第十六回　吕菩萨与廖将军

 

2024-08-11 14:21:35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吕菩萨突然挨了一鞭似的，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她显然是在努力控制着自己，但殷朝歌却看见她的手在抖。
　　轻微的颤抖。
　　殷朝歌又慢慢爬起来，坐在地上，仰面盯着吕菩萨，道：“只因为家师下手之前，看了金不换一眼……”
　　吕菩萨似乎不知所措地往两边看了看，两只颤抖着的手合在胸前，使劲绞在一起。
　　殷朝歌已站起身，目光中没有一丝怜悯，慢慢地道：“金不换当时正看着教主，家师肯定是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他对……”
　　吕菩萨绞在一起的双手抖动得更剧烈了，嘶声道：“别说了！”
　　殷朝歌当然不会就此住口，他死死地盯着吕菩萨的双眼，冷冷道：“虽然在下对贵教教规不太了解，但教主既然贵为‘菩萨’，菩萨应该不能有凡人的情感吧？”
　　吕菩萨一直都在往后退，一直退到莲花台边，整个人立即软倒在台沿上，狂吼道：“滚出去！滚——”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
　　殷朝歌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闪动着，忽然叹了一口气，转身就往洞外走，走出两步，又停住脚，道：“廖将军，请问刚才你提到的贵教总护法，是不是金不换？”
　　廖将军飞快瞟了吕菩萨一眼，低声道：“是。”
　　吕菩萨的狂叫声又响了起来：“滚——”
　　廖将军一伸食指，制住了殷朝歌的哑穴，她身后窜上两名大汉，一左一右架起殷朝歌，飞快地往洞外跑。
　　出了洞口，走过一条极长极暗的通道，一线天光出现在他眼前。
　　他大口大口吸着扑面而来的清新的气息，努力转动着眼珠子四下看去。这里是一处山岭，他现在正处在山岭的顶部。
　　两名大汉几乎足不点地地架着他向前疾奔，很快就到了一个土墙草顶的小屋前。
　　“难道他们就准备把我关在这个破草屋里么？”
　　殷朝歌简直就难以相信。
　　转念一想，他不禁苦笑起来。
　　就他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不会半点武功的寻常大汉都能打得他满地找牙，哪里用得着担心他会跑呢？
　　小屋里的陈设虽说简单，却还齐全。
　　一张白木小方桌，几条白木小方凳，都擦得干干净净。
　　只有床要差一点。
　　其实那根本算不上是张床，只不过是干草铺就的一个地铺而已。
　　两名大汉将他扔在草铺上，转身走出屋门，反手带上门板，然后就是“咔”地一声轻响。
　　殷朝歌苦笑。
　　门当然会上锁，屋外还有四五名持刀大汉在四处游荡。
　　对一个武功全失的人来说，这种戒备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
　　殷朝歌翻了个身，两手枕在脑后，呆呆地看着小窗外那一小片瓦蓝瓦蓝的晴空。
　　他终于在吕菩萨玩“猫捉耗子”的游戏玩得正开心时，狠狠地反咬了她一口。
　　这一口正好咬在她的心口上。
　　她心中的那条旧疤痕一定又裂开了吧？
　　殷朝歌忽然感到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拿这件事来刺痛吕菩萨。
　　但他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一个人安静地呆着的机会。
　　他耐心地等着天黑，等着那满天闪烁的星星。
　　只有借助那将他融进天地之间的闪烁的星光，他才能将体内被药物压制住的内力全部激发出来。
　　从斜斜照进小屋的太阳光看，现在大约是未时刚过，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他只能耐心地等待。
　　天没黑，金不换却来了。
　　一进门，他就呵呵笑道：“怎么样，少爷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听他的口气，这里就是他的家，而殷朝歌正是他请到家里来的一个贵客。
　　殷朝歌淡淡笑道：“多谢金大叔惦记着，这里很好。”
　　金不换看了看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愧色，道：“少爷，……其实，我也知道所有的事都跟少爷无关，本不该把少爷牵扯进来……只是……”
　　殷朝歌淡淡道：“不用说这些了，金大叔，我真的不怪你。”
　　金不换沉默了。
　　他像是有满肚子的话要对殷朝歌说，只是不知该怎么说。
　　殷朝歌也默然不语。
　　他还有好多问题想问金不换，但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金不换忽然长叹一声，低声道：“少爷，我不如你。”
　　殷朝歌讶然道：“此话怎讲？”
　　金不换苦笑道：“我知道少爷说的是真心话，少爷真的不怪我做了这件事，可我一直到现在，都还在恨严子乔！”
　　这是他第一次在殷朝歌面前对严子乔直呼其名。
　　殷朝歌更惊讶：“恨家师？为什么？”
　　金不换道：“他当时为什么不一剑杀了吕？？？！”
　　殷朝歌震惊了。
　　他实在没想到金不换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实在不能理解金不换怎么会这样想。
　　金不换慢慢地道：“少爷知不知道圣火教当时更像什么？”
　　殷朝歌道：“不知道。”
　　金不换的眼中，忽然闪出了一丝亮光：“更像是一个大家庭。我，慕容冲天还有铁八卫洪松他们几个，虽说比严？？教主小不了几岁，但我们自幼都受到他的关心和照顾。我们的武功也都是教主一手调教的。我们虽说是他的下属，但在内心里，却一直把他看做是兄长，是恩师，甚至……甚至是父亲……”
　　殷朝歌奇怪道：“慕容冲天也是这样想的？”
　　金不换道：“慕容冲天的心机一直就很深，少年老成，喜怒一向不形于色，说实话，谁也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但我，我是这样想的，所以，虽然教主击伤吕……她的那一刹那我心里，我心里……少爷你也知道，她对我是真心实意的，为了我，她甚至放弃了继任教主的权利。”
　　殷朝歌道：“是。我明白。”
　　金不换道：“你不明白！我只是逢场做戏，我当时看到她已死到临头，只不过有些不忍而已！如果教主一剑杀了她，我大概也会难过，也会内疚，但那很快都会过去的。”
　　他沉沉叹了口气，接着道：“但教主却没有杀她。当时，我心里的确一阵轻松，但不知为什么，我的脑子里就被她的……她的形象充满了，我不由自主地要去想她，想她的一颦一笑，想她自宣城到杭州一路之上对我的细心照料，想她为了我与教内的长老护法们斗气，吵架……当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接下来的几天，我也几乎从未合眼，然后……”
　　殷朝歌道：“你就去找她了？”
　　金不换道：“是。”
　　殷朝歌道：“你想没想过家师为什么不杀她？”
　　金不换道：“我一直认为，教主是在考验我。”
　　殷朝歌道：“考验？考验你什么？”
　　金不换道：“我已经觉得教主似乎有别的打算，……”
　　殷朝歌截口道：“你知道家师并不是被慕容冲天逼走的？”
　　金不换道：“我想到了。”
　　殷朝歌道：“你也想到了如果你不离教出走，家师是准备将教主之位传给你的呀？”
　　金不换道：“是。所以我才会认为教主是在考验我。但教主却不知道我也只是一个人，一个很正常的男人……”
　　殷朝歌道：“你不要忘了，家师也只是一个人，也是一个很正常的男人，他肯定也能理解你对吕……对她的感情！”
　　金不换怔住。喃喃道：“我怎么没想到呢？我只是想，如果教主杀了她，以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殷朝歌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金不换苦笑道：“当然是我找到了她，她的伤虽然并不重，但整个人都已垮了，我……”
　　殷朝歌道：“我明白了。”
　　金不换道：“你明白了？”
　　殷朝歌道：“女人可以一千次对不起爱她的男人，但男人却一次也不能对不起他所爱的女人。”
　　金不换又沉默了。
　　他的眼角，已沁出两颗浑浊的老泪。
　　虽然有很多人都会大叫大嚷着要求男女平等。
　　这些叫嚷的人中，有女人，也有男人。
　　但男人和女人是永远也无法平等的。
　　因为男人就是男人，而女人就是女人。
　　其实，这个就算是叫嚷得最凶的人，心里也一清二楚。
　　女人有对不起男人的权利，因为她是女人。
　　既然她做错了一千件事，人们还是会原谅她。因为她是女人。
　　但男人呢？
　　男人只要对女人做错了一件事，哪怕是很小很小的错误，也是不可原谅的。
　　这个错误很可能会让他用一生做为代价。因为他是男人。
　　你说，男人是平等的吗？
　　天终于黑了。
　　天气很好，幽蓝幽蓝的天幕上开始有星光闪烁，一点、两点、三点？？
　　透过小小的窗户能看得见的这一小片天空中，很快就亮起了几十点星星。
　　殷朝歌满意地吁了口气，盘腿坐在草铺上。
　　只要有这样一小片天空，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只希望今夜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他，至少得有一个时辰让他能自由自在地与星光交流、融合。
　　这样他才有成功的把握。
　　希望并不总是能变成现实的。
　　殷朝歌刚刚调均呼吸，门外就响起了一个低哑柔媚的声音。
　　是廖将军。廖将军在让看守开门。
　　她这么晚了来找殷朝歌干什么呢？
　　殷朝歌叹了口气，他觉得白莲教的人对他实在是太好，太热情了。
　　廖将军是来给他送晚饭的。
　　一只浅口竹篮里，放着两盘小菜，一大碗米饭，还有一大碗汤。
　　廖将军静静地将饭菜一一摆放到桌子上，淡淡地道：“山居不便，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殷公子不要见怪呀。”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奇怪的魔力，听在耳里非常的舒服。
　　殷朝歌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她当然不能算是个美人儿，但她的面目却十分端正。
　　端正中透出一股英爽之气。
　　莫非就是因为这英爽之气，她才得了“将军”这个雅号？
　　殷朝歌慢慢走到桌边，拱手微笑道：“有劳将军。”
　　廖将军微微一笑，两只眼睛弯成两只月牙儿。
　　非常非常好看的月牙儿。
　　她微笑着道：“公子以为我是专程来为公子送饭的吗？”
　　殷朝歌怔了怔，道：“莫非将军还要为贵教主做说客？”
　　廖将军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一笑起来，眉目间的那股英爽之气忽然就变成了柔媚。
　　殷朝歌不得不承认，这位将军虽说不能算得上是个美人，却的确是个很有味道的女人。
　　他心里不觉一动：“莫非吕菩萨也要向师父偷招，来上一个‘美人计’？”
　　廖将军的笑容更明朗了，她笑着道：“其实这两个菜都是我做的，我自己也还没有吃呢。”
　　殷朝歌忙道：“请请，将军如果不嫌弃，就请一起吃，好不好？”
　　廖将军拉开一张方凳，坐在桌边，拿起篮子里的小碗，先给殷朝歌装了一碗饭，然后给自己也装了一碗。
　　她的动作十分熟练，十分自然，就好像她做的是每天都会做的事。
　　殷朝歌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很温暖很温暖的感觉。
　　廖将军伸出筷子，替殷朝歌夹了几筷菜，微笑道：“吃呀，是不是嫌我的菜做得不好？”
　　殷朝歌忙道：“哪里哪里。”
　　他埋下头，几口就将碗里的菜吞进肚子里，张了张嘴已想说话，廖将军已笑道：“好啦，别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