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首级篇
2024-08-21 11:32:56   作者:吉川英治   译者:樊志刚   来源:吉川英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落城之月

  轰隆!惊天动地的雷声。灰暗五月的雨云,在头上压得低低的,闷闷的。地面上一片迷蒙,炮火熏天的黄昏,似乎比深夜看起来还要黑暗。“放手!治长!不要牵我的马!”这是个官腔十足的尖锐声音。此人身披紫色的威武的铠甲、外着蜀江(注:蜀江是指日本京都西阵织的一种锦缎)的阵羽织,骑着一匹金鞍白马。他是右府丰臣秀赖。

  刚从前方探望过己方战况的大野治长,现在正抓着秀赖的坐骑辔头,不知在说些什么、要阻止他出城。而大阪前面城门内,跟在秀赖后,是擎着大旗,准备出城做殊死战斗的人群,挤在门前,愤怒地喊着:“快开城门!”

  “先杀了阻挡主君的人!”

  “你放不放手、治长?”秀赖焦躁得全身都震了起来、马具、铠甲、大刀都随着那尖锐的声音、铿锵作响。

  “不!我不放手!”

  “你这混蛋!”

  “不管您说什么,我就是不放开你的坐骑!你骂我是孬种也好,胆小鬼也好,只要我治长这条小命仍在,我就非要制止这无谓的行动!”

  “无谓的行动?治长,你说这是无谓的行动?你看看,昨日和今日的激战,我方已死了多少人,这大阪城的命运也是显而易见的了。到了这种地步,呆在这里也是白白等死,还不如杀入关东军中,能杀几个算几个,死也要轰轰烈烈,死得像个武门之后,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什么说这是项无谓的行动?你说!”

  “您所说的,在下不以为然。请问您是否是官拜右大臣的高位、又是故太阁殿下的公子?你如此不顾及自己的身分,万一被敌人砍下了脑袋,岂不是要遗笑千古?”治长豁出了一切,拚命地劝说秀赖。但,并不是秀赖一人,全城的人都发狂似地不顾死活要冲出城外。突然,樱门的石墙燃起火来。每个人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看,二团赤红的火光朝空中猛烈地燃烧起来。

  “呀!呀!!”城内顿时一片慌乱。人群中立刻议论纷纷,说是一名叫大隅某的男子私通敌人,放火烧城的。秀赖咬牙切齿,真是又急又气:“城内起火了。这么一来,此事更是刻不容缓。本该午前就要出发的,一直拖到现在,想必幸村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吧!走!走啊……”他挣脱了治长,立刻朝城门边去。

  这时,由天王寺方面败回的武士速水守久和他残兵败将,全身血迹地敲着城门。他带回来的消息,也是已方军队不论前线后方都已大败,这消息着实削减了秀赖的勇气。而后零零散散的尖哨兵和游击队一次又一次地传回来消息:“军师已经壮烈成仁了!幸村桑一直和敌人周旋到安居天神附近,在激战中壮烈牺牲了!”城内相继响起了一阵阵悲痛绝望的哭声。

  火势渐渐大了起来,满天通红。城内早有不少的叛徒,敌人已由京桥口攻进来了,各式各样的谣言,似乎窜进了浓浓的黑烟里,笼罩了整个大阪城:“幸村死了!”这一消息如同是晴天霹雳,重重地打在每个人的心头。秀赖顿时沮丧下来,连策马前进的力气都丧失殆尽。跟在他前后的人,也惊愕得不知所措,真不知自己的命运到底如何。

  大助站在乱军中,眼泪和着血水顺着脸庞而下,他想着与父亲分别的那一时刻……大助旗下的八天狗,一路探询大助的下落,也赶进了这一片混乱的城内。“主公呢?”

  “秀赖公呢?”

  大家都很担心地在找秀赖。然而,一个时辰过去后,仍然没有一个人见到秀赖的行踪。天守阁也被大火吞噬,“轰!”地一声塌下,激起了满天火星,就像满天撒满了金粉一般……

谷仓的捷径

  “我恨!”到处是一片火海。处处都如地狱。“唉!实在是……”八天狗的每个人都十分颓丧,你看我,我看你,摇头叹息。大助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怎么就是没见到妙义太郎?我看他父亲的仇也没报成,大概就壮烈成仁了!”穴山小十郎嘀咕着。重回火城秀赖住处,寻找秀赖踪迹的车源弥,回来通知大家:“大家立即退至城内山里廊、武器库,在那儿集合!”一定要见征秀赖公的结局。这是父亲在临别之际再三嘱咐的话。

  “走!”大助和其他六人,穿过了大火,一直朝城内的最中心走去。“主公!”

  “秀赖公!”大家边跑边喊。突然,空中爆起了一阵巨大的声响,山里廊的兵械库似乎烧了起来,等到他们赶到,兵械库已是一片火海了。“呀!哎呀!”

  兵械库已被烧得垮了下来。火势更加凶猛,直冲上天,成了敌人显着的攻击目标。

  这时,他们看见城楼上有一个个小小走动的黑影。又听见了念“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随着一声:“啊!终于完啦!”又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喊着:“大助少主!”是治长的弟弟治房!他透过烟雾,一面朝谷仓的方向跑来,一面向大助招手。一人、二人、四五个人朝着治房手指的方向跑去。八天狗觉得非常奇怪,也一个个地跟了上去,只见大家跑进了芦田廊的兵粮仓中。

  领头的是治长和治房,随着是明石道全、速水甲斐守、接着是儿子出来麿、毛利勘解由、荻田道喜、高桥半三郎、加藤弥平太,还有二十四名武士,做零杂事的几名女子。其中,有个人乍看很像是秀赖,然而却不是他。兵粮仓后头有条通到淀川的小路,大家就从那儿迅速地往河边跑去。大助和他的手下,在本城完全烧平时,仍是殿后,走在最后面。不久火焰由四面往树林延展过来。

  “好吧!”大助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装束,投入了火焰之中。穴山小十郎、伊吹塔之助、筱切等人也都学他,把自己的装束丢入火中。他们如此做的目的,是要让事后检查遗迹的敌军以为他们已经战死了。烟雾中,仍可隐约见到淀川的流火。一艘邮船,张着朱印旗,顺流而下。桨声、话语声跟着船一直不断。

  “啊!这下终于打完啦!”

  “从今天开始,就是天下太平罗!”

  “现在是德川治世的开始!”六七名随军的役夫乘坐在船上。由于他们高声谈话,岸边德川的军队根本就不怀疑他们。然而他们确实疲劳得很。朝阳升起了,碧波荡漾的大海已慢慢地接近了。这几个役夫一见海,都相视着笑了起来。

  “喂!喂!!”突然,在三轩家岛的芦荻丛中,有个人在招手呼唤着。一人回头问道:“是哪边的人?”

  “是个想搭船的人。”

  “哎!没有多大关系的,让他上来,让他上来!”说着就准备划近。“喂!”那个人又喊了:“救救我,拜托,拜托!喂!我只要到对面去!”

  “呀!该不会是敌人吧?”

  “和尚!噢!有琵琶……”小船中的人,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马上就把小船驶进芦苇边。在那儿等着的,是一个腿受伤,满是血迹,有点跛腿的琵琶和尚:今川蝉阿弥。

  “你们早!各位!”

  “有什么事?”

  “拜托,拜托,把我带到那儿都好,只要是没有战火的岸边都可以。昨日的激战,有好多城陷落,到处都是敌兵,哪里都不准通行……”

  “好吧!快上来!快呀!”

  “啊!多谢!多谢!啊!这下我可放心了。这是佛出地狱的船啦!”他得意地撑着拐杖,跳上了船。

  小船晃了两下,开始离岸向前划去。这时,站在船头的一个役夫忽然转过身来:“蝉阿弥!”一把捉住了他的右手:“好久不见啊!”另一个人抓住了他的左手。“啊!真田大助!”

  “你往哪里逃!”后面又有一个人揪住了他的衣领:“这下你可无法遁形了吧!没想到你是自投落网,招手叫了我们这艘船,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邮船上的役夫们是除了太郎以外的真田大助和八天狗成员。在高津坡上被流弹炸伤的蝉阿弥,以为这群人一定在昨夜和大阪城一道化为灰烬了,怎想到会在此地遇见他们!

  “啊!”他大喊一声,一句话也不说,然后就用他那只独眼,发出可怖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每个在船上的人。

水底怪人

  真田大助坐在舵的旁边,佐分利甚内则抓着船橹。而筱切和道明寺隼人、车源弥三人,一个揪按住蝉阿弥的衣领,另二人把他的双手从后往上吊提起来。“喂!蝉阿弥……”大助喊他。蝉阿弥以愤怒的语气答道:“什么事啦!”他以恐惧然后变成绝望的神色,无可奈何地回答。“记得上一次的风筝会战吧!听说你从德川家那里夺走了凤凰卷和丰家的二卷之后,便逃走了。”

  “真巧了,能在此地遇到你,你老老实实地交出来,否则的话,你的死期可要到了,小心你那和尚头落地……”

  “啊!的确不错,是我拿走的……但是现在并不在我身边。”他仍然倔强地不说实话。“别撒谎……”在他胸前开始搜查。“啊!那……那是……”蝉阿弥咬紧牙关,极不甘心地挣扎着,但是他的双手和身体都被人控制着,无法反抗。“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小十郎从他的胸怀中,摸出了三个皮卷的轴子。

  蝉阿弥的独眼立即闪烁着凶光,眉宇间露出魔火似的炙焰:“啊!我死也不愿意……把这个……他嚎叫着立即张开嘴巴,咬紧小十郎抓着轴子的小指头和轴子。“呀!”小十郎顿时机警地把手缩了回来。小十郎手中抓住了二卷秘轴,但可惜还是有一个轴被夺了下来,紧紧地被他咬在口中,死不放松。而后,蝉阿弥突然地向左右挣扎着站了起来:“我不甘心……”从他的胸腹中发出一声怒吼,死命地摔开那抓着他双手的隼人和源弥。

  船顿时卷起了波浪,像小树叶般的开始摇摆不定。变成恶魔似的蝉阿弥,趁着船摇摆的机会,踢开了小十郎,然后,猛然地以极迅速的动作,立刻捡起从小十郎手中滑落的二卷秘轴,从船头正对着河中“扑通”一声,跳进水中。“呀!”就在此时传出一声尖锐的惨叫。锐利的白刃,从大助的手中,横着砍向蝉阿弥的颈部。

  刹那间,有一种怪异的喷血声音在宁静的水面上冲了出来。同时,蝉阿弥的脑袋也与胴体分了家。随着一道血柱,那份咬着一卷秘轴的脑袋像流星似的,“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大约在三四丈前的水面上,涌出了一股红色水泡。像血的水泡,没有经过多久,便如吹散了的墨汁一般变成了黑色。蝉阿弥的脑袋,徐徐地沉入恐怖的河底。河底似乎仍传出他那愤恨的怒吼,渐渐地终归于平静。

  还好尸体仍留在船上,在打开他紧握的手掌时,发现那上次在风筝会战时被夺走的丰家的水虎和火龙二卷,蝉阿弥的嘴中咬住的那一卷,绝对是凤凰卷。只要把这三卷收齐之后,扶桑掌握图之谜,便自然而然地解开了。“喂!赶紧把脑袋捞上来,那重要的凤凰卷……”大家一齐把竹竿插进河底,寻找那沉下河底的脑袋。这条河从水面到河底只不过六七尺深。伸出头望着河水,就连水底的沙子、小石,鱼儿游泳的样子,都一目了然。

  “喂!稍等一下。若是用力过猛地插进河底,搞不好嘴巴上的秘轴会松开,那就糟了。大家等河水稍微澄清点再说。”筱切把头伸出船身,紧贴在水面上,一直不停地瞪眼望着河底。青蓝的河底下,今川蝉阿弥的脑袋,嘴中还紧紧咬着凤凰卷轴,像活着似的在小砂子上面,慢慢地有如浮石般地,徐徐往下游漂去。

  “啊!在这下面……”

  “在何处……”

  “喂!谁脱掉衣服跳下去,立刻就拿得到。”

  “要得……”金枪手佐分利甚内,立刻脱下鞋子跳进水中。水面上断断续续地冒出水泡,使人愉快地联想到那是在河底中寻觅的甚内。就在这刹那间,岸边的村庄中爆发出如暴风雨似的吵闹声。嘴中的喊叫声,嚎泣哭叫声。……渐渐地又有船橹划动声越靠越近。

  “糟糕,是伊贺队的人来了。”大家回头一看,只见在那不到十文远的地方,出现了一艘间谍船。船上有伊贺队的来乔太郎和蝙蝠银平、铁牛舍葛鼓,以及四五个枪手。“当当……”正对着大助的小船,飞来一阵弹雨。这是从岸边村庄发出来的攻击。“大助少主,往船底。”塔之助把大助推倒后,让他藏在船底,盖了一张草席在他身上。然后,一个摇橹,一个掌舵,顺着急流往海上划去。

  “糟糕,忘掉甚内……”一作正后悔不该遗弃在河底工作的甚内时,伊贺队的来乔太郎领着枪手和橹手,大叫着追来:“不要让那些吃败仗的家伙逃走!”岸边有蜂须贺及锅岛的水手,海面上有九鬼盛隆的水兵,都以大助他们为目标。此时,大助的快速船,像一枝箭似的飞驰而去。不用说,乔太郎的船是赶不上的。但是没有任何侥幸的事,大助及八天狗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还有另一招。来乔太即向九马及蜂须贺借了一艘快船,船上乘着杂牌兵,追了上来。此时,橹手只是一心一意地要追他们,没想到船底下埋伏着一名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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