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大义责长缨

 

2023-08-03 16:56:59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且说清高宗乾隆皇帝为粉饰升平，定期在江南地面开设水陆擂台，选拔武技英才。榜示各地武林高手，不论种族，均许报名参加，如犯有叛逆之罪，受官中通缉者，亦一律赦免，以示天恩浩荡。

　　奉命往江南筹设水陆擂台的钦差，就是乾隆最宠信的傅恒，监台官由侍卫统领白振，护驾将军周日青充当。

　　这时候，刚巧飞凤郡主病愈回京，乾隆不禁喜出望外。原来这位享祚六十年的清主，外表虽是恢宏大度，内心却无日不想诛鋤异己，巩固帝基。

　　这次借开设水陆擂台之名，实是别有阴谋，要把反清豪杰一一消灭。他怎样布下罗网，将来自有细表。

　　前回说到少林小女侠莫卧儿和燕山郎前往江南，等候水陆擂台开局，作书人趁此空间，回说一下千里外的金川城，受乾隆封为靖远侯的平川郡王司马长缨，和他的妻室飞鸾郡主王雪莲，自从诚亲王妃阿丹把飞凤带走，长缨夫妻二人知道这番已是骑上虎背，王妃回京之后，定向乾隆奏禀经过。想不日便有谕旨到来，判自己一个软禁郡主，欺君谋反的罪名。王雪莲见长缨近来似是毫没主意，往日英雄之气消失几分，便主张效昔日关云长封金挂印的故事，趁谕旨未下，离开金川城，一同到塞外谒见她的娘亲三音神尼，求指示今后出路。可是司马长缨内心还记念着飞凤，他想起飞凤已替自己产下孩子，又念到她为自己牺牲了毕生幸福，今次把她软禁地窖之中，将近一年，说起来实是自己对她不起。正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天下男儿大都犯了三角恋爱的毛病。长缨不是不爱王雪莲，但他之对飞凤，最初是没有真爱存在的，自从飞凤舍身药师庵拜长发仙姑为师，目的在盗取灵药救治长缨，后来平定大小金川，飞凤处处替长缨立下大功，流露出一片真情，从那时起，便把长缨感动了。时至今日，长缨丧失了飞凤，虽有王雪莲长日侍在身旁，也觉得内心空虚，日常怱怱如有所失。如今主雪莲主张他离开金川出起，便不免迟疑，他不是留恋着靖远侯的爵位，而是想到从此一去，便永无复见飞凤之期，因此听了王雪莲的话，一时沉吟不语。

　　王雪莲不禁嗔道：“长缨，你已经变了，你的丈夫气何在？你是否舍不开飞凤？如果你不走，那末让我走好了。我为着了大局，这几年来甘心挂上飞鸾郡主的名衔，让天下人唾骂，委屈已经够了。我们当初的主意，一方面是摆脱满洲人的羁絆，来藉这块边陲地方，建立反清基地，谁想你中途便堕进了允褆的圈套里，反而给飞凤羁绊差了。你可想想：尚没有飞凤在你身旁，我们也不会和各派武林朋友发生误会，惹出无限风波，今日飞凤离开了你，正是表明心迹的大好时机，难道你还留恋差靖远侯的爵位，待乾隆派人来把你拿到京里治罪吗？”王雪莲说罢，一时伤心大哭。长缨象有点悔恨，忙道：“妹妹不要逼我太甚！如今乾隆还没有谕旨到来，我也不是留恋着这等同鸡肋的爵位，我们辛苦地来到大金川，岂能轻易地放弃？妹妹给我一些时日思量好不好？”

　　王雪莲怒道：“长缨，你还思量什么？事到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如果不想放弃金川城，那就马上召集各派反清朋友前来，一同举事，难道还等待飞凤的消息？”两口子为着这事争执了几天，长缨还是迟疑莫决。王雪莲不觉心灰意冷。想起当日自己堕崖失性，给允褆赚回清宫作了假郡主，幸得师傅玄空三藏派师兄到来把自己接回山去，后来长缨知错了，到密勒池五步一叩，才和他言归于好，想不到来到金川设藩之后，长缨似是壮志全消，前后判若两人，想了忍不住暗中生泪。这晚又苦劝长缨一番，还提到他的娘亲的死，也是惊醒他不要认贼作父。长缨虽然汗流夹背，惟心里惦念飞凤，又想到飞凤替自己产了孩子，投鼠忌器，终于没有答应妻子的要求。王雪莲心中悲痛，自不在言，从这天起，使决意第二次离开长缨。

　　这时了因禅师在邛崃山遇害的消息，系在飞凤离开金川之后；长缨夫妇长日在金川宫里争执，没有和外间接触，因此邛崃山上各侠士的行动，还未知晓。一天，是初秋时分，邛崃山上已寒冷有如严冬。在木叶随风飘转的清早，山径上有一个披着外氅的的女子独行踽踽向着八腊庙走去。这女子就是王雪莲，好想找着山上一班武林人见面，商量挟逼长缨举事。怎知来到八腊庙门外，只见两扇大门紧闭，还有二条横木在外面钉着，不觉暗暗纳罕。细看木板之上，像写着一些字句。上前一念：中间六个大字，写的是“杭城外玉皇山”。下面两行小字道：“朋友到访，依址通信，庙内无人，祈各自重，梵鸿留字。”王雪莲看了，暗念：鸿想是吕梵姐和沈鸿，他们二人怎么留下此字离去，了因和李来风等人又到那里去了？又想玉皇山是西湖附近的小山，难道各侠士探悉乾隆在江南开设水陆擂台，大多儿到那里去了？想了便打算离去，因为八腊庙是当年独臂神尼晚年潜居的地方，天下武林人谁不知晓，除了满洲鹰爪会前来扰骚之外，别的江湖人都敬重独臂神尼，不论她生前死后，都不敢闯到山上来的，何况这年来又供了甘凤池、虬发叟、吕四娘、隐禅上人等的骨灰，更无人前来招惹。如今庙里既是没人看守，所以王雪蓮便不想多留。

　　她刚走了几步，偶然看到路上苔痕，留着好些细小的足印，山间晓雾凝重，足迹鲜明，像刚走过不久似的，细看又非自己的足印，心里不免惊奇。当下沿着足印找去，却消失在庙后，那里是个山崖。王雪莲知道有人来了，心想如果是庙里的人，便不会从庙后偷进。立刻蹑足来到墙下，一势直窜扳着墙头，翻身上瓦，一探后面几进院子，都没动静，便展起轻功，蛇行鼠伏到了前殿，一阵香烟气味随风送进鼻子里，知道有人在殿里烧香，忙把身形伏下，作一势“野马饮涧”，探首檐下，就在这时，瞧见殿里伏着一人，是个中年女子，身披毛斗篷，正跪在神座面前，呜呜地痛哭。

　　殿里琉璃，灯光莹然，光影照射在神座上的一列灵位上，把王雪莲的视线吸引着了：原来正中供放着的，是独臂神尼的灵座。两旁四个座位：左边是甘凤池、虬发叟，右边是隐禅上人、吕四娘。可是除了这五个牌座之外，侧边座上，又供着一具盛骨灰的罐子，和三个用黄纸写的灵牌，像是新近供放上去的，那帖着骨灰罐子的黄纸，写上“峨嵋山释门了因长老之灵塔”十二个字。王雪莲几乎惊呼起来，急把喉头按着。再运用目力望去，还有两张黄纸写的是“反清义士上官云华之灵位”和“女侠云妙香之灵位”。灵前放着两口断剑。这一下令到王雪莲在檐头上呆了双目，忘记了下面有人伏着，突然传来悲切的语声，原来那中年妇人站起来说话了。殿里一片沉静，语声清晰可闻，她望着那骨灰罐子，幽幽的道：“长老啊！你怎么便死了？小妇人还错怪你不救出我的二个儿子呢。原来你已经离开人世了。还记得二十年前，我在塔上得遇禅师，那时我正在绝望当中，蒙禅师把辟火剑传给我，命我往求独臂神尼，后来禅师把雍正魔王也制服了，要他俯首钟鼓楼前，此情此景，犹在目前。到了今天，禅师怎会丧在一个满洲的丫头手里，那不是天数吗？”说罢便抱着骨灰罐子痛哭。

　　王雪莲听到这里，不觉惊诧万分；细察那妇人的面貌和熟习的口音，仿佛认出她是什么人。怅触前事，不禁汗流夹背，边忙叫出一声“冒莲姐姐！”一个跟头落到天阶。那妇人听到喊声，突然转过身来，和王雪一莲打个照面，也像暗吃一惊，但旋即柳眉竖起，指着王雪莲道：“你……你来得正好！你这辱没了大漠派的女人，今天还有面目来相见么？”嚓的拔剑在手，双目盯着王雪莲的举动。

　　原来这妇人就是当年江南八大侠“雪地飘风”周浔的遗妻冒莲女侠，也是周复明兄弟的娘亲。她自小给三音神尼养大，作了沙哈洛的女弟子，但神尼年纪长她不过十岁，王雪莲生下之时，冒莲已嫁给周浔，到如今已是个四十馀岁的女人了。在拙作“龙虎恩仇记”中，便有叙述冒莲的事迹。自从她的两个儿子得了因禅师带回峨嵋山传技，认作徒孙，冒莲得遂平生之志，便独个儿在塞外阿苔山静养，不问世事。阿苔山近着小飞龙的山寨，这次周复明兄弟给清兵抓去，小飞龙立刻派人传给冒莲一个讯息，请她赶来设法救出她的儿子。

　　冒莲多年没有和江湖人见面，初时还怪了因禅师坐视不理，想起自己的丈夫已经丧在满洲人的手里，当日和自己出生入死的一班盟友，到如今已是死的死，匿迹的匿迹，只有自己的师傅沙哈洛神尼，还在三音大庙里。于是即日离开阿苔山，取道三音池拜见神尼。

　　三音池离阿苔山不远，快马两天可达。冒莲满以为此番前去，一定能见到师傅的面。怎知入到三音大庙，风景依稀如旧，大堤之上，穿上洁白袈裟的女修士，来往散步。大庙的金顶，在阳光下射出闪闪金光，钟声悠扬，一切无改。这时庙里正在讲经，殿上肃静无哗，喇嘛穿上红衣，和白衣女修士分左右站立；坛上坐着一位妙龄女菩萨，妙目低垂，却不是沙哈洛。冒莲心里纳罕，正欲问引她进来的紫明上座。忽地记忆起来，这妙龄主持正是神尼最后一位入室弟子佛明，当初王雪莲原名佛光，自从拋却圣婴地位出走，沙哈洛的衣钵便传给佛明，继她掌理三音大庙。冒莲参谒过三宝之后，便问紫明上座道：“紫明姊姊，请问师傅在那里？”

　　紫明听了，像是一愣，答道：“莲姑不知师傅在塔上闭关么？”冒莲惭愧地道：“我没有到来问候师傅，已有数年，师傅何时闭关，我尚未晓。”紫明便道：“那么，莲姑跟我来，但你也难见到师傅的面呢。”冒莲便跟着来到庙后。三音大庙建在半岛的山上，占了全山，庙后一座圆顶石塔，往日是藏经的地方。二人到了塔下，一看几处塔门，都已用大石封闭，通路堵塞。冒莲惊道：“师傅怎么把塔口封闭了？”紫明应道：“莲姑，这是她老人家的主意，当日是她亲自监督着庙里僧人，把塔门全部封闭的。”冒莲诧道：“那么，她老人家也要饮食的啊。”紫明笑道：“你也听过天竺的苦行僧人，坐在树下数年不动么？他们只须饮些雨水，便能活着，这叫作辟穀呢。”冒莲又道：“那么，师傅如今连庙里的事也不管了么？”紫明道：“你怕不知，前几年师傅已把庙里主持职责传给佛明继承了，因佛明早就是蒙古人眼里的圣婴，从那时起，庙里主持，已由佛明掌理了。”

　　冒莲叹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这番我是空跑一趟了。”紫明问道：“莲姑有要紧的事赶来么？”冒莲正想答她，耳里忽然听到有人说话道：“莲儿，你的来意我知道了，这事恕为师的不能替你尽力。”冒莲听见是神尼的声音，不觉悲喜交集。仰首一望，塔上是没有门户的，只有圆顶下面几个通风穴，知道神尼使用内功传音绝技，这话只有自己才听到。看看紫明，果然未觉。便道：“师傅和我说话呢。”紫明喜道：“师傅知你到来，那更好了，她有时遇到要紧的事，也会传音指示我们的。”冒莲这时已是非常失望，不觉滴泪来，悲声道：“师傅说不能帮助我，这番我的二个儿子怕要丧命了。”便向塔上拜了三拜道：“师傅，请恕徒儿不能久留了。”耳边忽又来了声音道：“你不必沮丧，快赶到邛崃山去吧！”冒莲应道：“师傅教徒儿往见了因老禅师吗？他，他……”下面一句，本想说他看着我的儿子给满清人抓走了，也不救援。但还未说出口，神尼又传音道：“你不要怪了因前辈，阿弥陀佛！他不是坐视不救你的儿子，你去到八腊庙时便明白了。”冒莲知道话里有因，立刻告辞离去。紫明上座送她出到门外，嘱道：“师傅今次闭关，为期十年，她说过从今不问外事的了，莲姑珍重！”冒莲便怀着懊丧的心情，惚惚离开三音大庙。

　　当她日夜兼程来到邛崃山，想不到庙门深锁，跃墙入内，便见到了因的骨灰坛子，才明白神尼的一番说话，思量前事，不觉痛哭。怎知这时候檐头突然纵下一人，正是王雪莲。冒莲不禁双目冒火，拔剑在手，骂她无心贱人。

　　如今书接前文：且说王雪莲知道冒莲对她定有许多误会，才会这样恨她。忙道：“冒师姐，你怎么见面便要杀我？须知我今天到来，也抱着满怀苦恼，同时我也不知道了因前辈已经圆寂，更想不到今天会和师姐在此相逢。”冒莲怒犹未息，指着她道：“你的丈夫认贼作父，为虎作伥，把我的二个儿子捉进京里去了，你还装作不知，我不是个三岁孩童，怪不得你的圣母叫我赶来此地，便得明白。”王雪連指天作誓道：“冒莲姐姐，我真不知道你的儿子给清兵抓去，如有虚言，他日不得好死。”

　　两个人正在殿前争论，忽地有人纵声大笑道：“你二人争辩什么，让我们来告诉你吧！”一个人飞身落在天阶，身轻如絮，履地无声，轻功已是登峰造极。王雪莲和冒莲齐觉一愣，举目看时，来的是个五十余岁的汉子，头戴护耳风帽，身披狐皮袄，束腰佩剑。生得堂堂相貌，虎背熊腰，威风凛凜。王雪莲一见，立刻叫声“二叔，你……”她不知是惊还是喜，喊出一句二叔之后，便不能再说下去了。

　　看官们：你道来者是谁？原来这位英雄就是王雪莲的叔父“太极手”王崇明，他和王春明是同胞兄弟。作书人在数年前写过一篇“游侠英雄传”，书中的主角就是王崇明。三十年前，他继承了太极王家掌门，名头儿相当响亮。各派武林人在明陵坐圈子，公推他坐上第一把椅子。谁知过了不久，雍正登极，他的哥哥春明竟入宫作了御前带刀侍卫，那时他的心中虽然老不高兴，却是劝阻不来，便回到五台山白鹿苑隐居。

　　直到王春明遇害之后，他暗帮助各侠士报仇，终把雍正刺杀。大仇已报，他和沙哈洛收拾王春明骸骨，归葬丈人峰之上。从此王崇明和白泰官一起匿迹销声，再没在江湖里露面，就是昔日武林至交也不知道他遁到那里隐居。一过十余年，想不到他会突然来到邛崃山上，无怪王雪莲惊喜交集了。

　　冒莲昔日和王崇明原是以兄弟相称，当下也觉无限惊奇，上前拉着他的手道：“二哥，这许多年来，你到那里去了？今天再见到你，好像是隔世相逢一般，你怎会到这里来的呢？”王崇明道：“老妹子，一言难尽，你和莲侄女是一家人，今天怎么误会起来？刚才你们的争辩我都听到了，幸而我赶来早一步。”冒莲忿忿地指着王雪莲道：“老二，你晓到你的好侄儿今天已是清宫里的飞鸾郡主了，她不只辱没了你们王家的名声。而且辱没了……”冒莲还要说下去，王崇明急止着她道：“好了，不要说下去了，内中情节我比你更清楚，我们是老兄妹，她又是我的侄儿，我不会褊袒任何一方面的，你看看这封书再说吧。”

　　王崇明把护耳风帽除下，从帽里取出一封书来。冒莲一看，认得是自己师傅神尼沙哈洛的笔迹，忙打开在琉玉灯下观看，王雪莲也走过来一同阅读。原来书里提到冒莲前往三音庙乞援的事，请王崇明见信即往邛崃山替冒莲设法救出她的二个儿子。又说峨嵋山了因禅师已在邛崃山上中了碧琅钓叟和飞凤的暗算，司马长缨留在金川，未忘情飞凤，生怕他堕进周日青的圈套，因此请王崇明赶来教训长缨一顿，免遗臭千秋，为武林人唾骂等语。

　　冒莲看了，才明白王崇明这番收到神尼的信后，才赶来邛崃山见面的。不禁问道：“二哥，你这十几年来实在遁到那里去了，我师傅今次怎样把信传给你的？”王崇明答道：“这点你不要多问，横竖将来你会知道的，如今你二人可明白我的来意么？”王雪莲凄然：“二叔来得正好，长缨近来果然变了，侄儿今天到八腊庙来，也是想见着各位朋友一面，商量怎样使到长缨觉悟的，想不到了因前辈已经死了，我连他怎样去世的，还不大清楚。”冒莲也道：“我也是见到了这骨灰坛子，才知不妙。”王崇明便道：“你二人还有许多事没晓到呢，我这次取道前来，沿途打听到飞凤在金川宫时，给一个修外道的江湖散人名叫葛木合的替她治愈了脑病，后来叫飞凤诈作随娘亲返京，却暗中赶来邛崃山把了因前辈暗算。你的二个儿子随同李来风劫车，又中了葛木合之计，给策零抓着，秘密解进京里，上官云华两口子因为追踪你的儿子，白白送了性命。还有一件秘密你二人未知的，就是那叫和坤的满洲人，当日得允褆提一封书，拜在辽东大侠亚密当门下，谁想五年之后，这东西把亚密当毒死了，还盗去一口黄龙宝剑，回来见他的师傅葛木合，如今和坤已进身清宫，获得乾隆的宠信了，这件秘密许多人怕还未晓到呢。”

　　王崇明历历言来，二人才知道了因又是丧在飞凤的脚下。王雪莲道：“怪不得今天来到八腊庙，寂然无一人，这样看来，甘碧和李来风都已赶入京里去了，听说乾隆日间就要到江南去，命周日青开设什么水陆擂台，这件消息，未知二叔打听到没有？”王崇明微笑道：“我是路过顺天府前来的，怎会探听不到，我还知道乾隆有意命飞凤主台，到时把周家二个侄儿放在台上，布下阴谋，诱一班武林人踏进他的陷井里呢。”冒莲听说儿子至今还未死，一时悲喜交集，扯着王崇明的手道：“二哥说的可真？谢天谢地！我的二个孩子还没送命，那么我要立刻兼程赶入京去，把他们救出虎口。”（注：北京城往日名叫顺天府）

　　太极手王崇明安慰她道：“你不要太过焦急，如今两位侄儿已不是囚在京里，和坤献计要把他们作饵，在水陆擂台开启之前，我敢担保他们不会有事的。”冒莲急的跺足道：“话虽如此，难道我要等到水陆擂台开启才去救出他们？”她边说边把双眼望着王崇明，似乎求他相助一臂。王崇明道：“老妹子，我不是不愿助你一臂，无奈我还有要紧的事等待去干呢，你若相信我的话，将来自会有人替你救出二个儿子的。”

　　冒莲因骨肉情深，默计水陆擂台开设的日子还有数月，如何等待得来。心中思量，蓦地想起一个人，如果找着这个人，自己两个儿子可望有救。当下也不对王崇叫说出，只道：“二哥既然有事在身，我也不敢相强，如今我要先行下山，后会有期。”王雪莲道：“冒姊姊，你千里赶来，为什么怱怱又走？”冒莲失望地道：“我以为师傅指示到邛崃山来，会有什么希望，谁想见到的只是了因前辈的骨灰坛，反令我无限伤心呢。”王雪莲便和王崇明送她下山，沿途问起神尼近况，知道在塔上闭关，一时也觉无限感触。

　　冒莲瞬已远去，留着王崇明叔侄二人，踯躅荒山，秋风萧瑟，倍增愁意。王雪莲问道：“二叔，冒姊姊怱怱告别，你猜她何去？”王崇明笑道：“她听我说不能立即相助，大概赶往天山找猿女去了。”王雪莲诧道：“孟姊姊会答应她下山吗？”

　　王崇明又笑道：“孟丽丝始终眷顾清室，她虽然像置身事外，其实这几年她正苦心传授武功给福安康，冒莲此番前去，怕会白走一趟呢。”

　　二人说话一番，王崇明始终未说出这十多年遁迹何方。王雪莲问道：“二叔叔刚才说，到水陆擂台开启之时，会有人替冒莲姊姊救出她的儿子，是不是叔叔前去动手呢？”王崇明道：“不瞒你说，我这番再到中原来，早就约了些朋友到江南趁热闹去了，这些人都有一点能耐的。”王崇明又笑道：“天地之大，何处不能容身，你将来自会明白，今番我也是为了侄儿的事回到中原来的。”王雪莲不禁一怔，问道：“为了我？叔叔是什么意思？”王崇明面色突然沉下道：“你当初嫁给长缨，是否想到他会情爱不专，再娶飞凤？何况他今日认贼作父，穿上满洲人的袍服，作了平川郡王靖远侯，他可还记得？他爹司马瀛当年如何丧命的？”

　　王雪莲不觉一惊，望着她叔父的须发，棱棱挺直，心想：他是连我也责骂了。忙跪在山头道：“二叔听禀，飞凤下嫁长缨，一天都是侄儿不好，当年若果侄儿不是坠崖失性，长缨便不会关进诚亲王府，也不会有给我抓起的一回事。侄儿念在他坠入允褆圈套，都是由我而起，所以多年来一直忍在心中，有口难言。”王崇明哼出一声之后，跟着道：“侄儿起来！以往的事，你也无须瞒我。当年飞凤病发，你二人应乘时把她除掉，可是长缨为着回护飞凤的性命，在邛崃山上威胁十三剑客作不侵犯之盟，你却从旁相助，令到天下武林人笑长缨是个王八奴才，这事传到我的耳里，几乎把我气煞了，那次侄儿也有不是！”王雪莲汗流夹背，颤声道：“侄儿知罪了，皆因飞凤曾在病中相托，侄儿怜她遭遇，答应相容，不想有负所托。”王崇明冷笑道：“你不负人，人便负你！飞凤若非患了重病，她早已对你下了毒手，你达是太爱长缨，所以由他去胡闹，不想令他伤心吧。”

　　王雪莲给叔父道破她的弱点，不觉伏在王崇明肩上，呜呜痛哭。悲声道：“侄儿太过软弱，人家以为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女子，其实我受过玄空师傅的熏陶，本着慈悲心肠，不想对人家不起，想不到今天便累了自己。”

　　深宵露冷，叔侄二人互道别离。王雪莲不见这位叔父已有多年，当下便把年来心中委屈，一吐无遗。王崇明安慰她一番，问道：“侄女此次离开金川城跑到邛崃山来，必有原因？”王雪莲只得把和司马长缨意见不合的经过诉说一遍。王崇明怒道：“长缨中了人家的圈套，到今天还未醒觉，非把他教训一顿不可。侄女且先回金川城去。”

　　且说司马长缨在平川王府里，这几天不见了妻子王雪莲的面，虽然觉得焦急，还以为她像往常一般，独个出外探消息，惟有吩咐府里武士出外找寻。他一时愁绪千般，便借杯酒解闷，长日带着几分醉意。这天外面忽传报京里钦差来了，长缨带着迷离醉眼，怱怱更衣。却想起王雪莲的话，乾隆不久便会降旨下来，把自己拿回京里治罪，当堂酒醒几分。忙问左右：“钦差带了什么人来？”左右回禀只带了一些随从，心里才放宽一点。

　　谁想乾隆一封上谕，不但没有斥责到长缨，反为温言慰勉一番，说飞凤二郡主无恙回京，总算邀天之幸，要长缨今后效力朝廷，毋负圣恩，最后又说，江南水陆擂台已定期开启，朝廷为选拔武技真材，俾为国用，有意命飞凤主台，届时由长缨相助，着即克日来京等语，并附有飞凤的一封亲笔函，虽是寥寥几行，但渴念长缨之心事，溢于言表，又说别时病体未痊，不及一面，至今遗憾于心，望早日与飞凤姊姊来京团叙，绵绵悱恻，令到长缨看了喜的没法形容，当着那钦差面前，连念了几遍，几乎失仪。

　　他把钦差送出府门，不禁自言自语的道：“阿凤始终是爱我的，我知道她回京之后，当着皇上跟前定不会说我的坏话，就是王妃对我有些误会，她也会替我解释的，如今她正日夕盼望我回京去，难道我便这么的忍心，依照我妻的话，封金挂印出走，和阿凤无相见之日吗？”一会又想起飞凤的病已愈，更是满心安慰，心里道：“阿凤如今精神好了，她若知道她生下一个孩子，在我妹妹玉仪那里抚养，她一定高兴得了不得。那么，我也要设法把孩子接回来，让他们母子团聚一起。”他思潮起伏，一时愁怀尽去。回到阁上，高兴起来，手拿酒杯，又开怀痛饮。

　　不觉已届入黑，府里灯光照耀，已届华灯初上时分。长缨正在醉眼模糊，回到他的室里。此际将届二鼓，当他推开室门，瞧见寝宫外厢，帘拢寂寂，炉香细细。内厢似有人低声悄语，是自己的妻王雪莲的声音，不觉当堂一愣。暗念莲妹什么时候回来了？我这寝宮，如果没有呼唤，从来不许下人走进来的，那末和她说话的又是谁呢？心里思疑，不觉掀起帏帐，蹑足走进，瞥见一个身段雄伟的蒙面汉子，站在厢里，王雪莲坐在他平日批阅文书的公案上，正把日里钦差送来的一封谕旨撕成片片。那汉子面上蒙了黑巾，露出颔下短须，似在盛怒当中。再看厢里窗门，已经打开。长缨已有八分酒意，一时火上心头，暗道：“原来她对我变了，这汉子定是她引进来了。”想了不觉怒从心上起，大叫一声：“你这婆娘干的好事！”一手拉剑，行入室里。

　　长缨的剑影在灯光下一亮，直点王雪莲，他这一剑并没要杀她，而是指着她问个究竟。谁想王雪莲头也不抬，等长缨剑锋风的接近，蓦地把手里撕成缕缕的上谕，作如尘扫一般向来剑一指，娇叱一声：“你是疯了！长缨。”五龙剑本来是无坚不催，可是给王雪莲的内劲渗出，那纸片搭着剑锋往旁一撩，即时荡了出外。王雪莲一晃身，离开书案，纵身到了那蒙面汉子跟前，她似乎知道长缨下一剑的动作。长缨眼明手快，见他的妻子纵身离案，果然迁怒那蒙面人，回身一剑扫出，怒喝：“你是何人？胆敢闯进来！”

　　只见刷的一响，一口古色斑斓的青钢剑突自王雪莲身后发出，长缨觉得手肘一震，剑锋应声弹了出外。那蒙面汉子迅速把剑撤开，骂了一声：“没血性的东西！我不配和你动手。”提剑向后倒跃，人影穿窗而去，轻功快的惊人。王雪莲急道：“长缨，你好不分皂白，他是你的……”话还未罢，长缨更是怒气冲霄，见王雪莲阻着自己，便欺身上前，一掌推出，王雪莲避无可避，给他摔到榻上。长缨一点双足，跟着窜出窗外去了。

　　这时王府里的侍卫已知道楼上有刺客，一时纷纷展开包围，火把齐明，跟踪来到园里，便见两个人影闪着，剑光盘旋，一个是平南郡王司马长缨，一个是蒙面的刺客，火光中映照着五龙剑，发出闪闪黄金光影，那人的剑却是青火般闪烁着，大家正在发喊助威。忽地有人娇声喊道：“侍卫们听着，大家立刻退开，都不许走近来。”各武士回头一望，原来女主人王雪莲已经来了，她面容镇定，望着二人交手，大家不觉暗暗惊奇。

　　长缨今夜吃了几杯酒，如今和蒙面人相斗，初时几招还占了上风，但是蒙面人突然改变剑路，一口青钢古剑愈来愈快，飘忽无定，五龙剑每次接触，立刻给一股奇异的暗力传来，把他要打出的剑路消去，可是细看蒙面人的出手，好像十分平凡，全没劲道，不觉好生纳罕。

　　就在这时，蒙面人疾喝一声：“长缨，你要不放下剑子，再打下去，看你就要当着你的手下面前出丑！”长缨怒道：“不用多言！有本领的把我倒了，着你也是邛崃山上的狐群狗党！”

　　长缨不说这话犹可，他指邛崃山一班武林人是狐群狗党。蒙面人双目火光从面巾里一闪，身形突然一摆，长缨的剑刚扫到他的下门，不知怎的，五龙剑竟扫个空，蒙面人一个转身，左手搭着他的肩头，一势“攀倒华山”，长缨发力抵拒，那知倒得更快，一刹儿已全身仆跌出外，手里五龙剑也掉落了，没法定着身形，一直滚到王雪莲面前才倒地。

　　他一翻身又扑起，藉着猿猴轻纵本领，风一般向蒙面人冲去，一边运劲掌心，一记破碑手迎头声落。蒙面人哈哈笑道：“你这手云台派龙行掌，老汉二十年前便领教过了。”低身一接，长缨骤觉一股力把他带着向外摔，身子打着旋转，又是一跤仆倒树下，撞的天旋地转。一刹儿已经给蒙面人过来抓着。他大叫“侍卫何在！”怎知王雪莲手按剑把，向着两旁武士喝令退出。又道：“没有我的命令，你们都不许进来，违者立斩！”长缨喊道：“反了反了！你这贱人要怎么样？”这时各武士见王雪莲目光棱棱，谁敢不听命，大家悄然退出园门外去。究竟蒙面人把长缨如何处置，下回便有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