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陷阱自投 甘为宰割 良知未泯 肯作帮凶
 
2023-05-04 11:46:56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金狐出现

  那人笑道:“愚夫妇一番好意,请你光临寒舍,你却要和我拼命,这是何苦?”

  他的话一说完,他的妻子也出来了。

  一个体态风骚的中年美妇,出现在齐勒铭面前。齐勒铭大吃一惊,定了眼睛看那女人,几乎呆了。

  这个美妇人,不就是他的姘头穆娟娟么?

  那个美妇人开口道:“亲戚刚刚会面,怎么就要动刀动剑,这不是太笑话了吗?”

  齐勒铭喝道:“你,你是——”他已经开始发现这个女人和穆娟娟不同的地方,心里也隐约猜到几分了。

  果然那美妇人便即笑道:“你怎么连大姨都不认识了吗?虽然咱们只见过两次面,你也不该忘记我的呀!”

  穆娟娟有个孪生姐姐,两姐妹长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是,笑起来的时候,穆娟娟有个酒窝,她的姐姐没有。

  齐勒铭道:“你,你是金狐穆好好?”

  穆好好摇了摇头,笑道:“妹夫,你也真是,一见面就叫我这个见不得人的外号,不嫌失礼么?不过,总算你还认得是我。嘿、嘿,不打不成相识,你还没有见过你的襟兄,重新行个礼吧。他是我的丈夫,复姓宇文,单名一个雷字。”

  齐勒铭哼了一声,道:“二十年前,我们已经见过了,哼,原来是白驼山的宇文山主,我真是闻名已久了。但想不到武林中号称世外高人的白驼山主,却专做见不得光的事!”

  穆好好笑道:“妹夫,你别怪他,当年那件事也是我叫他做的!”

  齐勒铭听得一个“也”字,怒气更旺,盯着穆好好冷冷笑道:“原来你和那个车夫是串通了的!”

  穆好好道:“不错,他本来是我的奴仆。你莫怪他没有在事先向你说明,若非如此,焉能请得动你的大驾?”

  齐勒铭陡地喝道:“庄英男身上中的那枚毒针是不是你发的?”

  穆好好笑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想必你误会以为是我的妹妹所发,一时没有想到是我吧?”

  齐勒铭眼睛喷火,喝道:“你因何这样狠毒,你害了我还不够吗?因何又要害她?”

  穆好好笑道:“妹夫,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糊涂?”

  齐勒铭哼了一声,说道:“不要脸,谁是你的妹夫!”

  穆好好并不动怒,反而格格一笑,说道:“我为什么用毒针射庄英男,这个原因,你已经自己说出来了!”

  齐勒铭沉声道:“这是娟娟的主意?她以为害死了庄英男我就非娶她不可?”

  穆好好亢声说道:“这次来到京师,还没有见着娟娟呢。但你们的事情,我是早已知道了。我告诉你,这是我看不过眼,我不能忍受你欺负娟娟!”

  齐勒铭叹口气道:“你听我说……”

  穆好好用更高亢的声音把他的话语压了下去:“我要你听我说!我问你,娟娟有什么对不住你?当年你险死还生,要不是娟娟十年如一日的悉心看护你,你早已死了!她对你有情有义,你反而将她抛弃。庄英男改嫁别人,你反而当她如珍似宝!你说,你对得起我的妹妹吗?”

  齐勒铭说道:“我与娟娟之间的恩恩怨怨,不是你所能明白的。不错,她是曾救了我的性命,但我也为了她而至身败名裂!是我对不住她也好,是她对不住我也好,如今都不必谈了。”

  穆好好冷笑道:“你不想谈,我却非谈不可!”

  齐勒铭又怒又急的说道:“此刻,我没有闲功夫和你谈论是非!我只求你让我走吧!”

  穆好好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大驾请来,你以为我会这样容易就放你走!”

  齐勒铭沉声道:“你不让我走我也要走,能不能够将我留下,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来吧,你们夫妻并肩子上吧!”

  穆好好冷冷说道:“或许我们没有本事将你留下,但谅你也没本事将庄英男带走!我们杀不了你,杀庄英男却是易如反掌的事!”

  齐勒铭虽然气怒交加,可不能不向她求情:“你不过是想我和你的妹妹重归于好罢了,但你若杀了庄英男,我只有更加恨你,也更加恨你妹妹!”

  穆好好说道:“那我可管不了这许多了,谁叫你如此负情绝义。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们夫妻或许没把握杀你,但要杀你的女儿,却是挺有把握。除非你今天就能将我们夫妻一起杀掉,否则,哼,哼……”

  齐勒铭当然有自知之明,情知自己的武功尚未恢复,他们夫妻联手,莫说自己杀不了他们夫妻,只怕两败俱伤自己也未必做得到,同归于尽,更做不到!

  穆好好似乎看透他的心思,继续说道:“庄英男中我的毒针,已经过了六个时辰,她是全凭你的真气注入她的体内,才能苟延残喘的。但拖延至今,只怕你想救她,亦已迟了。”

  这话倒不是虚声恫吓,要知齐勒铭功夫已经大耗,只剩下两分功力,要保全庄英男的生命,已是没有多大把握。何况在他施术之时,必须专心注意,丝毫不受打搅才成。但在目前的情况之下,穆好好与丈夫就在他的身边,又岂能容他从容施术?即使他们不加拦阻,齐勒铭也是绝对放不下心神来为庄英男祛毒的。

  齐勒铭悲愤填膺,沉声说道:“反正庄英男也活不成了,好,那我就和她一同死吧!”说至此处,已是如箭在弦,准备拼了性命,也要和对方决一死战了。

  穆好好冷冷说道:“你对庄英男倒是有情有义啊,可惜你这样做却是于事无补,白白赔上两条性命!”

  齐勒铭沉声道:“我和她总不能白死!”

  穆好好道:“没有人要你死!”

  齐勒铭道:“庄英男死了,我决不能独活!”

  穆好好忽地又是格格一笑,说道:“不错,你现在想救她,已是迟了,但你救不了她,却并不等于她就非死不可。”

  齐勒铭的剑尖垂了下来,盯着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穆好好道:“你忘记了她是中了我的毒针吗?你没有解药,我可是有对症的解药的。只须她还有一口气,我就可以救活她。而且我还可以向你担保,明天她就能够自己回到她的丈夫身边。”

  宇文雷许久没有说话,此时忽地插上把口,笑道:“好好,你还应该说得清楚一些,你说的她这个丈夫是楚劲松,不是我们这位齐少爷。”

  穆好好笑道:“齐大少爷,要是你愿意让庄英男回到她的丈夫身边,咱们就来谈一桩交易如何?”

  齐勒铭道:“怎样交易?”

  穆好好道:“你肯答允我们的条件,我马上就替庄英男解毒。”

  齐勒铭道:“好,你划出道儿来吧。要是我能够做的,我就依从。”

  穆好好道:“我们可以让庄英男回去,但你必须留下来,不得我们准许,你不能离开此地!”

  齐勒铭冷笑:“哦,你是要齐某这一生做你们的囚徒!”

  穆好好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要是你肯改变初衷,运气又好的话,说不定明天你就可以出去。”

  齐勒铭道:“此话怎讲?”

  穆好好道:“说老实话,我虽然恨你对娟娟寡情薄义,但谁叫她是我妹妹,而她又喜欢你呢?因此我还是希望你有回心转意之日。我宁愿你是我的亲戚,并不想把你变作囚徒。”

  齐勒铭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我娶你的妹妹?”

  穆好好道:“不错,我是要你明媒正娶,到你和娟娟拜堂成亲之日,那时你就是我的好妹夫了,我还能留难你吗,当然你可以来去自由了。不过,我们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娟娟,所以我说还是得看一看你的运气。”

  这样的条件早已在齐勒铭意料之中,但从穆好好的口中正式提出来的,他的心还是混乱之极!

  不能说是他对穆娟娟没有感情,穆娟娟对他的好处他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因此那天他提出要和穆娟娟分手的时候,他也同时向穆娟娟许下誓言,要是穆娟娟受人欺负,有事要他帮忙的话,他愿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穆娟娟的平安。

  但他却不愿意和穆娟娟同居下去了,因为他已经后悔和穆娟娟过的那种生活了。过去,他做了许多错事,虽然不能把过错都推到穆娟娟头上,但最少这些过错却是因她而起。

  穆娟娟的生活圈子和他原来的生活圈子是截然不同的,简直可以说是处于两个世界的。穆娟娟在他父亲的眼中,在庄英男的眼中,在所有正派人的眼中,都是把她当作下贱的女人的。

  或许穆娟娟并不太坏,但她在那种生活圈子中长大,却是难免“同流合污”,正派人看不起她,她就会更加自暴自弃,齐勒铭回顾和穆娟娟过的那段日子,他不也正是和穆娟娟一样,歧路越走越远,最后不也是索性横起心肠,自暴自弃么?

  要是和穆娟娟再混下去,只怕愈陷愈深,永难自拔。

  父亲不能谅解他,前妻不能谅解他,甚至从未见过面的女儿也不能谅解他,他受的打击已经够大了!

  不过,尽管亲人都不能谅解他,他还是希望有一天他们能够接受他的忏悔的。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这正是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或许如今已是失足难返了,但他可不能愈陷愈深,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再失足了!

  他要跳出泥潭,穆好好却强逼他往回头路走!

  但若是不答应穆好好的条件,庄英男的性命先就不保!

  是庄英男负他还是他负庄英男,这笔账是算不清的,他也不想算了,此际,他只感到内疚于心,最少当年他是不应用那样残酷的手段对待庄英男的,庄英男和她腹内的女儿都几乎被他亲手扼死。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庄英男,尤其对不起女儿。如今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庄英男再受他的连累而死!

  穆好好冷笑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姐妹,哼,哼,我也不想替妹妹求你施舍爱情,你若是宁死也不愿娶她,那也不妨直说!”

  齐勒铭苦笑道:“我决无看不起令妹之意,但这是缘份,我和令妹缘份已尽,这我也早就和令妹说过了。再说,我愿意娶她,只怕她也未必肯嫁给我了。我已经伤了她的心,我知道她也一定是在恨我的!”

  穆好好道:“我也并不勉强你娶她,只要她肯原谅你,你不娶她,我也放你走。”

  齐勒铭道:“要是她不肯原谅我呢?”

  穆好好道:“那就没话说了!你应该知道,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你令娟娟受了那许多屈辱,我又岂能不为她出一口气!”

  红日已经高挂,庄英男昨晚中的毒针到现在也差不多七个时辰了。齐勒铭把目光向庄英男投去,只见在她的眉心黑气又已重现。

  不能再拖延了!齐勒铭咬一咬牙,沉声说道:“好,你划出的道儿,我都依你!”

  穆好好眉开眼笑,拍拍手掌,那马车夫走了出来,手上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三杯酒。“好,那咱们该喝杯和头酒啦,祝你和娟娟早日破镜重圆,那时我们夫妻再喝你们的喜酒。”穆好好把一杯酒递给齐勒铭,说道。

  齐勒铭接过酒杯,却是止不住指头颤抖。他知道这杯酒一喝下去,只怕从此就要变成穆好好的奴隶了!

  穆好好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希望你能够成为我的妹夫,当然不会用毒酒害死你。但你的武功实在太强,我不能不加点防备。这杯酒不会害死你,但却可以令你不能够离开此地。你有诚意,就请喝吧。”

  齐勒铭道:“哦,你是要废掉我的武功吗?”

  穆好好道:“请恕我不能告诉你我是用什么药物,总之你喝了之后不能违背你许的诺言。不过,为了让你安心,我可以告诉你,并不是要废掉你的武功。”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穆好好是要将他变成奴隶。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齐某纵然不是君子,说过的话也从不反悔。我既然答应依你划出的道儿,大不了拼着终身受你软禁就是。好,把酒拿来!”齐勒铭接过酒杯,愤然说道。语调甚是苍凉。

  可是他接过了酒杯,却并没有马上就喝,他的手指仍在颤抖,目光也在呆住,神情若有所思。

  “怎么,你还是信不过我吗?”穆好好问道。“不是信你不过,而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话还是先说清楚的好。”齐勒铭道。

  穆好好怔了一怔,问道:“哦,你还有什么事情不放心的,说吧!”

  齐勒铭道:“刚才你说起我的女儿,你,你说……”

  穆好好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错,我是说过,假如你不依照我划出的道儿,我杀你没有把握,杀你的女儿我却极有把握。但如今你已经依照我划出的道儿,我当然不会再为难令千金了。”

  齐勒铭道:“好,我就是要你这句话。”但还是没有马上就喝了,想一想,又道:“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情。”

  穆好好皱眉道:“你还要知道什么?”

  齐勒铭道:“你是不是早已认识我的女儿?”

  穆好好道:“我已经答应了你,不和你的女儿为难,我即使认识她,又有什么关系?”

  齐勒铭道:“昨晚在你用毒针伤了庄英男之后,我的女儿也来到了楚家,见着我了。你大概早已知道她的行踪吧?”

  穆好好初时有点吃惊,心想:“昨晚我用暗器打漱玉的穴道,莫非她已经知道是我,对她的爹爹说了。”但听完齐勒铭的说话之后,这层顾虑便即消除,暗自忖测:“齐勒铭若然知此事,他不会这样问我。”于是笑道:“不错,我是见着了令千金,但她没有发现我。我并没有伤害她,你还担心什么。”

  齐勒铭道:“你还没有答复我呢,你是否知道她的行踪?”

  穆好好笑道:“你想我把令千金请来,让你们父女相会吗?”

  齐勒铭忙道:“不,不,我不希望你去招惹她。我只想知道她是住在什么地方,又是和谁同在一起?”他心中的这个“谁”,所想的乃是飞天神龙,不过,当然他是不会说给穆好好知道的。

  穆好好笑道:“你是怕我玷污了令嫒么?嘿,嘿,令嫒本来是一朵出于污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不过她如今已是开放在污泥之上,我当然也不忍让她沾上污泥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去招惹她的。我也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行踪。”

  齐勒铭吁了一口气,颓然说道:“出于污泥而不染,不错,是说得不错,我和你们姐妹都是满身污泥!”

  穆好好淡淡说道:“不要发牢骚了,庄英男还等着我给她解药呢!”

  齐勒铭一声苦笑,举起酒杯,一口就把杯中的药酒喝得点滴不留。

  穆好好目不转睛的注视他,待他喝完药酒,忽地笑道:“令嫒千娇百媚,可惜你不让我招惹她,否则我真想认她做干女儿呢!”

  齐勒铭愠道:“别说无聊的话了,我都不配做她的父亲,你又怎配做她的义母。快给庄英男解药吧!”

  穆好好道:“是,是。”一面把解药塞入庄英男口中,一面仍在笑道:“我当然不配做她的义母,但我只是想想,你都不许我吗!太霸道了。”

  齐勒铭哪里知道,他的女儿早就上了穆好好的圈套,认她做义母了。

  庄英男脸上渐渐有一点血色,忽地张开嘴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

  穆好好道:“她就要苏醒过来了,我以为你们还是别再见面的好,免得她受刺激。但你可以放心,我决不会害她的。因为我还想你做我的妹夫呢。你守诺言,我自必也守诺言!”

  齐勒铭心中酸痛,暗自想道:“她这话也说得是,英男早已是楚劲松的妻子,我是不宜再见她了。”苦笑说道:“只要你守诺言,我当然也是随你处置。”

  穆好好道:“当家的,你带咱们的准妹夫进后院安歇。我和这位楚夫人作伴。连老三,我要的静室收拾好了没有?”

  那马车夫道:“早已收拾好了。”

  穆好好道:“好,那咱们就各走各路吧。这位楚夫人还得我好好替她调治,不过至迟过了明天,她也总可以自己走回家了。”

  白驼山主宇文雷笑道:“你还怕准妹夫不放心吗,真是罗里罗唆。好!准妹夫,你随我走吧。”

  齐勒铭跟着宇文雷走,回头看了庄英男一眼,心中无限酸痛:“只怕我以后再也见不着她了。”

  往事如烟,做错了的已经是难以挽回了!

  他是怀着忏悔的心情,用自己的自由换回庄英男的性命的。

  但更加令他伤痛的还是女儿,假如说他对庄英男是怀着忏悔的心情,那么对女儿就不仅只是忏悔的心情,而是一种“赎罪”的心情。

  他和庄英男有着爱恨难分的纠葛,他知道庄英男爱的并不是他,而他对庄英男也并不完全是“因爱成仇”,更多的恐怕还是由于他的自尊心受了伤害。

  因此,纵使今后再也不能见着庄英男,这虽然令他心中伤痛,但创痕还不能算是太深,他相信随着时光的流逝,伤痛将会渐渐减轻,甚至不能说是“伤痛”,只能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伤感!

  经过昨晚的一场险死还生的恶斗,他已经可以忍受妻子改投别人的怀抱了,虽然还是有着无可奈何的伤感。

  但他不能忍受女儿不认他做父亲!这个打击,对他而言,是比得不到妻子的爱情更大的。

  “最无辜的是玉儿,我和英男的恩怨纠缠,谁是谁非,且不去说它,但却连累了玉儿终身受害了。唉,什么时候她才能够见着我呢?如今我已经变成了穆好好的囚徒,只怕是见不着她了。”

  见不到前妻还不打紧,见不着女儿,可是更加令他心中如割了。

  齐漱玉还在轻轻抽噎,无声的抽噎比嚎啕大哭更是伤心。

  楚天舒也为她难过,但却无暇去安慰她。

  他的父亲楚劲松已经醒过来了,齐勒铭的推血过宫很有效,楚劲松虽然还是有气没力,好像虚脱一般,坐也坐不起来,但他心里明白,自己的一条性命算是拾回来了。

  他张开眼睛,妻子已经不见。

  “玉、玉虚道长怎、怎么样了?”楚劲松断断续续的发问,声音细如蚊叫。楚天舒是把耳朵贴到父亲的唇边,才听得见的。

  他不问妻子,那是因为他已知道妻子是给齐勒铭“掳”去了。齐勒铭抢了他的妻子,却又把他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只有把悲愤埋在心底,当作妻子已经死了。

  “爹爹请放心,我已经给玉虚道长服下解药,虽然那不是对症解药,但料想他的性命是可以保得住的。”楚天舒说道。

  楚劲松望着儿子,目光好像含有诧意。似乎想问什么,但却没有气力说太多的话。

  不过楚天舒亦已知道父亲想要问的什么了,“爹爹一定是奇怪我何以会得到能解穆家毒针的药,虽然还不是对症的独门解药。”

  但是,他却不能告诉父亲这个解药的来源。

  这解药是齐燕然给他的,齐燕然可正是他爹爹的大仇人齐勒铭的父亲啊!

  那次他在齐家中了金狐的毒针(本来他也不知道是金狐的,但因为他已经看见了银狐穆娟娟,他也相信暗算他的人不是穆娟娟了。那么,既然不是银狐,当然就只能是金狐穆好好了),齐燕然用上乘内功,甘愿耗损几年功力,这才挽救了他的性命。但余毒未清,故此齐燕然在他临走之时,又给他两瓶药丸,一瓶药丸是可以解毒的,一瓶药丸是可以补身的。事实证明,这两种药丸都很有效。如今他不但余毒早已拔清,本身的功力亦已更胜从前了。

  刚才他用第一种药丸保住了玉虚子的性命,如今在父亲含着诧意的目光注视下,不觉又想起了第二种药丸。

  那两瓶药丸他是贴身收藏的,但他身上藏着的却不止是两个药瓶,而是三个药瓶,三个药瓶,恰好都是同一模样大小,只凭指头的触觉,他不能分别,只能都拿出来。

  原来另外一瓶是银狐穆娟娟送给他的酥骨散。

  他拣出那瓶功能固本培元的药丸,取了一颗,说道:“爹爹,迟些我再告诉你我是怎样得到这些解药的,这药丸名叫九天琼玉丸。据我所知它的功效不在少林寺的小还丹之下。爹爹,你先服下一颗吧。”

  还在抽噎的齐漱玉听他说出“九天琼玉丸”的名字,似乎受了触动,不知不觉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目光充满悲伤,悲伤中还带着几分幽怨。但也只是看他一眼,又低下头轻轻啜泣了。

  假如楚劲松知道这是齐家的灵药,他一定是不会要的,如今是儿子把药丸塞入了他的口中,他当然是服下了。

  可惜他的内伤实在太重,灵药再灵,也不能立即就见大效。不过,已是又好了许多,他的真气渐渐能够凝聚,终于可以坐起来了。

  楚天舒把药瓶重新收好,最后拿起那瓶银狐穆娟娟给他的酥骨散,不觉心头一动,想起了穆娟娟把这瓶酥骨散交给他的时候,和他所说的那番说话。

  穆娟娟把这瓶酥骨散交给他,当然是有目的的。目的在于得到齐勒铭。为求达到此一目的,首先就要使齐勒铭消失武功,故此她求楚天舒帮她的忙,帮忙设法下毒。

  楚天舒记得自己当时曾哑然失笑,说道:“你倒说得容易,齐勒铭的武功天下第一,我如何能对他下毒?”穆娟娟道:“你当然不能对他下毒,但你可以设法假手别人。这个人即使齐勒铭明知他要害他,他也决不会杀这个人的。”

  原来穆娟娟心目中早已有了这样一个可以帮她下毒的人了,这个人就是齐勒铭的女儿齐漱玉。

  她这个连环计拆穿来说乃是“双重利用”,一方面利用齐漱玉对楚天舒的情感(她以为他是齐漱玉的意中人),一方面是利用齐勒铭的父女之情。

  当时他没有时间解释误会,穆娟娟也不会相信他“不是齐漱玉意中人”的分辩。他只能嘲笑穆娟娟这个计划未免太过“异想天开”,女儿怎会反而帮忙外人(这个外人且还是她父亲的姘头)毒害自己亲生的父亲呢?

  但穆娟娟说道:“我这样做,并不是害齐勒铭,恰恰相反,是为了救齐勒铭。你求她帮忙,告诉她这只是为了挽救她的父亲,她会相信你的。这是一举三得之事,你这样聪明,难道你想不明白吗?”

  当时他认为这是“异想天开”,穆娟娟把这瓶酥骨散硬塞给他,他虽然藏在身上,却并不放在心上。

  但此际他拿着这个药瓶,却是有点为之心动了。

  不错,要是能够使得齐勒铭消失武功,一可以为父亲去了强仇,二可以使穆娟娟得回情人(齐勒铭失了武功,非受她控制不可。她得不到齐勒铭的心,也可以得到他的人)。三可以使齐勒铭再也无力作恶,在这个意义上说,的确可以说得是帮齐漱玉挽救了她的父亲的。

  何况还有第四个好处,齐勒铭回到穆娟娟的怀抱,说不定他的父亲也可以得回继母了。

  但无论好处多大,他总觉得这并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哼,甚至简直可以说是卑鄙,我一个堂堂男子汉,怎能帮银狐搞这种阴谋诡计?”

  但他也不忍看见父亲失了爱妻的伤痛,不忍看见齐漱玉把生父当作死了的伤痛。

  楚劲松已经坐起来了,他看一看还未醒的女儿,又看一看尚在哭泣的齐漱玉,不知不觉流下两行眼泪。

  只有楚天舒才懂得父亲的心情,也只有楚天舒才懂得齐漱玉的心情。

  楚劲松看着还在哭泣的齐漱玉,不知不觉流下两行眼泪,他的心情也是和儿子一样的动荡。

  齐勒铭几乎杀了他,又抢走了他的妻子;但最后却也是齐勒铭替他推血过宫,挽救了他的性命。

  这笔账真不知应该如何算法,楚劲松心里想道。此时他的神智已经恢复清醒,虽然心情还在动荡不安,但对齐勒铭的仇恨已是减了几分。

  对齐勒铭他都觉得“情有可原”,对齐勒铭的女儿更是无须说了。

  要不是齐漱玉几次三番拦阻她的父亲,他们父子早已死在齐勒铭掌下。

  更难得的是,他曾经要儿子杀齐漱玉,但当他性命垂危之际,齐漱玉却是要她的父亲为他推血过宫,这才将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唉,虽然我不愿意受她的恩惠,但事实上我已经是受了她的恩惠了。”

  他和齐勒铭之间是有着一笔难以算清的糊涂账,说不上谁欠谁。但对齐勒铭的女儿,则是他欠了她的情了。

  如果说对齐勒铭他都已经觉得“情有可原”,那么对齐漱玉,他就只能感到惭愧,要求原谅的只能是他了。

  楚天舒看见父亲张开嘴唇,似乎是想要说话的模样,他把耳朵贴到父亲的唇边,凝神细听。

  楚劲松说得很慢,声音虽然细如蚊叫,但每一个字楚天舒都能听得清楚。

  “你劝一劝这位齐姑娘吧,刚才我误会了她,我很惭愧。你要帮我报答她的恩情。”

  楚天舒走过去对齐漱玉轻轻说道:“漱玉,你的爹爹不是坏人,虽然他做错许多事,但本性还是善良的。咱们不要像一般人的见识,把他当作魔头。”

  他知道齐漱玉已是伤心到了极点,空泛的劝慰那是无济于事的,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有这样说,才能解开她心中的结。

  不错,齐勒铭抢走了他的继母,又几乎杀了他的父亲,两家的仇恨实是难以化解。他也知道父亲还是在恨着齐勒铭的,问题只是或多或少而已。但父子心意相通,他相信父亲会同意他的见解。

  当他说到齐勒铭不是坏人时,曾注意偷窥父亲的脸色,见父亲闭上眼睛,状若沉思的模样,但脸色则并无不悦。他放下心上的石头,后面的话就说得更加流畅了。

  这番话果然有效,齐漱玉止了哭泣,抬起头来看他了。她没说话,但目光已是露出一线希望,不过也还是有显露信心不足的惶惑神情。

  “你是令尊最爱的人,只要你拉他一把,相信你可以把他从歧路上拉回来。”楚天舒继续说道。

  齐漱玉的眼睛更明亮了,她颤声问道:“你真的有这信心?但我可不知怎样才能帮他改邪归正。”

  楚天舒已经得了一个主意,他把银狐穆娟娟给他的那瓶酥骨散拿在手中,说道:“我不想骗你,这个瓶里是可以令人武功消失的酥骨散。你愿意设法哄你爹爹服下吗?”

  齐漱玉吃了一惊,说道:“你要我废了他的武功,那不是害他吗?”

  楚天舒道:“不,不是害他,是挽救他,你怕令尊陷溺已深,难以自拔,对不对?”

  齐漱玉给他说中心事,轻轻点了点头。

  楚天舒接下去说道:“他若失了武功,就不能为恶了,那时他的一班坏朋友也不会利用他了。令尊如今无颜回家,但若失了武功,你也可以强迫他回家了!”

  齐漱玉明白了几分,问道:“回家那又怎样?”

  楚天舒说道:“他回到家中,有你的爷爷开导,他会悔改过来的。你爷爷的武功天下第一,令尊在他保护之下,纵然失了武功,也不用害怕有人寻仇。”

  齐漱玉轻声说道:“在此之前,虽然我从未见过父亲,但只见了这一面,我已经知道他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要是他失了武功……”

  楚天舒道:“不错,他失了武功,或许会觉得生不如死的。但时间是最好的医生,父女之情、父子之情,会弥补他失了武功的缺陷。我相信家庭的温暖,一定会令他恢复生气。何况你们齐家的武功天下无双,凭借你们齐家的武功心法,在你爷爷的帮助之下,说不定即使得不到解药,令尊将来也还是可以恢复武功。”

  齐漱玉心里想道:“不错,爹爹纵然失了武功,也好过他有武功作恶。失了武功,得回亲情,好处总是多过坏处,但如今爹爹却不知是身在何方,我怎能找到他呢?”

  楚天舒好像知道她的心意,说道:“令尊是决不肯失掉你的,不用你去找他,他也会找你。”

  齐漱玉抹干了眼泪,便即接过那瓶酥骨散,低声说道:“楚大哥,多谢你替我设想得这么周到。好,我走啦,请代我向令尊致歉,我的爹爹弄得你们家散人伤,我、我也是很难过的。”

  她拿了药瓶,匆匆忙忙就走。也不知她是一时忘记还是避免追问根由,她没有问及这瓶酥骨散是怎么来的。

  她没有问,楚天舒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了。这瓶酥骨散是齐漱玉父亲的姘头给他的,假如齐漱玉问起的话,他真不知该怎么说好,他不想骗齐漱玉,但能够不说,总是不说的好。

  此时日影已上纱窗,早已到了汤怀远和他父亲约会的时刻了。

  他的父亲性命虽然暂时可以保全,但伤得这样重,他仍是不能无忧的。

  还有,玉虚子的伤也是要人帮忙调理。

  一方面是父亲的约会需要有个交代,另一方面他此刻也正是需要有个像汤怀远这样的人来帮忙。

  可是他恐怕父亲的病情万一恶化,又或者是另有仇家乘虚而入,那更不堪设想。

  他不敢离开父亲,于是他替妹妹解开穴道(幸好齐勒铭不是用重手法点穴道,此时又已过了八个时辰,否则功力业已大减的楚天舒是决计解不开),说道:“你过震远镖局,请汤总镖头快点来。”妹妹年纪小,武功、经验都远不如他,他当然不放心让妹妹看护父亲而自己走开的。

  楚天虹伸一伸拳,踢一踢腿,活活筋骨,说道:“好,我马上去告诉汤伯伯,那个姓齐的好像还是他镖局请来的人呢。”

  楚天舒皱眉道:“你别多说,只要你把汤伯伯请来,一切事情,我会对他说的。”

  楚天虹是在穴道未解之前已经恢复知觉的,齐漱玉如何救护她的父兄之事,她已看在眼中,她知道父亲性命无忧,心中大石头已放下。当下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那姓齐的丑八怪虽然可恨,他的女儿倒是好人。”她一面走出房间,一面还在似笑非笑的回头望着她的哥哥说道:“那样的丑八怪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儿,也算是奇事一桩。哥哥,你喜欢那位齐姑娘是不是?”说罢,扮个鬼脸,飞快的就跑出去,楚天舒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却也没有心情责骂她了。

  徐锦瑶还在楚劲松这座寓所的门外。

  齐勒铭已经和庄英男上了马车走了。从镖局的后门刚刚走出来的两个镖师呆在路旁。

  徐锦瑶的尖叫声停止了,马车的隆隆声也去得远了。这两位镖师方始上来问道:“徐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锦瑶道:“你们没看见吗,楚夫人就在那辆马车上,她、她已经给人劫走了。”

  这两个当值的镖师一个名叫鲍胜,一个名叫雷超,在震远镖局中是二流脚色。不过,他们的武功虽不甚高,却是已经在镖局任职十多年的老镖师。齐勒铭抱着庄英男上车的时候,他们只是隐约看见一点背影。

  他们二人听见徐锦瑶的说话,不禁都是大吃一惊。

  鲍胜还有点怀疑自己听错,问道:“哪位楚夫人?”

  徐锦瑶道:“在这里住的还有哪位楚夫人,当然是扬州大侠的夫人了!”

  雷超大惊道:“谁有这样大胆,敢劫楚大侠的夫人?那人是怎么个模样?”

  徐锦瑶道:“是个有伤疤的丑汉!”她描述了齐勒铭的面貌,两个镖师更是吃惊不已。

  鲍胜讷讷说道:“徐姑娘,你说的这个人好像是昨天刚来到我们镖局的一位客人,是来助拳的,他名齐大圣,对吗?”

  徐锦瑶道:“我不知道他是大圣还是小圣,我只知道他是个凶恶的强盗。哼,你们镖局怎么搞的,竟然把无恶不作的强盗请来助拳?”

  她刚说到这里,正好齐漱玉从楚家跑了出来。她听见徐锦瑶骂她的父亲,不自觉的就把眼睛瞪着她。

  齐漱玉那次和飞天神龙大闹徐家,徐锦瑶是见过她的。齐漱玉突然在她面前出现,吓得她连忙拔剑。

  齐漱玉道:“喂,徐大小姐,你那强盗父亲呢,为什么不见他和你一起?”

  徐锦瑶怒道:“岂有此理,我爹爹是中州大侠,你才是强盗的女儿!”她可并不知道齐漱玉正好就是她刚才所骂的那个“丑八怪”的女儿,而齐漱玉也正是因此生她的气的。只因齐漱玉这样骂她,她就顺理成章的“回敬”。却不知是又一次的触及了齐漱玉的“疮疤”。

  齐漱玉正是满肚皮郁闷之气无处发泄,立即冷笑说道:“狗屁大侠,你听着,这是我说的,我说你爹爹口里是仁义道德,肚子里是男盗女娼,比强盗都还不如!”

  徐锦瑶已见过齐漱玉的本领,对她本来甚为忌惮,故此虽然拔出剑来,却只是为了防备对方进击,并非是要攻击敌人,但此际齐漱玉辱骂她的父亲,“是可忍,孰不可忍?”尽管她对父亲不满,无论如何,仍是不能忍受生身之父被一个妖女辱骂,小姐脾气登时发作,刷的一剑就刺过去,喝道:“小妖女,你敢骂我爹爹,我要你的命!”她粗中有细,一剑刺出,接着又大声叫道:“快上来,这小妖女是飞天神龙的师妹!”

  齐漱玉冷笑道:“大小姐要打架吗?好,让我这小妖女教训教训你!”身形一晃,徐锦瑶刺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齐漱玉使个“分光捉影”的手法,三只指头扣住了徐锦瑶的脉门。

  本来以徐锦瑶的本领,虽然比不上齐漱玉,也还不至于只是见面一招,就被她所擒的,只因她刚才吃了齐勒铭的亏,惊魂未定,对齐漱玉又有忌惮,忍不住先行出手,又犯了以弱攻强之临敌大忌。她的情绪既急躁又虚怯,如何能抵御齐漱玉这变幻无方的“分光捉影”手法。

  “当”的一声,徐锦瑶的剑跌落地上。这是在半个时辰之内她第二次被人夺剑了。齐漱玉一把抓着了她,稍稍加了点劲,登时令得徐锦瑶不能动弹。

  齐漱玉扬起手掌,冷冷说道:“你要杀我,我这小妖女可要比你这位大小姐心地好些,嘿嘿,我只想把你的脸打得稀烂,让你嫁不了人。”

  那两个镖师一听得这“小妖女”是飞天神龙的师妹,就已跑上来准备与徐锦瑶联手捉她的,哪里想得到堂堂中州大侠的女儿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反而一下子就给“小妖女”捉住了。正所谓投鼠忌器,他们如何还敢强来,不禁都呆住了。

  徐锦瑶本来也是倔强脾气,但哪个少女不爱惜自己容貌,她听得齐漱玉要把她的脸打得稀烂,可不禁吓得心里发毛了。

  这一瞬间徐锦瑶就好像待决的囚徒似的,等待刽子手那无情的一刀。但奇怪的是,这一“刀”却迟迟未见斩下。

  徐锦瑶咬紧了牙根,心里想道:“她是要吓得我向她求饶,哼,哼,我是中州大侠的女儿,我决不能向她求饶,我宁可在给她毁容之后自杀!”

  齐漱玉的手掌终于落下来了,触及她的脸庞了。但她一点也不感觉疼痛,齐漱玉只是轻轻的在她的脸上捏了一捏。

  原来齐漱玉在这片刻之间,心情也经过了几次变化。最初她怀着满腔郁怒之气,的确是想痛掴徐锦瑶的,待到徐锦瑶落到她手中,她的闷气已经发泄几分,觉得若然打得徐锦瑶满面伤痕,就此毁了她的容貌,这刑罚未免太重了,不如我打她两记耳光,出一口气,也就算了吧。但当她看到徐锦瑶闭着眼睛,闭着嘴唇,既是惊慌又是倔强的模样,她的气又消了几分,最后又改变了主意。她轻轻在徐锦瑶的脸上捏了一捏,笑道:“如此吹弹得破的粉脸,我真是舍不得打了。好吧,饶你这次,你可不许胡乱骂人了!”

  她一放开徐锦瑶,那两个镖师马上就扑上来。

  齐漱玉大怒道:“我和你们镖局河水不犯井水,这位徐姑娘我也放过她了,你们还要怎地?”

  鲍胜说道:“你是不是飞天神龙的师妹?”

  齐漱玉柳眉一竖,说道:“是又怎样?”

  鲍胜说道:“我们的总镖头受了剪大先生之托,正想找令师兄,你既然来了,我们想请你提供一点寻找令师兄的线索,到我们镖局去坐一坐吧。”

  齐漱玉冷笑道:“恕我孤陋寡闻,竟不知你们的总镖头几时做了豪门的奴仆?”

  鲍胜怒道:“我们请你到镖局一坐,已经是对你十分客气了,你竟然敢辱骂我们的总镖头!”

  齐漱玉道:“你们是‘请’我的,是不是?好吧,那么我就依礼回答你们,我没功夫去你们镖局,多谢你们的邀请了。”

  雷超喝道:“姑娘,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齐漱玉冷笑说道:“你们都还不配向我敬酒呢,居然胆敢口出狂言,要我喝下你们的罚酒。我没功夫与你们胡缠,滚开!”

  雷超脾气比较暴躁,立即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向她抓下,喝道:“小妖女目中无人,这杯罚酒非要你喝不可!”

  话犹未了,只听得噼啪两声,他这一抓没有抓着齐漱玉,反而给齐漱玉打了两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鲍胜大惊,拔刀即上。他的武功比雷超高些,手上又有兵刃,齐漱玉空手要打他的耳光可不可能了。他练的是“五虎断门刀法”,以刚猛见长,一扑上来就是连环三刀,招数狠辣之极。

  齐漱玉急于离开,空手夺不下他的兵刃,便将缠腰的藤蛇鞭解了下来,喝道:“你不滚开,好,那就只好请你也喝一杯罚酒了。”

  齐漱玉的武功本来就比他高明得多,这藤蛇鞭又是一件武林异宝,鲍胜刀法虽然不错,却也抵挡不住。齐漱玉一招“云麾三舞”,登时就把他的鬼头刀卷出了手,抛出数丈外。第二招“怒鞭平王”,反手挥鞭,扫着他肩头。鲍胜衣裳破裂,肩上添了几道血痕。幸而齐漱玉手下留情,没有打碎他的琵琶骨。

  齐漱玉收回藤蛇鞭,冷笑说道:“还有谁要我喝罚酒吗?”正想离去,忽听有人喝道:“什么人胆敢在我的镖局门前胡闹!”

  齐漱玉冷笑道:“哦,你也要来强我喝罚酒吗?哼,那我只好胡闹到底了……”话犹未了,忽听得鲍、雷二人齐声大叫道:“总镖头,你老人家来了可就好了,这小妖女是飞天神龙的师妹!”

  齐漱玉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人竟然是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怀远。

  汤怀远也不禁吃了一惊,盯着齐漱玉道:“哦,你是飞天神龙的师妹?”

  要知道他手下的镖师不知道飞天神龙的来历,他可是知道的。

  他知道飞天神龙的真姓名是卫天元,卫天元是天下第一高手齐燕然的徒孙,齐家除了卫天元之外,并无外姓传人,那么卫天元的师妹不会是别人,只能是齐燕然自己的孙女了!

  他自问惹不起齐燕然,更何况齐燕然还和他有过一段交情。

  十多年前齐燕然带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到过他的镖局一次,他仔细打量齐漱玉,依稀还可以看出一点那个女孩的影子。

  齐漱玉不知他的用意,冷冷说道:“我也想请问汤总镖头,你是作了豪门的保镖还是作了衙门的捕快?”

  汤怀远面色一沉,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汤某人开镖局接待各路客商,做的是正当生意,并非专替某一个人保镖,更用不着卖身投靠!”

  齐漱玉道:“好呀,我就是要讨你这一句话。既然这两者你都不是,那么,我是不是飞天神龙的师妹又与你何干?”

  齐漱玉的辞锋咄咄迫人,倒是令得这位京师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有苦说不出来了!

  邀请各方高手前来京师对付飞天神龙的那张英雄帖,是他和徐中岳以及剪大先生联名发出的,(发帖之时,他尚未知道飞天神龙的来历)如今徐中岳的女儿就在她的身旁。

  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也还罢了,但在他们的背后还有一个御林军的统领穆志遥。穆志遥亦已发出密令要缉拿飞天神龙的。尽管他并非在官府当差,可以无须理会穆志遥的密令,但穆志遥既然通知了他,他就不能不卖穆志遥几分面子,何况他本来就是发出英雄帖的“头人”之一呢。要是他放走飞天神龙的师妹,如何向穆志遥交代?

  他涩声问道:“姑娘,你是不是姓齐?”虽然他已猜想到齐漱玉的身份,但还是要想要从她的口中得到证实,心里想道:“假如真的是齐燕然的孙女儿,那我只好担当一点风险,放她走了。”

  但他虽然愿意担当风险,却也不能说放就放。不单为了自己,他还要考虑整个镖局。

  飞天神龙是穆统领下了密令要捉的“钦犯”,他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加掩饰的就放走“钦犯”的师妹?

  “怎样才能使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着痕迹的将她放走呢?”

  饶是精明老练,一时间亦是难筹善策。因此他只能找个借口,故意对齐漱玉详加盘问,暂行缓兵之计了。

  可惜齐漱玉却怎知他的心思,他正在盘算如何才能“两全其美”的时候,齐漱玉已是忍耐不住要发作了。

  “我姓什么关你屁事,你究竟让不让我过去?”她的藤蛇鞭扬起来了。

  汤怀远打个哈哈说道:“大姑娘怎可随便口出粗言,不错,你姓什么与我无关,但和飞天神龙却有关系,我要查明……”

  在一旁喘息未定的徐锦瑶忽地叫起来道:“对啦,还有一件更紧要的事情,汤总镖头,你必须追究,楚大侠的夫人刚刚被人捉去了!”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兀,固然令得汤怀远大吃一惊,同时也令得他莫名其妙。他不明白楚夫人的被掳和这“小妖女”有何关系。

  鲍胜早就想向总镖头禀告的,此时方始有机会说话。“劫走楚夫人的那个人是齐大圣,他刚走这个小妖女就从楚家出来,他们一定是同党!对啦,总镖头,你问问齐大圣是这小妖女的什么人?”他只道总镖头已经知道齐大圣的来历,并且已在怀疑这“小妖女”和齐大圣的关系了,否则他不会问这“小妖女”是不是姓齐?

  汤怀远大惊之下,本来想要放走齐漱玉的,此时也不能不改变主意了。

  不错,齐燕然是对他有过恩惠的武林前辈,但楚劲松却是他邀请来的好朋友!

  好朋友的妻子被劫去,他当然不能不管!

  “啊,原来齐大圣果然就是齐勒铭,这次倒是我走了眼!”汤怀远心想。

  他面色一沉,说道:“齐姑娘,不是我要和你为难,但这件事我必须查究明白。现在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见楚大侠,把你知道的事情说个清楚。”

  齐漱玉冷笑道:“说来说去,你不过要找个借口留难我吧!”冷笑声中,藤蛇鞭倏的就打过去。

  汤怀远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娃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弓身进掌,拨开藤蛇鞭,倏地欺身扑进,就要来抓齐漱玉。

  齐漱玉的武功虽然远不如他,身法却甚轻灵,一个退步抽身,藤蛇鞭卷地扫来,缠他双足。

  汤怀远见她不知进退,心里亦是不禁有气,想道:“我是看在你爷爷的份上,方始不下杀手。说不得如今只好给点厉害,让你瞧瞧了。”一个“移形易位”,藤蛇鞭几乎是贴着他的鞋底扫了过去,打了个空。汤怀远趁鞭势已去,左脚脚尖一挑,右脚就踩下去。他练的鸳鸯连环腿功夫在武林中也是有名的,腿上的功夫绝不在他掌上的功夫之下。

  不过齐漱玉的鞭法也比他的估计高明一些,而且她这条藤蛇鞭也不是普通的软鞭可比。他一脚踏下,齐漱玉的藤蛇鞭已经收了回来,舞起一团鞭影。此时她业已知道汤怀远的武功是远远在她之上了。故而不敢冒险抢攻,心想我的鞭长,你的手短,我只守不攻,总能支持一些时候,只盼楚天舒闻声出来,就可替她解围。虽然她也知道楚天舒要看护父亲,出来的希望并不很大,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些。

  哪知她的希望马上就破灭了。汤怀远竟然不理鞭长臂短,向她抖起的鞭圈中直扑进来,齐漱玉又惊又怒,心道:“你的武功虽然比我强,这样打法,也未免太过小看我了!”气愤之下,无暇考虑,喝道:“好,我与你拼啦!”抖起鞭圈,使出了锁喉鞭的招数。

  汤怀远亦是心中有气,想道:“小小年纪,出手这样狠辣,是该给她一点教训才行。”双指一夹,登时夹住她的鞭梢,冷笑说道:“知道厉害了吧。”

  不过他虽然夹着鞭梢,也还有一点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本来他的指力有如利剪,一般的软鞭,被他双指一夹,必定可以“剪”去一段。但这条藤蛇鞭却丝毫无损,原来这条藤蛇鞭乃是用藏印边境大吉岭灵鹫峰上特产的山藤,浸入油中,百浸百晒而成,鞭上缠有钢丝,坚韧无比。即使练有金刚指力,也难将它剪断。

  汤怀远剪不断藤蛇鞭,用力一抽,喝道:“撤鞭!”齐漱玉给他拉近了几步,冷笑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脸!”她想弃鞭而逃,但见汤怀远武功如此高强,情知亦是逃跑不了。

  汤怀远道:“谁叫你不吃敬酒吃罚酒,你跟我回镖局吧,我不会欺负你的,只要你说实话。”

  就在此时,忽听得蹄声得得,来了一辆马车。

  鲍雷两位镖头只道是齐大圣去而复回,忙把目光移过去看,只见拉车的是两匹毛色纯白的骏马,只有四蹄如墨,一看就知是异种名驹。驾车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头戴束发嵌金冠,身穿白色真丝衣裳,外罩石青绣花缎褂,脚登熊皮长统马靴,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子弟。饶是这两位镖师阅历甚丰,也未曾见过如此华贵的马车,不禁都看得呆了。

  要知千里马已经难得,而千里马用来拉车,那更是极为罕见之事。贵家公子自己充当车夫,亦是奇中之奇,故此鲍胜和雷超二人,虽然是在他们的总镖头正在对付旁人之际,目光也都不知不觉给这辆马车吸引过去。

  那少年突然勒马停车,冷笑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脸!”冷笑声中,把手一扬,暗器飞出。

  汤怀远右手两根指头夹着藤蛇鞭,这少年虽然来得有点奇怪,他也不怎样放在心上,听得背后暗器破空之声,随随便便的便即反手把袖一挥。

  那少年发出的暗器是三颗铁菩提,汤怀远挥袖一拂,把一颗铁菩提打落,另外两颗却从他的头顶飞过。

  暗器功夫首先讲究一个“准”字,这少年打出的铁菩提,从他的头顶飞高,“偏高”了少说也有三尺,可说是大失准头。汤怀远正自心中暗笑:“暗器打得如此之糟,居然也敢献丑。”心念未已,那两颗铁菩提突然倒飞回来,而且倒飞回来的速度比起刚才从正面飞来的速度快了不知多少!

  这一下倒是大出汤怀远意料之外,急切间难以闪躲,暗器来得劲疾异常,袖风恐亦难以拂落,只好放开齐漱玉的藤蛇鞭,使出弹指神通功夫,“铮铮”两声把那两颗铁菩提弹开。

  铁菩提是给他弹开了,但他的两根指头竟是热辣辣的好像是触着火炭的感觉。汤怀远见多识广,知道铁菩提上涂上一层赤蝎粉,赤蝎粉渗进伤口毒性才能发作,他弹开铁菩提,皮肉都没擦伤。倒是无妨。但这么一来,他倒是不能不有戒心了,心里想道:“这少年不知是什么路道,暗器手法如此奇特,不像是中原的武功。”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少年在叫道:“玉妹,别慌,我来帮你!”跳下马车来了。

  原来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齐漱玉的义兄宇文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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