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2024-08-13 13:47:12   作者：司马轩   来源：司马轩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这一天陆扣青起床之后，一切都没有发生太大的转变。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一共过了几天了，如果日子太单调重复，就很难让人记住。
　　可是陆扣青有一种感觉，他知道他的这种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他的感觉很少有不对的时候。
　　他穿上了衣服，打开了门，发现老人就站在门口，背对着门，看着天空中刚刚升起的太阳。
　　他没有回头，对陆扣青道：“你喜不喜欢清晨？”
　　陆扣青笑道：“没有人不喜欢清晨，人在清晨的时候，心情总是很好。”
　　老人道：“可是我不喜欢。”
　　陆扣青道：“为什么？”
　　老人道：“我是一个老人，我明白我老到了什么程度，所以每一个清晨的到来，就意味着我又接近了死亡。”
　　陆扣青道：“是不是老人都怕死？”
　　老人转过身来，道：“因为只有老人才明白生命的意义，才明白生活的美好，可是等到人们了解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已经老了。”
　　陆扣青叹了一口气，道：“这世上有许多永恒的悲哀，这算不算是一种？”
　　老人道：“应该算。”
　　陆扣青道：“人们还有什么悲哀？”
　　老人道：“也许一个人最大的悲哀就是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留下。”
　　陆扣青笑了，道：“你今天来，就是要我做一些可以给我的晚年增加回忆的事。”
　　老人笑道：“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也许你的武功并不能让我太满意，可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能用武功来解决的。”
　　陆扣青笑道：“我知道，虽然女人都很喜欢钱，但不表示你有了钱，就可以得到女人。”
　　老人道：“就算你得到了她们的身体，也不会得到她们的真情。”
　　陆扣青道：“真情可贵。”
　　老人笑道：“我并不是来和你谈女人的，虽然男人们在一起，不可能不谈到女人。”
　　陆扣青道：“你现在想让我做什么事？”
　　老人道：“一件不算太难做的事，可是对有些人来说，这件事难如登天。”
　　陆扣青道：“哦？”
　　老人道：“‘闪电枪’林渡和‘金枪徐’在十天之中有一场决战。”
　　陆扣青道：“林渡不是金枪徐的对手。”
　　老人道：“是的，所以大多数人都赌金枪徐胜，可是我们押的赌注却在林渡身上。”
　　陆扣青笑道：“这件事很简单，如果金枪徐忽然得了病，他岂非就打不过林渡了？”
　　老人笑道：“可是赌约的规定却是，在同等的条件下，在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的条件下进行的一战才是有效的。”
　　陆扣青笑道：“如果两个人不管哪一个发生了意外，这场赌斗就变得无效？”
　　老人笑道：“是的。”
　　陆扣青道：“那么你现在要我做什么？”
　　老人笑道：“我们可以胜的唯一可能就是金枪徐主动认输，如果他主动认输，并不算违反赌约。”
　　陆扣青道：“你是想让我去‘说服’他。”
　　老人道：“是的，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一定要‘说服’他。”
　　陆扣青道：“如果我没有‘说服’他呢？”
　　老人道：“那么你就不用回来了，事实上，你也回不来了。”
　　陆扣青苦苦一笑，道：“是不是就我一个人去？”
　　老人道：“这是你第一次去做这种事，我当然要派一个人去帮你，如果你有什么事不明白，你可以问他。”
　　他拍了拍手，从林子中走出了一个人，这个人居然是小青。
　　老人笑道：“你们怎么看都是非常相称的一对，所以，你们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小青盈盈笑道：“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陆扣青笑道：“我只想对你说一件事。”
　　小青道：“什么事？”
　　陆扣青笑道：“在路上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勾引我，因为我这个人最禁不起勾引。”


　　林渡这几天很烦恼，他甚至认为这世上不可能再有比他还要烦恼的人。
　　因为他知道他快要死了。
　　和金枪徐的一战，林渡根本就没有三分的把握，金枪徐的名气要比自己大得多。
　　林渡是一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没有把握的事，他从来就没有做过。
　　可是一个人不去冒险，又怎么能得到名气？
　　这世上不太可能有现成的好东西等着你去拿。
　　金枪徐的枪法是江湖上公认的第一流的枪法，甚至有人认为，金枪徐单以枪法而论，已算是江湖第一。
　　他之所以找上林渡的原因，就是因为林渡也用枪。
　　这世上有很多不公平的事，为什么你可以用枪，我就不可以用枪？
　　但是江湖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世界，也是一个讲究实力的世界，这其中根本就不可能有太多的公平。
　　一个人只要想在江湖上生存，就必须考虑死亡的问题。
　　林渡在以前从来没有想过。
　　有些人喜欢面对现实，有些人却喜欢逃避，林渡是属于后一种。
　　林渡从来不去想一些可以让自己不开心的事，现在他不得不去想了。
　　其实他还有一个解决的方法，就是认输。
　　只要他认输，他就完全可以活下去。
　　可惜他不能认输，他能够得到今天的地位，不知流了多少的血、多少的汗，他不可能将辛辛苦苦得到的一切，轻易地交出去。
　　这也是江湖人永恒的烦恼之一。
　　和林渡恰恰相反的是金枪徐。
　　金枪徐今年四十有余，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最强大的时候。
　　他的名声正如日中天，他的财富与日俱增，这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
　　他根本就没有把和林渡一战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自己必胜无疑。
　　他不但有信心，更有能力。
　　和林渡的一战，对金枪徐来说，甚至还比不上他新娶的小妾重要。
　　人与人的确不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当一个人快乐的时候，就一定有人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悲伤。
　　金枪徐不可能想到这些。


　　小青并没有在路上勾引陆扣青，小青绝不是那种喜欢卖弄风情的女人。
　　陆扣青渐渐发现，小青的成熟并不仅仅在她的身体上，在很多方面，她都有着和她的年龄非常不相称的地方。
　　陆扣青这几天并没有值得操心的事，不管到了什么地方，小青都可以把一切事情安排得很好。
　　陆扣青却觉得，如果谁有了这样一个老婆，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
　　一个女人太能干，就显出男人的无能。
　　虽然这种说法对女人并不公平。
　　直到今天，小青才开始和陆扣青谈到了金枪徐和林渡。
　　陆扣青道：“我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做，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经验。”
　　小青道：“这件事非常简单。”
　　陆扣青笑道：“居然非常简单？”
　　小青道：“你要‘打败’一个人，就必须了解到这个人的弱点，我说的打败，并不是肉体上的打败。”
　　陆扣青道：“我知道。”
　　小青道：“金枪徐是一个非常注意家庭的人，他把自己的家人看得比什么都重。”
　　陆扣青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小青道：“金枪徐正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这个人非常好对付。”
　　陆扣青道：“可是我还是不知道。”
　　小青道：“我知道金枪徐新娶了一个女人，金枪徐不只一次对他的朋友说，他的一生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
　　陆扣青道：“好女人的确可以让男人开心。”
　　小青道：“对金枪徐来说，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和他新娶的女人相比，这世上虽然并没有太多的真情，可是我知道，金枪徐对这个女人却动了真情。”
　　她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出现了无奈之色。
　　一个女人不管她多么能干、多么厉害，她们最大的理想还是要找一个好男人。
　　一个爱自己，又被自己所爱的男人。
　　有时候，一个女人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找一个好男人。
　　可惜这世上好男人并不多。
　　陆扣青道：“金枪徐恐怕算是一个好男人，那个女人也一定觉得很幸福。”
　　小青冷冷地道：“我们来了，这就表示他们开心的日子已经结束。”
　　女人的可怕还在于她们强烈的嫉妒。
　　你不可能指望一个女人不去嫉妒，嫉妒是女人永恒的缺点，也是她们的可爱之处。
　　陆扣青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做了？”
　　小青道：“事实非常简单，我们只要杀了那个女人，或是以那个女人的生命进行威胁，金枪徐一定不敢赢。”
　　陆扣青笑道：“也许我们只要吓一吓他就足够，可是我知道，就算金枪徐最后答应了，你在这件事结束之后，还是会杀了那个女人。”
　　小青没有说话。


　　金枪徐的家是这座城市最大的一座大宅。
　　陆扣青根本不用打听，就到了金枪徐的家。
　　小青道：“金枪徐是一个非常喜欢交朋友的人，他甚至有‘小孟尝’的外号，你要接近他很容易。”
　　陆扣青道：“正好我也是一个喜欢交朋友的人，正好我又是那种特别容易交到朋友的人。”
　　小青道：“我已经把你的拜帖送了进去。”
　　陆扣青道：“现在我叫什么名字？”
　　小青道：“现在你叫做白玉堂，和我们经常听的七侠五义中的白玉堂是一个名字。”
　　陆扣青笑道：“我喜欢这个名字。”
　　小青道：“现在你的身份是个江湖浪子，就好像以前的叶开。”
　　陆扣青笑道：“其实我就是一个浪子，因为浪子的最大特点就是一无所有。”
　　小青道：“金枪徐最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你只要一去，就一定可以得到金枪徐的友情。”
　　爱情并不是可以轻易得到，可是友谊却不同。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友情往往就在一杯酒，一句话之中，就可以产生。
　　友情虽然容易得到，爱情虽然得之不易，可是这世上最容易改变的却是爱情。
　　这也是人类永恒的悲哀之一。


　　陆扣青在第一眼看到金枪徐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喜欢上这个人。
　　金枪徐非常热情，也非常爽朗，他的笑专有一种特别的感染力。
　　和他在一起，你很快就会了解到“如沐春风”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金枪徐对陆扣青笑道：“你为什么叫白玉堂，虽然这是一个好名字？”
　　陆扣青笑道：“因为这是一个好名字。”
　　金枪徐笑道：“不错，不错，既然这是一个好名字，为什么不可以用？”
　　陆扣青笑道：“有一个好名字可以得到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
　　金枪徐道：“哦？”
　　陆扣青笑道：“最起码女人都对我不错，最起码她们在听到我的名字后，就想见一见我这个人。”
　　金枪徐笑道：“像你这种人，是千万不能让女人见到的，你老实说，有多少女人坏在你的手上？”
　　陆扣青苦笑道：“只要有一个就够了，对一个男人来说，这世上只要有一个女人真心喜欢你，你的烦恼就来了。”
　　金枪徐摇了摇头，道：“我了解你的心情，因为你是一个浪子，你的年纪还很轻，等到你再大一点，你就会明白，一个好女人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陆扣青已经可以确认金枪徐对他的那个女人的感情。
　　只有处在恋爱中的男人，才会对女人一往情深。
　　金枪徐不但在恋爱，而且陷得很深。
　　对普通男人而言，真正的恋爱可以让他明白生命中的意义。
　　可是金枪徐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他首先是一个江湖人。
　　一个江湖人是根本没有资格谈恋爱的。
　　这就是江湖。
　　虽然金枪徐绝对热情地让陆扣青在自己的家中住，可是陆扣青还是走了。
　　陆扣青笑道：“因为有一个女人在等着我，如果我不回去，她一定会生气。”
　　金枪徐笑道：“一个聪明的男人的确不能让女人生气，一个女人不开心的时候，你也不可能开心。”
　　他实在是陷得太深。
　　回到客栈，小青已经开始做一顿丰盛的晚饭。
　　小青道：“我已经知道那个女人叫做如兰，据说她也的确如兰，只要和她坐在一起，根本就不知道时间的流逝。”
　　小青在讲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陆扣青道：“你是不是准备今夜就动手？”
　　小青道：“她就住在后院，后院的围墙并不高，金枪徐也没有派人保护她，因为这里是金枪徐的地盘，没有人敢和金枪徐作对。”
　　陆扣青道：“现在我知道，只要如兰一在我们的手中，金枪徐一定必输无疑。”
　　小青道：“这一点我早已知道。”
　　陆扣青道：“只是我认为这个方法不好。”
　　小青道：“为什么不好？”
　　陆扣青道：“不好就是不好，根本就不必问为什么！”
　　小青冷冷地笑了一笑，道：“看来你有了更好的方法。”
　　陆扣青道：“我没有。”
　　小青道：“那么你一定是忘了临走的时候对你说的话。”
　　陆扣青道：“我也没有忘记，如果我做不成这件事，我只有死路一条。”
　　小青道：“现在我有一点不太懂得你了。”
　　陆扣青笑了一笑，道：“有时我自己也不懂自己。”
　　小青道：“那么你究竟想做什么？”
　　陆扣青道：“现在离金枪徐和林渡的决战还有几天？”
　　小青道：“只有三天。”
　　陆扣青笑道：“三天是一个很长的日子，在这三天中，我一定可以想到方法。”
　　小青道：“希望你可以想得出。”
　　陆扣青道：“我想我现在可以去见一见林渡了。”
　　小青冷冷地道：“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你死了以后，不会躺在棺材里。”
　　陆扣青笑道：“这一点我早已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