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尔处我诈

 

2024-08-26 17:07:00   作者：秦红   来源：秦红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金糊涂一口气连干三杯，惬意极了。
　　林歌见他酒兴湍飞，也跟着他喝下一杯，笑道：“金糊涂你这样爱喝酒，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金糊涂咧嘴笑道：“不怕，死便埋我！”
　　千鹤居士哈哈大笑道：“壮哉斯言，李谪仙的诗中有所谓‘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正可拿来形容你的风范。”
　　他接着向林歌劝酒，道：“来，老弟，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1你再干两杯吧！”
　　林歌笑道：“谢谢。，在下有妻有子，不可多喝。”
　　千鹤居士一怔道：“这话什么意思？”
　　林歌道：“你酒里面有没有放入鹤顶红？”
　　千鹤居士闻言面色一变道：“老弟何出此言，老夫怎会在酒里放入鹤顶红？”
　　林歌举手一指坐在对面的金糊涂，说道：“你看，他在皱眉头了！”
　　不错，金糊涂在皱眉头了。
　　他似乎感腹部不舒，手按着肚子呻吟一声道：“董老哥，这是怎么回事？我喝下的好像不是酒，而穿肠毒药。”
　　千鹤居士一见他已有中毒之象，突然一跃而起，纵声大笑道：“不错，实不相瞒，你喝下的正是穿肠毒药。”
　　林歌早有提防，是以刚才喝下的一杯酒，暗运内功将出逼住，这时一见千鹤居士现出了狰狞面目，便把口一张，运气将毒酒逼出。
　　直向千鹤居士喷去，然后大叫道：“姓董的，我可没中毒！”
　　那一口毒酒，似一支箭射出，吐中了千鹤居士的胸部，竟产生一股强劲的力量，将千鹤居士震退了两步。
　　金糊涂一知中毒，连忙把手指伸入喉咙，拼命的挖着，终于“哇”的一声，将喝入胃里的酒吐出了大半，但因毒性已在腹中发作，仍感腹痛如绞，他急忙退到屋角席地盘膝坐下，开始运功抗拒毒性。
　　林歌一脚将桌子踢翻，神情严厉地道：“姓董的，难道你就是那个银人？”
　　千鹤居士嘿嘿怪笑道：“不，老夫不是那个银人。”
　　林歌道：“不然，你为何下毒？”
　　千鹤居士道：“好玩。”
　　林歌大怒道：“你说什么？”
　　千鹤居士笑道：“老夫收集了不少鹤顶红，却从来不曾使用过，一直想找机会试一试，今天既然你们来了，老夫便决定试一试。”
　　林歌冷冷一笑道：“胡说，你必是银人的同党，不然绝无下毒之理！”
　　千鹤居士哈哈笑道：“是或不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你要是不罢休，便请划下道儿来，老夫接着就是了。”
　　林歌拔剑出鞘，向他欺了过去。
　　千鹤居士探手入仪抽出一支玉笛，立开门户，准备迎战，毫无畏惧之色。
　　金糊涂忽然说道：“林歌，要捉活的！”
　　林歌道：“我知道，你不要紧吧？”
　　金糊涂苦笑道：“一刻时内若无解药，只怕回不了中原啦！”
　　林歌道：“我保证你回得了。”
　　他再向千鹤居士逼上一步，举剑准备出击，口中冷冷说道：“董逸群，你也是成名露脸的人物，姑念你成名不易，我给你一个悬崖勒马的机会，你要不要？”
　　千鹤居士悍笑道：“什么是悬崖勒马的机会？”
　　林歌道：“拿出解药，？必说出银人的下落，这样我便不为难你！”
　　千鹤居士又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口气好狂，刚才金糊涂说你曾经击败过宋七刀等人，老夫不相信你是凭真功夫取胜的！”
　　林歌道：“要试试么？”
　　千鹤居士点头道：“正是！”
　　林歌道：“好，你接招！”
　　话声中振剑刺出。
　　这一剑看来平平无奇，可是看在行家眼里，却是中藏神鬼莫测之机，暗含无穷变化之妙，千鹤居士是武林中相当杰出的高手，自然一看便透，因此心中一惊，轻敌之心立收，当即错开一步，手中玉笛猛探，反向林歌腰上点去。
　　出招，极之灵巧而诡谲。
　　林歌剑招立变，一扬一搅，剑光迸飞之间，已然连续攻出三剑。
　　千鹤居士毫不示弱，双脚移动，玉笛挥舞，不但将林歌的攻势化解，而且还反攻出三招。
　　林歌喝彩一声，再次发动攻势，长剑出如怒浪，一波赶着一波，而且瓢忽莫定，忽上忽下，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极尽变化之妙。
　　千鹤居士起初还能应付，但渐渐的感到有些应接不暇了，他的表情为之凝重起来，随着林歌越来越凌厉的攻势，他已被迫得节节后退，落了下风。
　　木屋空间不大，两人走了几十招后，各种家具已吿断碎纷飞，现场一片混乱。
　　千鹤居士忽然叫道：“且住！”
　　林歌立时停止攻击道：“怎么样？”
　　千鹤居士道：“屋内不易施展，咱们到外面去决个高下如何？”
　　林歌道：“不，我能施展，你作主人的为什么不能施展？”
　　说毕，又发动攻击，剑及履及，直逼而上。
　　千鹤居士只好全力封挡，拼命招架，他的功力相当雄厚，玉笛的招术也非常巧妙，故于采取守势后，尚能维持局面，不致立刻落败。
　　林歌见连番猛攻都不能得手，心中也很佩服其功夫之不俗，当下一边连击一边说道：“董逸群你当真不到黄河心不死？”
　　千鹤居士乘他说话分神之际，突然大喝一声，一连使出三招极之怪异又极之猛烈的招式，反将林歌迫退两步，紧接着身形一掠，飞出屋外去了。
　　金糊涂大叫道：“快追，别让他逃了！”
　　林歌也怕被他逃遁而拿不到解药，当即如影随形飞扑出去。
　　敢情千鹤居士心无逃走之意，他飞出屋外之后，便在屋外的空地上站住，玉笛一横，准备再战。
　　林歌飞扑上前，脚未着他，剑已吐出，似黄蜂钻花，直攻上去。
　　千鹤居士又大喝一声，不知使了一个什么怪招，玉笛竟然反击中林歌的左肩，打得林歌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高手对搏，错不得分毫，林歌这一失手，便被千鹤居士抓住机会，只见他狞笑一声，疾步欺上，玉笛一沉，痛下杀手，对准林歌心窝猛力点落。
　　林歌身形尚未站稳，不及出招破解，百忙中奋力将身一偏，避开了要售，但仍被对方的玉笛点到右胸口，顿感一阵剧痛，一跤摔倒在地。
　　千鹤居士面上露出一片杀气，玉笛顺势再下，敲击林歌的天灵盖——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他的玉笛已即将敲中林歌的天灵盖之际，蓦然一片剑光爆起。
　　“哎呀！”
　　千鹤居士大叫一声，顿足急退，倒纵出一二丈开外，脚板落地时又一连颠出四五步，面色一片像白。
　　原来，他的右手断了，手掌和那支玉笛掉在林歌的身边。
　　林歌慢慢从地上爬起，忍着胸口的剧痛，笑了笑道：“你功夫当真了，自我下江湖以来，你是第一个能够伤我之人……”
　　千鹤居士右腕断口鲜血迸射，他急急用左手紧握住断腕，又惊又急的大叫道：“龙儿，龙儿！”
　　龙儿，是跟随他的那个少年。
　　他原站在门口观战，但当他看见千鹤居士被林歌斩断一手时，忽然转身奔入屋中，从门后取出一把钢刀，迅速的欺到金糊涂身前，举刀抵上金糊涂的心口。
　　金糊涂仍盘膝跌坐地上，一直在运功抗拒体内之毒，已无力与人动手，当他发觉少年举刀抵上自己心口时，不禁心头一栗，愕然道：“小弟，你干什么呀？”
　　少年满面敌意道：“你的朋友若杀死我师父，我就杀死你！”
　　金糊涂笑了，道：“别慌，令师不会被杀的，因为我们要问他的口供。”
　　少年断然道：“不成！”
　　金糊涂道：“什么不成啊？”
　　少年怒声道：“我不准你们欺负我师父！”
　　金糊涂笑道：“我们没有欺负令师，是令师在欺负我们，令师命你在酒中下毒，是不？”
　　少年一时答不上话，原来他心地不坏，自知理屈，故为之话塞。
　　金亲涂又笑道：“令师受伤了，快去看看吧！”
　　少年犹豫了一下，忽然大声道：“师父，您还好吧？弟子要不要杀死这个人？”
　　千鹤居士断了一手，正在心慌意乱，已经没了主张，少年的话根本就听不清楚，只是一筹莫展的呆立着。
　　林歌道：“董逸群，只要你愿意，今天的事就此了结，如何？”
　　千鹤居士怕流血过多而死，气馁了，颓然道：“怎么了结？”
　　林歌道：“给解药，并说明一切，这样便饶你一条老命。”
　　千鹤居士默然半晌，道：“你们会把今天的事宣扬出去么？”
　　林歌道：“不会，你仍然可以在这胭脂山做你的千鹤居士，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千鹤居士道：“你发誓不把今天的事说出去，老夫便接受你的要求。”
　　林歌道“不必发誓，我说一不二。”
　　千鹤居士叹道：“好吧，先让老夫医治断腕，然后再奉吿一切如何？”
　　林歌道：“我朋友中毒怎么办？”
　　千鹤居士道：“老夫给解毒丹就是了。”
　　林歌道：“好，咱们进屋里去。”
　　两人进入木屋，千鹤居士立刻吩咐少年入房去拿出一个药箱，要少年取出三颗解毒丹给金糊涂服下，然后再指挥少年为他自己治疗断腕之伤。
　　忙了半天，断腕总算包扎好了，为了阻住流血，他还躺在地上，命少年将断腕吊起，可是由于剧痛及流血甚多，他的精神终于支持不住，陷入半昏迷状态。
　　少年很着急，在屋中团团转，道：“怎么办？他会不会死？”
　　林歌道：“不会，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我叫兪玉龙。”
　　林歌道：“跟随他多久了？”
　　兪玉龙道：“六年了。”
　　林歌道：“令师是不是那个银人？”
　　兪玉龙摇头道：“不是！不是！”
　　林歌道：“那么他为何要下毒杀害我们？”
　　兪玉龙期期艾艾道：“这个……，……这个……”
　　金糊涂服下解毒丹后，情况已渐好转，这时开口道：“小弟，你一定要说老实话，否则你们师徒就有麻烦！”
　　兪玉龙迟疑了片刻，才说道：“说起来，是我师父不对，他本来是个淡泊名利的人，可是这次竟起贪心……”
　　林歌道：“说下去。”
　　兪玉龙道：“前天下午，我们师徒正在下棋，忽然有一只很大很大的巨雕飞落在屋上，巨雕上坐着一个蒙面人，他丢下一个小袋子，吿诉我师父袋中有十件珠宝，我师父捡起那小袋子一看，果见袋中有十件珠宝，就很惊奇的问蒙面人‘这是什么意思？’，那蒙面人已乘巨雕飞在空中，他说三日之内有两个青年会上胭脂山，希望我师父将他们干掉……”
　　林歌问道：。“令师认不认识他？”
　　兪玉龙摇头道：“不认识，我师父问他是谁，他不肯说，只说如我师父办到了，他会再赠送十件珠宝做为酬谢。”
　　林歌道：“令师答应了？”
　　兪玉龙道：“家师还没决定的时候，那蒙面人就乘巨雕飞走了，后来家师仔细检査那十件珠宝，发现并非膺品，价值高达三千两银子，因此……因此……”
　　林歌道：“那蒙面人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再送十件珠宝来！”
　　兪玉龙道：“没有，家师认为即使他食言不再送来，有那十件珠宝也很值得了。”
　　林歌道：“你说的都是实话？”
　　兪玉龙道：“句句是实。”
　　林歌转对金糊涂问道：“你怎么样？体内之毒解了没有？”
　　金糊涂道：“好过一些了。”
　　林歌道：“能不能走路？”
　　金糊涂道：“只怕不行，全身没一点力气……”
　　林歌揶揄道：“你要是死了，我便把你埋掉，这一点我是做得到的。”
　　金糊涂苦笑道：“唉，我那里想到这位千鹤居士会见财起意，晚来变节……”
　　林歌道：“现在咱们怎么办？”
　　金糊涂道：“你若是急着赶路，就扶我一把，咱们立刻下山。”
　　林歌道：“算了，让你在此歇一天好了，咱们明天再走。”
　　金糊涂道：“这样的话，更没希望追上那银人了。”
　　林歌微笑道：“这样的话，才有机会逮住那银人！”
　　金糊涂道：“你是说。”
　　林歌道：“你我不死，他大概不放心，他既然花了银子，一定会回来探视结果，所以咱们在此等他一天。”
　　金糊涂笑道：“有道理！”


　　天已黑下来。
　　胭脂山上，千鹤居士的木屋外面，躺着两具七孔流血的尸体。
　　一具是林歌。
　　一具是金糊涂。
　　他们“七孔”涂着血，又躺在地上不动，所以看上去就像两具毒发毙命的尸体。
　　千鹤居士呢？
　　他坐在门口的一张竹椅上，断腕掩在长袖中，因此除了面色苍白之外，谁也看不出他断了一只手，正在忍受剧痛的煎熬。
　　金糊涂轻声道：“这样躺着不动，我会睡着的，我一上床很快就会进入梦乡。”
　　林歌道：“不成，你睡觉会发鼾声，那有死人发出鼾声之理！”
　　金糊涂打了个哈欠道：“我酒虫又在蠢动了。”
　　林歌道：“你体内之毒尚未解净，此时喝酒，不死才怪。”
　　金糊涂骂道：“他妈的，这趟西域之行，弄的好狼狈！”
　　林歌冷哼一声道：“你还好意思发牢骚，要不是你做成的好买卖，我也不会到这里来受苦。”
　　金糊涂噗哧一笑道：“不错，你大概从未做过赔本生意，这是头一次吧？”
　　林歌道：“谁说不是呢！不但受苦受罪，还赔了不少银子，我担心回去该怎么向拙荆交代……”
　　金糊涂道：“你不能唯利是图，有时候也该做一件好事，人死留名，虎死留皮呀！”
　　林歌道：“去你的吧！”
　　金糊涂道：“老朋友，我吿诉你，你在武林人的心目中是个‘嫖客’，动一动就要银子，给人的印象坏透啦。”
　　林歌道：“我不在乎。”
　　金糊涂道：“但这回回到中原后，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当大家听到你不取分文而跋涉万里前往楼兰古址收回一个与你毫无交情的老剑客的遗骸时，一定会对你改变看法，而赞誉你是一位古道热肠的义侠。”
　　林歌道：“得了，我不爱虚名，也不爱沽名钓誉，那没意义。”
　　金糊涂道：“说真的，林歌，我是佩服你的，你虽然口口声声谈钱，可是你赚来的银子却都用在‘及人善堂’那群孤儿身上，就凭这一件，放眼天下，已无人能及得上你了。”
　　林歌道：“少拍马屁，你若认为我做得对，为何前后只捐了五百两银子给‘及人善堂’？”
　　金糊涂叹道：“我穷呀！你知道我是个穷光蛋，又爱喝酒，经常不名一文！对了，林歌，咱们把银人送给他的十件珠宝要过来如何？”
　　林歌瞅了那千鹤居士一眼，见他愁眉苦脸，于心不忍，道：“算了，他为了那十件珠宝而牺牲了一只手，那是他的‘血汗钱’，该他得的。”
　　金糊涂笑道：“也罢了，今夜若能逮住那银人，就有几箱珠宝可得。”
　　林歌道：“就怕他不来。”
　　两人躺在地上交谈至此，周围突然有了异动，栖息在山上的鹤忽然骚动起来了。
　　林歌精神一振，低声道：“可能是他来了，不要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