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花花道人
 
2020-06-22 09:55:12   作者:慕容美   来源:慕容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去年春天,白玉楼突然在山东济南府出现。
  济南是快刀堂的天下。
  快刀堂主张凤鸣,在武林名人排行榜上排名第八。自从五年前洗手江湖之后,这位快刀堂主就成了山东济南府一名有头有脸,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生意人。
  只可惜这位快刀堂主看上去虽然规矩老实,所经营的生意,却很不老实,很不规矩。
  他是济南城内八家大赌坊,三十间烟馆,以及四十六家大小妓院的隐名大股东兼总护院。
  这些妨害善良风俗的特种营业,抱枱脚的和当打手的,全是快刀堂的弟子。
  而快刀张凤鸣本人,则经常长袍大褂,手托镶古玉的旱烟筒,身居高堂华厦,周旋于达官富贾之间,俨然一名游泉林的绅士人物。
  白玉楼到济南后,先礼后兵,他亲自拜访快刀堂,直率的提出要求,请那位快刀堂主立即关闭那八家会使千万人家破人亡的大赌场。
  而他得到的回答,是一连串声振屋瓦的哈哈大笑。
  那位快刀堂主当然有他认为好笑的地方。
  八家大赌场,每年为他赚进近百万的雪花银,他张凤鸣今天在济南一带能有这等声势,这笔大财源,便是主要支柱。
  而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仅凭三两句大白话,就要他关掉这些赌场,你说可笑不可笑?
  而他,只打哈哈不开口,这是他的风度。
  一个人经济优裕,穿得好,吃得好,气量总会大一些。要是换了当年,他凭一口“豹纹刀”以“滚龙十六式快斩”打天下的那段时期,这小子今天不被分成八块,丢去后院喂狗才怪!
  张凤鸣端茶送客,白玉楼一揖出门。
  当天夜里,大明湖边的一家赌场,就出了大毛病。
  这家赌场叫“金禄场”。主持人外号“山猪”,人生得高大粗壮,一口大白牙,亮得吓人。更吓人的是,这位仁兄双手长满黑毛,手臂比一般人的大腿还粗。只要这位山猪仁兄每天在场子里笑嘻嘻的露着一口白牙亮几次相,场子里就包管太平无事。
  结果,当天晚上,白玉楼光临了。
  山猪把他当客人,冲着他笑。白玉楼拿出一条长饭芋,在山猪面前摇晃着,口中啧啧作响,作村妇唤猪声,也冲着山猪笑。
  山猪当然看得懂这个动作的含义,不由得面色一变,瞪眼道:“朋友,你这是干什么?”
  白玉楼道:“喂猪!”
  四周的赌徒,哄堂大笑。
  他们都在这儿输掉不少银子,个个恨山猪恨得要死,但他们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个山猪的厉害,谁也招惹不起。
  如今既有个外乡人来作弄山猪,他们隔岸观火,自是乐得起哄。
  山猪的脸色更难看了:“你伙计是存心找茬儿来的?”
  白玉楼道:“不错。”
  山猪道:“想找几文花花?”
  白玉楼道:“银子不要。”
  山猪道:“那你要什么?”
  白玉楼道:“要你那一口可爱的大白牙,留个纪念。”
  山猪道:“喂,小子!你喝醉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白玉楼道:“知道。这儿是快刀张凤鸣张大爷开的金禄场,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你是他的一名狗腿子,一个受利用的帮凶。”
  山猪“荷荷”的喘了好几口气,才喝出一声:“孩儿们,替我——打!”
  七八名快刀堂的弟子,应声一拥而上。
  白玉楼伸手一捞,便抓住一名快刀堂弟子的衣领,接着顺手一抛,那弟子便如一根人梭般,通的一声,一头撞上山猪胸膛。
  这批出身快刀堂的年轻汉子,一个个体格健壮,手脚利落。他们见白玉楼一个书生打扮,眉宇间虽透着一股英发之气,但似乎也厉害不到那里去。
  他们满以为只消三拳两脚,便能将白玉楼修理的四平八稳,竖着进来,横着出去。没想到白玉楼双臂翻花,衣袖展拂间,竟将他们一个耳光轻轻松松的抓来当暗器使用。
  这些弟子进退失据,一时之间,既惊且怒,无不狼狈得丑态百出,哇哇怪叫不已。
  山猪人高马大,肌肉骨骼之坚实,自是想象可知。
  等闲别说拿人的脑袋撞他的胸膛他不会在意,就是拿木棍铁锤敲打,他也不会轻易皱下眉头。
  可是,经过白玉楼在这些年轻汉子身上添了一把暗劲,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通!通!通!
  山猪想躲躲不了,想让让不开。
  结果,七八个快刀堂弟子只是头上多了个大血疤,而山猪则由怪吼,而呻吟,而喘息,终于双手捂腹,嘴角冒着血泡,慢慢的瘫痪下去。
  白玉楼在这家赌场并没有停留多久。
  他在离去之前,曾词恳意切的劝诫那些赌徒:没见过强盗贺八十,没听过赌博能兴家,请他们多为父母妻儿设想,以后最好少跑这种地方。然后,他又花了半盏热茶工夫,砸烂赌场里全部赌具和陈设。

×      ×      ×

  第二天,快刀堂主张凤鸣接到的报告是,昨晚一夜之间,八家大赌场,共被砸垮一半。四名赌场负责人,两死两重伤。
  张凤鸣当时正在陪两名衙门里的捕头喝早酒,听完报告,起身进入后堂,再走出来时,已换妥一身劲装,豹纹刀斜背背后,外罩一件黑风衣。
  他换好衣服,仍然坐下陪那两名捕头喝酒,只对来人轻轻一挥手:“去打听那兔崽子落脚的地方,打听清楚了,立即回报。”

×      ×      ×

  白玉楼坐在大明湖畔的一座六角凉亭里,面前放着一只大青花瓮盘,盘里盛着两条半斤大小,已经蒸熟的济南特产:青草鱼!盘子旁边,是一坛三斤装的陈年烧酒,以及一大海碗浓浓的铁观音。
  这是他常有的一种吃喝法:独沽一味。
  他那碗茶,不知是谁替他冲泡的,尚在冒着腾腾热气,显然是为了酒后漱口洗手去腥秽用的。
  湖畔行人,在经过这座凉亭时,都忍不住要停下脚步,朝凉亭里投去羡慕的眼光。
  他们都觉得这个长得很帅气的青年人真会享受,也真懂得享受。明湖美景,一亭翼然,应时佳馐,佐以美酒,高坐独酌,旁若无人,低廉的花费,神仙般的乐趣——他们经常在大明湖畔流连,为什么就没想到这一招?
  是的,白玉楼这一招的确很高明。
  他刚啖完第一条青草鱼,酒还没有喝到一半,一阵清风吹进凉亭,亭外草坪上已经多了一名虎目含威的带刀客。
  白玉楼抬脸望了一眼,点点头道:“阁下来得还真快啊!请坐。”
  他伸筷子又夹起一块鱼肉,送进口里细细咀嚼,仿佛这位快刀堂主的突然光临,并未打断他品鱼把酒的雅兴。
  “姓白的!”快刀堂主张凤鸣手把刀柄,厉声道:“你讲理不讲理?”
  白玉楼咽下鱼肉,眼角一瞟道:“昨天登门拜访,陈以利害,好言相劝,未蒙采纳,今天因自知获罪于阁下,乃独踞此亭,恭候问罪之师,你说我姓白的讲理不讲理?”
  “你昨夜一口气砸了我四家场子,伤了我四名手下,算是什么意思?”
  “阁下心里应该清楚。”
  “给我张某一个警告?”
  “不错。”
  “你想要断我张某的生路?”
  “堂主说得太严重了。”白玉楼喝了一大口酒,淡淡的道:
  “这些年来,你从赌场、妓院和烟馆等行业赚得的脏银子,只要你不遭断子绝孙的报应,相信八辈子也吃喝不完。如今不是我白玉楼断你生路,而是希望你张堂主给济南方圆百里内的平民百姓留点生路。”
  “这样说来,你砸了我四家场子,还没有歇手的意思了?”
  “是的,没有歇手的意思。”
  “你还想怎么样?”
  “继续砸。”
  “你行吗?”
  “你可以等着瞧。”
  白玉楼似乎觉得不把剩下的酒菜吃完太可惜,所以他除了回答张凤鸣的话,手和口都在忙个不停,根本没有去留意那位快刀堂主此刻那种直欲生吞活人的恐怖神情。
  “我是在等着瞧。”张凤鸣嘿嘿一笑,道:“只可惜老子这口豹纹刀,却似乎没有那份耐性!”
  他的那口豹纹刀,果然耐性甚差。
  因为它几乎没等主人把话说完,就雪的一声,窜出刀鞘。
  然后,它仿照花枪的姿势,摆头卷起一道光圈,拉动主人的身躯和手臂,离地而起,成一直线,疾奔凉亭中的白玉楼。
  滚龙十六式闪电快斩,果然名不虚传。
  这起手第一式:“平野龙腾”。势劲气壮,迅若飞虹,极具先声夺人之威。
  如换了普通江湖人物,滚龙十六式其余的十五式都可以省下不用,单单这一招起手式,恐怕就很少有人过得了关。
  白玉楼似乎也不敢十分大意,敌方刀尖未至,他人已离座。
  两条青草鱼,已成一堆鱼骨架。酒坛子里的酒,好像还有一点,所以他在飞身离座之际,并未忘记带走那只酒坛子。
  白玉楼抱着酒坛子,身形向上拔升,张凤鸣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蔑视的冷笑。
  他没有放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豹纹刀如游鱼亮鳞,刀身一偏,化直劈为横砍,一刀疾扫白玉楼双腿!
  人在半空中,无处借力,加上这一刀狠、准、猛,兼而有之,直看得凉亭外一群围观的仙人,无不失声尖叫。
  在这一瞬间,每个人眼前几乎都浮现出亭中那年轻汉子双腿齐膝掉落的惨象。
  豹纹刀仍然紧握在张凤鸣手上,但动作已经停止。
  张凤鸣正在用左手掌抹拭着满脸的茶水,口中不断骂着像他这种身份的人不该骂的脏话来。
  原先盛茶的那只大海碗,已在凉亭地面上化成一地碎片。
  再看白玉楼,依然悬吊在半空中,这时正以右手三指扣着亭梁,左手托着酒坛子,在咕噜噜的吸着坛中余酒。
  那一大碗热茶,显然是白玉楼在腾身离座之际,顺脚踢出去的,结果飞泼出来的茶水,恰好比豹纹刀快了一步。
  “对不起,我已经在碗里洗过了手。”白玉楼抱着空酒坛子,朝下微笑道:
  “青草鱼虽然好吃,光闻它的鱼腥味,似乎并不好受,尤其是用眼珠子闻……。”
  张凤鸣后退一步,横刀仰脸怒吼着道:
  “我操你奶奶的,今天老子不把你小浑球剁得碎碎的,我张凤鸣就绕着大明湖,爬给你小子看!”
  “你想爬也没有机会了,堂主。”白玉楼手指一松,抱着空酒坛子,悠然飘落。
  不知道是气血上冲的关系?还是受了脏茶水的刺激?张凤鸣一双眼珠子布满了红翳。
  这时一语不发,蓦地一个空心翻滚,以种巧妙而快速的姿势越过石桌,不待双足落地,豹纹刀已经出手。
  这是滚龙十六式闪电快斩中的第十三式,也是衍生变化最多最狠毒的一式。
  “龙回九天”!
  依白玉楼自亭梁上飘降的速度和时间计算,这一刀预计砍中的地方,应该是白玉楼的腰干部位。
  就算白玉楼轻功过人,能在半空中提气发力,突然改变方向,避开这一刀的正锋,这一刀的威力依然存在,而并不能说已经完全化解了这一式“龙回九天”。
  因为这一刀出手之后,使刀人将会继续快速盘旋,像九连环似的,在方圆数丈内,环环相扣地划出九个紧紧密密的光圈。
  这本是身入敌阵中,以寡敌众,以攻代守,可在顷刻之间,叫敌方人头如瓜滚的一着绝招。
  这位快刀堂主在一般情形之下,等闲并不轻易出手。如今,石亭内空间有限,对付的敌人,又只有一个,在这位快刀堂主来说,使出这一招,实在有点浪费。
  但反过来,在手上只有一只空酒坛子的白玉楼来说,张凤鸣这一招一旦施展出来,日子就不怎么好过了。
  豹纹刀在兵器谱中,是江湖上有名的七宝之一,如说削铁如泥,稍嫌有些夸张,若说砍人如切菜,则是不争之事实。
  当九道光圈在凉亭中浮涌疾旋时,任何铁打的金刚,只要沾上一点边子,就什么也用不着交代了!
  凉亭外面,层层相叠,愈聚愈多的闲人,又忍不住发出惊叫之声。
  他们虽不认识亭中被追杀的那个又俊又帅的年轻汉子是何来路,但对快刀堂主张凤鸣,却不陌生。
  他们都知道这位快刀堂的张大爷,自从设堂授徒以来,已很多年没有动过那口豹纹刀了。
  就他们记忆所及,这位快刀堂主只要动了这口豹纹刀,他的门下弟子就只有一件事可做:收尸!
  看两名壮汉打架,已是件很刺激的事,若是亲眼看到有人操刀杀人,自然更会令人兴奋得发狂。
  所以,从人群中发出来的惊叫,既不代表怜悯,也不代表害怕,而只代表那些惊叫者,在宣泄着他们自己沸腾的情绪。
  然而,遗憾的是,这场怵目惊心的厮杀,结束得实在太快了。
  快得令人几乎不敢相信真的已经发生一件血淋淋的命案。
  命案是怎样发生的?谁也没有瞧清楚。
  大家所看到和所听到的,只是一片刀光中,突然传出突的一声,然后一切便告寂止了。
  格斗动作停歇后,大家这才慢慢看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快刀堂主张凤鸣坐在地上,弓腰俯首,如老僧入定,手中仍然紧握着那口豹纹刀。刀身亮洁如故,不见一丝血迹。
  血是从他头顶上冒出来的。
  这位快刀堂主的一套滚龙刀法,在当今刀法名家中,称得上是第一把交椅,只可惜他对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硬功却显然没有下过多少功夫。
  至少他没有预防到有一天也许会有一只空酒坛子从他的脑袋上砸下来,而在加强脑袋承受硬物重击方面多加磨练。
  至于被裹在一片刀光中的白玉楼,是用什么方法避过敌人的刀锋,反能以一只空酒坛子还击,居然还能一下子就叫敌人脑袋开花,这种快得无法以笔墨描述的身法和手法,连快刀张凤鸣这样的一流高手事先都无法提防,在一般眼花缭乱的外行人来说,自然更是不可思议之至。
  快刀堂主张凤鸣魂归极乐,八家赌场,立即关门。
  一些平时在济南城中狐假虎威,无恶不作的快刀堂弟子,树倒猢狲散,一瞧大事不妙,全都稀哩呼噜,溜得干干净净。
  济南城中,毒瘤割除,人人额手称庆,据说当时鞭炮声足足响了三天三夜,比过新年都要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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