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初遇碧琅叟
 
2023-08-03 16:13:18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且说莫卧儿一看来的几个人,其中一个是庆云仙子,余外两个男女,都作江湖侠士打扮,却认不出是谁。原来当年邛崃山上十三剑聚义,莫卧儿虽有加盟,但没亲自在场,所以今天和陈家汉卓明珠见面,也不相识。

  庆云道姑双眼瞧到榻上,当堂大惊失色。颤声道:“我师兄干……干么就死了?你……两人还在这动手!”转身扑到榻前,把尘拂撩开纱帐,看了一眼,不禁抱尸痛哭。

  陈家汉卓明珠已猜到站着的小姑娘是莫卧儿,但当着王雪莲跟前,怎好提起邛崃山聚义的事。便对王雪莲草草作礼道:“郡主,我们刚刚来到峨嵋山,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乱子?这位姑娘又是谁,为什么要和郡主动手?”王雪莲已插剑回鞘,听见陈家汉一问,答道:“陈公子,这事一言难尽……”一边指着莫卧儿道:“她就是隐禅的门徒莫卧儿,这次她来到峨嵋山,便闯出这场乱子……”

  说到这里,庆云道姑突然走过来,一手扯着王雪莲,含泪道:“王姑娘,贫道要问你,怎么我师兄和月清都在一个时候遭人暗算了,你二人究竟谁个进来在先?”说了把眼盯着莫卧儿,等待王雪莲的答复。

  王雪莲答道:“仙姑,原来你也见着月清的尸体了,不瞒你说,半个时辰之前,是我进来替你的师兄解开穴道的,那时室里有二位道长侍候着,我怕他们叫嚷,所以把二人点倒,后来我在柱上留下四字,才离开清虚观,不料半路便碰着这位姑娘儿,她指我杀死月清,夺去她的寒光剑。我只有和她一起前来见褚鸿道长,怎知进来时便见褚道长死在榻上了,想我刚才离开之时,他还是好好地入睡的,怎会片刻便给人杀死?”

  莫卧儿冷笑道:“忒会狡辩!仙姑休要信她的话。”跟着向柱子上一指,接下去道:“仙姑,你可问她,这四字是不是她留下的?”各人听了,都把眼向柱子望去。王雪莲急道:“虽是我留下的,但那救字已给她改作杀字了,这丫头分明要嫁祸于我。”

  庆云道姑见褚鸿钧惨死,已是悲痛万分,听着二人争辩,更是心神不宁,便把二个道人叫来,各问一遍。那二个掌殿真人正伏在榻前悲泣,当下把褚鸿钧中了纯阴指后,如何叫月清把寒光剑送还王雪莲,请她前来解穴。月清去了不久,不知怎的,自己也昏迷了,以后的事便全不知晓。

  王雪莲便道:“怪不得我进来替褚道长解穴时,已瞧不见那寒光剑了,我想路上定有人跟踪把月清杀了。”庆云不觉疑心顿起,瞟了莫卧儿一眼道:“小娃儿,你从庆云庵出来已有两个时辰了,究竟到过那里去呢?”

  莫卧儿本想不说,但念自己未曾干过亏心事,何妨直说,便当着各人跟前,说出如何把冯道德抓得,放在竹林里,后来从庆云庵出来,如何偷听王雪莲和冯道德说话,细述一番。王雪莲哼一声道:“原来你偷听到褚道长的说话,还想嫁祸于我,试问谁个钉梢着月清?这个杀死月清的人,用不着猜测了。”她分明指莫卧儿杀害月清,小姑娘听了,不觉无名火起三千丈,大喝一声:“王雪莲,有种的出来再分个高下。”说了空着双手,便要纵出阁外。

  正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陈家汉卓明珠听了各人的叙述,已经明白了九分。卓明珠身形一幌,挡着莫卧儿去路,柔声道:“小妹妹,休得动怒,你二人说的都是真话,谁个杀害月清和暗算褚道长,我们都已猜到了。”

  这刹儿,各人听了她的说话,都一同定着。卓明珠指着柱上的四字道:“各位看看,这杀字显然是窜改的,王姑姑说的不错,那字句已给人改了,这个窜改字句的人,就是凶手。”庆云和二个道士的一起问道:“凶手是谁?”

  陈家汉替卓明珠答道:“就是冯道德!”这话一出,各人不禁一楞。陈家汉向王雪莲道:“姑姑不是把他吊在悬崖上么?”王雪莲忙道:“你怎么知道?”陈家汉便把路上放了冯道德的事说出。又道:“在下后悔把这恶人放了,不过我们也有难言的苦衷,才会把他放走。”莫卧儿一想:陈家汉说的话对了。便道:“我亲眼瞧见王雪莲把他点了穴道带走,怎想到他会脱身回来。”

  王雪莲恍然明白,对莫卧儿道:“你在路上瞧见的人影就是冯道德,他把你引到山林,便赶到玉洞府来暗算了褚道长,移祸到我的身上,这东西忒是阴毒非常。”莫卧儿双目一转,大叫一声道:“我的寒光剑啊!”说声罢,一势“燕子出巢”向楼外窜出,疾若流星。王雪莲忙叫道:“小妹妹不要走,我和你一起追去。”可是莫卧儿的影子已像轻烟般没在晓雾迷蒙之中了。陈家汉扯着王雪莲道:“王姑姑,让她去吧!这妮子急着取回她的宝剑哩。”

  庆云道姑老泪纵横,跪在褚鸿钧遗体之前哭道:“师兄,你定然死不瞑目,庆云和我的徒儿终有一天把冯道德拿来,在你灵前剜出他的心肝,替师兄报仇,如果一天大仇未报,迷踪派的掌门人地位也就一天虚悬起来。”说毕,立刻叫二个道士敲响云板,召集清虚观一众道侣前来,宣布主持身故;一面命人把月清遗体收拾安葬,王雪莲和陈家汉三人,眼看着清虚观连番出了慘事,也闷闷不乐。王雪莲此来,本想拜会庆云,打探玉仪道姑的身世,如今也就不想多言。

  清虚观即日为褚鸿钧发丧,峨嵋山上,道教同门,纷纷前来吊唁。迷踪派是道教武林一大派别,平日受到各同门的尊崇。庆云道姑主持葬礼,对道教同门宣布师兄死因,各大道观主持联同商议一番,便宣布本届祭天法会暂缓举行,以致哀悼。庆云道姑留在清虚观里,料理师兄身后事,这事不必细表。

  王雪莲等到祭礼完毕,想起冯道德逃返清宫,定必向周日青告密,后果不堪设想;又不知莫卧儿能否跟踪到他,夺回寒光剑。这天急着要追上冯道德,便向庆云仙子告辞下山。陈家汉卓明珠送至半山,央求王雪莲他日回到清宫,不要说出在峨嵋山上相逢的事。王雪莲笑道:“陈公子,实不相瞒,我们都是同线中人,那会对你二人不利?公子要防的还是冯道德这厮吧。”陈家汉谢过一番,大家说声后会,王雪莲便匆匆离开峨嵋山。

  且说陈家汉少年时在衡山上学技,改名金仪。同门中有一个师弟玉仪,相处数年,亲如手足。但是玉仪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玉仪到了十六岁那年,便离开齐太极回到峨嵋山去了。一别多年,这番陈家汉来到峨嵋,要顺道拜访这位师弟。事有凑巧,这天二人救了冯道德,天色微明,沿道向千尺幢走去。谁料晓雾迷蒙中踢着了一具死尸,把二人吓的一跳。不久便见一个老道姑匆匆到来,揭开盖在尸体上的肩巾,当堂把二人抓着,大喝一声:“你们是谁?干么把我的师侄月清杀了?”陈家汉暗吃一惊,忙道:“仙姑,我二人刚到山上来的,和这个死人素不相识,怎会杀了他。”老道姑一瞧尸身血渍,已死了一顿饭前后了,知道不是二人干的。便拿着那肩巾一看不禁呀的一声道:“这是王雪莲的东西!”转过来细看陈家汉一眼,觉得有点面善,便道:“你不是齐太极的弟子金仪么?十多年前,贫道曾和你有一面之缘,想不到今天在此碰着。”陈家汉也道:“仙姑是庆云三师叔么?侄儿一别十多年几乎失觉了。”正想探问玉仪的消息。老道姑一把扯着他道:“你们快跟贫道到清虚观去,这个被人杀死的道士,是我师兄的二弟子月清,贤侄有话一会再说吧。”二人跟着她到了清虚观,想不到王雪莲和莫卧儿已在阁上杀的剑风虎虎,便一同纵入,喝叫二人住手。

  以上一笔,补叙陈家汉路上碰着了庆云仙子,一同来到清虚观的经过。这天二人送王雪莲下山,陈家汉对卓明珠道:“妹妹,当年我的师弟玉仪,就是跟庆云师叔回返峨嵋的,如今庆云师叔正在哀痛之中,我不敢问她,不若前往莲台庵试探一下。”卓明珠笑道:“莲台庵是道姑修行的地方,你的师弟如何会在尼姑庵里?”陈家汉答道:“我只探査一下便了,妹妹可愿意跟我前往走一起趟?”

  卓明珠低头一想,答道:“不若你独个儿前往吧,你的师弟是个男子,我不好意思和你前往,横竖我们日前接到了因师伯的信,叫我们有暇前来见面,不若让我到白云寺去,打听一下他老人家最近的行踪。”陈家汉道:“这样也好,我们约过午间回到此处涧边相见吧。”卓明珠应了一声,大家分路而别。

  陈家汉到了庆云庵,诈作向道姑问路,才知莲台庵就在去云庵背后,相隔一带竹林。他绕过一条白石小径,便望见竹林掩映,矮红墙围着一所庵堂,门外刻着“莲台庵”三个金字,心里暗喜。刚巧有一老师姑从石径行来,陈家汉忙截着作了一礼,问道:“请问师傅,宝庵里可有一位年轻的道士?”那尼当堂一愣,打量了他一眼,才道:“施主,老衲若不是瞧见你这一表斯文,定会疑心你是个无赖汉子,尼庵里那会有年轻道士,你不是有意来捣鬼么?”说了掉头进入庵里。

  他碰了一鼻子灰,心里还是不息,急步追上前道:“师傅,且容在下再问一句,在下却有一个师弟在此庵里……”老尼没待他说毕,蓦地转过身来道:“你这读书人也忒混帐,敝庵里全是尼姑,没有一个男子,你走不走!”陈家汉给她喝的倒退了了几步,老尼砰的把门关上了。

  他见不得其门而入,只得绕过竹树林,庵旁连着一面土坡,站在坡上,可以窥见庵里。他徘徊一下,便走到坡上一望,庵后是个园子,有一面荷池,这时正有一个道姑站在他边,拿竹竿采摘池里的白莲花。那道姑道髻高翘,盖着黄发帕,穿上一袭白色道袍,紫绿飘带。微风吹过,衣带飘起,清逸出尘,却是背面过来,只瞧见她的背影。

  这时远远有一个匆匆走来,正是刚才的老尼,见了道姑便指手划脚的,像诉说刚才的事。陈家汉展起听音本领,微微听见那道姑说道:“你怎不问那书生,他要找的道士叫什么道号啊。”老尼答道:“我们庵里又没道士,管他则甚。”陈家汉觉得道姑口音有点熟悉,却忘记在那里听过。

  正当站着凝思,那道姑采了几朵白莲,放下竿子,转过身来。陈家汉定睛一望,不觉好生纳罕,这道姑一张鹅蛋脸儿,眉儿弯弯,双瞳乌黑,唇红齿白,和司司马长缨的面貌一般,想不到一别多年,昔日同师学技的师弟玉仪,已经变成一个女道姑,不过面貌轮廓,依稀如旧。他呆了片刻,心里道:“原来玉仪是个女子,怪不得当年同师学技,她还带着贴身乳娘,说从小患了夜行病,要人伴宿,这个闷葫芦直到今天才打破,我真是个傻人哩。”他喜的心花怒放,胆子一壮,飞身下了山坡,翻过一面矮墙,已经入到莲台庵里。

  这时候,玉仪道姑抱着莲花,像个白衣大士,缓步返回自己的静室。这里就是前天冯道德进过来的三间敞轩,她把莲花插在龙泉瓶里,供放在大士像前。忽听背后轻微一响,来了男子的声音道:“师妹,请恕愚兄唐突!”惊的转头一望。陈家汉已经走进来,昔日翩翩仪容,潇洒丰度,一丝无改,四目交投,不觉乍惊乍喜,又难以羞惭无地。只见她双颊晕红,低头合十道:“师兄请坐,今天怎会来到敝庵?刚才门外的人,想是师兄了。”

  陈家汉两眼一扫,轩里明窗净几,燃着炉香,一片幽静,当下一揖告坐,答道:“刚才愚兄来到宝庵,未得方便之门,迫得冒昧闯进,师妹可见怪么?”玉仪在下首相陪坐着,答道:“敝庵除了建蘸开坛,容许施主檀樾前来随喜,闲常都没男子走进,师兄今次……”她双眼向陈家汉一瞟,然后悄悄的道:“却是例外呢。”

  玉仪从小便深心爱上了这个师兄,可是陈家汉不知她是个女子,如何懂得女儿家的心事。今天见面,才记起当日分别时,玉仪叮嘱他到峨嵋相访,可惜多年混迹江湖,没有践约。当下互相道过别离,玉仪眼含幽怨,望着他道:“师兄,昨天你已见着了家师,近来敝派连番遭遇到不幸事件,师兄想必知道了。”陈家汉诧道:“师妹怎知愚兄拜见过令师?”玉仪答道:“昨晚家师回来,说起师兄和卓女侠曾到过清虚观,所以得知。”陈家汉才知她早已晓到自己与卓明珠同来,便道:“愚兄此番千里到来,就为要拜访师妹。”

  玉仪冷冷的道:“玉仪怎生受得!十多年来,都未见师兄践约,今天又何必呢。”陈家汉知道她恨自己,心里好生难过,念到自己已有妻室,实不应再撩起她静止的心情。正想告辞。突然记起冯道德说过,长缨有一个妹妹在山上当了道姑,今天见了玉仪的样子,八分酷肖司马长缨,而且日前在金川宫里,遇到一个和长缨一模一样的人,看来此事和玉仪有关。究竟她是否到过大金川?我和她是师兄妹,何妨当面一问。想了便道:“师妹,愚兄生性憨直,自知有负师妹,罪咎难辞。愚兄今有不明之事,欲求师妹解说!”玉仪便道:“师兄请说!”她低着头,似是无限伤心。

  陈家汉低声道:“请问师妹,最近可曾到过大金川?”玉仪不悦道:“师兄最好莫问这等事。”陈家汉又道:“师妹和司马长缨有亲么?”玉仪愤然:“师兄何必管及别人家事。”陈家汉不欲放过机会,走近她的身旁问道:“那么,师妹为何和司马郡王容貌相似?”玉仪微愠道:“相似又怎样?”陈家汉陪笑道:“师妹恕我问的唐突,人家说你和司马长缨,是一对孪生兄妹呢。”

  玉仪道姑忽然离座,圆睁双目,盯着陈家汉道:“师兄今天到来,就是要查询这等事么?请恕玉仪失陪了。”说罢立刻退入卧室,室门砰的关上了,陈家汉不胜惶悚,站了片刻,觉得此地不能久留,便咳了一声道:“师妹,我告辞了,今天出言冲撞,改日再来陪罪吧。”看看外边没人,忙的纵上檐头,循原路离去。

  他匆匆来到涧边,卓明珠已经等的焦急,陈家汉把玉仪是个女子的事细说一遍。卓明珠道:“这么看来,她就是长缨的妹妹了,你这样当面问她,也难怪她生气的,明天我们一起同往见她,让我试探一下她的口风。”陈家汉苦道:“我看妹妹还是不去的好。”跟着便问打听到了因禅师的行踪没有?卓明珠答道:“了因师伯半月前便离开峨嵋了,原来他接到祥云老仙姑的信,说探得乾隆不日微服南巡,有意在江南设立水陆擂台,藉此收买一些武林高手。了因师伯接信后,便赶往和邓祥云见面去了。”陈家汉道:“原来如此,皇上要设立南北擂台,年前早就命周日青白振二人筹划的了,后来因讨伐大小金川,一搁就是两年,如今不过旧事重提罢了。”

  第二天,卓明珠定要陈家汉和她一起前往莲台庵,拜会玉仪道姑。陈家汉不想拂逆了她的意思,哪知入到庵里,才知玉仪昨天已离开峨嵋。二人半信半疑,向庵里道姑细询一遍。那天在门外见着的老尼拿出一封书来,交给陈家汉,正是玉仪留书,内里只寥寥几行字。略道:“感兄远道相访,足见同门情重,十年一别,白云苍狗,玉仪今已心如止水,不欲重起微波,请勿以往事为念,玉仪身世,何劳动问,今兹一别,后会无期,临别留言,前途珍重。玉仪稽首再拜。”

  陈家汉阅毕,便道:“玉仪是有心和我避面的了。”卓明珠道:“你的师妹已离开峨嵋,了因师伯也不在山上,我们不如归去吧!何况哥哥离家多时,皇上若到江南,定会到海宁陈家驻驿,那时不见你迎驾,难免启人疑心呢。”这天二人向庆云仙子道别,也下山登程去了。

  且说冯道德那天暗算了褚鸿钧,带着寒光剑从山后逃走,他不敢走大路。峨嵋山由三个峻岭连接,小路盘旋八十四绕,羊肠小径六十里,山峰起伏,有名险峻。冯道德抄取僻径,所经的全是山深林密,人迹少见的山区。当他正走之间,远远传来得得的马蹄声。那厮骤吃一惊,暗念这荒山那有人乘马走来?连忙窜进树后躲起。

  前面立刻出现三骑人马,穿林而出。细看马上的人,穿的都是奇装异服,不似是中原人士。前行的是个女子,窄袖短衣,花格长裙,年纪已过二十,第二个是少年汉子,峨冠博带,儒雅翩翩。这二人骑的都是骏马。最后一个宽袍大袖的老叟,头戴竹笠,身材矮小,一把银须,手持钓竿,骑着一匹羸骡。那头骡子瘦骨嶙峋,可是尽管前面两匹马发足奔驰,骡子像毫不费力的,的得的得地一阵子便跟到了。

  冯道德一看,知道来的又是奇人怪客,便伏着不敢动。那老叟忽地叫出一声:“珠丽慢走!你瞧,树上红柿熟透了,多么的好看啊!你爷走的口渴了,替我取几个下来润一下喉头吧!”原来这一林都是山柿,树上累累,红的映目。

  前行的女子应了一声,三骑骡马都停下来。那少年忽道:“师妹,师傅特是要试你的掌功呢,当心点啊!”女子笑道:“师兄,爷爷不叫你取,忒是偏心。”突然伸出一掌,向空一抄,一个柿子已落到她的手里。姑娘儿蓦地向后抛出,呼的打向那少年的面上,疾如流矢。冯道德以为柿子定必打中少年,糊的满脸都是柿酱了。那知少年人一下子已张口把柿子咬着,柿子没有破裂,看着他把头一仰,那柿子向上直线飞起,一刹那,柿子落下来,已变成两个,原来把树上的另一枚打下来了。

  少年汉子一手接着二个红柿,哈哈笑道:“珠丽,你想捉弄我,快送给师傅口里吧。”说了便把二个红柿抛起,那姑娘用掌一拔,叫声“爷爷受用哪!”二个柿子立即奔向老叟跟前。老头儿望着柿子滚到,便张口一喷,二个红柿,就在空间脱了皮,滚进他的口里。冯道德瞧到了,暗吃一惊,这三人都有一手本领。正在这时,姑娘儿又伸出两掌,树上柿子像受了吸力一般,一个一个的跌下来。那姑娘刚接着两个,跟着吊下来的柿子忽地纷纷向后飞走,原来老头儿在骡子上张大了口,柿子跌到半途便向后飞,老头儿一口一个囫囵吞下肚里了。姑娘撒娇道:“爷爷捉弄我,我可不依呢。”赌气把手收回,柿子再不跌下了。老头儿已吞了十来个柿子,笑道:“我的肚子塞满了,还你果实吧。”张口一吐,一连串柿核向空射出,树上红柿也一连串的跌下来。老头儿把掌一抬,张开衣襟,柿子一齐斜飞落在他的身上,瞬已堆满衣襟。老头儿道:“这番轮到你二人受用吧。”

  冯道德躲身树后,正看的出神。忽听姑娘嚷道:“爷爷啊!树后有一头羊儿躲着呢。”老人应道:“爷爷早就知道了,那是一头没须的羊儿。”冯道德暗吃一惊,那姑娘忽地拿起二个柿子向他的躲伏之处打来。冯道德忙的缩身进去,怎知柿子绕个弯儿,一刹便到,拍的打在他的脸上,散的一脸都是烂柿。

  他忙的用手抹去,便觉衣领给人揪着,轻轻一带,把他摔倒地上,一看已经爬在骡子跟前,那老叟正用双眼打量着他,冯道德知道逃不了,便伏地叩头道:“老祖宗,小道冯道德给你老人家叩头。”老头儿哈哈笑道:“小羊儿,还没叙过宗枝,便叫我老祖宗,你可愿意跟我姓吗?”冯道德只顾命儿,什么吃亏从来便不计较,忙道:“老祖宗姓什么,小孙儿便姓什么啦。”

  那姑娘立刻叱道:“混帐东西!我的爹没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孙儿,姑娘也不稀罕有这猥琐下流的儿子,快些住口!”冯道德碰了一鼻子灰,并没有介意,暗念这姑娘不知是老东西的女儿还是小孙子?不若干脆说是他的奴才,只要得回性命,认作乌龟也是何妨?当下陪过笑脸道:“姑姑说得是啊,小的攀不上是老祖宗的孙儿,那末作我是老祖宗奴才的龟儿子好不好。”龟儿子三字,四川江湖汉子常常拿来骂人,当年流寇张献忠就爱拿这三字作口头禅的。

  少年汉子和那姑娘,看他说话卑鄙,一时气的暗笑。少年人道:“我师傅家里奴才,都是亮堂堂的汉子,那有你这不知羞……”老头儿听了,立刻一挥钓竿,说道:“阿丹,让他起来吧,我有话要说。”钓竿向前一挑,冯道德跟着钓竿翻个跟斗站起。向三人打了几个躬,转身便要走。

  老头儿沉声道:“且慢!你叫什么?留个名字来。”冯道德暗想:“他们也不知是何方神圣?但我和他们无仇无怨,就是说出自己来历,也有何妨?”便道:“禀告老祖宗,小道叫冯道德,是武当派弟子。”那姑娘忍不住问道:“呸!你这厮没撒谎?”冯道德道:“小道在姑姑跟前,那敢撒谎。”少年人在旁道:“我不信武当道士肯认自己作龟儿子的,你辱没了你们的老祖宗张三丰是真的。”

  冯道德又想走,老头儿道:“你干么赶着要走?老祖宗要传给你一手本领呢。”冯道德大喜,千恩万谢的向老叟叩头。老头儿没理他,对二个男女道:“昨天你们要我使出‘回力掌’,如今让你们看看吧。珠丽,你下马来,让那东西跨上。”女子一跃下了鞍,老头儿把钓竿一扬,冯道德骤觉一阵风把他带到马上;刚好坐稳,老头儿喝叫一声:“向前奔去!”那匹马像懂性似的,展开四蹄飞跑。冯道德伏身马上,暗念他们不会就此送我走吧?忽听脑后飕的风响,回头一望,老叟摘下头上竹笠,旋转着打过来,不觉吃了一惊。冯道德武功虽然不行,却是个内行人,一瞧那竹笠的来势,已知劲力非常,而且快的无可躲避。正在暗叫不好,那竹笠瞬已从他头上飞过,不禁捏一把汗。

  他的马还是向前飞奔,那竹笠打到离他十余丈外,去势还劲。忽听老头儿在后暗咤一声,跟着一股风掠过,那竹笠立刻飞转来,这番旋转得非常慢,像就要堕地似的。老头儿喊道:“龟儿子,把它接着!”小道士一想,这竹笠已经没了劲儿,接他又有什么要紧。一看那竹笠缓缓飞到,忙用双手一接。谁知一触之下,竟像一头奔牛冲过来一般,把他全身抛离马上,向后翻倒,直滚到老叟跟前才停着,已经道袍破裂,狼狈的不成样子。他一惊非小,暗念这种什么回力掌,怎么竹笠再飞转来,还是这般厉害?心里知道这三个都是非常人,不敢动怒。一边爬起来道:“老祖宗这一手功夫,端的世间稀有,小道今天才得开开眼界哩。”

  老头儿像没有看见他,正对着那二个男女说出怎样连气回力。又道:“你们遇到慢动作时,有时切不可轻视,青藏派的柔门功夫就是这一种了。”少年男女倾耳听着。女子忽道:“老爹要打听那老秃驴的生死,这东西或者知道也未定,怎不向他问一问呢?”老头儿瞪了她一眼,像是叫她不要说下去。

  冯道德看到时机已至,忙上前道:“老祖宗,小道告辞了。”老叟道:“冯道德,你知老夫是谁?”冯道德答道:“你是老祖宗。”老叟笑道:“你不晓到我们的来历也好,不过你要记着,这个月内,不许对人说出路上碰着我们这三个人。”冯道德连声应诺,站在路旁相送,看着女子跃身上马,三骑人就要离去。原来冯道德狡猾非常,刚才瞧见三个人表演摘柿子,恐怕有事发生,暗把夺来的一口寒光剑解下,藏在树根的穴里。如今想等三人离去,好能悄悄地取回剑子。

  怎知崖顶人影一幌,有人大叫一声:“冯道德休走!姑娘找你大半天了,原来你约一班鹰爪躲在这里。”是个姑娘儿的口音。一刹儿声到人来,莫卧儿像燕子抄水一般从七八丈崖顶飘下。冯道德瞧见莫卧儿的影子,先已惧了几分,当堂叫声“不好!”正是冤家路窄,估不到她会跟踪到来。那厮人急计生,忙的一步窜到三人马前,喊道:“老祖宗救命啊!这个回女莫卧儿要杀我哩!”

  书中交代:这个手持钓竿的老人,就是廿五年前劫去雍正登极那顶百宝金冠的西宁侠盗葛木合,当时他的绰号叫“闪电手”,闹的北京满城风雨。后来雍正派甘凤池吕四娘等几人,把他穷追至川滇边境,夺回百宝金冠。甘凤池和他斗了半天,终于一掌把他推下千寻峭壁,料他已是九死一生。甘凤池一行带着宝冠回去,路经峨嵋山,顺道拜访了因禅师。那知了因听说他们没把葛木合擒获,便说打蛇不死三世冤,葛木合是准噶尔丹的子孙,且和滇南巨魔“独眼龙”是拜把兄,这二人都是江湖上最狠毒的练气士,若不铲草除根,将来后患无穷。甘凤池听了,暗念要赶着把着把百宝金冠带回去复旨,只得留下吕四娘和路民澹兄弟三人,恳求了因带他们往滇南一走,暗中打听葛木合是否还在人世。了因对滇南风土人情熟习,半年之后,一行人到了滇边,深入到蛮烟瘴雨之地,终于钉梢到葛木合一家人匿居在悬崖上面。谁料葛木合得到两个江湖上散人相助,双方一场苦斗,了因几乎送了性命,葛木合的妻子和十几岁大的儿子,给了因掌风推倒崖上木屋,一同滚下山坑,间接丧生在了因的掌下。原来葛木合的祖父,就是西部蒙古准噶尔部汗王“噶尔丹”。当年康熙亲统大军征讨准噶尔,噶尔丹惨败,带着部众逃抵青海,仍拥有一大块土地,建立新都。噶尔丹死后,传位给长孙,势力渐强。刚巧青海回民作乱,噶尔丹乘机占回昔日西部蒙古地域。直到后来年羹尧讨平回乱,暗中授计回族武士,诈作向准噶尔部投降,作了内应。数月之间,便把准噶尔各部落收服,杀人无算。噶族到处流亡。几十年来,对回族人民怀恨未息,势不两立,儿女不许通婚,视作世仇。葛木合自从那次给了因追踪,便遁到川滇边境潜匿,得到玉龙山玉龙真君传授外道玄功,苦练廿五年,武功已登峰造极。如今已名列江湖散人之中,自号“碧琅钓叟”。“江湖散人”是道家里不入于任何派别的一种外道,平日信奉庄子,行为玄秘,与常人不同。古人迷信神仙,除了儒释道三教之外,通称这类人为海外散仙。碧琅钓叟作了江湖散人之后,立心报仇,廿余年来,他已娶了大凉山彝族石家女子作妻室,生下女儿,今已长成二十岁,取名葛珠丽。彝族人叫父亲也称爷爷,或是老爹,并非真的是祖孙关系。这小女儿从小跟他练得一手武功。此外还有一位门徒哈布丹,年纪长珠丽两岁,这人的来历也颇也奇,且待下文再表。

  “碧琅钓叟”葛木合这次下山,带着女儿珠丽,徒儿哈布丹,从川边来到峨嵋,正想打听了因禅师是否还在人世。想不到这天行到雷神洞附近。知道林里有从躲伏,打算看一看这是个什么人,如果是个和尚,就不会放过,后来见冯道德是武当小道士,三人把他戏弄了一番,正要登程,估不到莫卧儿突然跟踪来了。

  老头儿遗传着憎恨回人的心理,当下听见冯道德叫出,她是个回女,心里已是几分不高兴。又见莫卧儿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出言却是那么的放肆,一开口便说自己父女是鹰爪儿,不觉暗暗生气。立刻向哈布丹打个眼色,一边对冯道德:“站着!害怕什么!”

  莫卧儿早已欺身抢到,她身上未携寸铁,两目冒火,先向三人一扫,才冲着冯道德喝道:“谁给你撑腰子,姑娘一样要他垮下来!”这句话惯常出在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口里,要是江湖里有点历练的人就不会如此唐突。莫卧儿那晚窥见冯道德拿出周日青的密令,说清宫已派人暗中接应,以为这三个人皆是官里的鹰爪;二见冯道德暗算了褚鸿钧,见面已是怒火陡起,也难怪这小姑娘一时出言不逊。

  她的掌影一幌,用一记“玉女击球”冲着冯道德的头顶劈落。当日密宗大弟子巴哈,曾传授给她一手气功磨盘掌,分阴阳出手,阳掌向上。飞鸟掠过,一丈之内,可把它摄下来;阴掌向下,着体时顺势一搓,如果击中的是脑骨,就如磨盘辗过一般,成了碎骨。这刹儿,冯道德听见老叟喊叫站着,只有闭目待死。

  谁料莫卧儿一掌将到,那少年哈布丹在马上胜身便起,一幌已到了冯道德跟前,一记抄掌掠出,犹如飞鸟疾过,带着一股内劲冲来,双掌还未接上,先自逼迫地响出,把莫卧儿震退数尺。小姑娘想不到这少年人出手这么快,刚把身形站稳;哈布丹的掌一收,看来似是撤招,那知一股回力从后推来,莫卧儿立刻向前栽去,不禁暗吃一惊。

  小姑娘是否就此倒栽?只见她一势蟾蜍跳水,身形向地面仆跌,正冲着那女子的马前,一眨眼已滚身马肚之下,那匹骏马嘶鸣一声,前蹄举起作老虎跳。碧琅钓叟正在暗叫不好?使见两条人影绞作一团,他的女儿珠丽已给莫卧儿攫了双足,抢下马来了。原来莫卧儿给布丹的回力掌冲倒顺势向马下倒去,暗里一掌插在马儿的小腹,那匹马惊的跳起,就在此时,她已抓着珠丽从马上拖下。

  两个女儿缠作一团,珠丽本领也是不弱,她的掌突从胁下抄出,点戳莫卧儿腰下的“期门穴”,这一点是气门,着即全身瘫痪,小姑娘功夫本不及人,可是半年苦练“龙虎真经”口诀,给她帮助不小,这时已是气聚丹田,把上半身要穴封闭,当下硬抵一下,腰部麻了一麻,那边已闪电般夺得珠丽的剑把,嚓的一响抽出剑锋来,飞跃出外。那口剑是大凉山铸造的“蛮刀”,只得尺八长,剑身扁薄如纸,锋口尖如矛头,形似竹叶,却是锋利无匹。

  莫卧儿夺刀在手,胆子顿壮,指着三人道:“我和你们素没梁子,今天我要追踪的是冯道德,你们横来作架梁,是何道理?”碧琅钓叟这时,瞧见她几下快动作,都是非常老练,知道这姑娘实在来的有点根底。暗念这番一意下山报仇,何必袒护一个小道士,误了大事。正想饶过了莫卧儿,那知葛珠丽见莫卧儿夺去宝刀,认为奇耻大辱。一时怒的柳眉倒竖,一手接过那少年汉子背着的长剑,一跃上前,大叫一声:“好丫头,敢来和姑娘斗一百合。”莫卧儿正怕他们三人一起来斗自己,当下冷笑道:“你们合起来年岁长我十倍,斗我这一个小丫头,还怕胜不得么。”珠丽怒道:“我独个儿来斗你,教你死也瞑目。”莫卧儿就是想逼她说这一句,忙把蛮刀一晃道:“那么,莫说和你比一百合,就是斗上三天三夜,惧你的就是小娼妇,不过你要别人相助时,那就是没种的野丫头。”

  葛珠丽已是怒不可遏,再不打诘,飕的一剑剁出。莫卧儿看准来招,把短剑一沉,嚓的贴上,试一下对方劲儿。双剑一触,葛珠丽长剑一圈,剪脱她的贴缠,剑尖直向她的头上撩到。莫卧儿急的倒纵出外,葛珠丽如何肯舍,追风又是一剑。光影直射,骤觉锵的一响,已给莫卧儿迎头架着。

  二个姑娘儿一来一往,杀的剑光闪灿,人影忽起忽落,瞬已接过二三十个照面,莫卧儿从小熟练得少林樁步,身形溜转,不可捉摸。碧琅钓叟在旁,知道女儿斗下去,也是胜她不得。立刻暗连掌功,向着树上一指,一刹那,树上柿子随风一送,像风前落花般面打向莫卧儿。在她眼关飘转,葛珠丽长剑嘶风,飕的从旁卷到。小姑娘剑一挡,正欲还招,蓦地给一个红柿子打在鼻上,眼睛一瞎,她的剑一声响,即时脱手飞堕,连忙跃身后退。怎知剑影一亮,葛珠丽瞬已欺身抢到。一时闪避不得,不觉暗叫“这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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