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客

 

2022-10-07 16:25:23   作者：秦红   来源：秦红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次日午后，因事外出的风沙堡主越西石回到堡中，闻知幺儿越西宝在镇上被杀，起初不相信这是真的，直到看过儿子的遗体，他的面色才突然胀红，目中射出了可怕的光芒，猛可一把抓住“妙手索命柯烈”的胸襟，厉声道：“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妙手索命柯烈战战兢兢的回答：“三少堡主命属下等陪他去镇上喝酒，不料来了个自称是‘挑灯客杨明’的人，他不问青红皂白，出手便攻击属下，属下一时不妨，面上中了他一拳，后来清醒的时候，才知道三少堡主遇害了。”
　　越西石瞋目厉吼：“那挑灯客杨明呢？”
　　柯烈道：“他临走的时候丢下一句话，说若要报仇，可去沙河庄找他……”
　　这时，越西煌上前一步道：“爹，孩儿已去镇上查问明白，事实并非如此，这位柯叔说谎。”
　　越西石双目一瞪道：“怎么样？”
　　越西煌便将真实情形说出，最后道：“总之，要不是这位柯叔在酒馆中胡闹，就不会发生那种事，要不是弟弟从背后发刀偷袭那个姓杨的，弟弟也不致于死，所以理亏的是——”
　　越西石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猛可一脚踢出，正中柯烈的小腹，柯烈惨叫一声，整个人应声飞了出去，跌落地上时，四肢一阵收缩扭曲，然后慢慢静止，在场之人谁都看得出他已死了。
　　他的手下个个面色发白。
　　越西石接着转对越西煌怒目而视：“你追上去了没有？”
　　越西煌道：“孩儿赶去沙河庄时，根本没见那姓杨的一点影子，那文村长说他们不认识什么‘挑灯客杨明’，也不曾看见有陌生人到过他们村庄，显然那姓杨的并未真正到过沙河——”
　　“胡说！”
　　越西石满面凛冽，厉声道：“挑灯客说要去沙河庄，就一定会去沙河庄！”
　　他怒冲冲又道：“早在数月之前，为父就得到消息，有人偷偷告诉为父说文长清写信邀请‘挑灯客杨明’来对付咱们风沙堡，所以那‘挑灯客’一定是去了沙河庄没错！”
　　越西煌避开父亲那严厉的目光，低头道：“可是孩儿寻遍整个沙河庄，确实没发现那姓杨的踪影，许是因为他身受重伤，临时改变主意，逃回中原去了。”
　　越西石嘿嘿狞笑道：“不，挑灯客这个人在中原武林的名气十分响亮，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既然跋涉数千里路到了咱们风沙堡这地方，绝不会只杀了你弟弟一个就急急忙忙逃回中原去，他一定躲藏在村中养伤。”
　　语至此，严厉的目光一扫在场众人，大喝道：“备马，咱们一起杀入沙河庄！”
　　众人应声退下，去准备了。
　　越西煌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他不愿已被风评为“积恶如山”的父亲再造杀孽，当即恳劝道：“爹，沙河庄的人都是善良的老百姓，只要爹给他们好日子过，他们绝不敢对爹怎样，何况他们——”
　　“住口！”
　　越西石狂怒狂吼：“你这畜生说的什么话？为父什么时候不给他们好日子过？甘肃一地，有谁比为父更慷慨大方的？去年为父要求他们出售沙河东北角那块土地，为父的价钱难道还不算高吗？”
　　越西煌道：“问题是他们并不想出售那块土地，他们除了耕作别的什么都不会，把赖以为生的土地卖了，以后叫他们如何生活？”
　　越西石骂道：“混蛋东西，他们不是不想卖，他们是在漫天要价，他们是一群刁民！”
　　越西煌道：“爹，咱们风沙堡的土地还不够多吗？您为什么非要再弄到那块土地不可？”
　　越西石的眼珠子瞪到他脸上，口水也喷到他脸上：“你不懂？那我告诉你，为父的一切所行所为，都是在为你们兄弟的将来着想！”
　　越西煌道：“果真如此，大哥为何在十八岁那年就离家出走，至今都不肯回来呢？”
　　“拍！”
　　越西石给了他一巴掌，怒骂道：“畜生，你竟敢跟为父顶嘴，以后再敢在为父面前提起那畜生，为父一掌把你毙了！”
　　越西煌眼泪掉了下来，道：“爹，人生不过数十寒暑，您现在不但什么都有了，而且已经太多了，何必——”
　　越西石愤怒的打断他的话道：“住口！弟弟被人杀了，你还在说这种狗屁话，你到底是何居心？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
　　越西煌道：“孩儿只要求爹放过沙河庄那些老百姓，他们已经太可怜了，如果——”
　　越西石忍无可忍，猛可一拳击出，正中越西煌的左胸口，把他打得一连颠退四五步，厉叱道：“你滚！你不是我越西石的儿子，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他大步走到堡前广场，看见百多个手下已备马等在那里，当即跃上自己的坐骑，长臂一挥，大喝道：“走！咱们去沙河庄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于是，一百多骑势如一条巨蟒冲出了风沙堡，扬起滚滚黄沙，直奔沙河庄而来。
　　大队人马才到半途，天已变黑，黑夜正是杀人最好的时候，越西石一马当先，恨不得立刻飞到沙河庄，先把那个“挑灯客杨明”碎尸万段，再将沙河庄五百多口杀个精光，以消心头之恨。
　　今天，他真是愤怒到了极点，长久以来，他越西石称雄甘肃，没有一人敢与他作对，甚至没有一个外地的武林人物在未经他许可之前敢踏入甘肃一步，不想那个混蛋王八蛋的什么“挑灯客杨明”居然敢来风沙堡生事，而且还杀了他的爱子越西宝，这个仇若是不报，他越西石还能在甘肃混下去吗？
　　还有，武功最出色的次子越西煌一直不肯顺从他，也使他非常生气，所以他决定在今夜大开杀戒，出出火气。
　　他率领大队人马转过一个弯道，忽见前面路边一棵树下挂着一盏圆灯，他一看立知有异，立刻举臂吆喝一声，勒停坐骑。
　　他的百余名手下听到他的吆喝，也赶紧勒停坐骑，并纷纷亮出兵器。
　　仔细一看，那是一盏点亮着的圆纸灯，灯上写着一个斗大的“杨”字，在黑夜中放出柔和的光芒，在微风中轻轻摇荡。
　　这就是“挑灯客杨明”的标志，他经常在夜间行动，而当他要采取行动之前，都会把他的标志悬挂出来。
　　越西石早已听说中原武林有这样一个人物，所以一眼瞥见那盏圆灯时，他就断定必是“挑灯客杨明”在那树下无疑了。
　　好大的狗胆，居然还敢在我越西石面前耍这种噱头？
　　他拔出了他的成名兵器鬼头金刀，厉声道：“挑灯客，给老夫滚出来！”
　　挑灯客杨明从黑茫茫的夜色中出现在那灯下，他蓬发垢脸，气色很不好，也仍然穿着那件染满血渍的衣服，模样有些狼狈，但威仪不减分毫。
　　他在灯下站定，却是一言不发。
　　越西石下了马，提刀走前数步，在距离挑灯客两丈处停住，恶狠狠地道：“你就是‘挑灯客杨明’？”
　　挑灯客点点头。
　　越西石咬牙切齿道：“你杀了我的儿子？”
　　挑灯客又点点头。
　　越西石怒火中烧，举起鬼头金刀戟指挑灯客，暴声道：“姓杨的，老夫听说你在中原武林小有名气，可是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越西石是谁，居然敢跑到甘肃来撒野，今天老夫不把你碎尸万段，我就不是越西石！”
　　挑灯客仍不开口，只慢慢拔刀出鞘，准备随时迎战。
　　越西石怒骂道：“狗娘养的，你莫非是哑巴不成？”
　　挑灯客这才开口缓缓道：“对你越西石这个人，我都觉得已无话可说，你此来就是为儿子报仇，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越西石道：“好，老夫这就取你小命！”
　　手中鬼头金刀一扬，正要抢上攻击，他的一个手下一个箭步抢到他前面，说道：“堡主，杀鸡焉用牛刀，这人由属下来收拾即可。”
　　这人是个五十余岁的老者，身着文士装，模样颇潇洒，手上的兵器是一柄描金折扇，可是看出年轻时候必是一个自命风流的人物。
　　他，名叫萧丕仁，绰号“花狼”，原是中原武林的黑道人物，由于犯案累累，在中原已无立足之处，便于数年前来投靠越西石，凭其一身过人技艺，一跃而为越西石手下第一号大将。
　　挑灯客一见此人现身出来，忽然笑了，道：“你是‘花狼萧丕仁’是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找你找了很多年，想不到你竟是躲在这边陲之地……”
　　花狼萧丕仁听了这话，表情有点不自在，一扬眉毛道：“我萧某人在中原武林扬名立万时，你姓杨的还不知人在哪里，你找我干吗？”
　　挑灯客道：“有不少人这样告诉我：‘挑灯客呀，你既然行侠仗义锄奸除恶，像花狼萧丕仁这样一个不知害死多少良家妇女的大淫贼，你为什么不去把他除掉？’所以我一直在找你，不想今日竟在此地叫我碰上了，真是老天有眼。”
　　花狼阴恻恻一笑道：“我看是老天无眼，像你这样一位功德无量的大侠客，竟叫你跑到数千里外的地方来送死——接招！”
　　折扇一振，抢身飘前，于扑近挑灯客跟前之际，折扇“唰”的一声抖开，似一把巨斧横向挑灯客的咽喉要害，手法快若闪电。
　　挑灯客双脚稳稳的站着没动，只将手中钢刀一举，但闻“劈里巴拉”一阵脆响，在刀光扇影连续交错间，突然血光迸现，一蓬血雨冲上空中，随见花狼砰然踣地，项上已无人头，人头落在两丈开外。
　　从开始到结束，最多不过连眨三次眼皮的时间，一场高手的恶斗就这样结束了。
　　在场的风沙堡一百多人，包括越西石在内，一时都不能适应这一幕血淋淋的事实，他们一个个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的惊骇几乎脱口而出：“世上真有这样快的刀法吗？”
　　越西石有点气馁了。
　　他虽然早就听说“挑灯客”在中原武林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却一直未把他放在心上，原因除了自认武功不逊于“挑灯客”之外，且认为自己手下众多，吐口水都能把他淹死，但现在看了“挑灯客”的刀法，才知道自己估计错误，觉得没把握了。
　　可笑他那干手下平日欺凌善良勇不可当，这时全都被“挑灯客”那一手可怕的刀法镇慑住，人人面面相觑，再无一人有胆量挺身而出，为他们的堡主效命。
　　越西石倒是很希望再有一个手下上去和“挑灯客”交手，好让自己多观摩一下对方的刀法，但等了好半晌，见无人挺身而出，为子报仇的他自不好意思下令手下代己出战，当下仰天打个哈哈，故作“豪爽”状道：“果然不含糊，不过凭这一手刀法想和老夫作对，还早得很！”
　　说罢，举刀蓄势，准备出手。
　　挑灯客还是站在那里不动，只笑笑道：“越西石，如果你承认我的刀法还可以的话，现在我有几句话要说……”
　　越西石重重一哼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了！”
　　挑灯客敛去笑容，正色道：“不，我现在要说几句很诚恳的话，我觉得你越西石今夜和我在此作殊死之战很不值得，我杨明孤家寡人一个，且是个苦哈哈的穷措大，死了毫不足惜，而你越西石就不同了，你家大人大，是一方之雄，万一不幸丢了老命，过去几十年的辛苦岂非全都白费了？”
　　越西石满面狞色道：“今夜死的是你，绝对不是老夫！”
　　挑灯客道：“你这是言不由衷的话，双方动武，谁敢保证一定不会伤亡？”
　　语声微顿，继道：“我要说的是：如果你能接受我的两项要求，我掉头就走，保证绝不再找你麻烦。”
　　越西石大怒道：“你杀了我儿子，还好意思向我提出要求？”
　　挑灯客道：“我的要求对你应是轻而易举的事，第一，立刻遣散所有手下，不再以枭雄自居。第二，保证从此不再为非作歹——”
　　越西石不等他说完，雷鸣也似的怒吼道：“你放屁！”
　　话声中，身形向前猛扑，手中的鬼头金刀旋转递出，似一条金龙卷向挑灯客。
　　挑灯客态度十分沉着，一直等到他的刀招攻近，才举刀相迎——
　　电光石火间，两柄利刀爆起一片震耳欲聋的锐响，空中出现一片令人炫目的刀光。
　　像刚才那样，也不过是连眨三次眼的工夫，便听越西石闷哼一声，拖刀掠出寻丈开外，双脚着地时，一连颠出二三步才稳住身形。
　　他的百余名手下以为他的脑袋也搬家了，人之心弦一紧，及至看出他无事，才透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