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为山九仞

 

2024-08-11 14:40:07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划亮火摺子的，是一个牧民打扮的蒙古人。
　　他默默走到袁彬身边，点亮了地上的一盏油灯。
　　袁彬身前，是一张羊皮铺就的地铺，躺在地铺上的人已在袁彬的扶持下坐了起来。
　　“这就是皇帝？”
　　殷朝歌不禁吓了一大跳。
　　无论如何，他也不敢相信这个又黑又瘦、篷头散发的人会是大明朝的天子。
　　皇帝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皇帝平静地道：“你是什么人？”
　　殷朝歌抱拳道：“草民殷朝歌。”
　　皇帝道：“你来干什么？”
　　殷朝歌一怔，道：“来接皇上回去。”
　　他忽然发现，皇帝虽然又黑又瘦，可他的眼睛却在昏暗的灯光中闪亮着，他的声音也很清朗。
　　皇帝叹了口气，道：“回去？回哪里去？”
　　殷朝歌道：“回中原，回京城。”
　　皇帝沉默了，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袁彬急了，道：“万岁爷，殷大侠武功盖世，他既然
　　能找到这里来，就一定能将万岁爷安全地送回去。”
　　皇帝淡然一笑，看着殷朝歌，道：“你是从京里来的？”
　　殷朝歌道：“是。”
　　皇帝道：“京里？？郕王是不是已经登基了？”
　　殷朝歌道：“是。这是九月初一的事。”
　　皇帝笑道，“是他让你来的？“
　　殷朝歌道：“不是。”
　　他实在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问这些话。
　　只要逃出去，这些话什么时候不能问呢！
　　帐篷外响起司马乔低低的声音：“殷兄，快点，不能再耽搁了！”
　　袁彬一怔，道：“司马兄也来了？”
　　殷朝歌点点头，道：“皇上，快走吧，要是让瓦剌人察觉，就走不了了。”
　　皇帝一点都没有要动的意思，他看了看袁彬，慢慢地道：“你们以前就认识？”
　　袁彬道：“是。万岁爷，臣以脑袋担保，殷大侠绝对是个好人，万岁爷快跟他走吧！”
　　皇帝盯着殷朝歌，他的眼里忽然闪出一丝锐利的寒光：“真的不是郕王……不是景泰皇帝叫你来的？
　　殷朝歌终于明白皇帝担心什么了。
　　他担心殷朝歌是新登基的皇帝派来的杀手。
　　殷朝歌道：“在下从未见过郕王。”
　　皇帝站了起来，道：“好，我们跟你走。”
　　点亮油灯的那个牧民打扮的人也道：“我还不能走。”
　　皇帝道：“为什么？”
　　袁彬叩头道：人多了，行动不方便，反而会拖累万岁爷和殷大侠，臣……”
　　皇帝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殷？？殷大侠，朕在漠北，只有袁彬和哈铭一直忠心耿耿地与朕在一起，朕一定要带他们一起走！”
　　殷朝歌道：“好！”
　　他向前跨出一步，袁彬和哈铭还没回过神，就已被他一手一个，提了起来，道：“快！大家一起走！”
　　一声炸雷滚过天际，震得人耳根直发麻。
　　也先还是听清了伯颜帖木儿的话。
　　这句话对于也先来说，比刚刚的那个炸雷还要响上十倍——
　　“大明朝的皇帝不见了，他身边的袁彬和哈铭也不见了！”
　　“一定有人接应！”也先立即想到了这一点。
　　皇帝是他捏在手的一张王牌，他绝不能让这张王牌跑掉！
　　“接应的人一定是中原武林高手。”
　　也先的反应一向很快，他当然不会不想到这一点。
　　上一次在大同城下，郭登不就起过这种念头嘛！
　　那次要不是有常提醒，只怕真被郭登得手了也未可知。
　　对付这些武林中人，有常自然比骑兵大队要有用的多。
　　也先道：“知道他们往哪边跑了？”
　　伯颜帖木儿道：“已经放出了猎狗，狗都在向南追。”
　　也先道：“好！有常大师，请先行一步，本王和伯颜帖木儿率大队人马，随后就来。”
　　又是一声炸雷。
　　雷声未停豆大的雨点就泼风般撒了下来。
　　密集、冰冷的雨点一阵接一阵抽打在也先脸上，打得他的脸颊麻酥酥地疼，他却只打马狂奔，连伸手抹一抹脸上的雨水都顾不上了。
　　一面狂奔，也先一面在心里大骂这不长眼的老天。
　　偏偏在这个时候下雨。
　　在这种风狂雨骤的漆黑的夜里，找几个人简直就比在大海里捞针还要困难，而且大雨必定会将逃犯的气味冲淡，猎狗的鼻子也就很难派得上用场了。
　　大雨刚一落下，殷朝歌就笑了。
　　他知道，这次行动已经成功了。
　　就算伯颜帖木儿能很快发现皇帝不见了，在这样大雨瓢泼的黑夜里，他们也绝对无法追上来。
　　一声接一声的炸雷自天际滚过，雷声中不时闪起一道道耀眼的闪电。
　　袁彬用一块羊皮裹住坐在他身前的皇帝的头，替他遮雨。
　　两人同骑一匹马，自然会影响速度，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皇帝自己根本骑不了马。
　　自到了漠北以后，因为水土不服，因为天气太冷，皇帝的两个膝盖一直就红肿疼痛的厉害。
　　好在皇帝和袁彬合骑的这匹马，正是赛刊王心爱的坐骑——一匹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
　　直到将皇帝三人带出了帐篷，殷朝歌和司马乔才知道他们抓住的那个竟然就是赛刊王，也先的亲弟弟。
　　虽然是在夜里，但袁彬还是一眼认出了赛刊王。
　　既然如此，殷朝歌决定让赛刊王亲自送他们一程。
　　赛刊王心里虽是一百二十四个不愿意，也只能“送送”他们了。
　　因为他穴道被制，不仅手脚动不了，连话都已说不出来。
　　他只能用眼睛狠狠地瞪着眼前的这几个人，除此之外，他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来发泄心中的怒火。
　　风愈刮愈紧，雨愈下愈大。
　　呼啸的风声，密集的雨声将马蹄声完全掩盖住了。
　　再往前三十里，就是第一个接应站了。
　　只要到了那里，他们用不着赛刊王“送”，也能顺利地回到中原了。
　　赛刊王被横绑在马背上，整个人都随着马背的起伏不停地甩动着。
　　第一次闪电亮起时，殷朝歌都能看见赛刊王脸上痛苦和愤怒混杂在一起的奇怪的表情。
　　又一道闪电亮起。
　　殷朝歌忽然感觉到身后不远处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
　　那绝不是马蹄声。
　　紧接着，又响起一阵雷声。
　　殷朝歌在马上回过头。
　　一大团黑影正冲开雨阵，疾飞过来。是一个人。
　　雷声方停，闪电又起。
　　耀眼的闪电光中，一道比闪电光还夺目的蓝光带着一大篷雨雾，直夺殷朝歌面门。那是一柄刀。一柄月牙状的弯刀。
　　殷朝歌猜出来人是谁了。
　　有常一刀走空，右手不停，刀势仍直切而下。
　　他的左掌举起一层掌影，护住了自己的顶门。
　　一声惨厉的马嘶声刚刚发出，又被风雨声吞没了。
　　热乎乎的马血箭一般直喷出来，沾染上殷朝歌的面颊。
　　殷朝歌稳稳地落到地面，盯着他面前的一个人，一把刀。
　　他猜的没错。这人正是有常。
　　曾在亦集乃击败过慕容冲天的有常和尚。
　　殷朝歌知道自己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走不掉了，因为有常一身功力，实在比他相差不多，他很难在短时间内就解决掉这个对手。
　　但他仍然希望司马乔能乘他拖住有常的机会，和袁彬一起，护着皇帝逃走。
　　紧接着，他听见了司马乔的怒吼声。
　　有常并非独身追来的。
　　凭他和司马乔的功力，最多也只能和有常及他手下的三位灌顶国师打个平手。
　　有常厉吼一声，和身扑向殷朝歌。
　　左手掌，右手刀，刀掌齐施，凌厉的掌风和尖厉的刀锋破空声一时间将狂风骤雨声都压了下去。
　　除了尽力一拼外，已别无他法。
　　殷朝歌躲过有常一轮状如疯虎般的进攻，右手一探，剑已在手。
　　有常忽然闪身向后飘开丈余。
　　殷朝歌耳边，响起司马乔的声音：“殷兄，看来咱们真的走不脱了。”
　　他们的确走不脱了。有常和三位灌顶国师恰恰分守住了四方。
　　他们的五匹坐骑都被杀了。射人先射马。这四人果然厉害。
　　袁彬忽然将皇帝推到殷朝歌身边，扑到马尸上，将赛刊王解下。
　　司马乔伸手将赛刊王抓过去，右手缅刀一挺，架在他脖子上，吼道：“让他们退开！”
　　赛刊王两眼乱转，却一个字也不说。
　　司马乔一怔，左手食指重重一点，解开了赛刊王的穴道。
　　赛刊王立即大吼道：“杀了我，你们也活不成！”
　　他的骨头倒挺硬！
　　殷朝歌忽然叹了口气。
　　他知道已经彻底失败了。
　　北面响起了马蹄声。
　　也先已经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了。
　　也先根本没有在意他的亲兵卫队里，少了八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