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丁印象记

 

2024-08-30 19:36:59   作者：鲈鱼脍   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

　　2010年7月29日上午，诸葛慕云打电话来，说他的老朋友西门丁即将到京，将停留几天，大家一起去给接风。这等好事，当然是求之不得，自然一口应允。如果没有慕云相邀，我自然是无缘认识西门丁，更别说一起吃饭，当面受教了。

　　顺便说几句诸葛慕云吧。此君是个活跃分子，当年看温瑞安小说热血沸腾，闹着要去找温瑞安，也要神州结义。彼时此君正在留学，不想行程延误，他这边在德国还未成行，温瑞安那边的神州结义已经散伙。温先生都跑路了，他这个古惑仔自然没当成。只好老老实实地留学了。您想呀，都有当古惑仔的心气儿，眼光自然要高，兼之自身年青力壮、龙精虎猛，在希氏特勒的崛起之地自有一番“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之举，不必细表。一路北欧、西德、东南亚的走下来，“曾经惯看风和月，未敢轻许海与山”，转回到沪上，方始成家立业，自身也就修炼成了后盖硬硬的海龟。留学期间，阅读无数武侠小说，也结识了许多作家。西门丁、沈西城等都是他忘年交。诸葛慕云姓李，除却中间那个不常见的字，可以叫李白，正好与我这“黑黑的胖子”匹配。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诸葛慕云早就读书破万卷了，行程远远超过了万里，现在早已达到阅人无数的境地了。据说有一种繁忙的家禽，每晚迎来送往，就是阅人无数，慕云的境界已经可以与之一拼了（据考证已经与此类家禽赤膊拼过若干次了），徒令吾辈羡慕不已。

　　7月30日，诸葛慕云又发来短信，定于本周日（即8月1日）晚6点，静思素食坊和平里店相聚，为西门洗尘。

　　“黄昏，黄昏后。”这是古龙的《陆小凤》中“最漂亮的老板娘”一章的开头一句，我先借用过来，描绘一下当晚时间。许多古龙迷把这句奉为古龙经典话语之一，甚至说成是只有古龙才能写出此意境。抱歉得很，我看了许多遍，除了感觉是病句，那些所谓的美，还是没有发现。不过，拿来说当晚，还是合适的。

　　黄昏，黄昏后。这正是静思素食坊最热闹的时候，楼下的饭厅每张桌上都有客人。客人们都是没有佩刀挂剑的江湖好汉。只有一桌客人，在谈刀论剑。那是进门靠里间，紧邻‘自在天’那个包厢，唤作‘欢喜地’的，团团围坐七人。七个人，八把太师椅。上垂首空着一把太师椅，显然那七人是在等一个人。时间是2010年8月1日晚6点，黄昏。西门丁到了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后。

　　这七人，以侠圣为首，有慕云、慕云的挚友黄先生、凌渡宇、心猿、私家侦探以及我鲈鱼脍。等了有一会儿，西门丁说方才在机场高速稍有堵车，不过很快就到。我心里的期盼化作一股暖流，直达腹部深处，起身去了“解脱”。这家素食坊有些房间的名称起名不错。我们选定的包间叫“欢喜地”，除了迎接西门丁内心欢喜外，大概是莅临诸位都有欢喜佛的念头。“欢喜地”旁边叫“自在天”，异曲同工之妙。而我去的“解脱”，却必须又“解”又“脱”，恰如其名。回来正往“欢喜地”走，却见一人拖着一行李箱，往“欢喜地”里进。直觉告诉我，西门丁到了！我疾步从背后迎了上去。我正待进门，恰好西门丁回头关门，一眼看见我，四目相对，我一迟愣的工夫，正想如何称呼西门，西门却先说话了，“你是鲈鱼脍吧？”我是自诩神色如常的，不过，内心一跳，他居然没有叫错，居然知道我，莫非又是慕云那个“黑黑的胖子”起作用了？不能吧？那天我特意穿了一件白白的老头衫去的，已经刻意弄成“白白的胖子”了。老作家真是目光如炬，看到我的本质了。我下意识地做了个“武当”（捂裆）动作，说了声“西门先生。”就这样认识了西门先生。

　　西门先生很精神，只是头发花白了一些。声音有些喑哑，不知原来就如此，还是乘飞机的原因。目光深邃，但有洞彻的感觉。所谓的英华内敛，大宗师气派，只差太阳穴没有鼓鼓的。目光扫过众人，都有片刻的停留，嘴里不停地打招呼，说凌渡宇剪了头，私家侦探留起了小胡须，都是老朋友见面的感觉！慕云之前和我说，西门很随和，当老朋友好了，不必当他是前辈，今日一见，风范如斯，果然不错。其后，果见西门先生只有先生之风，毫无先生之威，与众人谈笑如故，倍感亲近。

　　招呼过后，西门忙不迭地打开行李箱，拿出茶壶茶叶来，先来茶道。侠圣说，西门深谙此道，既专且精，今日看其身手，深熟陆羽真经。先是送给在座每人一块普洱，做见面礼，让我们几个小辈受宠若惊。然后亲自泡茶。泡好后，又挨个给我们亲手倒上，“尝尝看，怎么样？”说实话，在座几位，除侠圣表示要与西门切磋一下茶道外，我不知还有谁擅长此道，我是不懂茶道的。素常我是天天喝茶的，从来也没琢磨过茶呀、水的。直接是吴裕泰来一包，花茶也行，绿茶也罢，满满沏一大缸子，以备鲸吞或者牛饮。也知道茶道是学问，甚至读过伊藤古鉴的《茶和禅》这类的书，但对茶，终究是外行，觉得茶道无非是静心，喝茶只是为了解渴，粗鄙之见，实在是愧对西门的美意了。

　　西门倒过一圈茶后，要到外面去吸烟。巧得很，我们七位居然全不吸烟。不过，倒也不嫌他人吸烟，叫服务员把烟缸拿进来，于是西门吸他的烟，我们喝他的茶。呵呵，都是他的，我们是袖手而来。

　　菜品也一道一道地上来了，我们边吃边聊。古人有言：食不言，寝不语。寝不语，躺在床上还可以干点别的闲事；食不言，却是行不通的，中国人的话多数都是在饭桌子上说的。话题是以西门回顾文坛掌故颇多，有些依稀知晓一点，更有许多闻所未闻。

　　西门丁先生，原名王余，福建泉州人，1980年开始写武侠小说，以写双鹰神捕斐声武侠界。其实，这个时间再写武侠，已经是武侠小说的落日黄昏了。能写且能写出名，颇多不易！西门与黄鹰、龙乘风，被称为香港三剑客。黄鹰与龙乘风的书，大陆翻印很多，相对西门丁，却很少。但是，黄鹰与龙乘风的书，都是借着古龙的旗号的，而西门的书，署名均是作者本名，有三种，有华文版的《箫剑情仇》和两种版本的广西民族版的《碧血情仇》。黄鹰先写沈胜衣，后来以接写古龙的“惊魂六计”成就大名。再之后，又写了《妖魂》《贼赃》《天魔》等。台湾的乡野出版社出了黄鹰的全集，当然也不全。大陆绝大部分都出过了。龙乘风的书，主要是龙城璧系列和猎刀奇侠系列，大陆也出过许多。

　　西门说，我曾对黄鹰讲过，你那样子写“妖魂”不行的，一刀劈下，把人劈成两半，再劈一刀，又分成四半，最后就要无法自圆其说的，最后终于写不下去了，又去搞编剧。他搞不来那个，我也搞不来的，要被导演催来催去的，就无法专心写好稿子了。就要两头都要搞不好了。不比倪匡，倪匡是大牌，先款后书，概不赊欠，是不同的。黄鹰编剧编不好，小说也写不好，下场不是很好的，最后把命都搞丢了，很可惜的，诚为之叹。西门语速不快，只以目光表达感情，极少辅以手势，但西门对于黄鹰的惋惜之情，溢于言表。看得出，对老朋友的怀念之情。

　　说到龙乘风，西门说，他就不同了，他家里有钱，写武侠小说纯粹是爱好，票友也无妨登台嘛。他写得也不错，又很勤奋，写了很多，但也是命运不济吧，写书出书，亏了许多钱，跑掉了，现在不知在哪里，没联系了，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了，殊为可惜。

　　慕云说，三剑客里，西门虽然也是运气不好，但算是晚景好的。西门说，与他们比起来，还可以吧，虽然每天还在跑来跑去、飞来飞去的。当然，此际奔波，不是为稻粱谋了，人一生毕竟要做许多事情的。

　　其实，三剑客中，我看西门的书是最少的了。西门的书，与黄鹰、龙乘风有很大的不同。我个人喜欢英雄人物，但不喜欢英雄主义。比如我看温瑞安的书，爱看“四大名捕”，不爱看“神州传奇”。写捕头的故事，更吸引我。不在于悬念，也不在于探案，更深地讲，在于社会秩序的维系。中国社会秩序的维系，有赖于千年来的道德，更依赖于法律的维持，否则早就倒塌了。而古之捕快，近之警察，即法律的维护者、执行者。温瑞安的四大名捕、西门的双鹰神捕都是基于这个出发点，不同于黄鹰的沈胜衣、龙乘风的龙城璧的个人侠义行为。沈胜衣里的查七，是个不折不扣的捕快，但黄鹰很少照顾到他，出场次数很少，所做有限。读这类武侠书，不妨先看看完颜绍元的《天下衙门》以及郭建的《帝国缩影》，大有裨益。

　　西门的双鹰神捕，在大陆出版过，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的，但是很难买到，我仅有的一本《翡翠双姝》还是慕云送的。这本是西门签名的，应该是西门赠送慕云的，慕云又转赠我了，上面原有西门的签名，慕云转给我，我又让慕云也签了名，不过失策了，西门字很漂亮，慕云的字就和漂亮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了，莫非仿德文？

　　这次我把我仅有的两套西门的书都带了去，西门都很认真地签了名。一部是台湾乡野版的《毒神仙》，上下册，是“西门丁武侠小说专辑①”，其实总共也只出版了这一套。西门说，这个也是盗版的，我也没有拿到钱，本来确实要出一系列的，但第一个都没有拿到钱，以后的书我也不给他家出了。不止这一种，没有拿到钱的书，还有很多。说到此，西门居然笑了。其实这种情况，不止是西门一人的悲哀，是所有武侠作家的悲哀，试问哪一位没被盗版过？《毒神仙》其实是“双鹰神捕”孙子辈的人物故事，一开始大家讲故事，线索逐渐往一起集中，但几个小故事都比较单薄，始终没有涌起高潮，没有“双鹰神捕”故事好看。另一本是环球出版的《英雄梦》，这个是货真价实的正版，我个人也比较喜欢这部书，谁没有个英雄梦？但英雄是那么好当的么？

　　武侠作家签名留念，算这次，总共有两次。一个是在泉城，一个是在泉州。都和泉有关，泉，即钱也。在泉城的是萧逸，在泉州的是西门丁。萧逸的字飘逸洒脱，很漂亮。可惜泉州太远，那时错过西门丁，真是遗憾！

　　西门兴致很高，始终谈笑风生，一点没有旅途的疲倦，对我们，有问必答。私家侦探问起关于罗孚的一些事情，大概还是为了他的《梁羽生评传》添加素材。西门回忆了一些罗孚的事情。此处我不再复述了，不是没记住，而是不知当讲不当讲。当讲的不一定要讲，不当讲的一定不讲。这次和私家侦探也是初次见，彼此慕名久矣！归途中聊了许多关于梁羽生作品的事情，很期待他的《梁羽生评传》出版。据他说，还在完善补充中。

　　从罗孚不知怎么讲到了高皋。罗孚不是武侠作家，但高皋可是写武侠小说的。但据西门讲，高皋其实写武侠，是用一个真相掩盖另一个真相，不料无心插柳，高皋在武侠中能够留名，纯属意外。至于什么真相，又在不当讲范围之列了，抱歉抱歉。

　　慕云很推崇的西门的山猫王森系列，获得了心猿的同样赞同，可惜我没看过，且对民初动作小说兴趣远没有慕云那么大，大陆也没有出版过。慕云说，要是拍成电视，比什么谍战什么的强许多了。西门说，原来也是有人有意要拍的，后来夭折了，只好等以后吧。

　　边吃边聊，也终于接近尾声了。整顿饭，都是西门在不停地倒茶，让我们真是有愧。作为长辈也好，老哥哥也罢，西门柔和亲切，温顺诚实，一直面带微笑，真是让我看到一个老作家的风采！慕云说，看到了吧，我说你不用把他当前辈，是不是？但从我内心，我能不把西门当成前辈吗？

　　明海法师说：禅心无凡圣，茶味古今同，万言与千语，不外吃茶去！倘若再次幸会西门，一定要喊他：“西门，我们吃茶去吧！”

　　 鲈鱼脍 记于2010年8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