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玉楼的财富和伙伴
 
2020-06-22 10:00:44   作者:慕容美   来源:慕容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曾在城隍庙前开小茶棚的小狗子看来是真的发迹了。
  以前的老茶棚子,连个招牌也没有。现在是临街三开间,板门大的黑漆金字匾额,上面是五个颜体正楷字:松风大茶楼!
  这块金匾上的题字气势不弱,显系出自行家手笔,只可惜店名虽雅,却有点不符实际。
  因为这三间店面都是尖脊平房,上面根本没有楼。而淮阴城内,除了大户人家的盆栽,也根本就找不出一棵松树!没有楼,没有松,却叫松风大茶楼,岂不滑稽?
  两人进店,叫了两点茶点。
  茶厅里约有五六十付座头,剩下来的空位,已经不多了。满厅人声嘈杂,伙计穿梭走动,生意还真不赖。
  白玉楼泰然自若的咬着黑芝麻小酥饼,配两片香酱嫩姜,喝一口龙井茶,吃得津津有味。而小黑,却不断皱眉,好像有点忍受不了这份比菜市场还要糟糕的喧哗。
  “好吵哦,他奶奶的,这是什么鬼地方!”他终于忍不住发出牢骚:
  “要说这里的点心好,买几份回去,自己泡壶茶,吃起来岂不要比在这种鬼地方舒服得多!”
  白玉楼抬头微笑道:“一种行业能够生存下去,而且受到多数人的欢迎,它就一定有它存在的道理。在这种茶馆里喝茶,你嫌它吵,不错,它是很吵,有时甚至吵得叫人受不了。不过,你又没有想过到这种茶馆里来,有时也有它的好处?”
  小黑瞪着眼珠子道:“什么好处……可以吃到香酱嫩姜片、黑芝麻葱油小酥饼?”
  白玉楼拿起另一个小酥饼咬了一口,笑笑道:
  “真正的男子汉,要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年纪轻轻的,连点杂音都受不了,将来还说要修什么上乘心诀,岂非缘木求鱼?”
  小黑道:“那是两回事。”
  白玉楼笑道:“我不跟你抬杠了,你嫌吵,可以先去别处溜达溜达,等会儿回来,我们再去找地方吃饭喝酒。”
  小黑翻了翻眼皮道:“你赶我走,好一个人在这里独啖嫩姜小酥饼?我只是嫌这里吵,可并没说这里点心不好吃。我走……走到哪儿去?干嘛要走?”
  “那你就乖乖给我坐着喝茶吃点心,少发牢骚。”
  哥儿俩正在闲谈,远处茶座上,忽然响起一个超级大嗓门。
  “我姚麻子如有半句瞎话,我就他奶奶的是你们众人的龟孙子!”
  小黑低声道:“这是什么话?”
  白玉楼道:“粗人说话,都是这个样子,听他说下去。”
  “曹老员外的金银财宝,据说一向都是由五姨太太一个人保管,这下可好,正应了一句老话——那句老话怎么来着?”
  “赔了夫人又折兵”
  “啊,对,对,赔了夫人又折兵!猫屎眼儿啊,你他奶奶的,平时挑着一付豆腐摊子,晃啊晃的,看你没出息透了,想不到还是一肚子学问哪!呃?”
  “快说,姚麻子,别打岔了。”很多人都在起哄:“后来呢,后来怎么样啦?”
  “后来怎么样啦?!”姚麻子吊胃口地重复着,抓起一个小酥饼,塞进嘴巴,含混不清的接下去道:
  “惨得很!金银财宝一扫而空,两个小丫鬟都被打死了,那位细皮白肉的五姨太,也遭歹徒霸王……硬……硬……怎么来着?啊!对,对,霸王硬上弓!据说,那位五姨太太娇小玲珑,美得像花朵儿似的,被歹徒一次有一次的蛮整,整得稀里哗啦的,差点送命。”
  一名茶客道:“赫!强盗、杀人、采花,这是件惊人的大案子啊!”
  姚麻子咽下酥饼,喝了口茶道:“谁说不是。”
  另一茶客道:“曹员外时候有没有向官府报案?”
  姚麻子抓起第二个酥饼送进嘴里:“不清楚。”
  这时有人干咳了两声,咽着口水道:
  “喂,姚麻子,刚才你说,那位五姨太太被歹徒整的稀里哗啦的,究竟被整了几次,是怎么个稀里哗啦法?”
  姚麻子夹了两片嫩姜,笑着道:“你去东乡问张地保吧!他进去了,我在外面,现场的情形,我没有看到,想象之中,当然跟她陪曹老头睡觉时那种和风细雨的情况大不相同。”
  这边,白玉楼低声道:“听到了没有,这就是泡这种茶馆的好处。要不是跑来这种地方,你哪会这么快就听到这种新鲜事?”
  小黑道:“附近既然出了这种大案子,我们要不要过去问个清楚?”
  白玉楼冷漠地道:“少管闲事!”
  小黑不服道:“谁说这是闲事?别的我们可以不管,单是两名小丫鬟的两条人命,我们就不能置之不理!”
  白玉楼道:“要管你去,我可没有那份闲情逸致。”
  小黑点头道:“好,我管!”
  白玉楼道:“我也没法子留在淮阴等你,咱们暂且分道扬镳,下个月初,我们金凤酒店见!”
  小黑道:“好,一言为定!咱们金凤酒店见。这件案子我蛮牛小黑一定得破给你瞧瞧,也好让你惭愧惭愧!”
  白玉楼道:“祝你成功,我等着惭愧!”

×      ×      ×

  说也奇怪,白玉楼本意原想在淮阴住几天的,但在听到东乡曹府这件命案后,他不仅不支持小黑的主张,反而留下小黑,当天下午就走了。
  他的下一站是宝应。
  淮阴到宝应,不过三四十里,以白玉楼的脚程,当然不当一回事。
  他抵达宝应时,才不过晚茶时分。
  七月中旬的傍晚,空气清爽,不冷也不热,离西边山顶还有两丈来高的太阳,像个稍微有点溶散的大蛋黄,四周围淡淡的涂了些变幻不定的彩色,随时抬头望去,都像一幅名画。
  白玉楼盘膝坐在路边一棵大树下,在腿弯上摊着一张纸质已经发黄,约尺半见方,上面打着格子,写着细密小字,像图表一类的纸张。
  他在纸上划着指头一行行寻找,然后停定在某一处,仔细观看,微微颌首。
  终于,他满意地嘘了口气,收起纸张,起身走进镇头。
  宝应因为坐落高邮湖畔,为汜水流经之地,水陆交通两便,市面相当繁荣。
  白玉楼慢慢走过崎岖不平的破石板街,在丁字街口张望了片刻,然后向左边转过去,走了约莫十来步,再转进右边一条狭仄的小巷子。
  这条巷子只有五六尺宽,连一部手推车都走不进去,却仍然有着很多家临巷开门的店面。
  走没多远,白玉楼在空气中嗅到一股浓浓的草药味,他循着这股药味,又走了十几步,最后在一间门面冷清的药铺前面停下来。
  这件药铺子显然是一家世代经营的老字号,门口两边钉着一副木刻对联:“所言皆药石,立意尽慈悲!”门沿下一块横匾:“种德堂”。
  本来的金漆字体,原色均已褪尽,如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上面写的是几个什么字。
  白玉楼走进去,店堂里只有一个小学徒在打着瞌睡踩药碾子。
  白玉楼没有惊动这名小学徒,绕过屏风,径自走向后院。
  后院中,一座葡萄棚下,一个穿着紫色浴袍的男人证舒适的躺在一张软榻上,两名穿着素雅而单薄的年轻女子,一个在为这男人细心的修剪脚趾甲,一个在为这男人轻轻的按摩着肩胛骨。
  棚后一角,一个老妈子正在以热水沏茶,男人身旁有张檀木小茶几,茶几上搁着一壶酒,一双银筷,一盘干果,一盘姜丝肴肉,以及一盘雪白脆嫩的藕片。
  软榻上躺着的男人,身材瘦小得出奇,脑袋像个压歪了的小南瓜,但正面的五官还算端正,尤其一双细小如豆的眼珠子,炯炯发光,特别有神。
  当他偶然回头,发现棚外红砖道上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出现一名神采奕奕的年轻人时,他似乎吓了一大跳,忙从软榻上坐了起来。
  他怔怔然,瞪着来人道:“找谁?”
  白玉楼含着笑道:“找一位公孙习玄先生。”
  那人道:“公孙习玄便是在下,兄台怎么称呼?”
  白玉楼道:“白玉楼。”
  公孙习玄脸色微微一变,从他眼神上可以看出,他显然飞了很大的克制力,方将一声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又咽了回去。
  他眨了一下眼皮,强持镇定,注视着白玉楼道:“公孙某人与兄台素不相识,如今贸然见访,有何指教?”
  白玉楼道:“想向公孙前辈打听一个人。”
  公孙习玄道:“打听谁?”
  白玉楼道:“海山和尚。”
  公孙习玄一怔,道:“种德堂七代祖传,做的是药材批发生意,阁下要找一个和尚,不去寺庙打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白玉楼微笑道:“因为这个和尚不同于普通和尚,他在武林名人排行榜上,排名第二十四,只比公孙前辈的二十号差了四个名字。”
  公孙习玄长长的哦了一声,又将白玉楼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然后逼视着白玉楼道:“你认为海山和尚最近到过我这里?”
  白玉楼道:“是的。”
  公孙习玄道:“有什么证据?”
  白玉楼道:“没有。”
  公孙习玄面孔一沉,怫然不悦道:“我公孙习玄虽蒙同道雅爱,而名列武林名人排行榜,但一向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也很少过问江湖上的是非,兄台要找什么海山和尚,那公孙某人无能为力,兄台请便吧!”
  他说着,不再理睬白玉楼,重新放身躺下,一面招呼那名修趾甲的年轻女子道:“左脚小指头,再修一修。”
  白玉楼突然向前走上两步,一伸手便从那名素衣女子手上去过那把锋利的小斜口刀。
  “我来!”他朝那素衣女子笑笑道:“使用这种小刀子,我最在行了。”
  公孙习玄腿一缩,再度霍地坐了起来,脸上浮现着怒意道:“阁下什么意思?”
  白玉楼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要修脚趾甲吗?为了要向前辈换取海山和尚的消息,在下只好使尽解数,来博取前辈的欢心了。”
  公孙习玄豆眼一蹬,道:“你仁兄既然清楚我公孙某人也是武林名人排行榜上的人物,就该知道我公孙某人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你兄台多事再这样胡缠下去,可就别怪我这个‘回春妙手’——”
  “这就回到正题上来了”白玉楼笑着接口道:
  “只要前辈没忘记您是武林中有名的‘回春妙手’,您就该明白在下打听海山和尚的行踪,为什么会找到种德堂来。”
  公孙习玄眨着眼皮,好像有点意外道:“你的意思是说:海山和尚想来我这儿改变他的本来面貌?”
  白玉楼道:“不错。”
  公孙习玄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玉楼道:“因为他犯了案子。”
  公孙习玄道:“犯了什么样的案子?”
  白玉楼道:“强奸、杀人、劫财!”
  公孙习玄像是又吃了一惊道:“这是多久的事?”
  白玉楼道:“就在前几天。”
  公孙习玄道:“案发时,有人瞧清了他的形相?”
  白玉楼道:“没有。”
  公孙习玄一怔,道:“既然当时也没瞧清犯案者的真面目,你老弟又凭什么指证这件奸杀强盗案跟这和尚有牵连?”
  白玉楼道:“因为这和尚过去的记录太差,今天中午,又曾一度出现淮阴街头,种种迹象串联起来,实在无法叫人不起疑心。”
  公孙习玄道:“这件案子的苦主是何许人?”
  白玉楼道:“淮阴东乡的曹员外。”
  公孙习玄道:“曹家被劫走了多少财物?”
  白玉楼道:“财物多寡,无人清楚,同时这也不是我白玉楼一定要找到这和尚的原因。我是气恼这和尚打劫的手段太下作,不该在杀了人家两名无辜使女后,又行糟蹋了人家的女眷。”
  公孙习玄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道:“照这样说起来,这和尚的确该死。”
  白玉楼道:“所以在下才要来请公孙前辈指点一条明路,像海山和尚这种人,不仅是佛门中的一个败类,同时也是江湖上的一个祸害,让这种人留在武林名人排行榜上,就是对你公孙前辈来说,无异也是一种耻辱。”
  公孙习玄带着迷惑之色,望着白玉楼道:
  “据老夫风闻,海山和尚在江湖上任意胡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仗着一身武功了得,平时并不把一般仇家看在眼里,为什么你弟台断定他这一次一定会来老夫这里请求改变他的容貌?”
  白玉楼道:“在下并没有说他改变容貌是为了躲避仇家。”
  公孙习玄道:“否则为了什么?”
  白玉楼笑笑道:“这和尚沿着淮阳道,一路南下,前辈应该不难想象得到这和尚最后要去的地方。”
  公孙习玄眼珠子微微一转,似有所悟:“你是指扬州的‘金凤酒店’?”
  白玉楼道:“是的!如果在下料断无差,和尚这次打劫淮阴东乡曹府,无疑就是为了筹措去该酒店挥霍的盘缠。”
  公孙习玄沉吟了片刻,正容道:“你弟台对海山和尚犯案的动机,以及未来的去向,都推测的极为合情合理。只是认为和尚曾到过老夫这里一节,未免武断了些。”
  白玉楼微笑道:“关于这一部分,在下认为也很合情合理。”
  公孙习玄道:“弟台是个聪明人,老夫看得出来,不过记忆力方面,好像有点问题。”
  白玉楼道:“哦?”
  公孙习玄道:“刚才,你说,今天中午时分,那和尚曾一度在淮阴街头出现。那么,请问老弟台,现在是什么时候?”
  白玉楼好像被问住了,没有答应。
  “你老弟已经进来一会儿了,现在太阳还在天上。”公孙习玄接下去道:
  “就算那和尚脚程比你老弟快得多,这中间相差也不到半个时辰,你以为老夫的易容术,真的那么简单而又容易?”
  白玉楼面现犹豫之色,信心似乎有点动摇。
  公孙习玄面孔微微一沉,又接着道:
  “最后,老夫再提醒你弟台一件事。海山和尚原为少林悟字辈弟子,虽因不守清规,被逐出少林,但一身软硬功夫,仍然不可轻视。你老弟若决心要除去这个和尚,最好先掂掂你老弟自己的分量!”
  白玉楼微笑道:“前辈所言极是,武林名人排行榜上的人物,当然不能等闲视之。”
  他起身告辞,公孙习玄只略略颌首示意,并未整衣起身相送。
  白玉楼离去不久,后院正面堂屋中,忽然传出一阵哈哈大笑声,接着出现一名体型壮硕的灰衣大和尚。
  “年头真的变了!”和尚打着哈哈,走向花棚道:
  “我海山和尚活了半辈子,游遍了五湖四海,从来没有人敢在我和尚面前喘一口大气,想不到今天竟被一个后生小伙子评得如此一文不值,居然还想行侠仗义,送我和尚上西天!哈哈哈, 有趣,有趣。”
  公孙习玄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道:“当时,老夫话已说满了,真担心你和尚解完了手,冒冒失失的一下冲出来,大家下不了台。”
  海山和尚笑道:“我和尚本来还真有这个意思,但一想到先跟这小子捉捉迷藏,一定更有意思得多,便又改变了主意——小子刚才说他叫什么名字?”
  公孙习玄道:“我忘了。”他转向一名素衣女子道:“刚才那小子,他说他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道:“白玉楼。”
  海山和尚一呆,脸色顿变:“风流太保白玉楼!”
  公孙习玄故作不解之色道:“什么风流太保?”
  “这下糟了!”海山和尚面色如土,喃喃道:“被这小子盯上,事情恐怕就有点棘手了。”
  公孙习玄决定卖乖到底:“这小子怎么样?”
  海山和尚有点意外,道:“你难道不晓得‘花花道人’和‘快刀张凤鸣’被这小子宰杀的经过?”
  公孙习玄一哦,道:“有这种事?我这些年杜门不出,很少预闻外事!真想不到江湖上竟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刚才你怎么说?‘花花道人’和‘快刀张凤鸣’都已死在这姓白的手上?”
  他露出忧虑之色,又接着道:“这小子既能降服‘花花道人’和‘快刀张凤鸣’那种一等一的高手,除了武功过人之外,必定相当富于心机,你想这小子会不会去而复返?”
  这时候的海山和尚,跟刚才打着哈哈从堂屋里走出来的海山和尚仿佛完全变成了两个不同的人。
  公孙习玄这最后的几句话,有如传说中闹鬼的空宅,在月黑风高之夜,无故发出几声怪响,直听得海山和尚毛骨悚然,全身的每一寸肌肉,都突然一下抽得紧紧的。
  “那就请公孙兄快替我动手术吧!越快越好。”
  “你还想去金凤酒店找乐子?”
  “就算不去,我和尚也不能再以这付面具在人前出现。”
  “要想改变整个脸型,以及去掉那两行戒疤,是一项大手术。”公孙习玄沉吟道:“就算不出差错,至少也得六七天工夫,才能愈合收口。俗话说得好:夜长梦多。我看你大和尚实在不必要留在我这里冒这种大风险。”
  “公孙兄的难处,海山清楚,早先讲定的手术费,海山愿意再加一倍。”
  “现在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那要怎么办好?”
  “现在,最好的办法——”公孙习玄皱着眉头道:
  “马上换掉你这一身打扮,天气已经凉下来了,就算戴上帽子,也不会引人注意。然后,你立即离开我这里,先远远的去找个地方,避避风头。过了这一阵子,你有什么打算,到时候咱们不妨再商量着办。”
  “我这张面孔又怎么办?”
  “老夫可以免费送你一盒如意膏,那是在脸上加疤添皱纹用的,无论你高兴把自己改变成什么样子,都只是举手之劳。”
  海山和尚悠然的叹了口长气:“奶奶的,倒楣——只好这样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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