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初探庆云宫
 
2023-08-03 16:10:31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莫卧儿欢喜得流出热泪,牵着巴哈罗、卓丹的手道:“两位师哥,掌院把我宽恕了,同时也答应不再追究失经的事,便是不许我和两位师哥告别。所以我不敢到藏经楼来见你们。”巴哈罗也深深感动双眼望着莫卧儿,黯然道:“小妹妹,我们不知何时再见,望你练好武功,替天下受苦的人解除灾难,也不枉我教导你一番了。”莫卧儿敬谨应诺,默然片刻,才道:“两位师哥不因我而受责,使我的罪咎减轻,大师哥的话,敢不记在心头。”

  卓丹忽地从袖里取出一片菩提树叶,交给莫卧儿道:“小妹妹,昨天至善大师临走时,留下这片树叶给你。”莫卧儿接过在手,急着问道:“二师哥怎会见到至善师叔?”卓丹道:“昨天清风师兄送大师下山,回来时托我把这菩提叶交给小妹妹的。”这时天已破晓,莫卧儿把树叶仰空照视,便看到指甲划下的两行小字道:“海角潜踪,三年再见。”不禁怅然道:“至善师叔不回通天河了,他说海角潜踪,又不知匿迹何方去了。”

  神鹰蛮奴在她身旁嗥的一叫,莫卧儿望着二个年青喇嘛,有点依依惜别。巴哈罗道:“小妹妹,我们知你在黄河源头,一有机缘,便会来看你的。”莫卧儿才转悲为喜,拜别一番,才驾着神鹰离开密勒池。

  自此之后,莫卧儿便回到黄河源头星宿海,和神鹰蛮奴过着大自然的生活,每天朝阳冒出东面山峰,她已在碧水潭的礁石上,照龙猛真经的练功口诀,运气真元,劲透全身,日夕若练,渐觉神气充盈,身轻似燕。神鹰也是逍遥自在,翱翔上空,无拘无束,不觉过了半年。

  一天午后,神鹰如常觅食去了。炎夏天气,莫卧儿有点困倦,躺在水崖下午睡。正在朦胧当中,忽听得得马蹄声,自远而近,这处黄河源头,远离大路,从来人迹罕至。莫卧儿觉得有异,静卧不动。过了片刻,水潭出现一个水中倒影,跟着传来喝水响声。原来岸上来了一个少年汉子,头戴遮阳巾,身穿束腰短直缀,是个中原武士的打扮,个子不高,正牵着马口环,来到岸边,让马儿引颈潭中呷水。

  那武士自言自语的道:“天气很热啊!走了大半天,那知道荒漠之中,也有这个幽美的好去处。”他向四边一望,便弯下腰子,把马缰压在一枚大石上,口里又道:“潭水凉沁沁的,让我来凉凉吧。”西北地方,有些人叫洗浴做凉凉。莫卧儿知道那武士要洗澡,心里很是不高兴,暗想自己是个姑娘儿,一时又觉得羞惭。

  她躺着的水崖,隔那武士站处十余丈,成一斜角,水崖前凸出几块岩的山石,障蔽着她,站在外面看也不到,但她却能从岩石罅隙当中窥看那武士的举动。当下便赌气的将身一翻,打算把面朝过崖壁。

  人究竟是好奇的动物,何况是个姑娘儿。刚才那武士俯下身子,没有看真切他的面貌。姑娘儿一想:我不瞧他的腰部以下便了,他是个怎么样子的人,看他一眼也有何妨。于是把头微微仰起,果然只看见那武士的上截身子。双目一瞥,不禁当堂呆着。

  看官们,你道莫卧儿见着什么?原来少年武士不是个男子汉,而是个美貌女子。这时正把遮阳巾除下,山风一吹,秀发散开,风环雾鬂,衬着一张鹅蛋脸儿。她再向岸上一盼,然后脱去靴子,一步步走向潭中,水已浸到脐下,忽地全身一窜,没进水里,一阵水花冒起。莫卧儿好生惊奇,暗念这少年武士打扮的人,怎么会是个女子?一会又自言自语的答道:“是了,她独个儿走这荒漠之地,若不扮成男子汉,路上或许会惹来不少麻烦。”

  想念当中,突来了泼剌一响,向外望时,那女子已跃回岸上去了,像个落汤鸡一般。她急急走到一面大石背后,把内衣脱下,绞去水湿,站处对正莫卧儿,一刹那,她的全身瞧进莫卧儿的眼里,蓦地吃了一惊,双目定着。小姑娘并非因女子有着和自己一般的形态而感到突兀,原来那女子的面貌,和司马长缨酷似,所不同的,就是她的身材细小,纤腰一握,同时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儿。刚才她戴上阔边的遮阳巾,背着日光,而且俯下身子,一时没有注意。如今她走到大石背后弄干衣眼,和莫卧儿打着照面。她的容貌便纤毫活现,若果穿上刚才的男子装束,谁也以为她是司马长缨。

  当各派武林侠士大闹金川宫时,莫卧儿早就离去,因此陈家汉和女侠甘碧,误进地道里的可阑石窟,发现两个司马长缨,莫卧儿是不晓到的。今天瞧见这个女扮男裝的少年侠士,面貌酷似司马长缨,不觉好生思疑。当下屏息崖下不敢动,心里又想:女扮男装不算奇,可是容貌相同,此中定有蹊跷。我且钉她一下梢子,或可得个水落石出。

  那女子穿回衣服,把秀发束起,盘绕顶上,加上阔边遮阳巾,结束一番,顷刻回复先前一般的打扮:细视之下,竟和司马长缨难分真假。这个假扮的少年武士,注满一囊清水,便翻身上马,看他举动,还有一段很长的旅途。莫卧儿等她离开碧水潭,立刻赶回居住的石洞,挂上行囊,向空叫了几声,却不见神鹰飞回来。她怕跟踪不到那少年武士,便在洞外留下一些记号,让蛮奴知道她要追踪一个人,不日定会回来相聚。

  青海中部,人烟稀少,一片草原,极目无际,风送草低,数十里外,一目了然。莫卧儿沿途向牧民打听,知道那少年武士匹马南行,于是远远跟踪。走了数天,已到了积石山,那里是入川要道。清军在此设了关卡,査验官府发给的过往文书。没有文书的,要缴交五两银子作按,报明回来的日期,作为押款,过期不出关,便把押款没收。

  将到关卡,莫卧儿故意走在那武士之前。这时路上正停着几匹驼马,每匹牲口都驮着一捆捆的梨牛皮,堆积像个小丘。两个四川北部的土番,大概在路上短给了骆驼食粮,没有好好的喂饱它们。骆驼是有性的,到了紧急关头便闹蹩扭。两个番子拿皮鞭乱抽,骆驼作是搔痒一般,索性前膝跪下,死也不肯走。后面还有几辆车子,给骆驼阻在路上,看看天色已晚,将近撤关,都焦急起来,大叫“快些让路!”

  番子满头大汗,把骆驼连推带扯,如何能把几座小山移动。莫卧儿上前打着川边土语道:“叔叔,让我来帮你的忙。”两个番子瞧她一眼,见是个青海回族打扮的小姑娘,心里便想:“你这娃儿有多大的气力?”但正给后面赶车的催得手忙脚乱,便乘机道:“好娃儿,谢谢你帮忙,来试试吧!”

  莫卧儿回头一望,远远瞧见那少年武士的影子,立刻爬到骆驼的颈上,在它的肩坎一拍。前行的骆驼当堂站起,莫卧儿翻身落地,抓着它的贮水囊,一步步拉过关卡,后面几匹见前头的走了,都站起来,一摆二摇的踱过关卡,两个番子连声赞道:“小娃儿,真有你的,今天爷要拜倒了。”一边掏出货运文书交给卡兵验讫。儿个守兵望着小姑娘,问她刚才施的什么本领。莫卧儿笑道:“没点本事呢,我爷爷是剪驼毛的好手,懂得搔痒,我也是从他那里学来的。”卡兵道:“原来你会替骆驼搔痒,它舒服了便走,是不是?”莫卧儿就是搭讪下去,站在一旁说长说短。那少年武士来了,掏出一份来往文书,原来是山东济南府发给的路票,写着来往川康青海,各地关卡一律放行。卡兵道:“你不是出家人,怎么持着的是庵堂道观请发的文书?”少年声音很小,答道:“我不可以前往进香麼,文书是真的,你管不得了。”那守兵笑道:“我不过问一下便了,你要到那里去?”那少年瞟他一眼道:“到峨嵋山去。”卡兵又道:“是往进香吗?何时再来?”少年愠道:“说不定!官长验讫无讹,便放行吧,时候不早,不要混了爷的公干。”卡兵见他全身武士服,气派华贵,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望了他一眼,拿大印戳落,便把文书交还给他。少年武士待要上马,忽地回头一望,瞧见莫卧儿双眼钉着她,似乎感到一楞。小妮子也忒机警,忙的回过头去。那少年便翻身鞍上,一阵尘头驰去了。

  莫卧儿站在一旁,已经听到了一切。暗念她要到四川峨嵋山,离此还有千里之遥,这个一定是同线中人了,祇不知她怎会酷肖司马长缨,还且易笄而弁,这个谜我非打破不可。那几个卡兵,还逗着她说笑。莫卧儿道:“大叔,我要回家去了,再见。”也顾不得他们错愕,拔足飞奔。片刻已离开积石山。这天在路上向人家购得一匹马,沿着大路向前追踪不表。

  这样在后钉梢了两天,已经入到四川边境。中午时分,到了一处驿站,瞥见那少年武士的马拴在一家食店门处,正想闪到别处避开,怎知少年已走出店来,四目交投,莫卧儿想把头掉转,已来不及。忽听一声微响,像黄蜂飞过一般,她挽着的马儿惊的一跃,低首看时,马颈上的套缰已断了,也不知是什么暗器割破的。一阵马蹄声,那少年已经走了。莫卧儿知道她已发觉自己追踪,心里不觉有点戒备。

  这晚抵达一处小镇头,莫卧儿找一家小客寓,宿过一宵,过了三鼓,朦胧中忽觉窗棂一声响,翻进一个黑影,她腾身下榻,抢着抓回佩剑。一刹儿已给一缕光影指在面前,耳畔来了声叱喝道:“你这丫头是什么人,敢沿途钉梢着我的行踪?”

  莫卧儿早已礁出来的是那女扮男子的少年武士,神志一定,便冷笑道:“我走我的,谁有空儿钉你的梢子,你也管不得我是什么人。”那少年还带点女子的口音,怒道:“你这丫头忒是刁钻,我在积石山时已经疑心你的了,前天你分明在钉我的梢子,你爷若不给你一点手段,想你还不会说出原故来的。”

  她说到“你爷”二字,莫卧儿不禁笑起来道:“好爷爷,可惜你和我是一般生长的呢,你休得在姑娘面前惺惺作态了。”那少年听了,面色当堂转变,瞬即动怒起来,双眉一竖,手里剑一抖,指着莫卧儿道:“你是满洲人的小鹰爪,你什么时候偷窥我的秘密。”莫卧儿暗念:她无形中道出身份来了,料也是同线中人。便故意戏弄她一下道:“好姊姊,怎不叫我鹰爪孙呢?”

  那少年见她带着说笑的神色,像是好生惊疑。忽地面色一沉,低声喝道:“你招了吗?小妖精,今夜饶你不得,待我送你到鬼门关去吧!”莫卧儿何等精乖,早已瞧出她在恐吓自己,但念正好在此时一显我的本领,让她晓到我不是个等闲的女子。

  她乘着少年的剑一举,哧哧地在她头上抖动时,立刻把从龙猛易骸真经练得来的一记“剑底溜身”快动作,内气一沉,全身骨节松弛,像蛇儿般在榻边一溜,眨眼已脱开剑锋之下。那少年从未见过有这古怪的身形,刚是一怔。莫卧儿已向地面跃起,白光一亮,已把她的无影剑掣出。那少年只觉一股光亮映目,瞧不出来剑,可是剑风已迎面射到,忙的低身一挡,沉臂封门。锵的一响,双剑撞上连忙一步纵开,定睛看时,莫卧儿手里一口晶亮透明的短剑,非金非石,也不知是什么物质造成的,不觉暗惊。这下如何眼气,身形疾转,第二剑匝地卷出,喝叫一声“好丫头,看剑!”

  莫卧儿见她从下门扫出,忙把身形一引,剑锋下点,试试她的劲力。那知挞的一响,触到少年剑上,骤给剑波震的手臂通麻,像有一股暗劲从手臂透到身上,几乎连剑也握不牢。那少年见她倒退,便顺势倒过剑锋,来个急剪。莫卧儿的剑如箭脱弦,飞出外面去了。

  小妮子不觉面色发青,她还是个未出道儿的武林弟子,心里一急,几乎要哭起来。当下幌身向户外逃出,那知少年早已拦在户外,叱道:“走不得!小丫头,你若不说出来头,休怪姑娘手段毒辣。”莫卧儿急的一面通红,颤声道:“我的宝剑……我要找回我的剑。”

  少年武士笑道:“不要急,你先告诉我,令师是谁?”莫卧儿哭丧着脸道:“我师傅圆寂了……”少年武士听她说出圆寂两字,像是十分惊诧,问道:“那么,令师是个高僧了,是不是少林掌门隐禅上人?”莫卧儿道:“姊姊怎么一猜便得?”少年武士道:“怎么不知,小妹妹是莫卧儿了?”莫卧儿不觉一楞,瞪目道:“我是莫卧儿,姊姊是什么人?”那少年道:“小妹妹,你不要问我的名字,我这番有紧要的事赶到峨嵋去,不要再来钉我的梢子,你住在那里,待我归程时见你好不好?”

  莫卧儿见她不肯道出名字来,暗念我在星宿海练技,至善师叔叮嘱不要告诉别人,不若胡乱告诉她一个地方。便道:“我随至善师叔在通天河,怕你找不到呢,不若过些时我到峨嵋山上拜访。”

  少年沉思片刻,点头道:“小妹妹,你来峨嵋山也可以,不过我不能带你同行。再过半月,峨嵋山上道教同门,举行一个十年一次的盛会,到时你来到金顶,便可见着我的面了。”这时路上行旅已经动程,马嘶人叫。少年忽忽道:“我要走了!小妹妹不要再跟踪着我。后会有期。”说了突觉光影一闪,少年拿着刚才脱手飞去的一口剑,瞧了一下,赞道:“端的是一口奇剑!”说了交还给她。莫卧儿接过在手,少年已纵身上屋去了。

  莫卧儿经过这一趟交手,知道自己的武功还未能和武林一流高手对敌。暗念她约我半月后到峨嵋金顶去,不若先返回星宿海,再作打算。这天便折回原路,匹马登程,赶回黄河源头不表。

  四川峨嵋山,从来便是中国武技的发祥地。山上寺观庵堂,梵宇宝刹,触目皆是。山上不少高僧道士,怀有绝技,在明清两代,名手辈出。而峨嵋山上道观,数目比寺门更多。这些信奉三清的黄冠羽士。人数合计数千,分布在各道观之中,每届十年,举行一次祭天法会,送出“金童”“玉女”,主持这一次祭礼的供奉。充当金童玉女的,限定道教各派武功弟子中,年纪未超过二十五岁的。

  这一年,峨嵋金顶之上,早就建筑法台;台前一块草坪,是比武场所。原来选出金童玉女,历向从山上各道观中,派出武功高强的弟子,经过一次比武,本领髙强的便当选,这是道教同门琢磨武功,让门下弟子大显身手的一种方法。因为山上僧道两教,信奉不同,武功亦各有优点。江湖人统称为峨嵋派,其衬两教武协截然有别。大家虽然和平共处山上,但在武技方面,还是互争长短,各自炫耀。不过遇到外派武林人侵犯时,僧道两派便联合抵御,维持峨嵋派的威名。

  峨嵋派道教中人,十年一次举行祭天大典,各地武林人有时也来观摩武技。峨嵋山下,早有不少江湖人前来趁热闹。莫卧儿为要打破那少年武士女扮男装之谜,提早十天便来到峨嵋山上,她叫神鹰飞回星宿海去。这天,她在山下找一家农庄借宿,问过山上情形,才知道观多数建在山顶,其中最大的是接天宫、普贤宫、吕仙阁、文殊殿,也有些是女道士的庵堂。

  她一一记在心里,第二天,她沿着山南石砌,向着金顶飞奔。日子还早,来往的都是黄冠羽士,或是寺庙僧人。路上碰着几个中年道姑,上前拜问一遍,探得女道士潜修的所在,有紫竹林、大士庵、莲台庵、庆云庵。而莲台庵和庆云庵,都同在山巅,前后相接,主持两庵的道姑也是一人。

  天已过午,她还在山上徘徊,金顶附近几家道观庵堂,她都参谒一遍。观中道士,以为小姑娘是随着家人前来随喜的,也由得她在观里浏览,还招待她吃些斋菜。直到黄昏,远望山巅,金光射出,如万道金霞,原来那里就是峨嵋金顶。接天宫的塔上,全用黄金铸成,煞是奇观。

  她走过千尺幢,一带竹林,薰风拂面,神气顿爽。林外一面草坪,开着山花,一直连到山麓。就在这时,远远来了一个人,是个年轻女道士。头盖竹叶花布发帕,穿鹅黄道袍,腰束浅绿带子,白袜草鞋,挑着一具小花篮,内里盛满山花,飘飘然走下斜坡。

  莫卧儿眼快,早已觉得这年轻道姑好生面善,当下闪身躲进竹林后,定眼望时,不觉一愣。原来这道姑就是前次路上遇到的那个女扮男的少年武士,想不到今天碰在这里,已经变成一个年轻美貌的道姑。莫卧儿愈想愈觉纳罕,她为什么貌似司马长缨?她为什么一忽儿扮作武士,一忽儿化身道姑。

  当她正想的出神,道姑已徐徐走下山麓,来到草坪上,山边小树丛生,高过人头。忽地簌的一响,跃出一个中年道士来,那道姑当堂却步。莫卧儿暗地一愣,细看那道士年约三十,头戴纯阳冠,白道袍,一对浓眉,鹰子鼻,眼角下垂,狡猾而慧黯,眼光闪烁着。他蓦地拦着道姑的去路,展开笑脸,深深地作了一揖道:“玉仪师妹,不见你年多了,你究竟跑到那里去?害我想的好苦啊?”

  那道姑纤腰一摆,将身闪过一旁,面上泛出一阵红霞,但瞬又回过一种鄙屑而又讨厌的神色。冷冷的道:“月波,说话检点些,你躲伏此间,是何意思?”说了举步欲前。那叫月波的道士脚下一踩,又挡在她的跟前。裂开厚厚的口唇道:“师妹怎么总是这样冷冷的对我?前几天我已看见你回到山上来了,便巴不得跑到庆云宫见你,谁料师傅要我到金顶监督建造法台,今天才抽得空儿,你也可怜我从大清早守到如今……”

  月波道士一边说,双眼阴阴的向少年道姑身上打量。说到这句,忽地移步上前,柔声道:“不见师妹年余,你长的更好看了……”竟然伸出手来,在她背后的花篮里,拿起一朵野山菊,想替道姑簪在鬂边。

  那叫玉仪的道姑,早已听的不耐烦,见他这么的猖狂,便拍的一下子拨开他的手,山菊丢到草地上。道姑柳眉一掀,含怒道:“你好没规矩!谁是你的师妹,动手动脚的,待我禀告大师伯,看他是否容许你如此下流的。”

  道士给她一骂,并不愠怒,愈是嬉皮笑脸,嘻嘻的道:“玉仪,你不认是我的师妹,为什么又叫我的师傅作师伯呢?你和我从小便在一块儿,吃饭睡觉也曾在过一起,还作什么态呢?我知道了,你近年出门的日子多,眼眶大了,自然瞧我不在眼里,不过你须知道,我也不是个好惹的人,你若是翻脸没情,那就不要怪我揭破你的秘密。”

  他一番话,把道姑气的面青唇白,她本来想夺路离去,听了不禁指着那道士道:“你……你说什么?我玉仪有什么秘密,说话好听点!出在你口,入到人耳,我几时和你睡觉,你这下流东西,枉你是迷踪派的弟子。”说了把竹竿一捻,挽起花篮,拿竹竿向前一拨,呼的一响。莫卧儿躲身树后,知道这一拨劲力不轻,打在身上,至低限度会留下一道笞痕。

  那叫月波的道士一阵风纵身出外,道姑见他走避,也就急步走过草坪。那知走不十步,道士突然叫出一声:“慢走!”身形一拔,使出迷踪步法,一下子又挡着道姑跟前。双目射出怒恨之火,指着她道:“玉仪,今天若不和我说个清楚,这样便走,休得后悔!”道姑冷笑道:“我走便走!有什么后悔的,难道我会怕你?”

  月波面容一变,射出阴脸的眼光,狞笑道:“玉仪,老实告诉你,你的身世我都晓到了,前几天你回到庆云庵来,穿上男子汉的装束,别人给你瞒过,可是掩不过我的双眼,而且探出你这番到大金川干了什么事,你若好好地和我像从前一般要好,我便不告诉别人,倘若……”

  玉仪道姑像是暗惊,面色转变,但旋即回过镇定来。一边强抑怒容,转身问道:“月波,你这样是什么意思,从前我年纪还小,和你处在一块儿,作你是我的哥哥一般,谁料你心怀鬼胎,对我怀着歹意。这七八年来我长大了,懂的事也多,你却愈弄愈下流,常常对我瞎缠,我不好意思告诉师伯。怎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前年我离开这里,也是师傅教我避开了你,让你省悟,这番回到山上来,你还是劣性未改,我也老实告诉你,我和你是同门,不能够一点苟且的,你也不瞧瞧镜子,一脸猥琐,那配得我爱上你,你再瞎缠的话,那可不要怪我不客气。”

  道士给她一番奚落,已是老羞成怒,三角眼一睁,沉声道:“贱丫头,好不中抬举,我是迷踪派大弟子,难道会辱没了你?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连家里也回不去,我可怜你孤单无依,将来庆云师叔没了,我是这里的掌门人,那时看你能否拒绝我……”他停了一停,看见道姑气的粉脸羞红,呆着不动,立刻陪笑道:“师妹,我不过一时气恼,你不要怪。”一边走近她的身旁,悄悄的道:“往日我和你一起往衡山去,路上不是宿在一块儿吗?你还惺惺作态什么?好师妹,我求你像小时候一般和我要好吧!”

  他拉着玉仪的手,忽地拍的一响,脸上吃了一记耳光。道姑怒容满面,跟着一掌把他摔开,戟指骂道:“下流胚子!亏你是个黄冠道侣,说话多么不知羞。那年我师傅有事,请师伯替她一走,把我送回衡山去,师伯把你带在一起,让你开开见识,我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和你宿在一块儿有什出奇?你却拿来作为对我的要挟,忒是下流不过。”

  莫卧儿听他们二人在处斗嘴,问答之中,已猜出了几分。但不明白那道姑六七岁时,怎么要到衡山去。正在纳罕,那道姑又道:“要不是齐太极老师死了,我还不会归来这么早的。”

  月波哼出一声道:“玉仪,你不说齐老头儿,我还记忆不起,你是爱上齐太极的门徒陈家汉,所以当日回到峨嵋,便不停的对我提起他,如今,人家已有伴侣了,而且是武当派的女弟子,又是卓一航的儿女,我劝你还是息了这条心吧,须知人家是陈阁老的孙儿,一个王孙贵胄,你是什么的身份儿,想作一品夫人呢!”

  说还未罢,早把玉仪道姑气的发抖,这几句话又像刺进她的心坎,一阵剧痛。双眼盯着獐头鼠目的月波,不觉大叫一声:“你这狗子,我不教训你一顿,也不知道我的手段!”身形一幌,拿竹竿向月波扫去。那道士早已瞧出她动火,展起一势“喜鹊过枝”快步,跃身出外,一边再激她一下道:“啊啊!提到陈家汉,你便这么的动火,玉仪,人家不爱你,怪不得你恼恨的。不过有我来陪伴你呢,难道比木上那小白脸,干么你定要死心塌地的记着他……”

  道姑刚才不过是小惩他一下,如今已是怒,不可遏。一个箭步,快得惊人,但见掌风起处,那道士纵身也来不及,给她粘到身上,篷的一震,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飘到数丈之外,刚要倒栽。这边莫卧儿见了,心里正在爽快。谁想月波使了个“鱼跃龙门”,挺身拔起,跟着一记“醉汉撑船”,快步斜冲,迎着道姑一掌,“力撼华山”。玉仪道姑不防他使出迷踪里的绝招,正在接过他的一掌,但下门已给月波一脚拨出,玉仪道姑当堂倒仆地上。

  月波乘机全身扑去,展出“蟾蜍跃水”,瞬已滚作一团。莫卧儿匿在林里,无意中瞧见一幕同门相斗,要走出帮助玉仪一臂,又怕赚得多管闲事,正在迟疑。忽听山坡上来了一声叱喝,走出一个年老道姑,身穿黄布道袍,两鬍花白,结上道髻,年纪在六十开外。究竟来者是谁?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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