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太极手云中剑之子
2025-03-03 15:13:33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说前因五台埋宝藏 访英烈湖上见娇娃

  中国武术最盛的时候,是在满清康熙末年至太平天国起义以前的那一段期间,各派名手迭出,创立各式各样的剑法拳宗,那时武术已转入发扬光大的一途。
  由于各派有各派的独到,各家有各家的专长,因此就分开了不少派系名称来。
  大别来说,不外是南北两大派别,南派以少林为正宗,属于外家功夫;北派以武当为正宗,属于内家功夫。
  本来内外家的名称,在宋朝张三峰以后才有划分的。
  少林两字在地方志记载的有:“少林寺僧人曾应官兵的号召击破沿海倭寇。”
  少林寺僧的武技,往日称作外家,善于跳踉奋击,处处以出击为主。
  直至明中叶嘉靖以后,才真正有内家拳创立。
  这一派的拳技是以静制动的,目的在于御敌,非遇危急关头不出手,一出手就要中的。
  这和外家的以出击为主又自不同,可说是当时武术上的一种改革。
  不过内家拳技定要有轻功的修练,而且须有十年以上的苦功,然后算得踏进门槛。
  所以一般人都趋尚少林拳技,因它可以循序学习,只要有几分气力,便容易学得上手,若说到融会贯通,获深刻的造诣,那就谈何容易呢?
  后来武术中一般有头脑的,知道两家功夫各有长短。
  到了满清初叶,凡是有上乘武术的人,多数兼习内外家功夫,虽然名目上分开少林和武当两大派别,其实内外家武功已混在一起,那时武林中人,是以地域来划分南宗北宗。
  北方名手多出在河北沧州,山西五台,四川峨嵋等处,南方的武林人物,到了就要数嵩山少林,湖北武当,云南白鹤等派,但说到得天独厚,那就仍是北方的武林名宿,比南方人材鼎盛。
  河北沧州府昔日接近京畿,交通发达,这地方是通往山东和山西两省的岔口,是人所共知的一个专产生武术人才的摇篮。
  沧州人自小便耳濡目染,到处是武林门第,技术家风,男女老少都没有不晓得几手拳棒的。
  州里随处有练武场,教练靶子戳竿子的师傅,出来干保镖和禁宫教练,京里王公府上护院,富家少爷们打手的,多如牛毛,可称得是武术世家。
  少年子弟,如果不识得马步弓箭,剑术拳棒的,便会给人家看不起,正和江浙读书人一样,他们世代相沿下来,有种种秘笈册籍,考试卷子,成就自然比人高一筹。
  如今再说山西的五台,这地方就在五台山下,那处是个险要地方,北出雁门,就是大漠风光的塞外,昔日奇能异士,遁迹潜踪之所;南便近着阳曲,连着太行山脉,黄河之水天上来,把山西环着一钩,凭河山气势,历来便出了不少豪侠志士,干着惊天地泣鬼神的工作。
  武林人物虽不若沧州的多,可是,杰出英才,名动武林的宗师,以往也有过不少。
  且说这天五台山下,来了一个武生打扮的人,骑着一匹嘶风白马,后面跟着像随从的人,也骑了一匹骏马,两骑如飞赶路。
  那武生头上裹着浅绿丝巾,缀了一块白玉,身上一色湖水皱短褂,镶了翠绿边沿,腰间黄缎带,足上黑皮短靴,背着长剑;面色紫棠,唇上小小胡髭,年纪不过廿四五岁。
  正是未看其人,单看装扮出色,仪表轩昂,英武中带着文采,便晓到他是个不寻常的人物。
  只见他的腋下,挂了镖囊,马鞍还系上一个长布袋,沉甸甸地,这是往日武士出外随身的兵器包袱。
  他背后的剑鞘,是五彩烧青套子,鹅黄丝穗下垂,在背后飘起来,十分气派。
  那武生目光如电,一派正气,他把马缰提起,轻轻一拂马鬃,那头白马展开四蹄,风一般直向官道跑去,那仆从在烟尘滚滚里,拚命开鞭,追得气也透不过来。
  天色已近黄昏,官道前头一带树林,酒帘子古树下飞翻着。武生拿鞭向前一指,回头对仆从道:“阿丹,我们就在李二店里歇会儿,喂喂牲口罢。”
  那仆从应了一声,两人挥了几鞭,风驰电掣一般把道上迎面前来的行人抛在脑后;那些行人都是赶路的客商,他们拖着驴子驮货进城,见了两骑奔来,连忙让路。
  武生的两骑人马到了店前,很熟悉地拉马入店,那是一家兼卖酒食的茶馆子。
  掌柜的见武生下了马,便起身迎进,连呼道:“王公子,赶路忙了,请进来歇歇。”招呼入到上座,又叫店小二把马拉到后栓去饲料。
  茶馆里坐着几个本地客商,也正在歇脚,他们看刚才的武生叫小二泡上两碗茶,要了几笼热包子,匆匆吃过,回头便催小二备马。
  两人走出店门,武生投下了一锭碎银子给掌柜的,接过了马缰,匆匆又复上道。
  这时店里人都注视着,其中一个年纪后生的问旁边的人道:“老哥,你看刚才的不是崇明二公子吗,怎的这晚才出城,又是行色匆匆的?”
  那人点了点头,回道:“正是他呢,五台王家,哪个不晓得,我看又是哪处忘八东西惹了他的气,赶着前去算账呢。”
  旁边桌上另一个汉子,喝上了几口,听见两人说话,便张大了眼睛问掌柜的道:“老板,这两位老哥说的崇明二公子,是不是太极手王家后人,他父亲是鼎鼎大名的云中剑呢?”
  掌柜的似乎怪他见识小,白了他一眼才答道:“你老兄既然知道,还问我干吗?要是本地土人,谁个不识他们两兄弟。”
  店小二站在旁边沉不住气,便插进一把口来,对那汉子道:“客人,你怕是初到吧,说起王家兄弟来,就是一天也说不了。自从云中剑王老爷死后,他们兄弟行侠仗义,远近结交,把一副身家都花了;前几年那位大公子,听说去了太行山学剑术,现时只有这位二公子崇明在家,就是爱管闲事,好打不平,他因自小便跟五台山凌空长老练少林拳技,到父亲死时才下山,仍不时要往见他的师傅,这时他多是赶到白鹿苑禅林去呢。”
  店小二说得口沫横飞,店里的客人都听到出神,那掌柜的觉得店小二说话多了,忙用眼色止着他。
  不说茶馆里谈论着,那个叫崇明公子的主仆两人,一口气直奔五台山,渐渐山道崎岖,古木环绕。
  五台山绵亘着几百里,山上寺观梵宇,触目都是,内中都是道观居多,像上清宫、莲花宫,往日道侣有几百人;但寺宇只有两处,其中“白鹿苑禅林”,从宋朝便建下来,经过明清两代修建,寺貌庄严,宝塔殿堂,矗立山间。
  主持白鹿苑的是个大有来历的高僧,法号凌空长老,年纪已是七十多岁。这个凌空长老,是北派少林的高手,早年已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后来到了五台山,和太极手王家的云中剑王维扬结交,订下生死之交,几十年来两个人一直都互为标榜,把内外家功夫溶合起来,未逢敌手。
  到了云中剑王维扬死后,凌空长老一身集中少林、太极两派的大成,武技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他便把平生功夫传授了三个徒弟。
  大徒弟便是王崇明,二徒弟是个僧人,法号邯昙,俗家姓赵,第三个徒弟也生得聪明俊秀,叫做班加。
  这三个弟子中,凌空长老最爱的是王崇明,因为以往和云中剑有了几十年交情,崇明五岁时便托给他教技,这二十年来凌空长老一直把少林、太极两派绝技都传给崇明,直到云中剑王维扬身故,崇明才离开他返家里去,仍不时上山来伺候师傅。
  那个二弟子邯昙,性情耿直,对佛门精义,颇有心得,所以长老便给他剃度,做了佛门弟子。
  说到最后一个弟子班加,原是长老收养的孩子,聪明绝顶,但是带些浮躁,他的武技不弱于王崇明,可是凌空长老对于这个少年平日的举动,总觉得带些狡狯,而且眸子不时转动,因此传技上总会多少隐藏,不若对王崇明那样真挚,事事尽情指点,但班加为人甚识看风头,他对王崇明十分恭顺,有时和崇明较技,又故意逼取几手绝招来,崇明也开诚示范出手,班加便看出师傅对他还未像师兄一般无隐藏地传授,心里便记下来,不时暗中窥伺。
  班加这几年来虽仍寄身寺里,但已在外间交结到不少武林朋友,也好和江湖人物来往,遇到手头拮据,便去找大师兄崇明商量,崇明本是挥金如土,疏财仗义的人,对这个还未出头角的师弟,不时给些款子济急,视为常事。
  现在王崇明到了白鹿苑禅林,匆匆下马,直奔进二门,早见师弟邯昙和班加两人在那里等候。
  两人告知他,师傅已病了多日,这几天来正运起禅定功夫,等候他到来,有后事吩咐。
  崇明听了,忙跑到方丈室,在微弱灯光底下,见到了师傅凌空长老,打坐禅床上,面容灰暗。他不禁跪下来,口里连叫着:“师傅。”
  凌空长老见崇明来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微开双目,说道:“崇明,你来到好了,我知道已逃不出大限,不久便须离开肉体了,这次叫你到来,有很多未了的事要交给你……”
  长老说到这里,回头望着邯昙和班加,吩咐道:“你两个可以出去,我有事要对你师兄说,今晚你们不必伺候了。”
  两人应了一声,便走出室,班加踏出室门时回头一望,脚步踟蹰,崇明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异样。
  长老命崇明掩了室门,又着他把百叶窗拉下,崇明举目窗外,都是丛林茂草,山间响着虫声,月色黯淡,一片漆黑。
  长老把身体微向禅床倚着,望着崇明,一会才说道:“崇明,我三个弟子当中,论性情度量和武艺功夫,都以你为最好,你两个师弟,邯昙空虚脱俗,生就佛门品质,但他的武艺,还未及班加。我已写下遗言,待我圆寂之后,着邯昙作白鹿苑的主持;因你和班加都不是空门人,而且你知道我这几十年了,负了一项重任,至今一直未得成功,将来继承下去,都全托在你的身上了。”
  长老停了一停,着崇明坐下来,继续说道:“你觉得班加这人如何呢?”
  崇明连忙答道:“三师弟年少聪颖,做事有胆量,而且追随师父日久,就是武功和品德,也多少受到师傅的熏陶。”
  长老见崇明这样说,叹了一口气道:“班加这孩子聪明能干,的是有余,可是赋性带些阴险;常言道:‘知子莫若父,’我以为应说是:‘知徒莫若师。’有我在时,他自然不敢有些越轨,但我恐离开你们之后,怕你和邯昙都管他不了。”
  “这孩子我自小养大,他的品性我怎么不知,他城府很深,和你的豁达完全不同,我一向都有点担心。他曾有几次暗里把我的东西移动,想偷窥秘密;近年来他在外间结交江湖人物,都是些外派走斜路的家伙,他把我瞒着,还说要较量别人的所长,有点是逼我传授他几手绝技的意思。
  “论武功他和你虽差不多,但你根基比他好,而且王家太极十三势的奥妙,你是继承人,我一生得来的内外功拳技和剑法,你也已尽得传授,将来他总会向你探讨的,那时你应知道防范,我担心这孩子总不是我门下的好弟子。”
  崇明只是唯唯应诺,不敢加言,他生性纯厚,不疑惑有他,还以为师父过虑便了。
  凌空长老呛了两声,着崇明把他扶起床来,把戒刀拿在手里,又着崇明移开禅床,随着说道:“徒儿,你扳到室顶去,数着梁柱,到第十五根时,把梁木转动一下。”
  崇明还未明白长老的意思,但他一向对师傅依从,他望望梁桁有丈七八高,只有用轻身功夫窜上。
  他微微纳气,双足一点,只使出“半段飞云纵”,便扳着梁木,双足贴近墙壁,“用壁虎游墙脚法”黏着;长老在下面帮他数着梁子。
  他一路将身移过去,到了第十五根,长老已在下叫着:“扳着向右转去!”
  他依言用手按着用力一转,只听底下哗啦哗啦声响,原来放着禅床下面的大阶砖有两个沉了下去,露出一个穴洞来。
  长老这时招手叫崇明下来,只见他拿戒刀把穴旁一撬,一件铁板脱开了,长老伸手下去抽出一个楠木箱子上来。
  崇明扶他回到禅床,长老把箱子打开,面色一沉,对崇明郑重地说道:“崇明,我如今交托你几件事,你要记着,依期一一办妥……”
  他先取出一封书来交到崇明手里说道:“这封书你要在七天内交到金陵玄武湖,那处湖中心有几个小洲,其中一个四面垂柳,洲内有十几家渔村的。你找到了门前有一口三眼井的姓潘人家,说出我的名字来,自然有人同你收信了。如果你见到屋里的老妇人和小姑娘时,她们定会告诉你一些关系,那时你便知道她们是什么人了。”
  长老这时又从箱子里拿出一把短剑来,镶作得甚是精巧,你把剑抽出来,立刻一度寒光耀目,闪闪生辉。
  长老双手递给崇明,说道:“徒儿,你收下这柄宝剑吧。你到玄武湖交妥了书函,便对姓潘的老媪说,要往见静因老尼,她们便会带你到鸡鸣寺附近竹林里的一间小庵堂,庵前写上“檀度庵”三个字的;你在那里叩见老尼静因,她是我的师妹。
  “你一说出了来历,把剑拿出来作表记,她自然会当你侄儿一般看待了。到时你不妨把我不久要圆寂的事告知,说明孝陵的约会没法到来,是毕生憾事,要她不可因我耽搁了日子,就是今后帮会里的事情,也要她多出些力。至于北五省把舵的地位,将来由你继承下去。
  “崇明,这口宝剑就是你未来继承我做五省把舵的信物,你定要好好地收藏。老尼静因知你是我徒儿,她定把帮会里一些规矩告诉你的。”
  长老说到这里,叫崇明倒了一杯净水给他喝下,又道:“崇明你记着,办妥这两宗事后,定要在半月之内归来见我一面,这几天我都是运起了元神,想等你来把事情干妥,歇一会给我施一手易筋手法,增强我的心脉,这样我总可以把元神留住,等待你回来。”
  凌空长老虽是出家人,但说到这里,也不禁黯然伤感,低下头来,微微唏嘘,崇明站在旁边也落下泪来。
  长老又把楠木箱下一层拉开,露出一件黄丝巾的小包裹来。他拿到手里,眼望着崇明,似是欲言又止。
  崇明看了这情景,便跪下来道:“师傅还有什么要说的?你老人家只管放心,弟子一定赴汤蹈火都把它干妥。”
  长老举起头来,眼睛里闪出了光辉,拖着崇明起来,说道:“好罢,崇明,我信得你的心地光明,本来这是一件关系民族前途的大事,倘若所托非人,那就所误非轻。我本想待你归来时才告诉你的,但世事很难逆料,就索性把内里秘密说给你知罢。
  “这是前人没有寻到的一宗宝藏,它的价值可以养起五十万兵勇,足三年的饷械开支,这宗财物就是埋藏在五台山上,最初是李自成在关中搜刮劫掠的金银财物,还有一些是攻入北京时洗劫的珍宝。
  “闯贼后来给清兵穷追,到了山西,他的亲信副将把这笔财物藏起来,把埋藏的士兵都杀光了。那副将便设下一种暗记来,也亏他想得出,他是用两块玉石,雕刻了宝藏的地点和发掘路线的目标。
  “他的心思十分精巧,他不采取平常信符的砌合方式,而是一图两面。想知道宝藏的所在,先要把其中一块玉石的雕纹用墨摹出,然后在灯光下把拓本合上另一块白玉上去,便影出全幅宝藏地点的图形出来。
  “此外两块玉石的一边还刻有一行文字,是对宝藏地形的解说。不过这几行文字不是连贯的,一定要两块玉石在手,然后将每块玉上的一行文字,用梅花间竹的读法,才成文义。
  “比方用干支十二个字作为例子,就是一边刻上‘子寅辰午申戍,’另一边刻‘丑卯巳未酉亥,’合起来间格读去,便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戍亥。’所以就算得了一块,也是没用的。
  “当时他把一块玉石放在身边,另一块却用一个铁箱,放到山上一个秘密地点去,又恐日久把埋藏白玉的地点忘记了,于是他便将身上那块玉用牛皮缝好,把烧红的铁枝刻上表记和简单的图形。
  “这些表记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别人看时便不解的。他这样的布置,真是十分精细而又巧妙……”
  凌空长老这时将黄线包裹打开,拿出一具皮套来,约有手掌大小。
  崇明接过在灯下细看,只见皮套子上面似用炭火划上一个向上的尖峰,像等边三角形的两股,对上有一小圆圈;那尖顶底下有两笔垂直线条,线条中间又是一小圆圈,这个圆圈里有一个交叉形的符号,两行直线里又有很多一点一点的东西。
  崇明对着这皮套的古怪记号,看去像是小孩子写的画,也像木匠绘的线条,一时看不出什么意义。
  长老见他一派胡疑神气,便道:“崇明,我拿到这块玉石和皮套,也费了十数年的推敲,又走遍了五台山,这才猜测出来:原来这个尖顶的东西便是五台山的最高峰丈人峰,底下两行直线是峰脚下的山涧,那就是落雁涧了。
  “上面圆圈,是个月亮,直线里的圆圈是月影在涧水里,那一点点大概是涧底乱石罢;再推深一层,底下圆圈的交叉点自然是那另一块玉石埋藏地点了。
  “我费了五年的光阴,每逢十五月亮之夜,便跑到落雁涧踏勘,看到月影把山峰倒映在山涧里,那峰尖影子所在的地点,附近的石头差不多都经过我的移动,可是仍没有一些影迹。
  “后来我去踏勘多了,发觉到每月份里到了月圆的时候,峰顶倒影的位置都时有不同的,我便苦苦寻思,卒给我悟到了。
  “原来那圈里的交叉符号,不只代表玉石埋藏之处,还暗示着要四月份月圆的晚上,峰巅影在涧里,那块巨石才是地点。”
  长老说到这里又停下来,一会才说下去道:“当我再到涧边发掘时,两晚都发现峰腰处有人跟踪窥伺,这还不过是前年的事罢。
  “那跟踪的人穿了黑衣,离得很远,使我没法追到,此后我便停止前去找寻了。到了去年四月里,我为避免人家知道,先彼天便下山去,那次便是到你处住了两宵,你还记得吗?”
  崇明点了点头,长老又道:“其实我在十五那晚上偷偷回到山里,那晚月色正好,我心里非常兴奋。看准了峰尖影在涧底的石头,把它移开,可是又失败了,那处什么都没有。
  “但我并不就此灰心,我乘夜把附近的涧石一一移开察看,虽然仍找不出那块玉石的铁箱,可是给我寻到了一些东西,证明我的推测没有错,只是另有其他原因,把地点弄错便了。
  “因为我在离目标一丈开外,发现了一把铜锁,那锁也有半个手掌那么大,铜轴子却已断开了。
  “我细看轴子不是生了铜绿腐蚀,而是给重压力撞折的,从断口处可以看出来,可能是给涧中石头冲来撞断了,才给水流冲开。我看那铜锁的制作十分精巧,便断定不会从别种物件掉下来的。
  “我正想再找遍附近涧石,希望图穷匕现,突然风吹草动,在我辈耳里,这种衣拂风声,夜行窜身的影迹,自然瞒不过,原来廿丈开外,树上正有人伏身窥探。
  “我连忙一个蜻蜓点水,从涧底跃起追赶。谁知那人十分乖巧,轻功也颇来得,但见他一起一落,在林子里窜了几下,便躲到密林去了。
  “你晓得这正是夜里钉梢子的顾忌,所以没有赶进去,不过我还是在林外徘徊,突然镖衣(镖的小飘带)嘶风声响,我随风声接着,果然两枚三棱镖从林里打出来,镖身颇为坠手。
  “当下里本想回打过去,可是人家占了黑处,自己先吃了亏,一想并未失去什么,而且他只是钉梢,还没恶意。因此我转身展开黑夜飞行本领,回到你家,鸡还未唱呢。”
  崇明听到这些闻所未闻的秘密,已忘记他的师傅正在病中,他不禁抽空儿问道:“师傅,弟子有些不明,这一片白玉师傅当初是如何弄到手的?”
  长老唔了一声,答道:“这事说起上来,和你父亲有关,到了今日,你也无须认真根究过去了,今后你负起寻到这一笔宝藏的任务要紧呢。不过也不妨说一些给你知道,好教你晓得当日一般忠臣烈士的用心。
  “据说自从清兵入关,史阁部在扬州督师,当时各方勤王兵马,所缺的就是饷秣;那些北方豪侠志士,便想到李自成的一笔藏宝身上来,经过千辛万苦地才把那个经手宝藏的副将弄上了手,搜出他身上那片白玉,正想纠集一般侠士到五台山去起出宝藏,不料那副将有一晚竟给人暗杀了。
  “他们没了向导,只凭着皮套的记号去找,自然不会寻到。不久史阁部兵败身亡,那时地方混乱得很,那些志士对于这一笔宝藏,也不愿发掘出来,成了争夺的目的,又恐落到异族手里,同时对于图记里的藏处还未弄清,因此便搁下来。
  “直到了后来甘凤池、白泰官、吕留良等组织了反清复明的帮会,他们便把这片白玉献出来,指定将来作举事的用途。你们王家太极手,先日也是帮里的掌舵之一,保留下来到你父亲手里。”
  王崇明这时听得出神,一会又热血沸腾,只见长老卧下禅床,吩咐崇明道:“你今宵就在此伴我,明晨一早出发罢。我已经血脉枯干,只凭元神支着身子,你若依期在半个月回到白鹿苑来,我相信我的丹田气还可以留得住元神,你现在就给我推一手易筋促脉,来壮壮心血,那就更有希望了。”
  说毕,解开衣服来,崇明便跨在禅床上,给他施展“推按挪拽”的易筋经手法,配合他的丹田呼吸,经过半刻光景,凌空长老果然血脉流畅,刚才灰败的面色也渐红润过来。
  这是内家所谓易筋促脉,加以长老本身修炼过的体质,虽然油尽灯枯,延寿已难,但把生命保留一个短时期,却是做得到的。
  长老这时把楠木箱里的宝剑、玉块和一封书函都交过了崇明,看着他裹在身上,又叫他重跃到梁间,把第十五根梁柱照原位翻转过来,那地穴又是哗啦哗啦地合上,没些儿痕迹。
  崇明把窗户打开,长老又叮嘱他道:“如果将来寻到另一片白玉,届时定要约来三个同门行事,才好把宝物打开,大家点视过。”崇明一一应诺,记在心里。
  他们师徒两人联床共话,室里灯光已熄,忽然窗外浮云吹开,月影射入,崇明一眼望向百叶窗间,忽然斜里射入黑影,一闪便过。
  长老也看到了,口里便说声:“外间有人!”这分明不是树影,也不是飞鸟掠过。
  崇明腰子一挺,“铜盘起月”,就在榻上腾身出窗,飞鸟般直窜到窗外。
  他四处一望,月色当空,万籁俱寂,却不见有人影。
  本来崇明挺身出窗够快的,但那黑影更如电光火石,只是一瞬便失所在。
  第二朝鸡声才唱,崇明先打发随从“施丹”返家去告知嫂嫂潘氏,说他有事要到别处一行。这才拜过师傅,洒泪起程。
  一骑白马飞奔下山,直奔阳曲,向南进发。他行囊里带备银子,沿路换马,正是披星戴月,马蹄追风,不日便到了金陵地面。
  玄武湖在金陵旧城北面,十里湖光,四周栽着杨柳,映着东北方紫金山高高低低的群山,和南边一带天然林木,露出城墙来,环境十分幽美。
  那玄武湖中,大大小小共有五个小洲,其中只有鹦鹉洲和白鹭洲有一条长堤接连,近着鸡鸣寺。
  且说王崇明因有任务在身,也不暇欣赏景色,他在堤上远望湖心,果然有一个小洲给杨柳围绕着。
  他唤了一艘游湖小船,划向那处登岸,看看洲里竹篱茅舍,也有十几户人家,林木茂草,鸟语花香,另有一番景色。
  不久便见到一口古井,砌着三个石井栏,那里正有一个小姑娘在处吊水。
  崇明看时,不禁一愕,原来这个小姑娘是用一根绳子吊在树干上,一端悬着大水桶,另一端却拉在手里。
  她把水桶向井里一沉,跟着手上绳子一拉,轻轻地便把桶吊出井来;只见她举足向水桶一蹴,那桶便一直飞开,到了两丈开外的一间屋前,门口放着一具大瓦缸,小姑娘看准了水桶飞到瓦缸上面,离地有丈多高,她这边手里把绳子一抽一松,那水桶便在空际一翻,桶里的水倾泻下来刚落到大瓦缸里去。
  那桶吊在树上,又复拐回来,到了井口时,她又把绳子一甩,桶子再吊到井里去了。
  崇明看了一会,知道小姑娘是弄“飞云套索”的本领,她那腕力要内外功兼施,才能来得这样准绳。
  因为十八般兵器当中,套索一门最难使得好,这姑娘的本领自是不弱。
  当下崇明便走上前去,对小姑娘施礼,并道:“请问姑娘,这家主人是不是姓潘的,在下有信带来,要见见老太太。”
  那小姑娘瞪了他一眼,也不答话,放下绳子,回身走进屋里。
  崇明跟着站到门前,一会才见一个五十年纪的妇人走出来,见了崇明,一时便瞠目张口,似乎认得他的一般。
  崇明这时又再一揖,说道:“晚生是五台山白鹿苑禅林来的,这里有凌空长老的书要交给伯母。”
  那妇人连忙让他进屋,招呼坐下。妇人看了凌空长老来书,望着崇明,口里不期叫出:“二官人”来。
  刚才的小姑娘从屋里捧出茶来,妇人忙呼道:“织儿,这是你的义兄王崇明公子,快来叩见阿哥。”
  崇明这时真是处在葫芦里一般,不知是什么关系。
  那妇人先把屋门关上,回来执着崇明的手,恳切地道:“二官人,你当然认不得老身了,你如今长大得这样英伟,真使老身欣慰了。”
  那妇人把书信藏好,便对王崇明说出下面的一段历史来:原来这个小姑娘正是广东袁崇焕的后代,袁崇焕在明朝将亡的一个期间,是蓟辽督师,明将中抵抗满洲最力的一个。
  后来被谗通敌,诛灭九族,这一段历史上莫大的冤狱,至今和岳武穆受害一样,受到后人的崇仰。
  自袁督师死后,他手下一班豪杰都遁迹各地去,变成了江湖侠士,暗地里仍然保护着袁家后人,当时也干了不少轰烈事迹。
  袁崇焕当日有一个嫡孙给侠士救了出来,那时已经是清兵入关之后,康熙皇帝当朝。清宫里各皇子当中蓄养了一班奇能剑客。
  那个袁家的嫡孙是混迹在一家镖局里,已娶妻生了儿子,那料忽然一天晚上给人暗刺了。
  那班保护他的志士,知道是皇宫里派人暗杀的,幸而还留下一枝血脉,那孩子名叫无愁,数起来是袁督师的曾孙了。
  到了袁无愁长大,已学了一身武艺,可是仍不时给朝廷派人追寻,定要斩草除根。
  经过了一班志士们的保护,在江湖上东避西躲,总算未遭到毒手。后来得王维扬掩护,把他养大。
  当时无愁已生了一个女儿正在周岁,已避居山西五台县来,担任保护的正是太极手后人云中剑王维扬,和凌空长老等两人。
  有一晚,给四个宫里剑客寻到了,来了一场恶斗,云中剑,凌空长老,无愁,这三个人的武艺都十分了得,但只交个平手,终于把四个刺客赶走了。
  无愁看到了处境的危险,便乘夜出走了,这十几年来都是远匿云南边境,那地方的徭族土番里藏身。
  他的周岁女儿改名纤云,放在太极手王家里抚育,由王家一个女管家领着,那时崇明才七八岁,已到了五台山学技。
  本来纤云可以在王家安居下去的,无奈魔王一定不肯放过,几次派遣刺客前来窥伺,连这一个弱质女孩也想杀害。
  凌空长老经过和云中剑商量,便暗地里着女管家潘氏,带了纤云南下到金陵,寄迹在玄武湖畔的一间檀度庵里,那庵的老尼静因是凌空长老的师妹,到纤云五六岁时便日夕教她练武技。
  不过静因老尼见庵里住着潘氏和纤云,终会启人疑窦,因此便找到玄武湖人迹罕到的一个渔洲地方,安置她主仆两人,仍由潘氏保护着,老尼也不时来看纤云。
  因此潘氏见了崇明,还依稀认得,但崇明便认不得潘氏了。
  崇明听了他的老管家潘氏老媪说出了这段历史来,他才如梦方觉,心里也不怪凌空师傅不早些告诉他,都是恐防秘密泄出,如今师傅自知不久人世,才写下亲笔信,教我赶来见她们一面,内里当然含着今后要把照顾的责任放到我的身上了。
  他正想得出神,潘氏老媪已开言问道:“二官人,凌空长老就要圆寂,老身听了真感到无限的悲伤,你今晚就在此住宿一宵,明儿才赶路回去罢。”
  她这一说,骤然惊醒了崇明,他还有要事去干。当下他便把要往见静因老尼,传师傅口信的事告诉潘氏。
  老媪听了,想了一想,答道:“二官人既然还有要事去干,就趁这黄昏之前。我叫织儿带你去罢。”
  崇明心里自然乐得有人同去,便等候纤云换过衣服,匆促就道。
  将来两人到了檀度庵如何和静因老尼会面,祟明又是否能够依期赶回五台山见凌空长老,都是后话不表。
  正是:波谲云诡 千变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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