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一线生机

 

2024-08-11 14:23:59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司马乔愣住。
　　秋水道：“就算他有师父，你想想第五名都多大年纪了？他师父就算活着，大概也老得动都不能动了。还疗个什么伤，治个什么病？”
　　司马乔道：“那师父的年龄就不能和徒弟差不多？不能比徒弟小？”
　　秋水大笑：“多新鲜啦！这么浅显的道理还用想，还用问？”
　　肖无濑忽然道：“不一定。”
　　秋水道：“哦？”
　　肖无濑道：“如果帮主从现在开始跟着殷兄学围棋，殷兄算不算是帮主的师父呢？”
　　秋水的脸色立马变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肖无濑一眼，黑着脸道：“少在老子面前提‘围棋’这两个字！老子的脸皮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肖无濑吐了吐舌头，道：“是是。属下这个比方打得不好，属下重新再打一个……”
　　秋水皱眉道：“不用了。……嘿！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哩！”
　　司马乔道：“秋老还记不记得，上次在京城的时候和第五帮主打赌的事？”
　　秋水的脸又变了，没好气地道：“你们今儿都有毛病啦？没事干就尽揭老子的老底玩儿？”
　　上次打赌，第五名竟然赢走了他的玄铁。你说这事能不让他生气，让他心痛吗？！
　　司马乔却还是接着道：“秋老记不记得，当时第五帮主十分肯定地说，有人一定能胜得了殷兄一招半式的。”
　　秋水苦笑道：“是有人，他说的‘有人’不就是他自己嘛！”
　　司马乔笑了笑，道：“不错，后来他的确说那人就是他自己，可是在见到我和殷兄之前，他又怎么能料到一定能找到绊殷兄一跤的机会呢？”
　　秋水的眼睛亮了起来，道：“你是说……你是说……”
　　司马乔淡淡地道：“不错，我认为他说的人就是他的师父。”
　　秋水的两眼更亮了，满脸患得患失的样子，轻轻敲着桌沿，道：“我倒是希望老弟的推测是正确的。”
　　司马乔一怔：“此话怎讲？”
　　秋水叹了一口气，瞅着司马乔，一脸不耐烦地道：“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就凭第五名那个蠢样子，他师父的本事他肯定没学到七成，至多五六成，这样的话，他师父的医术不就要比他高出老大老大的一截子！殷老弟不就有救了么？”
　　司马乔恍然大悟似地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
　　肖无濑笑道：“帮主您圣明，无论多难的问题，在帮主面前都可迎刃而解……嘿嘿嘿，您是不是该安心地歇一会儿去？”
　　秋水抬脚就往屋外走，一边道：“是该好好睡一大觉了……”
　　都已经走出房门了，他却又折了回来，大大打了呵欠，方道：“第五名那样怕那个人，他跑去了会不会出什么事？”
　　第五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次会出什么事。
　　他正咬着牙，托着殷朝歌，向一片乱石嶙嶙的山坡急掠过去。
　　他赶着马车出了大名府，狂奔了大半天，然后再弃车骑马，飞驰了三四个时辰，在附近绕了几个圈子，确信的确没有人跟踪也没有人注意他时，才下了决心。
　　掠过那片滚满乱石的山坡，眼前是一片地势稍低的山间平地。
　　茵茵绿草间，一道清浅的小溪自东山脚下一直蜿蜒到山外去。
　　第五名将殷朝歌平放在溪水边一块平坦光滑的大石上，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目光中露出担忧和焦虑。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用力吐了出来，捧起溪水，仔细地洗了把脸，又拢了拢略显散乱的头发，去掉周身的尘土，站在溪水边对着水中的影子左看右看，好半天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天色已似微暗了。
　　第五名摸出一块丝巾，将殷朝歌的双眼蒙上，才托起他，沿着溪流向东山脚下掠去。
　　转过山脚，眼前忽然出现一壁藤蔓纤纤的石壁。
　　石壁很高，高到第五名一直将头仰到再也没法往后仰，还是看不见石壁的顶端。
　　第五名左臂将殷朝歌挟紧，忽地纵起三四丈高，右手一捞，已抓住一根青青的藤条。
　　他悬在空中，慢慢伸出左脚尖，拨开茂密的山藤，在石壁上摸索着。
　　终于，他的脚尖踩在了一个浅浅的石凹里。
　　他无声地笑了一笑，左脚尖一使劲，再次腾空掠起。
　　这一次他又掠起了四丈，又伸手抓住了一根青藤，而且他的右脚尖顺利地踩在了石壁上的凹洞中。
　　如此左右交替反覆，不过两炷香的功夫，他就已掠上崖顶。
　　崖顶上绿草茵茵。
　　绿草地如一张又厚又软的绿色大毯，从崖边一直铺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茵茵绿草地的尽头，是一片树林。
　　树木不高，树林也不很茂密。但排列的却非常整齐，显然经过人工精心修剪。
　　一条约莫丈余宽的小溪自林中流出，沿着这一大片草地整整绕了一个大圈子，才自东山顶上流淌下去。它正是山下那条小溪的源头。
　　这里简直可以说是一处世外桃源，而且是一处最幽静最美丽的桃源，但第五名脸上却露出恐惧之色。
　　他的脚步也已越来越慢。
　　穿过树林，他忽然停下来不走了。
　　他的右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惊喜。非常非常意外的惊喜。
　　在他的面前，是一片不大的花圃。满园艳红的就像要化在空中的红花在微风中轻轻摇动着。
　　“藏红花！”第五名慢慢俯下身，凑进花圃，仔细看了看，哑声自语道：“嘿！真是藏红花！”
　　他神色慌张地四面看了看，忽然伸手飞快地探进花圃，又飞快地收回。
　　他掌心里多了两朵红花。
　　他又慌乱地四下里看了看，小指一顶殷朝歌的牙关，食中二指已将两朵红花塞进他的嘴里。
　　他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努力抑制住自己剧烈的心跳，右手自溪中抄起一掬清水，将殷朝歌含在嘴里的红花冲下肚去。
　　前面不远处，又有一道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小树林。
　　第五名托着殷朝歌，慢吞吞地向那道树林走去。
　　他的腿肚子一阵一阵发软，他的脸颊也不停地抽搐着。
　　好几次他都停了下来，似乎是要转身飞快地往回跑，但他咬咬牙，还是慢慢地穿过了这一道树林。
　　树林后，是一道低矮的水磨青砖砌就的院墙，墙内是一大片重重叠叠的屋脊。
　　第五名走到院门外，正想伸手去敲门环，门却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片耀眼的光幕直逼向他的胸腹之间。
　　第五名忙一弓身，后退了七八步。
　　光幕消失。
　　出现在第五名眼前的，是一柄短剑。
　　短剑后是一个一身红衣的小姑娘。
　　她手中的剑虽说长不过一尺四五，但捏在她的手里，还是显得太长一点。
　　她的头顶只到第五名的腰部，第五名要将腰弯成九十度，才能平视着她的眼睛说话。
　　第五名果然弯下腰，满脸堆笑地道：“第五名求见尊者。”
　　小姑娘眯起了双眼，眼中闪动着慑人的精光。
　　其实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绝对不会小于三十岁，因为她的脖子上已经有了淡淡的皱纹。
　　她冷冷地道：“你怎么又来了？尊者不是说过不找到红姑，就不许再回来吗？”
　　第五名轻手轻脚将殷朝歌放下，拱着手，恭恭敬敬地长揖到地，颤声道：“实在是……是，是有要事……有要事……”
　　“外面是谁呀？吵得老人家连午觉都睡不安生？”
　　一个清晰柔和的声音自院中飘了出来。
　　第五名惊诧地看了看天色，满脸想笑但一点都不敢笑出来的神情。
　　现在已是黄昏，这人却说他是在睡午觉，这事当然令人好笑。
　　但第五名非但不敢笑，反而显得更恭敬了。
　　红衣女人回头道：“回尊者的话，是第五名来了。”
　　那个声音道：“小红呢？她来了吗？”
　　红衣女人道：“没有……可是他还另外带了一个人来。”
　　那个声音不耐烦地道：“快把那个外人给我杀了，第五名自己了断吧。”
　　红衣女人剑光一颤，迅急地刺向殷朝歌。
　　第五名忙伸手拦住了她，高声道：“十五年前，尊者不是曾让在下回来过一次……”
　　那个声音冷冷地打断他的话：“那一次，是因为你的徽帮好歹得了个天下第一富的名头，而且……而且那时小红还跟你在一起。”
　　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讥嘲：“这一次呢？这一次你又有什么资格回来？莫非你的武功已是天下第一了？”
　　第五名道：“在下的武功当然不可能天下第一，但在下带来的这个人，武功却是天下第一。”
　　那个声音大笑道：“哈哈！天下第一！是凡练了几天功夫的人，都会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高手！？？嗯，这人是谁？”
　　第五名道：“他叫殷朝歌，是？？”
　　那个声音忽然就到了门后，缓缓地道：“他就是殷朝歌？在上方山闹得江湖上沸沸扬扬的人就是他？”
　　第五名道：“是。”
　　他忍不住奇怪地看了红衣女人一眼。
　　显然他没料到“尊者”竟然也会知道殷朝歌的名字。
　　红衣女人撇了撇嘴，似乎是说：“尊者怎么会有不知道的事？”
　　那个声音慢慢地道：“好吧，就算殷朝歌的武功可称天下第一，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回来？”
　　第五名怔住。
　　他张口结舌地看看院门，又转头看看僵卧在地的殷朝歌，额上忽然爆出了冷汗。
　　看来，今天他是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了。
　　殷朝歌当然更活不成。
　　第五名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狠狠地骂自己，直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可真是有毛病呐！
　　这老家伙是个什么脾气我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好好地想起来找他呢？
　　可殷老弟这伤不找他又能找谁去？
　　忽然间，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恭恭敬敬地道：“在下回来，是因为在下的医道已经是天下第一了。”
　　那个声音不屑地道：“你那点子医术还不都是跟老子学的，老子的本事你才学到几成，就敢自称第一？”
　　第五名微微直了直腰，道：“尊者要是不信可以试过。”
　　那个声音更不屑了，冷笑道：“怎么，你还敢跟我叫板？”
　　第五名指了指殷朝歌，道：“此人身中数种奇毒，在下竭尽全力，才保他还有一口气在，但无法治好他。尊者如果能将他治好，在下甘愿受罚，尊者如果也治不好，那在下的医术应该可算是天下第一了吧？”
　　院子里好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第五名只觉得喉咙里又干又燥又痒，像是吞了一把柴灰似地难受。
　　他额上冒出的冷汗已沿着满脸的皱纹汇成了一道道溪流。
　　红衣女人斜眼瞟着他，似乎是在幸灾乐祸，又似乎是在可怜他。
　　院门后忽然飞出两根极细的丝线，准确地缠上了殷朝歌的左右手腕。
　　第五名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慢慢地，但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总算成功了！”他在心底里狂呼着。
　　尊者的声音很快又在门后响起：“你什么时候偷了我的藏红花？”
　　第五名吓了一跳，忙爬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垂着手道：“在下……在下是担心他坚持不到这里，才……才……”
　　尊者冷哼一声，道：“不就是白莲教的九转软筋散么！连这点迷药都对付不了，算什么天下第一高手？”
　　第五名道：“他中了九转软筋散之后，用内力克制了药性，然后又中了吕菩萨的毒针，然后又……”
　　尊者又冷冷地打断了他：“不用你啰嗦，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
　　第五名咽了口口水，道：“请尊者出来看一看……”
　　尊者根本就不让他把话说完，冷冷道：“出来看什么？看你？你还有脸见我？”
　　第五名大声道：“在下是让尊者出来看一看殷朝歌的脸色……”
　　他的话又被尊者打断了：“笑话！凭我的医术，有悬丝诊脉难道还不够吗？！”
　　第五名只好不再说话了。
　　反正说了也是白说，还要受挤兑，不如什么都不说来得清省。
　　话说回来，他还有心想看一看“尊者”的医道到底要比他高明多少呢！
　　一直凝在空中纹丝不动的细丝忽然颤抖了两下，第五名的神色更紧张了。
　　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知道，这一刻对于殷朝歌来说，是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一刻。
　　因为此时此刻，他的生死就悬在这两根细细的丝线上。
　　两根丝线忽然间飘悠悠地缩回院里，但尊者却一直没再开口说话。
　　第五名的汗又下来了，但他却不敢伸手去擦拭。
　　他根本想不起来要伸手擦汗。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院门，似是想在门上刺上两个大洞。
　　终于，尊者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显得十分地轻松，还带着几分得意。
　　第五名彻底松了口气，他只觉得全身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他知道，尊者一定有把握能治好殷朝歌，至少有七成把握。
　　果然，尊者冷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该下山去了，五月十二再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