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春雷初动
 
2020-06-22 10:06:25   作者:慕容美   来源:慕容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饭后,使女收清台面,以黑漆描金茶盘奉上一壶产自太湖西洞庭山的碧螺春,以及一碟切得细如发丝的紫苗嫩姜。
  姜丝配清茶,是淮扬一带习见的品茗方式。白玉楼并不是第一次来扬州,当然不以为怪。
  佳茗入口,令人神清气爽。白玉楼微微一笑道:“酒菜饭茶,都扰过了。邵大姐如果有事交代,白玉楼愿闻其详。”
  邵金凤道:“我说过饭后有事交代?”
  白玉楼微笑道:“根据我们中国人的风俗,若说宴无好宴,虽未免刻薄了些,但按照一般情形来说,似乎也很少师出无名。既然邵大姐不把我白玉楼当外人,又何不打开窗子说亮话?”
  邵金凤道:“金凤的意思,不过是因为白大侠到金凤酒店,想借接风的机会,让白大侠了解一下敝店的经营状况而已。”
  白玉楼笑道:“一方面了解贵店的经营状况,一方面也顺便了解一下投止贵店的禁忌吧?”
  邵金凤作无可奈何状,轻轻叹了口气,道:“既然你白大侠已说得如此露骨,我邵金凤也就不必再掩瞒什么了。”
  白玉楼笑道:“要想诚心交朋友,本来就该如此。”
  邵金凤忽然转向那两名红牌姑娘道:“你们去把福字第五号上房收拾收拾,等会儿好让白大侠安歇。”
  翠姬和雅芳会意,双双起身,告罪退去。
  邵金凤等两人去远了,才又转向白玉楼道:“本店的内部设施,白大侠相比早已听人提过了。总说一句:一个男人所希望获得的各种享受,在这座金凤酒店内,应该都能获得满足。”
  白玉楼道:“安全方面呢?”
  邵金凤脸色一整,道:“现在金凤要跟白大侠商量的,正是这一点。”
  白玉楼道:“哦?”
  邵金凤又整了一下脸色道:“说老实话,到金凤酒店来的客人,除了一部分富商巨贾之外,至少一半以上,都是江湖中人。再说得不好听一点,依这些人在江湖上的作为,其中十之八九可说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不过,白大侠应该明白,金凤酒店像任何酒楼客栈一样,经营的目的,以营利为主。只要在花费上不拖欠,我们就不能对客人的身份有所选择。”
  白玉楼道:“听说贵店特别强调的一点,便是凡住进金凤酒店的客人,贵店绝对保障他的安全?”
  邵金凤道:“不错,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爱好新奇刺激,固属人之天性,但如果为了贪图吃喝玩乐,随时都有丢掉老命的危险,相信金凤酒店今天即使再花上十倍的资金装潢扩张,也绝不会有客上门。即使勉强开张,也有随时关门的可能。”
  白玉楼道:“贵店管事之中,既有千里追魂万无一失要命判官燕子云那等人物,这方面还有什么顾虑?”
  “像要命判官燕子云那样的人物,本店并不止一个。说得夸张一点,本店管事之中,比燕子云名气更大,身手更高强的角色,也颇不乏人。”
  邵金凤苦笑了一下,又道:“可是,他们如果往你风流太保白玉楼面前一站,他们除了乖乖的像个伙计,还能怎么样?”
  白玉楼微笑道:“白某人这次来扬州,是不是给贵店带来了很大的威胁?”
  邵金凤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年头创业不易,金凤酒店经营上如有不当之处,白大侠尽管指点出来,邵金凤无不遵教。千言万语,归根一句话:白大侠手下留情!”
  白玉楼微微一笑道:“邵大姐,你对我这个风流太保误会太深了。我白玉楼并非以杀人为业,也并不以杀人为乐。我不清楚邵大姐今天这番话究竟在为哪些人求情?我只想提醒大姐一句,大姐可能忽略了一个目前最最需要保护的客人。”
  邵金凤道:“这个人是谁?”
  白玉楼道:“在下,白玉楼。”
  邵金凤一怔,道:“你——风流太保——需要别人保护?”
  白玉楼喝了口茶,淡淡一笑道:“你邵大姐不妨想想,我白玉楼自从抵达仙女庙,所有的言行举止,就落入别人监视之中,而我白某人却浑无所觉。如今住进金凤酒店,倘若这里有朋友认为我白某人已对他们的生命产生威胁,江湖上最流行的一句经典之言,便是先下手为强!在这种情形之下,你大姐难道不以为今天金凤酒店中第一个需要特别照顾的客人就是我白玉楼?”
  邵金凤面孔一红,道;“本店这次关心白大侠的行踪,实在是因为白大侠这几年来在江湖上的名气太大了,而金凤过去对白大侠的为人又欠了解,这一点白大侠刚才自己也说过了。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金凤愿意向白大侠当面请罪,希望白大侠对这件事不必太介意。”
  白玉楼道:“我不会介意的。金凤酒店能有今天的局面,非一朝一夕之功,尤其处在这种不平静的年头里,居安思危,未雨绸缪,乃属理所当然。”
  邵金凤露出感激之色,道:“能够结识白大侠这等襟怀广阔的人物,我邵金凤这半辈子总算没有白混。”
  白玉楼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邵金凤道:“约莫未初光景。”
  白玉楼道:“酒喝多了,我想先去客房休息一下,请大姐前面吩咐一声,如果我那位蛮牛老弟到了,请带他去福字五号房找我。”
  邵金凤道:“一定照办!”

×      ×      ×

  九月初三,一整天过去了,白玉楼没有等到蛮牛小黑。
  这时过去未曾发生过的现象。
  他们的约定是:九月初,金凤酒店会面。虽说初一到初十,都是月初,但没有人比白玉楼更清楚蛮牛小黑的脾气,如果一路上没有意外耽搁,小黑一定会把月初看成月头,而在初三以前赶到金凤酒店。
  现在,初三过了,小黑仍然未见踪影,会不会半路上出了毛病?
  白玉楼有点担心,同时也暗暗有点后悔。他后悔不该在这条正值多事之秋的淮扬道上,让小黑一个人放单。
  江湖上的恩怨难说得很。今天,黑道上很多人害怕他而又尊敬他,那是因为他们谁也奈何不了他这位风流太保。
  但这并不表示他们对他这位风流太保的敌意已经消除,只要逮住合适而又不虞泄密的机会,谁敢担保他们不把心底深处一口怨气出在蛮牛小黑头上?
  白玉楼越想越不放心,决定采取他为难时常用的一套老方法,进城去找本地的丐帮弟子!

×      ×      ×

  江湖上任何帮派,都有一套秘密联络的信号。
  为了维护传递上的确实和安全,这种联络信号,有时也会加以变化。
  就拿组织最为庞大的丐帮来说,他们留置信号的工具,为了取材方便,经常交互使用的,便多半是旧竹棒、破布或炭条之类,而不拘泥于一定形式。
  很多城市的巷子口,为了禁止行人随地小便,常会以木炭画上一只乌龟,然后用一句粗话在旁注明,谁若在此小便,就是这个东西。而这种很少引人注意的“壁画”,有时便成为丐帮弟子的一种联络信号。
  它的“头”或“尾”所指之方向,经常便是一种“路引”。
  破布条或旧竹棒,其作用也是一样。
  有时候,在三岔路口,或城门口附近,你会在路旁草丛中,发现一支倾斜的竹竿,或是在小树枝桠间发现一小块烂布头,除了丐帮子弟或与丐帮渊源深厚的友人,对这种琐屑食物,相信谁也不会多望一眼。
  至于在这些不起眼的信物上,如何表现“紧急召集”?如何表示“发生事故”?以及如何指令弟子“回避或跟踪一名可疑人物”?那就更不是外人所能辨认和体会的了。
  酒肉大师和丐帮帮主神拐吴中原时相过从,友谊极为深厚。
  白玉楼随师学艺时,便深受神拐赏识,并跟该帮几位掌权的护法和堂主,成为忘年之交。
  所以,白玉楼不仅熟谙丐帮的种种行事规则,出师时且蒙神拐赠送一枚金质“葫芦令”。
  如今,他无论到达任何城市,只要大街小巷溜达一圈,便能很快的找到丐帮在该地秘密集会所在。
  凭着身上那枚“葫芦令”,任何一名丐帮弟子,无论职等高低,都乐意为他效劳,听他指挥。

×      ×      ×

  白玉楼经过金凤酒店前厅时,三四名穿着很体面的绅士人物,正围着柜台在跟老板娘邵金凤调笑取乐。
  其中一位穿杭绸长衫的老者,头发已呈花白,年在七旬以上,尤其显得来劲。
  他望着邵金凤时,那付色迷迷的猴急相,使他一张原本颇具长者风范的面孔,完全变形走样。
  如果他现在的这付德行,让他的小孙子看到了,准会吓得哇哇大哭,好几天睡不着觉。
  白玉楼凑拢过去,大声道:“老板娘,房间照顾一下,我去城里看个朋友。”
  邵金凤立刻撇下那些人,含笑道:“什么时候回来?”
  白玉楼道:“不一定,如果谈得来,有好酒喝,我可能会在那边住一夜。”
  邵金凤道:“为什么不请你的朋友一起到这儿来?要喝好酒,扬州没有哪家酒楼强得过金凤酒店。”
  白玉楼笑道:“人各有志,无法相强,金凤酒店的酒当然没有话说,但也有人不喜欢这个调调儿。”
  邵金凤道:“那你就快去快回来,扬州的姑娘,人人都有一套,可别被城里的姑娘迷住了啊!”
  白玉楼瞟了那几个脸上有点变颜变色,显得很不是滋味的乡绅一眼,故意扮了个暧昧的表情,笑笑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结识了你邵大姐,还有什么女子能够迷得住我了?”
  邵金凤故意沉脸道;“死鬼!又乱嚼舌根子了。”
  白玉楼哈哈一笑,扬长出厅,只听得身后好几个声音在争着问:
  “这小子是谁?他说……曾经沧海……除却巫山……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已经……已经……有过……呃?”

×      ×      ×

  扬州是座古城,山明水秀,景物如画,身入其中,如历仙境。
  但由于不像金陵燕京,以及洛阳长安那样曾为古帝王都,所以城中尽管三步一楼,五步一阁,处处可见古木名园,却欠缺宏伟的宫殿高墙,以及巍峨的碑塔,气派上似乎稍嫌不足。
  白玉楼由北门入城,一路留意观察,直到走完整条史公街,竟然连一处丐帮弟子联络的标记也没发现。
  白玉楼讶异之余,心底不禁油然泛起一股不祥之感。
  扬州,由于盐务发达,烟馆林立,娼赌盛行,东南武林道上的江湖人物,无不视为多宝之山。
  丐帮弟子众多,开支庞大,当然不会放弃这样一块地盘。连邻镇仙女庙都有丐帮的支舵,便是明证。
  白玉楼以前虽然来过扬州,但由于来去匆匆,以致并未留意丐帮弟子在本地的活动情形。
  如今在史公街这样一条重要的道路上,居然找不到该帮的联络信号,实在有悖常情,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白玉楼站在十字路口,稍稍思索了片刻,决定左转再往东关大街一探究竟。
  扬州人的口味,偏重红烧。红烧的菜肴,第一要有好酱油,所以扬州的酱园子特别多,也特别出名。
  而最有名的几家酱园子,差不多都设在东关大街附近。
  丐帮弟子,以救济贫困为主要宗旨,不论收入多少,一律缴公,统筹支配,而他们自己的生活却非常节俭。
  除非帮中举行重大庆典,平时多半以乞讨所得之剩饭残肴充饥。老弱妇孺,或行动不便者,则多半以杂粮熬成大锅粥,配以酱菜。
  不论该帮弟子行踪如何隐秘,但至少在东关大街上,应该不会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才对。
  可是,说也奇怪,跑遍了整条东关大街,白玉楼竟依然一无所获。
  本来,他进城找丐帮弟子,原是为了想借该帮快速的通讯网路,打听蛮牛小黑的消息,说来并非如何紧要。
  如今,事情透着蹊跷,他决定且将打听蛮牛小黑的事暂搁一边,得先把丐帮弟子在扬州城内绝迹的原因查个清楚。
  以他们师徒两代跟丐帮的交情,无论丐帮发生什么事情,他白玉楼都绝无袖手不管之理。

×      ×      ×

  扬州的面点,天下知名。扬州城里,青莲巷底,醉仙楼的白汤面,更是扬州美味中的美味。
  白汤,并不是白水清汤。而是由大骨、鸡茸、小鱼、鲜虾等多种合味料件,以大锅熬成的高汤,因其色白如奶汁而得名。
  时近晌午,醉仙楼上下两层,近百付座头,几乎座无虚位。直到有客结账离去,白玉楼才勉强占得一席之地。
  他叫了一碗“脆鳝肴肉双浇白汤面”,一碟凉拌干丝,两角酒。
  (二两酒为一角,是酒端子中最小的单位。)
  伙计见他操的虽不是扬州本地口音,点的酒食,却极经济内行,立即躬身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好的,大少爷,你坐一下,马上来。”
  面点上桌之前,伙计先送上一壶龙井茶,一碟陈醋姜丝。这两样,均属免费奉赠。这是扬州馆子的惯例,也是扬州馆子令人欣赏的地方。酒菜地道,招呼亲切,哪怕你就只来这一回,他们也一样把你当老主顾接待!
  白汤面送上来,浇头另置一盘。由于汤味鲜美,面是手擀手切的,既润滑又有咬劲儿,不消几筷子,白玉楼便将一碗白汤面连汤带水吃了个碗底现天。剩下的浇头,正好搭着干丝搭老酒。
  以白玉楼的酒量,四两烧酒,当然不够他喝的。
  不过,他今天来到这家醉仙楼,吃面固然是为了充饥,至于喝酒,则显然另有用意。
  一名提着水壶的伙计打桌前走过,他向那伙计另外要了一双筷子。他将这双没有用过的筷子,成斜十字形搁在空面碗上,放在桌前显眼的地方,然后夹着小菜,一口一口的慢慢喝着他的老酒。
  这样,隔没多久,一个脸孔喝得红红的青年汉子,结了酒账,本拟下楼离去,偶尔回头,一眼瞥及白玉楼桌上的那付空碗筷,脸上神情微微一变,将白玉楼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接着便转身朝白玉楼这边走过来。
  汉子走过来,收起空碗上的筷子,拉开板凳在白玉楼对面坐下,将空碗移向桌子中央,用那双筷子敲敲碗边沿,注视着白玉楼道:“朋友有了麻烦?”
  “是的,访友不遇,缺点盘缠。”
  “数目大不大?”
  “不大。”
  “多少?”
  “五千里,足够了。”
  那汉子先是一愣,接着微带调侃之意,淡淡一笑道:“朋友出道多久了?”
  “两三年。”
  “这时第一次告帮?”
  “是的。”
  “朋友懂不懂道儿上告帮的规矩?”
  “懂。”
  “你说说看。”
  “百里之内,借盘川不可论锭,借酒饭钱不可论两,借住宿费不可论千。超过百里,应拜码头,谒见当地龙头老大,交代出身,备述原因。”
  “朋友现在一开口就是五千两,出何法典?”
  “在下情形不同。”
  “愿闻其详。”
  “有物典押。”
  “哦?”
  那汉子双目一亮,道:“既有贵重物品,何不去找当铺?”
  “货卖识主,此物当铺不收。”
  “是何宝物,可容在下一开眼界?”
  白玉楼点点头,从容取出那枚金质“葫芦令”,让对方看清了正反面,很快的又贴怀藏好。
  那汉子神情凝重地沉默了片刻,忽然起身道:“好,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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