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戏弄碧琅叟

 

2023-08-03 16:55:48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黑夜里两条人影如箭飞奔，瞬间已下到山麓。远望前面射出几点灯点，正是陆家庄所在。莫卧儿突然停步道：“不好！我们怎会从这里走？前面是陆家庄，有清兵守着。”便把燕山郎一扯，正想转过一条山径去。

　　忽地传来喋喋地一阵笑声，眼前走出一个人来，阴恻恻的道：“你们没走错路呢，莫卧儿小妖女今番是你自投罗网，还想走吗？”那人身穿黑袍，一根长钓竿早已拦着二人的去路，莫卧儿已瞧出来的是碧琅钓叟葛木合，日前曾在峨嵋山下碰着他，后来又给他囚禁在可兰窟内，正是仇人见面，不觉暗地一怔；偶而瞅了燕山郎一眼，见他面上绝无惊惶之色，又是好生纳罕。

　　忽见燕山郎举步上前，向葛木合唱个偌道：“老伯伯，她就是我的师姊莫卧儿，请你不为难了她。”葛木合冷笑道：“我今天连你也要抓起来哩！小娃儿好不识相，还到这里为她说情。”莫卧儿早已双眉倒竖，怒火焚胸，又见燕山对葛木合厚颜相向，更加火上加油。她嚓的拨剑出鞘，把燕山郎一掌摔了出去道：“好没出息的东西！滚开！让姑娘来把他了结。”声随剑发，直取碧琅钓叟。

　　葛木合钓竿一搦，便把来剑撩开，原来他的钓竿隐含着一股内劲，江湖俗称“四两挂千斤”，莫卧儿给他震的手肘一麻，连忙倒纵两步，一势“黄鹂跳涧”，身形窜起，剑锋下点，向着葛木合扑落。这一记“流星穿空”快剑，如电闪一般，想把钓竿削断，谁知葛木合手里一根钓竿绝不受力，莫卧儿手里黄龙剑一触，又给葛木合震动钓竿，贴着来剑一转，莫卧儿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跟头，倒栽落地。葛木合这手阴阳内气确是厉害非常，他见莫卧儿栽倒，不觉哈哈大笑，钓竿震出杯口一般大小的一圈子，向着小姑娘的曲池穴点落。

　　“休得动手！”一口剑突然斜里刺出，嚓的一下把钓竿挡着，这一剑是燕山郎打出来的，刚才他给莫卧儿摔开，自觉惭愧，这当儿见她栽倒，急起来奋不顾身，一剑奔出，莫卧儿得他一挡，乘时翻身站起。刚好葛木合一掌劈向燕山郎，莫卧儿眼明手快，知道燕山郎接不了，剑锋一沉，直点葛木合的丹田穴。来势又快又准，碧琅钓叟的钓竿正给燕山郎用剑架着，如不撤掌，便会中了莫卧儿一剑，老头儿逼得一跺双足，展起古怪身形，眨眼已飘出圈外。

　　莫卧儿早已想到：今夜有燕山郎相随，斗下去一定有一人给葛木合抓去，还怕飞凤追到来，那时更会前后受敌，成为瓮中之鳖，如今三十六着，还是走为上着。想了，乘葛木合飘身出外，立刻扯着燕山郎低声叫句“扯呼！”一同纵身便走。两条人影向黑暗处直奔。葛木合那时肯舍，把钓竿向地面一抵，借势窜起，像鹏鸟翔空，紧贴二人的身后。葛木合的轻功在二人之上，身形几起几落，已追上二人，相距寻丈，竹竿的影子不停地在他们脑后打的呼呼作响。

　　葛木合看准莫卧儿脑后的朝天穴，想一下子把她点倒。钓竿刚好扎落，黑暗里呼的来了一块东西，拍的撞到竹竿，穿个正着。定睛看时，原来是一双烂草鞋。这草鞋吸满了泥浆，挑在钓竿上，像一条鳖鱼。老头儿一怔，知道有高手伏着戏弄自己。但这一阻，又给两个娃儿跑远了。他不禁好生气恼，循草鞋打来处一望，只见一个人蹲身草里，露出一个光秃秃的头顶，原来是个和尚。葛木合心想：这秃驴莫非是和尚穷？我早就听过他的名字了，今夜也得看看他是个怎么样子的人。

　　他便舍开莫卧儿二人，蓦地将身一转，钓竿挑着那双湿水草鞋，向着那人的光顶打去。草鞋蘸了水，有着重量，呼的飞出，怎知道光头突然向下一缩，草鞋打了个空，直擘到一株树干上，竟陷进几分。原来葛木合内劲厉害，草鞋嵌在树身，像一同生长出来似的。

　　忽听草里的人道：“老葛，且等一等，我在解手哩！”葛木合愈是生气，骂道：“好秃驴！快钻出来送死！”那人应道：“你要我死，也等洒家拉完才动手啊！”葛木合给他一气，正想上前打他，忽觉一阵臭气送到鼻子里，几乎作呕。心想：他怕真的在处解手，否则那臭味从何而来？便不敢上前，只道：“让你活多一会儿，你敢戏弄老夫，忒是该死！”

　　和尚蹲着一声不响，只听到咕噜一阵放屁声响，葛木合心头作闷，暗地在骂：“这秃奴真活该，定是吃得多了，患上腹泻。”又等了片刻，还不见动静。葛木合怒道：“岂有此理，你在拉铁练子么？蹲了这大半天，还不起来，你怕死也不行的。”和尚没奈何的道：“老葛，我不是怕死，没有东西揩净，怎能起来？你有竹片儿么？给我弄几根来！”那人老不客气的向他讨竹片，葛木合不禁大怒，喝道：“好个狗和尚，谁管你揩不揩净，快滚出来！”和尚又道：“不行啊！横竖这条命子已送你的了，也让我身上弄干净一点。”葛木合实在好气，可是他蹲着赖死不肯出来，奈何他不得。心想：这秃奴真该死，先给他竹片，看他再弄什么蹩扭。四边一望，这山上偏没竹树，那里到竹片子。便气忿忿的道：“这里找不到竹片，你死在眉睫，还来讲求什么？给你一根树皮吧。”

　　和尚急道：“不行呀，我用惯了竹片揩的，老葛，你做做好事！”葛木合给他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想上前一竹竿打破他的头颅，忽见和尚身子一动，拔动了草叶，地面露出一堆黄白的东西，瞧了一眼，便觉一股闷气冲上喉头，当堂停了步，和尚带央求的道：“你手里不是有一根竹竿么？把它折断了，那么便有竹片子给我了。”

　　葛木合怒极，口里乱骂一顿：“王八羔子！”和尚却缩下头领，充耳不闻。一会又自言自语的道：“你舍不得竹竿，那末我也不起来了。”葛木合怕他乘机逃走，守了片刻，气子稍平，没奈何把竹竿一拗，折下一段，两指一捏，竹竿破袭成竹片，他拿着向和尚丢出道：“你这秃奴！看你活的几多时，今天撞着你，忒是晦气！”

　　和尚蹲着揩了又揩，才站起来，葛木合定晴一望，那和尚身穿破僧衣，满身油泥，颈项挂上一榄核念珠，光着两根足胫，一边穿着草鞋，一边赤足。忽听和尚喊道：“糟了！”喊了一声，又复蹲身下去。葛木合大怒道：“混帐！你又来赖死，快滚出来！”和尚应道：“老葛，我走不得，我的裤带子不见了，你替洒家找一找！”

　　葛木合明知他在戏弄自己，一时怒火掩了双目，抡起钓竿，一步抢上，迎着和尚的光头便擘。谁料刚举一步，脚下忽然绊着一根东西，好似一条小蛇儿，缠着双足。扑冬一响，把他绊的栽了一交。刚才他盛怒当中，没想到脚下有一条绊索，还幸只轻轻仆倒。爬起身时顺手一摩，原来是一根丈余长的草绳，又软又韧，不知是什么东西造的，不禁气得大叫一声：“好秃驴，取你的命！”举起钓竿，狠狠的向着和尚的影子擘落。

　　眼前人影一幌，和尚从草里一溜烟的窜出，一边提着裤子，狼狈逃命，口里嚷道：“老葛，你取去洒家的裤带子，还在打我，真的岂有此理！”葛木合手里钓竿虽然折去一段，还有七八尺长，和尚穿林逃走，像和他捉迷藏一般，正走之间，他的钓竿沥的一响，给两株树干一阻，当堂断开。葛木合更是生气，树林里一片黑暗，地下堆满枯枝落叶，和尚的影子乍隐乍现。他不禁狠心陡起，叫道：“秃驴，休怪老夫施出毒手！”内气一沉，双掌推出。这一手阴阳大气掌，如狂风刮起，一时哗啦作响，山崩树摇，枝叶纷坠，地面沙砾残叶，随风刮起，尘土敝空。眼看那和尚的影子给掌风吹倒，和树叶一起滚动。葛木合暗道：“这番你才知道了我的厉害！”

　　和尚一边滚倒，一边嚷道：“哎哟！洒家今回没命了！老葛你的手段好狠啊！”说了之后，便寂然无声，原来已经倒在地上不起，裤子也脱开来了，一边身给树叶盖着。葛木合心想：他真的掉落了裤带子，看他死了，也是这样狼狈。

　　于是上前用脚拔开那些树叶，想看看和尚是否绝了气。心里想道：“估不到他是这样的脓泡，这个秃奴怕不是和尚穷吧？”怎知脚尖触到，和尚的身体如木石，不像人体的柔软，心知有异，定睛看时，不觉惊奇地叫出啊的一声，原来倒在地上的并不是什么和尚，而是一截树干，披上一件破僧衣，露出雪白的屁股，不过是树干去了一块树皮。葛木合呆了片刻，知道刚才戏弄自己的定是和尚穷，听说这僧人是密宗弟子，所施的怕是一种掩眼术。细想他适才把自己缠下去，无非让二个小娃儿逃脱。想了便忿忿的道：“和尚穷，你是雍正的私生子，也算是满洲皇朝的血裔，我葛木合今次下山，有心效力清朝，你不该和我作对才是。”

　　葛木合知道和尚穷已走，想起飞凤葛珠丽二人在山上，便乘夜上到万松观遗址，只见葛珠丽躺在剑阁之下，见他到来，便道：“爹爹，二格格走了，她说要迎上她的娘亲阿丹福晋，免教受了莫卧儿的暗算。”这时葛珠丽已经没事。葛木合细问一遍，才知刚才燕山郎拿榄核镖打中了女儿的穴道，幸得飞凤替她解穴，救醒过来。后来飞凤便说要赶上她的娘亲，随车入京，说了便独个下山去了。

　　葛木合听了惊道：“二格格怎么便走，这番你爹费了一番心血，才把她的精神病治愈，满想和她一起入京，藉此叩见皇上，领点功劳，好得进身清宫，将来在水陆擂台显点功夫，让天下武林人知道我们江湖外道的本领，如今二格格已走，我们惟有赶上王妃一行，一同入京去吧！”葛珠丽道：“女儿都凭爹爹主意，不过那小妖女莫卧儿，本领高强，女儿今夜和她交手，想不到妖女的功夫和日前判若两人，也不知她怎会进步得这么的快？”葛木合哼出一声道：“珠丽，那少林妖女还不足惧，刚才你爹正碰着了她，若非和尚穷这秃驴横来相阻，早已把她抓来了，你爹所惧的只是燕山这孩子，倘和莫卧儿联成一起，今后是我们的心腹之患呢。”葛珠丽诧道：“爹爹怎么如此说？看那姓燕的孩子有多大的本领？”

　　葛木合道：“我慢慢对你说吧，如今我们先打探到王妃的消息。”葛珠丽道：“我们不是约过在此等候王妃的么？”葛木合便道：“女儿不知，这番了因老头被二格格杀了，周家二个小贼又给我们抓来，邛崃山上一班反清武林汉子定会跟踪王妃车驾，劫取囚犯的，所以你爹正为这事焦急。”葛珠丽道：“阿爹焦急什么？那边有哈布丹师兄和阿姑保护王妃上路呢。”她说的阿姑说是阴阳道姑，葛木合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番我要将计就计，让和坤在王妃跟前显点本领，再立下一次功劳，今后便可进身清宫了。”

　　葛珠丽愈听愈不明白，说话间已抵陆家庄，怎知已不见了和坤，便问葛木合道：“阿爹，二师兄那里去了？”葛木合应道：“昨夜你和二格格上山这后，我忽然想出一条妙计，所以叫和坤乘夜起程，有话对王妃禀告。”说了便从守卫清军那里借来两匹快马，天色微明，父女二人又离开陆家庄去了。

　　碧琅钓叟又在弄什么诡计呢？先说王妃阿丹前天见着哈布丹，即依和坤之计，命策零把周家兄弟押往成都，秘密解京。这天王妃车驾一行又向着青城山前进。黄昏之前，来到一处驿站，问过驿夫，知道前往青城山还得走上两天。可是王妃阿丹急着和飞凤相见，便传令乘夜兼程赶路。

　　忽见一骑人马飞奔而来，到了车前滚身下马，原来是和坤。王妃暗吃一惊道：“你不是跟着葛老爹护送二格格到青城去吗？莫非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和坤跪下请安，禀道：“福晋不必挂虑，二格格已安抵青城山了，小的奉了葛老爹之命来见福晋，有要事禀上。”阿丹听见飞凤没事，才舒去一口气，急道：“何事这样匆匆？和坤，你说来吧！”

　　和坤看看左右站着阴阳道姑，哈布丹，佟彩凤，都是亲信人等，便低声道：“老爹命小的禀上福晋，他说这番虽把姓周的二个小贼子解京，但一班反清叛徒定然誓不甘休，还会追踪前来的，老爹怕惊了福晋，困此叫小的赶来，请福晋如此这般行事，让那班反贼自投罗网。”阿丹想了一想，点头道：“计虽是好，但二格格离我先行，使我有点不放心。”和坤乘机道：“福晋听禀，兵法上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福晋和二格格分路回京，比走在一起更是安全，何况有葛老爹同行，二格格定可安然返京，请福晋不用挂怀了。”原来和坤离开陆家庄之时，葛木合还料不到飞凤会独个儿离开他下山去的，正是错有错着，也注定李来风等人倒眉，这事下文再表。

　　阿丹听了和坤献计，立即传喻今晚在此处站头歇息。随行各兵官都觉得奇怪，刚才王妃正下令兼程赶路，如今又改变了主意。当下一行车马折回驿站，自有驿站官兵迎接住下不表。这一晚，王妃暗把几个亲信侍卫召来，授计一番。便乘夜穿上男装，和哈布丹、和坤兄弟二人，偷偷地从驿馆后门离去。阿丹原是叶尔羌部落的女儿，自小便餐风露宿，单骑走路，如今年纪虽长，还能捱得路途奔波之苦。他们三人扮作西川贩药材的客商，离开驿站之后，便转趋山僻小路走，沿途向庄户人家借宿，一路回京，果然瞒过了反清侠士的耳目。

　　且说前番神剑手李来风等六人，分三批下山，要把周复明兄弟劫夺。他们沿路打听，都探不到莫卧儿的行踪。李来风在四川地面，曾与苏洪先交游，那一带地方的江湖好汉，多数认得。这番要追踪王妃一行的车骑，早已发出帖子，请各处的朋友相助。

　　这天他们三批人又复聚在一起，走得倦了，便在路旁一家茶棚歇脚。那卖茶的汉子打量了他们一番，等到别的客人都走了，便过来替李来风再倒一碗茶，一直倒倾泻桌上。甘碧正想骂他冒失，那人拿袖子在桌下抹去茶沥，顺手划了几下。李来风一瞧，即时看出是一种见面的暗记，看看左右没人便道：“老板，在下今天盘缠用光了，正要找个兄弟来付钱。”那卖茶的问道：“你兄弟是谁？”李来风道：“啊！我的兄弟了，你不知指那一个。”

　　卖茶汉子说的是江湖见面暗语，如今试过都对了，便低声道：“驾上可是李大哥？这里有信息，你离开本处再打开看吧。”便从袖里递过一枚纸团，李来风六个人，连忙离开。走到半途，打开纸团一看。才知周复明兄弟已经由策零秘密押解入京去了。纸里又说：探得今天黄昏之前，策零便会押着犯人经过这里，或者不取大路走，叫李来风注意小路上行人，到时候囚犯可能混在货物当中。

　　送信的是本地里一位有势力的江湖朋友。李来风喜道：“怪不得阿丹那队车骑走得这样慢，原来清朝狗子施出这声东击西之计，今天我们务要钉梢到策零，把周家侄儿救出。”大家商量一番，路上问得这里共有三条路可走。李来风便道：“对了，我们三批人各守着一条路口，那就不论什么人走过，总逃不过我们的视线了。”甘碧问道：“那位朋友来书，怎不说明策零扮作什么人，那末，我们就可以不用再打听了。”李来风道：“他定然探不到这一点，才通知这们留意来往的人，但这一点已够了。”

　　他们六个人，李来风和甘碧一道，上官云华和云妙香一道，大家拈阄取决，把守着三条路口。小飞龙和红姑两口子，把守的是一片麦田，中间一条田陇，仅可通得一辆小车。麦田一望无际，直通到一条村庄去。他们两口子一早便躲在麦田当中，瞧见每一个走过的人都是手携农具的庄稼汉子，而且来往行人不多，也没有外来的客人。两口子心想：这里田畴小路，怎有官兵押解犯人走过？

　　一会，几个汉子推着一辆大车走来，车上堆满了麦秆子，走得很缓，那几个都是壮汉。小飞龙是个卤莽的人，暗道：“这辆车子还不是？”立刻提着双枪跃出，他练的是并宁杨家枪法，当下喝叫一声：“王八羔子，快把车停下来，休叫小爷来动枪杆！”他说的是西凉口音。那几个壮汉不知是什么的一回事，慌忙推车便走，边道：“爷爷，我们车里没金子。”小小飞龙大怒，抢上前双枪一举，蓬的一声，那车子给挑翻了，倒在田陇上，麦秆卸满陇边，麦秆一去，车底跟着泻出黄黄白白的东西来，像是泥浆一般，溅泻而出，臭气熏天，小飞龙衣服靴子，也给溅的点点斑污。原来车底载着的是刚从粪坑掏出来的粪溺！庄户人家积存下来的肥料。

　　小飞龙不禁动气，骂道：“你们几个病瘟神，弄污了你爷的衣服，饶你不得！”举起双枪，待要扎落。但红姑早已随后奔到，一手扯开他道：“干么总是这样卤莽的，你瞧瞧他们之中，有没有策零在处？”小飞龙抓着那几个庄稼汉子逐个一打量，都是上了四十岁年纪的人，那有策零在内？红姑道：“几位大叔，刚才我那当家的认错人了，要不要赔还你们的东西？”那几个汉子苦笑道：“这东西都不值钱，可是苦了小人信一番收拾罢了。”他们草草把麦秆拾回车上，那粪溺只好由得倾泻路旁，三个人推着车子走了。

　　那几个人刚走不远，后面又传来咿哑之声，田陇上正有一个戴破毡笠的士汉，驾着一辆牛车缓缓走来。那车子是木轮车，只有一头牛牵着，车轮咿哑作响。红姑急的缩身麦林，说道：“飞哥，这番须得当心！你瞧来人坐在车，口里叱着牛儿，双目却向我们扫来，眼目藏神，似是个内行人呢。”小飞龙道：“你回到田里伏着，让我来打发他，如果有些不对，我叫喊一声，你便出来！”红姑低声应过，便窜进麦秆深处躲起。

　　小飞龙给刚才倾在路上的黄白物，弄到他不敢呼吸，便站开一点，守在路旁。那辆牛车缓缓行近，老叟像没有瞧见他一般。小飞龙便沉着气不动，看他怎地，谁想牛车早已嘎然一声，也不待小飞龙喝叫，便停下来。原来驾车的老汉见路上一堆粪溺，双眼一定，露出一排黄牙，裂唇作笑。小飞龙心里奇怪，便站着不动，细看牛车上也放了一些禾草，还有几件农具。那老叟勾篓着身子攀下车，口里沉吟道：“谁个这样暴殄天物！定是老王家里几个小伙子遗着的，他们吃的是爷饭，不知艰难，这东西就可浇得十几亩田，今天活是老夫的运道呢。”他口里自言自语备着，一边爬到车后，取出一个铁铲，蹲下身把路旁的粪一铲一铲的浇到车里，北风一吹，迎着小飞龙送到，触鼻欲呕。那老叟像是怕别人窥见似的，匆匆挥动铲子，秽物给风吹的点点飘起，向他站处飞来。小飞龙正掩着鼻，忙的退后，一半身子已没入麦林中。心里想到：“这老头儿满头白发，一口黄牙齿，那会是清宫剑手策零？”这时老叟也把粪溺都载到车里，复爬到车座。小飞龙直着双眼，忽听到红姑在田里嘬口发声，知道叫他搜搜车里，便从麦林里走出，车子刚驶过，他一眼瞧见这没篷车厢堆满黄白东西，几乎作呕，不禁想道：“粪溺之下，为何会有一人藏着？”心里犹疑，便不想动手，那牛车咿哑的走了。

　　红姑钻身出来，问道：“飞哥，你怎不搜一搜，那车底怕藏了人。”

　　小飞龙道：“我都搜遍了，那里有人。”红姑没想到丈夫会骗她，其实小飞龙怕污秽，以为押走周复明兄弟的清兵，断不会是一个人。片刻之间，牛车已走的远了。两口子等到夜后，再瞧不见有人走过。红姑心思缜密，忽然觉得不对，便问小飞龙道：“你干事这么卤莽，终误大事，这番有要产过了策零才好。”

　　他们回去告诉李来风，才知大家都没有钉梢到策零的行踪。李来风也不料到那辆牛车就是押解周复明兄弟的车子，驾车老叟是策零所扮，只有叫红姑不要为这小事生气，这晚商量一番，李来风便道：“我们劫夺周家侄儿不得，还是向老鹰儿下手吧！”甘碧问道：“李叔叔要再次截劫王妃车辆吗？前番我们已经中计了。”神剑手李来风道：“他们估不到我们会连番下手的，所谓兵不厌诈，周家侄儿或者还在这队官兵手里未定，明天大家分头追踪吧！”

　　他们还是分作三批上路，避免引起关隘守兵注意。过两天，探得王妃一行将抵武连驿，那一带都是山路。晚上三批人见面，便约定明天下手。大家草草宿过一宵，第二天，李来风领着小飞龙和红姑一路；甘碧和上官云华夫妻一路，担任接应。当天通往武连驿的大路上，一队清兵护送着几辆车缓缓而来。李来风伏在山下窥望：前行的二个大内侍卫，正是金光祖、佟彩凤。正奇怪何以不见策零？心想他真的把周复明兄弟押入京去了。

　　想念间，那队车马已走近来，李来风为着争取时间，长剑一挥，和小飞龙、红姑一起纵下，如飞将军从天而降。金光祖听见喊声，立刻和佟彩凤回马杀来。李来风忙的上前迎着。小飞龙一双长枪，像猛虎走入羊群一般，把清兵杀的东倒西歪。一刹那，他已把三辆车子尽行挑倒，红姑一脚打开车门，不见王妃在内；二人跟着把其余的车子打开，连飞凤的影子

　　也不见了，必知不妙。红姑忙喊一声：“老鹰儿没在窠里！”那边李来风听了，心里一怔，知道又再中计。连忙抛开金光祖二人，杀奔后面清兵，他以为阿丹或者混在卫士当中。忽听人群里一声怪叫，眨眼之间，纵出一个黑面妇人，大叫：“李来风，你们今天又中计了，还不束手受缚！”

　　神剑手双眼一望，不觉暗地一楞，这次来的又是前番劫车遇到的阴阳妖妇。心里便想：王妃既然不在这里，眼前除了金光祖佟彩凤之外，还有阴阳道姑，我们六人之中，万一有一人失手，那时反为不美。想了便喊一声：“扯呼！”甘碧三人还未杀出，听了很是奇怪。小飞龙舞动双枪，正杀的性起，骤给红姑一手扯着向上山窜走，边道：“你没听到李大侠叫出扯呼吗？快走！”这时李来风一口长剑，已把阴阳道姑杀退，等到金光祖二人赶来接应，李来风已展起轻功，纵入山上密林去了。

　　这次各侠士再度劫车，一无所获，但也没有损失。作书人草草叙过，就因前次各侠士已经截劫过阿丹的车辆，这番再来偷袭，一经接触，发觉清兵已有备，即行撤退，所以也不必细述。金光祖和阴阳道姑原是奉了王妃密喻，故布疑阵，在路上缓缓走着，目的在引开江湖人的视线，好教王妃平安回京，因此见李来风等逃去，也不追赶。

　　且说李来风等六人，自下山复仇以来，几番空走，还被清兵抓走了周复明兄弟。这天一行六人逃出武连驿，大家怒愤填胸，商量一番，料王妃和飞凤还未离开川境，同时策零秘密押解周复明兄弟，所走的定是潼关一路，如果大家分批追赶，还可赶得上。当晚便决定分两路追踪，务要钉梢到周复明被解的下落。于是李来风和小飞左夫妇取剑门一路，北出陕南；甘碧带着上官夫妇，沿着江口出界岭，抄小路到潼关。这两处都是商旅来往的驿路，料王妃和策零定会从这两处回京。

　　话休烦絮，且说甘碧和云妙香二人，这天扮作两姑嫂，上宫云华挑着担子，作老仆跟随，一路前进。不日将抵界岭，路上人烟渐少，红日西沉，还未见有宿处。忽见远处升起炊烟，似有几户人家。甘碧便道：“我们到里借宿半宵去吧！五鼓之前再上路。”

　　那几家土屋原来是山间猎户，当三人走近之时，见矮墙内露出马背，北方土屋围墙很矮，差不多可以跳过。云妙香低声道：“甘姑姑看那匹马，似有人投宿在先呢。”甘碧为人聪明而不够精细，便道：“管人家怎的，大家都是过路客，借宿是常有的事。”云妙香见讨了没趣，默然不语，心里却不舒眼。原来云妙香年纪辈份都比甘碧长，但吕四娘死后，便承继了邛崃山独臂神尼的衣钵，各侠士见她是甘凤池的女儿，事事对她推重一点，这次下山，甘碧本来和李来风一道，后来小飞龙两口子呕气，李来风怕他们误了大事，便着二人跟自己一起走。这一来甘碧便和上官云华夫妇同行，路上不免自作主张，对云妙香有点不放眼里，因此惹起上官二人的反感。

　　刚才瞧见的马背是在那户人家土墙里，如果甘碧注意一下，便可发觉那匹马的马鞍制作十分精巧，不是普通过路客人所有，而且是女子用的鞍蹬。可是甘碧有心不听云妙香的话，就转过一面斜坡，向旁的一户人家借宿，因此便瞧不见墙内的景物。那一家猎户是一对老夫妇，儿子还未归来。见有女客投宿，便喜孜孜的迎进道：“今天什么风，吹得两位姑姑到来？我们庄户人家，真难得一天来了两批贵客哪，而且都是美丽的姑娘儿。”

　　铁指观音云妙香听了那老大娘说：今天有吹得两姑娘儿到来，不会是指自己这个中年妇人，除了甘碧之外，隔邻投宿的定然也是个美貌的女子。心里不觉一怔，便问那老大娘道：“请问妈妈，刚才到隔邻投宿的是个单身女子么？”老妇人未答，甘碧微微瞪她一眼道：“路上休管闲事，为什么姐姐偏要问人家？”云妙香着实生气，想教训她几句时，上官云华在她背后轻轻一扯，才不说话。

　　两个老人儿忙把屋里打扫干净，又在炕下燃着麦秆暖点火，一刹儿熏的满屋是烟。外面天色渐黑，就在这时，蓦地传来一阵冷笑声，隐隐含着杀气，烟里出现一个女子；三人一瞥之下，齐觉一惊，原来冤家路窄，飞凤已仗剑挡在门外。甘碧知道不妙，正要拔剑，那知上官云华两口子人影一幌，便一齐冲向飞凤。鸳鸯脸在听见笑声之时，究竟经验老到，早已掣剑出鞘，当下一记“推门送客”，一掌一剑同时打出；云妙香拔剑不及，玉臂一扬，暗施一记“偷解香囊”，五指直攫飞凤，二人动作快如电掣。怎知飞凤端的厉害，她突然倒退两步，嚓的一响，剑光过处，上官云华的剑已给削去一截；云妙香五指攫落，像捏碎一枚石子似的，手肘反觉一震，原来飞凤在削断鸳鸯脸的剑的同时，风一般的踢出一脚，想把云妙香踢倒，谁料云妙香有名铁指观音，五指一攫，便把飞凤小弓鞋尖端镶着的钢嘴抓成粉碎，飞凤拧身一转，第二剑又扫到上官云华脚下。这当儿甘碧已抢到来，刚把飞凤的剑架开。这几下动作风起云涌，吓的屋里二个老人儿慌作一团。

　　飞凤和甘碧以往恩恩怨怨，像絮丝一般，无法理得清，但飞凤不知什么心理，每次对甘碧总是剑下留情，这可能是当年曾助她杀掉了郎狗儿。当下飞凤一口剑敌着三人，上官云华的剑已断去三份之一，勉强应敌。云妙香忽地一掌飞出，甘碧乘时把飞凤的剑架着，飞凤闪过一掌时，想不到云妙香施的是阴阳手，五指向下直攫，飞凤缩身急躲，但肩头已给云妙香触到，帛裂一声，把她的衣襟裂破，伤了她的皮肤，还幸闪得快，不至给抓去一块肉，但已痛的火一般灼热。一刹儿弄到飞凤凶性暴起，大叫一声，忍痛报复。手里剑震出一股剑波，把甘碧二人挡着。云妙香见有机可乘，正要偷空攫出五指，谁料飞凤突然挺指向她点来。云妙香不知是计，立刻迎上，还未触及，便觉一股寒风冲到，心头一凜，呼吸像要窒息，视线也模糊起来了，只听甘碧道：“快纵开！”已是说时迟，飞凤一剑震开甘碧，剑锋直向她的咽喉刺去，快似流星，血光一冒，可怜一个出身武林世家的女剑客，瞬已毕于飞凤剑下。

　　上官云华见爱妻中剑倒地，当堂如万箭攒心，颤声道：“贱妇，今天有你没……”那个我字还未出口，便拼了死命，冲着飞凤扑去，他的断剑如何抵得飞凤一击，即时又断去一截。甘碧见飞凤目露凶光，急的一剑穿上。可是飞凤早已准备有这一着，她的剑忽地舍开上官云华，突然向她擘出，甘碧不知是计，刚好双剑一贴，那边飞凤已窜起数尺，凤爪一起，黑暗中如何瞧到，刚才给云妙香抓碎一双钢鞋头，如今还有左脚可用。上官云华合该命绝，骤觉额上如中利斧，魂魄跟着飞散，眼前一黑，身子倒栽，随他爱妻到地府去了。

　　甘碧见飞凤一下子杀掉二人，眼也不眨，未免有点不寒而粟，可是胸中仇恨之火，一刹儿把恐惧掩盖了。怒喝一声：“飞凤贱人，有本领的连我也杀掉了吧！”一口剑如风车一般，穿梭地对流，向飞凤颈上来回飞戳。但飞凤却冷笑道：“甘碧，你要死有何难处，可是郡主要留你一命，回去告诉李来风和莫卧儿，如果碰着了我，他们就像这二个贼子一般，随着了因老贼一道去了。”她拿剑向倒着的二个尸体一指。甘碧已是怒不可遏，痛恨地猛扫一剑，飞凤突然施出一招败式，双剑一分，便全身拔起，瞬已纵出墙外去了。甘碧还想追赶，黑夜里传来飞凤的声音道：“甘碧，今夜又饶你一死，郡主回京去也。”甘碧双眼望着上官夫妇的尸体，一阵悲痛，热血一冲，便晕倒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