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为山九仞

 

2024-08-11 14:40:07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九月十三。黑松林。
　　也先大营。
　　慕容旦浑身冰凉。
　　他担心的事竟然早已就成了现实，这实在是他最最不愿看到的。
　　但事实就是事实，无法改变。
　　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弥补已发生的事所造成的后果。
　　他感到庆幸的是，由于他周密的预防措施，在他行动之前，也先绝对不可能想得到他会做出如此冒险的举动，因为也先根本就不知道张飞鸿早已失败了。
　　也先派往中原设法与张氏一族联络的人是今天黎明时分赶回大营的，不过，他们去的时候是八人，回来的却只有三人。
　　事实上这三个人中的一个已在昨天夜里悄悄溜进了慕容旦的帐篷，向他通报了张飞鸿失败的全过程。
　　慕容旦整个人一时都傻了。
　　但他很快就从一阵眩晕中定下神来，详细地向来人布置了他的计划。
　　这个计划的第一部分，就是设法骗过也先。第一部分在今天清晨已经圆满地完成了。
　　也先接到的报告是：他派出的八人潜入中原后，很快与张氏的人接上头。张飞鸿已经回海岛组织人马，准备进袭大明朝山东沿海诸卫，张氏在中原各地的力量也都已组织起来，正分批赶往山东。在回来的路上，他们被锦衣卫识破了身分，经过一番苦战，损失了五个人，剩下的三人好不容易才逃了回来。
　　这个报告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也先听完之后，一点都没有怀疑它的真实性和可靠性。
　　于是他决定立即集合各部人马，向大明朝发动第二次进攻。
　　这次进攻的理由可比第一次的要充分的多，也堂皇的多了。
　　因为他这次并不是去打仗，而是要“恭送太上皇回京归位”。
　　前段时间，被软禁在伯颜帖木儿营中的皇帝答应也先，只要也先将他送回中原，一到京城，他就将娶也先的妹妹为妃。
　　能由朝廷加封的“太师淮王”一跃而为皇亲国戚，成为皇帝的内兄，这将是多么风光的一件事啊。
　　也先高兴得咧着嘴足足笑了两天。
　　他在九月初就已向北京派出了使者，带去了他即将送回皇帝的消息。
　　使者在两天前已从北京回到了黑松林，还带回了一百两黄金，二百两白银和二百匹彩缎。
　　也先一直蛮不错的心情立即变坏了，因为这些东西竟然是大明朝刚刚登基的新皇帝“赐”给他的，而他一直当作无价之宝“捏”在手中的皇帝，现在已成了“太上皇”了。
　　“太上皇”听起来比“皇帝”还要高一层，可对于也先来说，“太上皇”并不比一匹劣马更值钱。
　　他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干脆将这个实际上已无任何利用价值的“太上皇”杀了了事。
　　但很快，第二个念头冒出来了。
　　他派人去伯颜帖木儿大营，将这个消息通知了“太上皇”。
　　“太上皇”竟然表现的十分平静。这是也先所预料不到的。
　　他的心情理所当然地变得更坏了。
　　直到今天清晨，他听完那三个人带回的有关张飞鸿已准备动手的消息，他的心情才好起来。
　　心情一好，头脑立即灵活起来，思路也开阔多了。
　　几天来，他一直认为无用处的“太上皇”，现在在他心中的分量又加重了。
　　在即将发动的进攻中，他完全可以打出“送太上皇归位”这样一个旗号。
　　他相信，大明朝的官军一定会在他打出的这面大旗前，感到无所适从，而他就可以挥兵大进，直逼大明京师城下，与张飞鸿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京城。
　　这就是也先的如意算盘，但要将这个算盘打得圆满，打成现实，张飞鸿的协助可是不可缺少的。
　　于是也先决定，从今日起，表面上放松对慕容旦的种种约束，并允许他每日探视小虎儿一次。
　　听到这个消息，慕容旦本已冰凉的心又强有力地跳动起来。
　　他编的那番话能起到这样的作用，是他事先没有料到的。
　　行动一自由，他就能着手进行计划的第二部分，让随他一起潜入瓦剌的那八名死士，随时做好行动的准备。
　　现在惟一缺少的，就是一个适当的时机了。
　　慕容旦相信，适当的时机很快就会找到的。
　　因为要准备出征，也先近来一定会很繁忙，对他的警惕必然会放松。但令慕容旦意外的是，机会竟然这样快地从天上掉了下来。
　　大团大团的乌云眨眼间就从天边涌起，遮住了中天将圆的明月。
　　寒风刺骨。
　　夜风呼啸着掠过旷野，齐腰深的野草在风中翻腾起伏，犹如暗夜里的大海。
　　前面不过半里路的地方，就是伯颜帖木儿的大营，营内仅有一两座帐篷中，还闪动着微弱晕黄的光亮。殷朝歌慢慢自草丛中站起身，随手拂去羊皮袄上沾的草屑，低声道：“司马，该动手了！”
　　他和司马乔在黑松林附近已潜伏了三天了，直到昨天夜里，他们才设法弄到一个活口，问明了皇帝原来一直被囚禁在伯颜帖木儿营中。
　　“也先为什么不将皇帝囚禁在自己的大帐里呢？”殷朝歌和司马乔一直都想不通这一点。
　　总不会是伯颜帖木儿营中的防卫力量比也先大帐还要强吧？
　　即便是这样，他们现在还是准备动手了。
　　只要能顺利地将皇帝带出大营，往南奔出五十里地，皇帝就将与在北京城内一样地安全了。
　　五十里外，正是秋水亲自坐镇的第一批接应力量的集合点。
　　徽帮在大同、万全附近设置的几个马场在战争中竟然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所以秋水才能每隔五十里路程就设置一个接应站。
　　一旦殷朝歌二人得手，也先将不可能追上皇帝，因为每个接应站都备有十二匹自徽帮的马场中挑选出来的最强健、速度最快的马，还有八名白袍会的高手。
　　速度快的马往往耐力不强，不耐长途奔驰，但这一次，他们所需要的仅仅是速度。
　　殷朝歌将整个计划的每一步骤又默想了一遍，冲司马乔一摆手，一挺身，如一枝利箭般擦着在风中翻腾的草尖，向大营扑去。
　　没遇上任何阻碍，他们已闪身扑进一座帐篷。
　　今天下午，他们就瞄睢了这座帐篷做为下手的目标。
　　住在这个帐篷里的人，应该是伯颜帖木儿手下的一员大将。
　　今天下午，殷朝歌和司马乔曾看见他和伯颜帖木儿走在一起，俩人都大笑着，像是在议论什么让他们十分开心的事。
　　“这人绝对知道皇帝住在哪座帐篷里。”
　　这就是殷朝歌和司马乔得出的结论。
　　帐篷里传出沉沉的鼻息声——这人已睡熟好久了。
　　司马乔伸出食指轻轻一划，坚韧的牛皮帐篷无声无息地裂开一个寸半长的小口子。
　　殷朝歌背部斜靠在帐篷边，右手中捏着一把围棋子。
　　在司马乔的工作做完之前，一旦有人出现在附近，殷朝歌就会用棋子来对付。
　　司马乔自怀中掏出一根细管，轻轻插进他刚刚用手指划开的缝里，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圆鼓鼓的小皮袋，将此袋上突出的一小段皮管接在细铜管口上。
　　他用两只手掌夹住皮袋，提气运功，掌心立即发热，发烫。
　　皮袋中正是司马乔以前使用过的迷香。
　　这种迷香一旦经内力催化，吸入的人在两三个时辰内铁定醒不了。
　　本来司马乔是不愿这样麻烦的，但殷朝歌却坚持让他这么做。
　　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帐篷里到底有几个人，万一他们在抓人的过程中不小心弄出了什么响动呢？
　　不到万不得已，殷朝歌实在不愿多杀人，所以他只能让司马乔重施故技，好让帐篷里所有的人都沉沉地睡上一觉。
　　半炷香的功夫过去了。
　　司马乔将手掌分开，拔出铜管，用一个小塞子仔细地将皮袋上的开口塞好，放进怀里。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十分圆熟，进行的有条不紊。
　　殷朝歌不禁有一种想笑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司马乔在以前用这种迷香干“采花”的勾当时，大概不会想到“迷香”还会有今夜这样的用途。
　　司马乔回过头，看见了殷朝歌脸上古怪的表情。
　　他脸上不觉一热，道：“行了，快动手吧！”
　　也先骑在马上，满脸的无可奈何。
　　他拿他这个宝贝弟弟可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句良心话，赛刊王是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只除了一点。
　　他实在太好色了。
　　就因为好色，他已经不知误过多少事了。
　　每一次他捅了娄子之后，也先都会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而他也会信誓旦旦地说，以后一定改过。
　　话是这样说，可三两天一过，他铁定又会四处乱窜着找小娘们去。
　　就说今天吧，今天上午也先还对他说过，晚上有事与他商议，赛刊王当时的回答很肯定，“吃过晚饭我就来”。
　　可也先在大帐中一直坐等到二更天，连个人影也没有等到。
　　派人去找，说是赛刊王今天中午就单人匹马地不知窜到哪里去了。
　　也先顿时一头怒火。
　　仔细想了半天，他才想起来，他这个宝贝弟弟的老毛病又犯了。
　　老毛病一犯，他就得去找治他这种毛病的药。
　　也先终于回过神来。
　　他知道该去哪儿才能找到赛刊王了。
　　赛刊王一定是去了伯颜帖木儿的大营里，因为那里很有几个自大同、宣府一带抢回来的标致女人。
　　没办法，也先只好在深夜亲自跑上几十里路，去伯颜帖木儿那里找赛刊王。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他不去找，赛刊王还不知道要多少天后，才会自己回来。
　　赶到伯颜帖木儿的营地，也先就直奔伯颜帖木儿的大帐。
　　伯颜帖木儿被叫醒，刚一睁开眼，就看见了也先。
　　他咧开嘴笑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也先干什么来了。
　　“那颜不要生气，赛刊王也就只有这一个毛病，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毛病，男人嘛！”
　　伯颜帖木儿笑嘻嘻地替赛刊王说情。
　　也先也只好笑。苦笑。除了苦笑，他还能怎样？
　　也先苦笑道：“他在哪里？”
　　伯颜帖木儿道：“那颜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这就去叫他。”
　　他走出大帐，可不一会儿，又急匆匆地奔了回来，喘着粗气道：“那颜，不好了，赛刊王不见了！”
　　一股怒火腾地自也先心头直冲而起，他咬了咬牙，道：“附近什么地方还有……”
　　伯颜帖木儿双手乱摇，道：“不是？？不？？他帐里的？？帐里的人好像？？好像都被下了迷药！”
　　也先大吃一惊。
　　殷朝歌一闪身，已钻进了帐篷。
　　黑暗中，一股劲风猛地向他当胸袭到。
　　“糟了！”
　　他根本没想到，皇帝的身边竟然会有也先派的武功高手。
　　因为心急，所以他只从刚刚抓到的那人口中问出了皇帝住的帐篷，却忘了问帐篷里除了皇帝，还有没有别人。
　　他微一偏身，让过袭来的手掌，右手一伸已搭上了那人的腕脉。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这个人开口出声，惊动大营里的瓦剌人。
　　但这人已经低声叱道：“什么人?!”
　　这声音好熟！
　　殷朝歌脑中灵光一闪，道：“是袁兄么？”
　　被他扣住腕脉的人显然怔住了。
　　殷朝歌又道：“是袁彬兄么？我是殷朝歌。”
　　火光一闪，帐篷里亮了起来。
　　被扣住的，不是袁彬，又是何人?!
　　袁彬吃吃地道：“是……是殷大侠……你来干什么？”
　　殷朝歌道：“我来救皇帝！”
　　袁彬终于回过神来，一转身，扑倒在地，颤声道：“万岁爷……万岁爷，您听见了么？有人……救……救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