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为山九仞

 

2024-08-11 14:40:07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这八人一直就落在最后，刚一出伯颜帖木儿的大营，他们就拨转马头，向西疾驰。
　　他们正是慕容旦手下的那八名快刀手。他们现在正是去找慕容旦。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慕容旦就将小虎儿带出了也先的大帐。
　　他实在没料到，老天会给他这样好的一个机会。
　　在追到大明皇帝之前，也先绝对不可能想起自己大营里还有慕容旦这么个危险人物。
　　他们有足够长的时间从容遁走。
　　南面是绝对不能走的，因为也先的大队人马正往南追捕逃犯，于是慕容旦决定向西，自榆林附近潜入中原，与潜伏在中原的某个据点联系上，然后再设法出海。
　　慕容旦左手将裹在一件狐皮大毡中的小虎儿抱在胸前，右手不停地挥鞭，驱马狂奔。
　　一种胜利后的轻松与喜悦在他的心里疯长。
　　他几乎忍不住想大声地喊叫。
　　他终于没有辜负张飞鸿的重托。
　　苍天有眼，张氏一族绝不会因为张飞鸿的失败而失去希望。
　　雨还在下，不过已经小多了。
　　细小疏散的夜雨中，瓦剌人点亮了近百枝火把。
　　火把围成了一个大圆圈，圈住了殷朝歌，司马乔的缅刀仍架在赛刊王的脖子上，赛刊王却毫不畏惧地挺直着腰杆。
　　他知道，正架在脖子上的这把刀绝对不会把他怎么样。
　　有常已经退到也先身边，沉声道：“殷公子，认命吧。”
　　殷朝歌看了看被司马乔抓在手里的赛刊王，一笑道：“如果也先太师愿意乱箭齐发，将自己的亲弟弟射成个刺猬，在下也没什么话好说。”
　　也先低声道，“大师，这就是你提过的那个殷朝歌？”
　　有常道：“是。此人一身武功，绝不在老衲之下。”
　　也先点了点头，扬声道：“殷公子，你们汉人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事已至此公子认为还有顽抗的必要吗？”
　　殷朝歌道：“在下并不想做无意义的顽抗，在下只想和太师做一笔生意。”
　　也先一怔，道：“什么，做生意？”
　　殷朝歌一指赛刊王，道：“不错，在下想用赛刊王这条命，换一条命。”
　　也先心念一转，爽快地道，“好！本王答应你。不知殷公子要换谁的命？”
　　殷朝歌道：“大明天子。”
　　也先立即摇头：“不行！”
　　殷朝歌怔了怔，怒道：“方才太师已经亲口答应了，岂可当众食言?!”
　　也先笑了笑，道：“殷公子刚才是说要与本王做一笔生意，对不对？”
　　殷朝歌道：“不错。”
　　也先道：“做生意讲究的是平买平卖，公平交易，而公子刚才提的这笔生意显然并不公平。”
　　殷朝歌道：“那么，太师以为怎样才算公平交易呢？”
　　也先又笑了笑，道：“殷公子完全可以换自已的命嘛！”
　　殷朝歌也笑了起来，双手负后，悠然道：“在下这条命，根本不会受到任何威胁，为什么要换？太师手下这几百号人，几百张弓，还能把在下怎么样？有常大师当知在下此言不虚。”
　　也先大笑起来，十分得意地道：“本王知道，凭殷公子的武功，可以轻松地冲出去，但你们汉人还有一句话，叫‘投鼠忌器’，这句话的意思，殷公子应该比本座有更深刻的认识吧？嘿嘿，你今夜的目的，是要把皇帝带回去，可一旦本王一声令下，殷公子纵然走得了，皇帝也走得了么？”
　　殷朝歌哑然。
　　也先的精明干练出乎他的意料。
　　也先接着道：“再说，就算殷公子不来，本王也迟早会恭送圣驾回中原，殷公子此行岂不是很有些多此一举么？”
　　一直没有开口的皇帝忽然说话了，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殷？？大侠，朕不会忘记你的。”
　　殷朝歌一愣神，还没反应过来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帝又大步向也先走了过去。
　　他走出几步，又站住了，回过头大声道：“你们走吧，朕在漠北过得很好。”
　　殷朝歌急叫：“皇上？？”
　　皇帝已转身继续往前走，一面道：“请太师撤围，让殷大侠他们走。”
　　袁彬和哈铭对视一眼，同声一叹，都向皇帝走去。
　　也先道：“好！只要殷公子放了赛刊王，本王立刻撤围！”
　　殷朝歌紧咬牙关，牙根处一阵刺痛。
　　这次行动就这样失败了，他实在是心有不甘。
　　司马乔手中缅刀一紧，森冷的刀锋逼得赛刊王仰直了脖子。
　　他嘶声吼道：“不放！”
　　也先笑道：“好哇，那咱们就耗着。”
　　就这样耗下去，形势当然只会对殷朝歌和司马乔不利。
　　殷朝歌铁青着脸，沉声道：“放赛刊王可以，但太师要答应在下两个条件。”
　　也先道：“公子请讲。”
　　殷朝歌道：“第一，请太师善待皇上及袁彬、哈铭三人。”
　　也先道：“好说。”
　　殷朝歌道：“第二，请太师将张飞鸿的儿子交给在下带走。”
　　也先一怔，道：“你说什么？张飞鸿的儿子……这个……张飞鸿的儿子……”
　　殷朝歌道：“在下知道，太师与张飞鸿之间订有攻守盟约，他的儿子是这个盟约的人质，但现在这个盟约对太师来说，已一无用处，太师还留着他的儿子有什么用呢？”
　　也先傻眼了，大声道：“什么？你说什么？这个盟约为什么会一无用处？”
　　殷朝歌也是一怔，道：“太师难道不知道？张飞鸿早已被天目派在湖州击溃，退出海外去了？”
　　也先忍不住驱马往前走了几步，大叫道：“你说的都是真话？”
　　殷朝歌讶然道：“太师认为在下有欺骗太师的必要吗？”
　　也先呆住。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道：“有常大师，请赶回大营，将慕容旦和张飞鸿的儿子都带过来！”
　　有常微一点头，带着三位灌顶国师和一小队骑兵，簇拥着皇帝、袁彬和哈铭向来路驰去。
　　殷朝歌浑身一震，道：“慕容旦？慕容旦原来在太师这里？”
　　也先咬牙切齿道：“这个王八蛋竟然一直都在欺骗本王！”
　　殷朝歌道：“请太师将慕容旦也交给在下？？”
　　也先冷冷道，“不行！本王要亲手活活地剐了他！”
　　“什么?!”
　　也先扭曲着脸，差一点自马背上跳了起来。
　　赶来报信的护卫道：“有常大师他们已向西追去了。”
　　慕容旦竟然跑了！
　　一股羞愤混杂着苦涩冲上也先心头，他一鞭挥出，护卫的脸上立刻多了一道血淋淋的鞭痕。
　　“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也先忍不住破口大骂。
　　“有…有七八个护卫队的……的弟兄，竟然也是……也是慕容旦一路的，弟兄们一时不察，就……就……”
　　也先的脸立时涨得通红。
　　他的亲兵卫队里，竟然有张飞鸿的人混进来，而他却一点都没有察觉，也真够让他难堪的。
　　由此可见，慕容旦早就有逃走之心了，不过他一直都没能找到机会。
　　今天夜里，若不是殷朝歌和司马乔想救出皇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慕容旦也绝不敢轻举妄动。
　　一瞬间，也先已将满脸怒火转到了殷朝歌的身上。
　　殷朝歌哪里知道也先的这些花花肠子，他现在已一门心思放在了慕容旦身上。
　　绝不能让慕容旦逃掉！
　　他一定要亲手杀了慕容旦，为木潇潇报仇！
　　也先忽然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殷公子，你看，慕容旦已带着张飞鸿的儿子逃走了，本王也没有办法。”
　　殷朝歌一点头，对司马乔道：“放了他。”
　　司以乔缅刀一撤，左掌起处，赛刊王直冲出去，踉踉跄跄向前冲了一两丈，才站稳脚步。
　　殷朝歌伸手一拉司马乔衣袖，两人同时掠起。
　　弓弦暴响。弓弦响起的同时，也先的叫声也在空中炸开：“放箭！”
　　密如骤雨的利箭飞蝗般射向身在半空的殷朝歌和司马乔。
　　殷朝歌冷哼一声，双手一分，已将羊皮袄攫成两半，双臂急挥，第一阵箭雨已被他纷纷打落在地。
　　他在半空中借着箭雨的劲道，微一折身，已向也先凌空扑下。
　　也先大吃一惊，忙挥马鞭，道：“快放箭！”自己一矮身，自马鞍上滚了下来，钻进了马腹下。
　　没有弓弦响起声。只有惨叫。
　　也先身后的护卫忽然跌倒了十几名。
　　也先一抬头，就看见了殷朝歌。殷朝歌就站在他面前。
　　他右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尖离他的咽喉只有寸半。
　　一阵寒意掠过脊梁，也先惊恐地瞪圆了双眼。
　　殷朝歌冷笑，右掌在也先心爱的坐骑的额头上轻轻一抚。
　　马忽然四蹄一软，卧倒在地。
　　一缕缕的鲜血自马的鼻孔、嘴角、眼睛和耳朵里慢慢地流了出来。
　　殷朝歌长剑纹丝不动，一字一字慢慢地道：“也先太师，在下要杀你，易如反掌！”
　　已沉寂好久的天幕上，忽然又惊起一个炸雷，炸得也先猛一哆嗦。
　　等他再回过神，殷朝歌、司马乔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沉沉的黑夜之中。
　　好半天，也先才叹了口气，慢慢走向呆站在一旁的赛刊王。
　　他刚一迈步，忽然就感到两条腿中间已变得凉冰冰地，极不舒服。
　　难道刚才竟被吓出尿来了？也先不相信。
　　可那种冰凉的感觉却让他不得不信。
　　他猛地挥手，反反正正抽了赛刊王几个耳光，低吼道：“都是你！都是你！你个不长进的东西！”
　　赛刊王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他的两颊，很快就肿了起来。
　　一名护卫亲兵牵过一匹马，也先又余怒未消地吐了赛刊王一口，才将左脚踩进马蹬，双手一搬马鞍，想跳上马背。可他跳不上去。
　　他的两膝直发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两名亲兵跑上来，一个抓住他一条腿，猛使劲，将他送上马背。
　　也先喘了两口气，哑声对赛刊王吼道：“还不快上马？回营！”
　　好几年后，只要一想起那晚的情形，也先还是觉得心头直打突。
　　自那晚之后，他再也不敢让有常离开他左右，而且他的亲兵卫队也不再招一个新人。
　　“如果那天晚上不派有常他们去抓慕容旦，那个姓殷的小子一定活不了！”
　　也先心里一直这样后悔。
　　只要殷朝歌活着，他就一天都安不下心。
　　很多个夜里，他都会被恶梦惊醒。他做的都是同一个梦。
　　在梦中，他那匹死去的马又站在了他的面前，嘴角、眼角、耳朵、鼻孔里都滴着血，而殷朝歌却笑眯眯地用手掌摸着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