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2021-08-01 18:46:57   作者:阿瑟·黑利   来源:阿瑟·黑利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12

  用过午餐没一会儿,彼得·麦克德莫特就溜回公寓换了衣服。脱掉在饭店常穿的正式职业装,换上了亚麻休闲裤和轻便夹克。他又返回到办公室逗留了一会儿,签了几封信并在出去时顺手放在了弗洛拉的桌子上。
  “我下午晚些时候就回来,”他跟弗洛拉说道,接着又想起了一件事,追问着,“奥格尔维的事你有何发现?”
  他的秘书摇了摇头,“没什么切实的消息。你让我探听,奥格尔维先生是否跟别人提起过要去哪儿。结果就是他跟谁也没说过。”
  彼得嘟囔了一句,“我也真没指望他能提起。”
  “不过有一件事。”弗洛拉略显犹豫,“可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觉得有点儿蹊跷。”
  “什么事?”
  “奥格尔维先生开的车,你曾说过是一辆捷豹汽车吧?”
  “没错。”
  “那是克罗伊登公爵夫妇的汽车。”
  “你确信不是什么人搞错了吗?”
  “我也挺纳闷儿呢,”弗洛拉接着解释,“所以,我就让车库又核实了一遍,他们让我自己去问问一名叫库尔墨的车库夜勤。”
  “噢?我知道他。”
  “他昨晚正当班,我给他家里打了一个电话。他说奥格尔维先生有克罗伊登公爵夫人亲笔书写的授权字条,可以把汽车开走。”
  彼得耸了耸肩,“那我觉得就没什么问题了。”不过他还是觉得,奥格尔维能开走克罗伊登家的汽车有些奇怪。更让他觉得纳闷儿的是,饭店警卫长这么一个浑蛋怎么会和公爵夫妇交往甚密呢?很显然,弗洛拉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觉得事有蹊跷的。
  彼得刨根问底追问道,“那么,汽车开回来了吗?”
  弗洛拉否认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不该去和克罗伊登公爵夫人确认一下,后来觉得还是先问问你为好。”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做。”最初,他觉得应该问问克罗伊登公爵夫妇,既然奥格尔维开走了他们的车,那他们很可能知道奥格尔维的去向,这么做问题一下子就简单多了。不过,他又有点儿犹豫,毕竟星期一晚上他和公爵夫人有过摩擦。所以,彼得还是心有余悸,害怕再造成新的误会,尤其当任何形式的问询,都有可能被记恨为对个人隐私的窥探时。还有就是,饭店对自己的警卫长不知所踪,还要问到贵客的头上,这一点怎么都让人觉得是一件挺尴尬的事。
  权衡再三,他最后叮嘱弗洛拉,“先不要去问了,暂时放一放吧。”
  还有一件事悬而未决,彼得想起了另一个不省心的家伙——赫比·钱德勒。本来,他今天上午就想跟沃伦·特伦特提一提这件事,把狄克逊、杜梅尔等四人的声明说一说,这就牵涉到了那位行李生领班,就是因为他的掺和,才导致了星期一晚的强奸未遂事件。然而,饭店老板明显心思不在这儿,所以他决定,还是先不提及此事为好。现在彼得决定,还是自己先去会一会钱德勒。
  “查一查赫比·钱德勒今晚当不当班,”彼得吩咐弗洛拉,“如果他当班,就跟他说今晚6点我要见他,如果不当班,就明天早上吧。”
  离开行政套房,彼得下到前厅。几分钟后他就走出相对晦暗的饭店,来到了外边被午后明媚阳光普照着的圣查尔斯街上。
  “彼得!我在这儿呢。”
  彼得转过头就看到了玛莎,只见她正坐在车子的驾驶位上朝他挥着手。开来的那辆白色敞篷车,被插在了一排待客的出租车队中。被惊动的门童还挺机灵,赶紧上前几步,赶到彼得前头为他打开了车门。彼得钻进车子,坐在玛莎身边的副驾驶位上。他看见三名出租司机正咧着嘴笑呢,有一个还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嘿!”玛莎一见彼得就开起了玩笑,“你要是再不出来呀,我就不得不载客喽。”今天,玛莎穿了一件浅色的夏日连衣裙,还是像以前一样,让人看着就愉悦。不过,和以往略有不同,除了兴高采烈地打了招呼外,彼得能感觉到今天的玛莎有那么一丝羞怯。也许是因为昨晚发生在两人之间的甜蜜回忆吧,也不知怎么的,彼得冲动地牵起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我喜欢这样,”玛莎对此很兴奋,“虽然我跟爸爸保证过会双手开车。”出租车司机还很帮忙,前驱后倒,腾出足够的空间让玛莎把敞篷车开出车队驶上行车道。
  车子在运河街等交通灯的时候,彼得心中琢磨着,自己好像常常被美女拉着在新奥尔良城里“招摇过市”呢。三天前,他还坐着克丽斯汀的大众车去了她的公寓。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玛莎的那个夜晚,不过距离现在却似乎久得远远地超过了三天,也许是因为其间玛莎的求婚才让时间过得那么慢吧。从迷情感性的夜晚拉回到现实中的晴朗白天,彼得思量着,她是不是有了更为理性的想法呢?不管怎么说,他决定,如果玛莎自己不再谈起那个敏感的话题,他也一定会绝口不提。
  然而,同时在彼得的心中又涌动着一股兴奋之情,两人挨得如此之近,尤其是彼得忆起昨晚那离别的销魂一刻时——轻轻一吻,柔情似水,原本束缚着他的冰铠顷刻消融,激情炽焰愈燃愈烈;窒息一刻,心目中的小女孩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迷魂女人情意缠绵;紧紧相拥,感受着她那迫切的身体需求。他现在正偷偷地瞄着她:激情四射的青春活力、优雅利落的肢体动作、薄薄衣裙下的苗条躯体。他现在只要稍费“举手之劳”。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彼得还是及时勒紧了冲动的丝缰。同时,掺杂在血液中的自我惩戒之刺再次提醒着彼得:长大成人至今,对女人直接的本能需求多次让他的判断力失效,从而使其陷入了言行失检的泥沼。
  玛莎此时向旁边斜瞥着,注意力不再全部放在前面的路面状况上。
  “你刚才在想什么呢?”
  “历史,”彼得只得扯了个谎,“我们从哪儿开始呢?”
  “古老的圣路易斯公墓,你没去过那儿吧?”
  彼得摇摇头,“我从来就没把墓地当成多么着急要去的地方啊。”
  “在新奥尔良可不太一样。”
  又行进了一小段,就来到了盆地街,玛莎把车干净利落地停靠在南面。两人下车横穿过林荫道,来到了四周护墙圈围的圣路易斯一号公墓,公墓的入口处还架着几根古老的柱子。
  “许多的历史起源于此,”玛莎一本正经地讲着,很自然地挽住了彼得的手臂,“早在18世纪初,法国人建立新奥尔良时,这里大部分的地方还是一片沼泽。即使是现在,如果没有堤坝挡住河流的话,这里仍旧还可能是沼泽一片。”
  “我知道,这座城市的地下是水的世界,”彼得也有同感,“饭店的地下室里,一天24个小时不间断地把我们的污水向上抽运到城市的下水管道里,却不是向下排放。”
  “以前这里可比现在潮湿多了,就算是在干燥的地方,也是掘地三尺水自来。所以,当时挖好了墓坑,还没等棺材放进去,坑里就出水了。还有许多传言,说当时的挖墓工会站在棺材上,把它硬压到墓坑里。有时候,他们还在棺木上凿些洞,让棺材自己沉下去。那时候人们都说,就是人还有呼吸,最后也会被淹死的。”
  “听起来可以拍成恐怖电影呢。”
  “有些书上还写道,当时的饮用水里会透出死尸的味道呢。”她扮了一个恶心的苦相,“总之,后来就颁布了法律,亡人只能长眠于地上,禁止地下埋葬。”
  他们行走在一排排结构独特的坟墓之间,整个墓地对于彼得来说真是前所未见。玛莎边说边比画着这些墓穴,为彼得指点迷津,“这就是法律颁布后发生的情形了,在新奥尔良,我们把这些地方叫亡灵城。”
  “我现在理解为什么这么说了。”
  他心里觉得,这真的像是一座城市,街道虽纵横交错不算规整,可座座坟墓不正是街道两旁微缩的小房子吗?砖砌结构其中,灰泥粉饰其表。有的还有铁制阳台以及狭窄的行走路。“鬼屋”也是层层级级、各式各样,只不过与“人宅”不同,幽闭无窗算是它们唯一保持一致的特色。不过,这些地方却有着数不清的小屋门,彼得指着这些小门说道,“它们多像公寓的入户门啊。”
  “它们就是公寓,真的。而且大多数是短租公寓。”
  彼得好奇地瞅着她。
  “这些墓穴被分成一个个小房间,”玛莎解释着,“普通家庭的墓穴有2~6个小房间,而大家族的就多了一些。墓穴之间都设有单独的小门,每当有葬礼的时候,其中的一扇小门就会被事先打开。里面原有的棺材会被清空,从棺材里清出来的残留物将会被推到墓穴的后部,通过那里的槽口落入地下。清空的旧棺材要烧掉,然后再把新棺材推进去。它会在里面放置一年,之后再除旧推新,循环往复。”
  “只有一年吗?”
  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那就足够了。不过,有时候还会更久一些,如果下一个不是那么着急进来的话。可是放久了也只不过是满足蟑螂的口腹之欲而已。”
  他们俩连忙转身,映于眼帘的是一个胖老头,穿着一身污渍斑斑的牛仔布工装服,正乐呵呵地瞅着他们。胖老头摘下旧式草帽,用一块红色的丝帕擦了擦头顶。“很热,是不是?不过,那里边可凉快多了。”说着,他就用手熟络地拍了拍旁边的一座坟墓。
  “如果你要是那么觉得,我也没意见,”彼得不愠不火地应着,“不过,我倒不觉得有多热。”
  另一位咯咯笑上了,“反正早晚都会进这里的。你好,普雷斯科特小姐。”
  “您好,科洛迪先生,”玛莎介绍道,“这位是麦克德莫特先生。”
  这位守墓人欣然地点了点头,“要去看看你们家族的安乐窝吗?”
  “我们这就去,”玛莎应着。
  “那么,这边请吧。”接着胖老头便在前头带路,还扭过头大声嚷着,“一两周前我们刚认真地打扫了一番,现在再看看吧,相当不错呢。”
  他们穿行于狭窄的假想“街道”上,彼得觉得,经过的都是些久远的日期和名字。他们的胖老头向导指了指一片开阔地上碎石堆,“那边正好燃旧迎新呢。”彼得可以从焖烧的烟尘中看出棺材的残骸。
  他们驻足在一座六居室的墓穴前,仿佛面对的是一幢传统的克里奥尔式住宅。“贝宅”的外观漆成了白色,修葺得比周围大多数的邻里都要好上一些。在一面饱经风霜的大理石碑上,铭刻着许多名字,其中大多数的姓氏都是普雷斯科特。“我们是个古老的家族,”玛莎说道,“虽归为尘土,下面一定也很拥挤吧。”
  斜阳耀墓。
  “美极了,是不是?”守墓人退后一步站定,欣赏地感叹着。随后,指了指接近墓顶的一个小门,“那个就是未来将要开启的下一扇,普雷斯科特小姐,那是给你爸爸留着的。”他又摸了摸第二层的另一扇,“这间是留给你的。不过,有可能就不是我把你送进去。”他停了下来,想了想又接着说道,“那个总比我们所有人期望的要来得早啊。无论如何都不要再浪费时光啦,不要啊,先生!”守墓人再次用红手帕擦了擦光头,不紧不慢地走掉了。
  尽管天气挺热,可彼得却打了个寒战。玛莎还这么年轻就已经定好了死后的归宿,想一想都让他觉得心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恐怖。”玛莎的眼睛注视着他的脸,不动声色地说道。这让彼得再一次感叹于玛莎洞悉自己思绪的能力。“只不过是从小就常到这儿来,看看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罢了。”
  彼得只好点了点头,游逛至此,他已经对这种身后之地颇为厌倦了。
  他们移步回转,快到盆地街的门口时,玛莎用手拉住了彼得的胳膊,二人停下了脚步。
  紧接着就有一队车子停到了外面,车门频开,人群涌现,齐聚行径。从他们的装束神情来看,显然是一队送葬人要进入墓地。
  玛莎低声说道,“彼得,我们还是等一等吧。”于是,两人便让到一旁,不过还是在门口附近,只是没那么显眼而已。
  只见小径上聚集的人群分向两旁,让一小队送葬人牵头先行。为首之人面色土黄,从其做作的举止来看,应该是名殡葬师。他的后面还跟着一位牧师。
  牧师的后面是6个肩扛重椁的抬棺人,步履沉重,缓缓而行。他们的后面还有4个人,抬着一副白色的小棺材,棺材上只是孤零零地放了一枝夹竹桃。
  “天啊,不!”玛莎悲天悯人地惊道。
  彼得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牧师咏诵,“祈愿天使,携汝之手,引升天堂;愿殉道士,夹道欢迎,接汝前往,圣洁之城,耶路撒冷。”
  一群送葬者跟在第二口棺材之后,单独走在最前面的是位年轻人。只见他穿着一件并不合身的黑西服,手中局促地拿了顶帽子,双眼紧盯着小棺材不放,两行泪水涓流般淌过面颊。靠近后面的送葬队伍里有一名老妇人,由人搀扶着啜泣而行。
  “……愿天使齐声咏唱迎接你,愿你和拉撒路一样,历经贫寒终升天国,和他一起得到永久的安息……”
  玛莎轻声低语,“她们是肇事逃逸案的死难者,一位母亲和一个小姑娘,报纸上都有。”彼得发现,她已泣不成声。
  “我知道,我知道。”彼得感觉悲从心来,而自己就是此情此景中感同身受的一员。星期一晚上的不期而遇,给人的感觉是残酷而惊恐,而现在悲剧的味道似乎更为浓烈,让人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眼睁睁地看着送葬的队伍从面前经过,彼得察觉,自己的双眼也模糊了起来。
  在送葬的亲属后面还跟着其他一些人,而让彼得大吃一惊的是,他竟然认识其中的一个。最开始,他只是觉得面熟,后来才一下子意识到,那不是索尔·纳切兹吗?索尔这个老头,就是星期一晚上和克罗伊登公爵夫妇发生摩擦的那位客房服务员,“泼虾汤”事件的绝对主角,后来就被停职回家了。彼得在星期二一大早就把他叫了过来,并转达了沃伦·特伦特的“法外施恩”:本周不准出现在饭店,带薪休假。纳切兹此时也朝彼得和玛莎这边看过来,不过却表现得视同陌路。
  送葬的队伍已经走进了墓地的深处,望不见了。玛莎和彼得始终注目着所有送葬和观礼的人们跟随过去,直到没有人再经过。
  “我们现在可以走了,”玛莎提醒着。
  正在这时,一只手出乎意料地碰了碰彼得的胳膊。转身一瞧,竟然是“视同陌路”的索尔·纳切兹,看来他终究还是注意到了这两个人。
  “我瞧见了您在这边观望,麦克德莫特先生。您认识这家人吗?”
  “不认识,”彼得如实相告,“我们只是碰巧过来的。”接着,他就介绍了一下玛莎。
  玛莎询问索尔,“您不等着葬礼结束吗?”
  老索尔摇了摇头,“有的时候,也就只能忍心看这么多了。”
  “那么你认识这家人吧?”
  “非常熟悉,真是太令人难过,太令人难过了。”
  彼得点点头,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纳切兹倒是不吐不快,“星期二的时候我没能说出口,麦克德莫特先生,但我心中有数,很感谢您为我所做的,我是指您为我说了不少好话。”
  “那没什么,索尔,我不觉得你有什么错。”
  “想想这事还是真够古怪的。”老索尔看看玛莎,又望了望彼得,好像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有什么古怪呢?”彼得问道。
  “所有这一切,整个事件。”纳切兹朝送葬队伍远去的方向示意着。“星期一我摊上了麻烦,这件事刚刚好发生在那之前。试想一下,你我正在谈话时……”
  “是啊,”彼得简单地应着,并不想把后来去过事故现场的经历说出来。
  “我只是想问问,麦克德莫特先生,和公爵夫妇牵扯的那件事,后来没再节外生枝吧?”
  “没有,已经平息了。”
  彼得觉得纳切兹终于得到了些许慰藉,对于自己来说不也一样吗?想一想和葬礼无关的事,本身就是一种安慰吧。
  老服务员还在琢磨着,“我后来翻来覆去地想,总觉得他们就是故意在找碴儿,真想不通,直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彼得想起来了,星期一晚上,纳切兹就曾这么啰啰唆唆地表达过差不多的意思。这位服务员当时的原话现在又回响在彼得的耳畔。纳切兹在说到克罗伊登公爵夫人时,原话是这样的:蹭到了我的胳膊。要是换作别人的话,我一定以为她是故意的呢。而且之后,彼得也大致有着类似的感觉,公爵夫人有点儿无中生有,故意为之,似乎就是想让人记住有这么一回事似的当时她说什么了?差不多就是,在套房里度过了一个静静的夜晚,接着是出去在附近散散步。她还说过是刚刚回来的。彼得还想起了自己当时听到这些话时的疑问,为什么她非要强调这一点呢?
  然后,克罗伊登公爵还嘟囔着什么把香烟落在车里了,却又被公爵夫人厉声赶了回去。
  克罗伊登公爵把香烟落在车里了。
  可是,有点儿不对劲啊。如果克罗伊登夫妇先是待在套房里,随后只是出去走走的话……
  当然了,也许可以解释为,香烟是那天早些时候落下的吧。
  不过这个理由,彼得总觉得怪怪的,有点儿说不过去。
  彼得就这样陷入深思不能自拔,完全把另外两个人忘在了脑后。
  克罗伊登夫妇为什么要刻意隐瞒星期一晚上用过车的事情呢?为什么还非要表现出晚上是待在饭店里的样子呢?而且,显然他们是在撒谎。是不是“泼虾汤”事件只是他们表演的道具?是不是故意把纳切兹卷进去的,从而再把彼得引出来,目的就是为了圆这个谎?要不是公爵碰巧冒出了那句让公爵夫人大动肝火的话,彼得也许真的会信以为真,相信了他们的说辞。
  为什么要刻意隐瞒用车呢?
  纳切兹刚刚还说过:……真够古怪的……整个事件……我摊上了麻烦,这件事刚好发生在那之前。
  克罗伊登夫妇的汽车是一辆捷豹。
  奥格尔维。
  昨晚从车库里冒出捷豹车的情景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飞车急停的一刹那,正好停在光亮处。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他记得自己注意过,是什么呢?他慢慢还原当时的画面,突然,他打了一个激灵,想起来了!是挡泥板和前大灯,都有破损!几天前,警方公告上所强调的“罪车”特征第一次吻合上了。
  “彼得,”玛莎忧心忡忡地说道,“你怎么突然脸色这么难看。”
  彼得没什么反应,几乎没听见玛莎的话。
  现在最重要的是马上离开,找个地方让他一个人仔细想一想。他现在必须要好好地分析分析,不能粗枝大叶,一定要合情合理、有根有据,要慢慢地水到渠成。千万仓促不得,绝不能先入为主、妄下断论。
  彼得现在满脑子都是一张张拼图的碎片,却又好像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一定要把它们好好琢磨琢磨,再思量思量,好好地整合排列,再排列整合,也许有的碎片还要弃之不用。
  那个假设是不可能的,简直太疯狂了,仿佛天方夜谭般的想象,现实不可能是这样。不过……
  似乎从遥远的天边,彼得听到玛莎的声音若有若无地飘来,“彼得!你怎么啦?到底出什么事了?”
  索尔·纳切兹也一头雾水地看着彼得。
  “玛莎,”彼得抱歉地说道,“我现在还不能说,而且我得先走一步了。”
  “要去哪儿啊?”
  “回饭店,真对不起,我过后再跟你解释。”
  玛莎大失所望,怏怏地说道,“我还打算和你一起用茶点呢。”
  “请相信我!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如果你非要走的话,我开车送你。”
  “不必了。”要是坐玛莎的车,那么两人肯定会聊一聊、解释一下,那势必会打断稍纵即逝的思路。“真的不用,我过后给你打电话。”
  彼得顾不上那么多了,抬腿就走,把另外两个人晾在原地,疑惑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墓地外,盆地街上,彼得拦下一辆漫行的出租车,然后疾驰而去。本来和对玛莎说的一样,他是想回饭店的。不过他又临时改变了主意,让司机载他回了公寓。
  那里会更安静些。
  先好好地想一想,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吧。

×      ×      ×

  接近日暮之时,彼得·麦克德莫特经过细致的抽丝剥茧、去伪存真,一番冥思苦想终于让结论凝结成形、瓜熟蒂落。
  他告诉自己:如果一件事可以让你牵挂着推想20遍、30遍、40遍,每次都得出一成不变的结论,而且这件事情现在就摆在你的面前,那你就有责任把它捋清楚、管到底。
  从一个半小时前离开玛莎后,彼得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公寓里。他强制自己压抑住心中的躁动和急于求成的冲动,理性、谨慎、淡然地思考着。从星期一晚上到现在,所累积的种种事件他都逐一回顾了一番。同时,在单一事件和所有事件累积联系而成的整体事态中,搜寻着能够合理解释这一切的所有可能。不过,他最后发现,除了今天下午突然想到的那个骇人的结论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结论可以既合理地解释这里发生的每一宗孤立事件,又同时能够保持整体事态的一致性。
  现在理性的思考到此结束,该是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彼得起初打算把自己所有知道的事实和推想到的可能,都一并摆到沃伦·特伦特的面前。可是,后来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么做其实是逃避责任、缺乏胆量的表现。无论做什么,他都会一个人揽在身上。
  决心已下,成竹在胸。彼得迅速换上一套深色衣装,离开了寓所。他叫了一辆出租车,赶往只有几个街区远的圣格里高利大饭店。
  彼得走过前厅,一路回应着致意招呼,最后来到了位于主跃层、自己的办公室里。弗洛拉已经下班,他也没有理会堆在桌子上的留言文报。
  在悄然无声的办公室里静坐了片刻之后,他思量着该做的事情。随后便拿起了电话,等了会儿接线,最后拨通了市警署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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