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太极武当鸿门会

2025-03-03 15:16:50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毒蒺藜一朝埋白骨　虬龙杖千里报夫仇

　　且说青龙会掌印盘龙剑侠，因帮里兄弟王维扬在湖北惹出一场是非，因此约定了武当派混号双燕的方刚、方正兄弟，和长江青帮的“大龙头”卞金刚等人，到山西五台县王家庄来谈判。
　　不料双方解决不下，一时火拚起来，王维扬和穿云燕方刚比着剑，卞金刚想乘机刺杀盘龙，给王维扬的拜兄陆元华截住交手，正在杀得难分难解，忽然楼头出现了两个黑影，其中一个还挟着小童袁无愁。
　　盘龙剑侠发觉袁公子给人架走，立刻飞身上瓦追赶，口里一面喊着江湖隐语，说是鹰爪到来抓人。
　　当日帮会对官中人都视作仇敌，虽在内哄时候，遇到官兵来到，也会合力抵御的。
　　那时穿云燕方刚正在力敌王维扬，听说鹰爪把小童架走，他记得当日在途中截击王维扬，曾见过袁无愁这个小孩子，生得唇红齿白，十分英俊。
　　便立刻把剑向王维扬一架，说声“且住！”跟着也纵身上屋，帮同追赶。
　　那两黑影刚越过前廊，盘龙剑侠施出“燕子追云”身法，几起几落，已窜到黑影身后，手里那柄“软钢剑”迎风一展。
　　不料走在后头的黑影，闻风知道有人追近，他回身把手一扬，点点金光直奔盘龙面门。
　　盘龙剑侠见敌人使出暗器，却不接触，因为一接一挡，都会阻延了追上的时间，如果慢了半步，便会给敌人逃得更远一些了，他只有把双脚一点向上冲起，几点寒光便像流星一般从他的脚下擦过，向后头飞去，看看就要打中了方刚，突然又有几缕白光从方刚手上发射出来，一连几声叮当音响，敌人先前打过来的金钱镖，都落在瓦坑上滚。
　　原来穿云燕方刚，看见黑影把暗器射出来，早已有了准备，及见盘龙跃高避过，他便连忙将“蒺藜钢镖”发出，把金钱镖打落瓦上，因此响起叮当之声。
　　当下盘龙乘机纵身追上，瞬已到了两黑影身后，敌人出其不意，回身一刀横扫过来，金刃划空，随风剁到。
　　盘龙只有向左一侧身子，避过刀锋，软钢剑顺势向右一撩，当堂迸出火花来。
　　那个架着袁公子的人，趁势跃过一条小弄，盘龙看出先前敌人一刀，是想掩护那挟走小童的人逃脱。
　　这时对方第二刀又抢刺过来，盘龙不得不接招，心里不免着急。
　　忽见前面屋檐底下飞出一个人，把架走袁公子的人截着，细看时却是铁翼燕方正。
　　前面的敌人仓猝间给方正一拳冲到，急将身一伏，飞起一脚来，直向方正胯下袭击。
　　方正是有名冲击拳的出色人物，擅于跳跃翻腾，只见他好似猿猴一般，迅速伏身一窜，闪电般便转到那人左侧，双掌推出，使一记“玉女穿梭”，向敌人胁下攫去，想把敌方穴道封闭，放开手将袁公子释出来。
　　不料那人也十分机警，立即一提臂膀，把架着的小童作挡箭牌。
　　方正迫得一翻手腕，变出一势“伯牙抚琴”，对准那人背部按落。
　　他这一记施的是“铁沙掌”，如果贴着，内劲透进，内脏即时摧毁。
　　不过他面前的敌人也是高手，一见他手腕一翻，便看出来势，急把身躯一转，乘这当儿，两只手指像铁笔一般挺直，疾向方正眼睛攫来。
　　这式武术家叫作“二龙争珠”，但那人的出手，却是“十二势擒拿掌”的绝招，令到方正不得不提掌上撩，消解来势。
　　这时对方见他的铁掌中途卸解，也就乘势后退，倚着沙墙头，又一连接了几招。
　　方正见敌人的出手，是天山派上乘拳技功夫，知道定要施出自己的绝技冲击拳来，才能够占着上风，同时也顾虑到袁公子给他挟持在手里，不能不小心应付。
　　他想了便立刻变换了拳势，渐渐诈作只有招架并无还击的样子。
　　那人见他的攻势稍弱，便展开一个“败式”，急速退下，转身纵走。
　　方正恃着自己轻功超卓，又料他挟着一个小童，总要带点吃亏，便故意让他纵先一步，自己在后跟随。
　　两人窜过了一重高阁，面前是一所庙宇，那人挟着小童刚走在偏殿的檐角，前面相距一丈之遥是大殿背后，只见他敛一敛气，飞身越过，双脚才踏落殿背水窗外的台阶，不料铁翼燕方正已从旁飞到，捷如鹰隼，比他更快。耳畔风声奔腾，侧眼一望，方正身体悬空，腾起冲过来，右掌推前，左拳横截。
　　这一势是方正昔日在武当山跟绝尘道人苦练了三年的水波拳，在三十二式里最凶的一势名叫“冲拳卧掌”。
　　说时迟，那人脚才站稳，方正右掌堕到，他只有转身出手，顺势向上一拨，以为招开了这一掌，向下削落，便连横截过来的左拳也就趁势消解了。
　　谁料方正这种水波拳的妙处是震荡连击而来的，一掌随一掌，一拳跟一拳，连随冲击，一瞬间就有二十发，像今日白鹤拳一般，在一秒钟的短速时间里，可以发出十六次拳击来。
　　那人招开了方正的一掌一拳，想不到跟着又连接击来，胸部很快便中了几拳，忍受不住，一松手便将袁无愁脱开，那处正是台阶的边沿，眼看小童就要跌成肉酱。
　　方正心里一急，便顾不得发拳攻击敌人，但冲前去救援已来不及，口里当堂叫出“哟”的一声！
　　这时盘龙和先头的一个敌人，正在一路打过来，他给对方缠着，无法脱身，两人在偏殿脊上，剑比着剑。
　　他看到袁无愁坠下，也急得一身冷汗。忽然台阶底下，黑暗里走出一个人来，纵身把小童一接，抱个正着。
　　方正在台阶上，认得是哥哥方刚。立刻叫道：“阿哥！你来得正好。”说罢未罢，面前敌人又连串金钱镖打出，直射下面的方刚。
　　原来那人适才中了方正几拳，乘着方正一愕，定一定神，已跃上了殿角，这时居高临下，把十二枚金钱镖飞蝗一般打出。
　　方正看到，少不免替哥哥着急。好个穿云燕方刚，他抱紧小童，向地面一滚，侧身把袁无愁掩护着，避过前头几枚镖，跟着举脚一拨，连后来的几枚也扫落一边去了，方正才捏一把汗，回头看那敌人，早已不见了影迹。
　　方刚怎么会突然走出来救了小童呢？这要回说他方才发出蒺藜铜镖把金钱镖打落之后，眼看盘龙剑侠已和敌人交手，他便想绕道兜截架走小童的人。
　　刚越过一条小弄，便见他的弟弟方正先他一步，拦在敌人跟前。
　　原来铁翼燕方正也是在王家庄里，见哥哥随着盘龙上屋，所谓打虎不离亲兄弟，他便跟着飞身赶来，他沿路没有受到阻拦，所以反走在盘龙等前面。
　　这时方刚见弟弟也来了，胆子顿壮，他恐防弟弟有失，只得暗随保护，因此便救了小童一命，也是袁无愁福命大，虽在千钧一发之中能够安然渡过。
　　方刚兄弟见一个敌人先已逃去，为保护袁无愁起见，也不追赶。
　　这时，盘龙剑侠勇气陡增，在殿瓦上一剑紧过一剑，把余下的敌人逼得手忙脚乱。
　　忽地裂帛一声，盘龙一记“狂风扫叶”剑势展开，竟把那人的头巾割去一幅，那人向后一纵，抱剑护胸，说声：“便宜了你这厮，今天老爷暂把你的头颅寄下！”
　　狞笑几声，便在黑暗中消失了。盘龙见小童经已救回，穷寇莫追，便不再赶。
　　他们三个人护着袁无愁，返身回王家庄来，看见前面几个人迎上来，正是金仲华、卞金刚、陆元华等人。
　　他们知道这鹰爪已逃走，都回到庄上来。刚才双方正在一场恶斗，经过官中人派来刺客，敌忾同仇，一时停了内争，应付外敌，现时回到王家庄，又要展开谈判。
　　其中最心急的是卞金刚，因为这场是非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好容易才激怒了双燕和师兄金仲华，前来找王维扬算账，设若临时双方言和，那就自己借刀杀人的毒计永远失败了。
　　书中交代，这次青龙会和长江青帮的会面，最初原是五台山白鹿苑禅林的主持和尚法洪拉拢的，刚才眼看双方停了决斗。
　　心里正暗暗欢喜，不料卞金刚这小人，又复提出继母被害的事，要和王维扬拚死活，自己又不好制止，不免焦急起来。
　　卞金刚把梅花钢刀一拍桌子，对云中剑王维扬骂道：“王维扬，现在鹰爪跑了，你暗杀了我的母亲，快出来受死！”
　　这时盘龙大侠正在以青龙会掌印身份，向方刚、方正抱拳道谢，感激他们救回袁无愁。
　　一听卞金刚又来挑衅，便陪笑说道：“大龙头，我们两帮的是非绝不是没法消解的，何必要凭武力解决。小弟现在想请法洪长老做个证人，派人前去府上问过当晚出事情形，再来评论曲直……”
　　卞金刚不待他说结，便诈作暴怒起来，喝道：“盘龙，我不是小孩子，不会给你的诡计拖延，现在当着我舅舅面前，皙要把杀我母亲的仇人一刀两段！”
　　说罢梅花刀又是一剁，把桌子的一角也削去了。
　　王维扬和陆元华在旁，已听得忍无可忍，立刻把剑拔出来，应道：“卞金刚，你含血喷人！难道我会惧你。”一纵身子，站到庭前，卞金刚随着出去。
　　厅里众人，眼看这场恶斗没法压抑了，双方都纷纷把武器拉出，准备决战。
　　王家庄内空气一时紧张万分，无异鸿门宴上，甘露寺中，杀机四伏。
　　突然楼头又出现了两个黑影，其中一个也是挟着一人，闪了几闪，就要落到院里。
　　当时众人都已发觉，盘龙剑侠像是惊弓之鸟，他惦念着自己负责保护的袁无愁，难道官方一再派人到来掳走？为什么有这样恰巧，来了一次又一次呢？他这样的想着，已见双燕和金仲华诸人纷纷窜出厅外，那两黑影像两头夜鹰一般，迅速飞下来。
　　只听空中有人喊着：“合字兄弟，金陵燕……”声还未毕，陆元华站在院子，连忙赶上，应道：“燕贤弟吗？”
　　来人应了一声：“是也！”疾风似的落下来。
　　陆元华已回身一摆刀子对各人说道：“各位不必惊惶，是金陵燕于南师弟到了。”
　　当下双方帮会英雄放眼细视，见前面一个二十余岁的汉子。
　　紫棠脸孔，后面跟着一个英俊少年，面白无须，胁下挟着一个女子，蒙上面巾，那两人都穿了夜行衣。一时大家面面相觑，心里都觉得诧异。
　　原来这两个人一个是八臂郎君燕于南，一个是花尚武，她穿了夜行衣，又是男人装扮，所以要细看才认得出。
　　当下陆元华一一介绍诸人认识，王维扬前次到华盖庄，刚巧燕于南落在卞金刚圈套里，花尚武去了盘山营救，未曾会面，至于卞金刚和燕于南是对头，这时四目交投。
　　眼睛冒火！如果不是当着众人面前，两人便会立刻打起来了。
　　金仲华也是见过燕于南的，因为昔日燕于南曾偕同陆元华上云梦求他写信往谒方太君。只有武当双燕，和燕于南未见过面。
　　这里补述一番，燕于南夫妇怎么会来到王家庄呢？挟着的又是什么人？记得他们在镇江华盖庄成婚之后，便已跟着一尘居士施亮起程回山东去。
　　但事有凑巧，他们离南京不久，在路上遇到铁沙掌乐如松。
　　各位还记得，乐如松是护送袁无愁到沧州的保镖，他把任务干毕，记起约定黄梅居士在铜山见面。
　　黄梅居士便是陆元华、燕于南、花尚武三人的师傅，他不特是少林派武术一流高手，而且精于大六壬神算。
　　当铁沙掌乐如松到铜山见了黄梅，黄梅说：“你来得恰好，我正有事要你去干。这次青龙会里生出一场是非，我恐怕盘龙掌印一时没法解决。你现在立刻前往宿迁地方，等候我徒儿燕于南和花尚武，教他们如此如此去做，便可把这场是非弄个明白，我占算过燕于南夫妇返回山东，必经宿迁，你快些去吧。”
　　乐如松听了，不敢怠慢，赶到江北宿迁镇等候，果然迎着燕于南夫妇。
　　乐如松把黄梅的话转述了一遍，燕于南才知道武当双燕和荆山一老金仲华去了五台，找王维扬算账，他们夫妇商量，即日照黄梅的吩咐行事。
　　他两人改扮了走江湖的卖解人，取道湖北，直入宜昌的盘山。
　　那处是卞金刚的老巢，自从他的继母死后，卞金刚便离开盘山，留下几个兄弟把守。
　　花尚武乘夜进入他的第宅，把往日服侍方太君的婢女小环劫走，燕于南雇了船在江面接应，他两人乘着上游水涨，驶船离开宜昌，直往汉口，然后登陆赶到山西来。
　　花尚武本身是女子，一路领着小环，并没什么不方便。
　　书接前文，且说燕于南和花尚武拜见过两帮头领后，尚武把小环的头布一扯，露出面目，卞金刚见到，登时魂飞天外，面色转青，但表面仍持着镇静。
　　燕于南对各人说道：“各位前辈，卞龙头的母亲当晚怎样中了柳叶镖，现在来问方太君的随身婢女小环，便可水落石出。”
　　卞金刚不待燕于南说毕，便大声说道：“这个不能，小环是个下人，而且年纪幼稚，她的话不足为信。”
　　双燕方刚、方正在旁，他们究是老成持重，便喝住他道：“金刚，你不要乱道，且听小环怎样供出来。”卞金刚才不敢再说。
　　那婢女坐在一角，想了一会，便把当晚情形忆述出来。
　　当她说到方太君制止卞金刚拦阻王维扬等离开府第，便给卞金刚推跌地上，她出来扶起方太君，看见王维扬等上了墙头，把柳叶镖打向卞金刚，不料卞金刚一手接了两镖，跟着射出来……
　　小环说到这里，只见她口里喊出“啊唷”一声，倒在地上。
　　花尚武在旁，看得真切，便指着卞金刚道：“这厮放暗器！”她说了便抢到卞金刚面前，想将他抓起来。
　　忽然灯影下又见卞金刚手里有两点闪光射出，直奔花尚武，方刚和金仲华站得远些，想制止时已不及。
　　方刚马上一跃出来，伸手一接，他估不到卞金刚射出来的是子母镖。虽然一刻之前，卞金刚曾用子母镖暗算盘龙剑侠，但这时因急于救花小姐，便忘记了卞金刚打出的是子母镖了。
　　当他刚把两根镖一连接在手里，触动关键，四根小钉型的毒镖从母镖胸膛射出，吱吱几声，他才暗叫“不妙！”臂膀已中了一枚子镖，他身旁的金仲华也叫出了“唷”一声，同样中了一枚，却是打在胸前。
　　这子母镖，前面已述及，是每根镖膛里暗藏着四枚子镖，都蘸了毒液，如果接镖在手，定触到暗键，子镖便射出来。
　　方刚兄弟和金仲华，平生非遇到深仇大恨，都不会用到子母镖的。
　　卞金刚上日到云梦见金仲华时，偷偷的盗取了几根，藏着身上应用。
　　方正一见兄长中了镖，便拿刀追卞金刚来剁，这时厅里一时纷乱，那边小环倒下，这边方刚、金仲华又中了毒镖，卞金刚乘这时纵身出屋，一窜上瓦，方正给厅里人来往一阻，眼望着卞金刚逃走，连忙抢出院外，卞金刚已逃得无影无踪，本待窜上屋子追赶，耳畔却听见法洪长老在喊他道：“方贤侄，快回来照料你的哥哥要紧，不要追了！”
　　他只得咬牙切齿，抽身返回厅里，看到盘龙，陆元华诸人已将方刚和金仲华扶起靠椅躺下，他两人虽受了镖伤，但不甚痛楚，只是神智渐渐不振，这是中了毒镖的人一般的反应。
　　方刚支着身子，燕于南拿出利刃来，替他把袖子裂开，看伤口时，只不过骨簪大小，但有一根红气直透进躯体，方正也把金仲华衣襟解开，看到胸前伤处和方刚的一样。
　　他心里急起来，说道：“估不到这忤逆畜牲，偷了师兄的子母镖出来，干出伤天害理的事，现在哪里找到解药呢！”
　　他的哥哥方刚听了，便睁开了双目，应道：“是我一时大意，这逆种先前拿镖打盘龙掌印时，我已注意到了。”众英雄听了，不禁束手无策。
　　这一种毒镖，本来是有解药的，可是放在云梦紫阳观里，方正便说道：“金师兄的别院已烧毁了，就算能够赶回云梦去，也没有存药了。”
　　他这一说，立刻把燕于南提醒，他回过头来问花尚武道：“上次你爹用剩了的解药，不是带在身边吗？”
　　花尚武这才忆起。连忙解开背囊，伸手一抚，口里说道：“是呀！我几乎忘了呢。”
　　厅里当堂静起来，每个人的眼光都向她注视着。
　　只见她从囊里摸出两个小瓶来，金仲华勉强支起半截身躯，看了便道：“快些拿红色的一瓶来，敷在伤处，拿白色的开水服用好了。”说了才舒一口气。
　　当下众人齐手合力，把解药小心替方刚和金仲华敷上，又着花尚武替婢女小环照样敷了，然后把服用的开了一大碗，给三人喝下，才安定下来。
　　过了一会，众人再看方刚等三人的伤口，那股红气已没有了，着镖处变了白色，同时精神也恢复过来了。
　　金仲华便道：“现在已不妨事了，燕头领前番盗了我的解药，今番反将我等性命救了，就算烧光了紫阳别院也是值得的。”
　　燕于南在旁听说，便将神手红缨枪花青云当初怎样中了毒镖，自己和施亮怎样上云梦求解药，刚遇金仲华外出，他追得将解药盗走，临行时忘记把蜡烛熄灭，风吹帐幔，因此烧起来，并非有心纵火的。
　　金仲华和双燕听了，方才明白。金仲华便道：“当日我遣玄清等下山往探华盖庄，并没有把子母镖交他们使用，这定是卞金刚这厮的捣鬼，搅出这偌大的风波。”
　　穿云燕方刚也道：“现在看来，所有是非都由这逆畜制造出来，刚才小环说到这厮身上，便遭到了暗算，这厮无非想杀她灭口。且着小环把当晚情形说下去，好教我们冰释前嫌。”
　　这时小环已经神智清醒，花尚武便着她坐前来，向各人续说当晚方太君毙命情形。
　　小环便把卞金刚推倒方太君后，给王维扬骂他忤逆，拿柳叶镖打他。
　　卞金刚接了两根镖，把手一扬，两根镖前后发出，一根打向墙头的王维扬，一根却出其不意地射向身后的方太君，因为离得近，刚打中咽喉，便断了气。
　　她那时挟着方太君，所以看得清楚，但卞金刚却移祸到王维扬身上。
　　厅里双方帮会英雄，都听到怒从心起，大骂卞金刚没人性，几乎令两帮结下深仇。
　　大家都说定要把卞金刚拿来碎尸万段，方雪此恨。可是那时卞金刚已鸿飞冥冥，正是人海茫茫，从那里找得。
　　自此役后，武当双燕和荆山一老金仲华，便与青龙会英雄结成生死之交，他们在五台住了些时，又到沧州跟盘龙剑侠盘桓了多日，才告辞而别。此后双燕及金仲华三人，足迹踏遍各省，到处访寻卞金刚下落，不必细表。
　　×　　×　　×
　　转瞬就是七八年，那时铁鹰子陆元华已皈依佛法，拜五台山白鹿苑禅林主持法洪长老为师，给他剃度，法号“凌空”。
　　法洪在江湖间混号“追风魔手”，这几年间，他把平生绝技“攫夺擒拿”的手法传授了陆元华。
　　那时云中剑王维扬在五台发扬他的太极十三势本门拳剑，威震华北。
　　他把袁无愁当作亲儿一般，抚育成人，又教他太极拳秘法。到了袁无愁廿一岁时，给他娶妻延嗣，因为袁无愁是抵抗满洲最力的民族英雄袁崇焕的后裔，所以获得一群志士仁人的保护。
　　有一年，盘龙剑侠来到五台王家庄，告诉王维扬说，他探悉清满魔王自年前派来两个刺客劫夺袁无愁失败后，至今并未忘怀。
　　最近又要派遣两个宫廷剑侠，混名“铁指禅”的陆虹和“金枪白鹏”前来，着王维扬小心看紧。
　　这时袁无愁已学得一手太极剑法，闲常武家也不是他的敌手。
　　王维扬接了盘龙的警告，便将袁无愁带往五台山上白鹿苑禅林藏身，以防万一。
　　有一晚月色昏暗，王维扬微微听到檐头像是风吹残叶的声音，心里一动，连忙提剑出室，瞥见院外黑影一闪，便不见了。
　　他急到楼上察看，见袁无愁妻子的室里窗户打开，叫喊又没应声，只听到袁妻产下数月的婴孩哇哇的啼哭。
　　他立刻叫醒婢仆人等，推门入内，不料袁妻经已倒毙在榻上，那女婴不知怎样坠到楼板上去，喊出声来。
　　王维扬细视袁妻，只有脑后一小孔，贯发直入，脑液渗出来，他明白是遭了铁指禅的念珠射杀的，幸而袁无愁早已躲开。
　　第二晚，他乘马到白鹿苑禅林，把变故告知法洪长老和陆元华。袁无愁听说爱妻遭殃，一恸几绝。
　　不料祸不单行，这晚倏来两个刺客，闯进白鹿苑来，一个手里持剑，另一个使练子锤。
　　法洪和王维扬、陆元华、袁无愁起来应战，那两刺客的武功高强，王陆合力斗着使剑的，法洪掩护着袁无愁，在禅林里交手，真是杀得鸡惊犬吠，寺里僧人，只有燃起火把，不敢近前。
　　那使剑的刺客，一边打一边手里发射暗器，像弹子般连续飞出，王维扬施展太极剑十三式来，密不透风，叮当声响，把铁念珠全部拨落。陆元华和他夹攻敌人，逼着那刺客退到一角。
　　那边法洪一面用剑处处回护着袁公子，腾出来，攫向使练子锤的人。
　　他这出手快如雷击，瞬眼间给他抓着链子一拉，竟把刺客扯前几步，袁无愁一剑挥去，将敌人衣袖一幅割下来。
　　那刺客一放手，腾身凌起，借着树干一点双足，口里叫出“风紧！”已翻过墙头。
　　余下的刺客，正给王维扬一口剑逼得无路退身，突然背贴高墙，一踊身子，便如滑走一般，缘墙上到瓦面。
　　王维扬见他的轻功这样了得，也不敢追上，法洪也是保护袁公子要紧，没有赶去，大家都捏了一把汗。
　　过了两天，袁无愁和王维扬等商量，要落发改扮僧人，远走别处。法洪认为也是办法，省得给清廷注视不放手。
　　法洪有一个武林至交，在云南深山里，和彝人交处很熟，便修了一封书，给袁无愁前往栖身。
　　王维扬答应袁无愁替他把女儿抚养是好教他安心。自此袁女就在王家养育，名叫纤云，由王家一个管家妇带着。
　　话分两头，且说八臂郎君燕于南自从偕同妻子花尚武回到山东后，几年间他在红灯教里，声望日高，教民遍布鲁豫各地，官府虽然作为邪教禁止，但也不能歇制平民的信仰。
　　那时红灯教的总头目朱蕃，是朱明的后裔，当红灯教发展得最蓬勃的时候，朱蕃便一病不起。
　　照教里的规条，总头目身故，便要在白莲祖师面前扶乩来指示继承人，这次给教里的一个军师叫妙法真人的作了总头目，他本来的一个道人，是红灯教里的术士，平日精于奇门遁甲的左道旁门功夫。
　　燕于南和施亮素来就不喜欢他的作风，到了妙法真人当了总头目之后，更加把教义接近邪术的一方面去，施亮和燕于南三番四次的劝阻，没有成功，他两人不愿流入左道旁门的歧路去，于是便退出了红灯教，各寻出路。
　　施亮跑到湖北沉仲强的帮会去栖身。燕于南也偕同花尚武回镇江华盖庄。
　　正值花青云年老多病，花尚武便把红枪会的内部整顿一番，两口子领导起来，长江下游红枪会的威名，又复远近传播。
　　那时长江上游青帮的势力，自大龙头卞金刚逃匿之后，几个二龙头四分五裂，各拥着一部下层，力在各地横行。
　　燕于南探知内幕，便偕同浑家前往汉口，到鸿安栈见当地帮会头领黑太岁沉仲强，适值施亮这时已作了沉仲强的左右手，他便调拔了一些人马，给燕于南带着入宜昌，约了卞金刚原日的手下到来，实行武力合并。
　　所谓蛇无头便不行，那些二龙头平日震于燕于南的威名，自然不敢反抗。
　　其中有三几个不知死活，和燕于南交手，都被打得半死，因此燕于南便把青帮全部人马，收归红枪会里，请一尘居士驻在宜昌，算做长江上游的把舵。
　　经过这次合并后，红枪会势力已占有全个长江流域了。
　　世事盛极必衰，所谓花不常好、月不常圆，瞬又过了几年，花青云已经去世，燕于南做了红枪会总头领。
　　那年正是燕于南三十五岁寿辰，远近江湖中人，和会里的大小头目，都到华盖庄贺寿。
　　燕于南夫妇盛意铺张，大宴三日，华盖庄里，热闹非常，灯火达旦。
　　第三天晚上，燕于南已饮得半醉，花尚武也因招呼宾客，日夜疲劳，两人一上床便睡着。
　　到了深夜，花尚武觉得室里烛光顿灭，似乎有人把它弄熄的，一跃起来，黑暗中看到人影一幌，知道不妙。
　　她一手推醒燕于南，想滚到床后取剑，不料一阵刀风袭来，她顾不得穿衣，忙把被褥一拉，顺势一挡。
　　燕于南已取剑在手，他诈作蜷伏床角，看准第二刀剁到时，他一挺身躯，一剑飞出，那刺客喊了一声，掩臂退走。
　　燕于南正想扑出追赶，花尚武把他拉着，意思叫他提防。
　　就在这一刹间，窗外嗖嗖两声，刺客临走射出暗器，黑暗里只见到两点荧光直袭花尚武面前。
　　花尚武因为坐在床沿，闪避不易，燕于南一急，迅速伸出臂来，把爱妻身体一推，那暗器就在花尚武鬓边擦过。
　　不料暗器是一连两发的，避开第一根时，第二根立即打到，燕于南被床杆阻着活动，臂膊便给打着。
　　忽然楼上楼下亮起火来，原来先前刺客一叫，惊动了外间守卫，这时一冲进来。
　　花尚武忙穿上衣服，燕于南还想追出，已给花尚武抱着不放，看臂伤时，是给一口“铁蒺藜”打中的。
　　铁蒺藜是像个栗子壳的暗器，布满了铁针，有孛荠一样大小。
　　这种暗器本来是杀伤不大的，所以燕于南绝不为意。
　　第二天，施亮一早便到来问候，他这次是来贺寿的。
　　他一见燕于南伤口，皱了眉头，暗把花尚武拉开，对她说道：“嫂子，我看燕兄的伤势，是受了一种毒液的侵入，你看他面色紫黑，气喘如牛，恐怕有些棘手。从前我听说过，这种毒蒺藜是五指山的黎人用来防御野兽的，毒液由蛇类牙齿取出，见血便没有挽救，我希望燕兄伤处染着的不是这类东西。”
　　一尘居士说罢，花尚武顿时花容失色，徬徨起来。
　　施亮立刻替她传救讯，访名医，所有武林朋友都到华盖庄来，尽力施救，可是燕于南已昏迷不醒，气息如丝，十二个时辰过后，燕于南突然睁开双目，望着各人，伸手紧握着花尚武，含笑瞑目，这就应了十年前他师傅黄梅临别时的摇头惋惜。
　　花尚武痛不欲生，自不必言。她守孝百日，自念和燕于南结合以来，未尝生育，猛然忆起黄梅当日在金陵檀度庵的吩咐，着她十年之后，记得回到寺来。
　　她知道了事有前定，非人力所能挽回。等到燕于南殡葬诸事弄妥，她便回到金陵鸡鸣寺后坡的檀度庵，在那里果然见到了师傅黄梅居士，她跪下来痛哭。
　　黄梅安慰她一番，并道：“你丈夫劫数难逃，哭也无用。杀害你丈夫的是卞金刚，你现在照我的指示前去，便可报却大仇。”
　　说罢便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密语。花尚武一一记在心头，第二天便束装登程。
　　此后两年，花尚武跋涉南荒地域，由苍梧深入交趾，后来又到了海南岛，卒给她探到卞金刚的行踪。
　　原来卞金刚自从镖伤母舅方刚和师兄金仲华之后，便遁走远方，不敢再在中原露面。
　　他多年来潜匿交趾国，随着一群海盗四出劫掠。一次洗劫海南岛西岸，给他抢到黎族土人制造毒矛毒矢的药液。
　　那年他随海贼到中国沿海劫掠，乘机潜返宜昌老巢探视，知道青帮势力已给燕于南夫妇消灭了，愈加痛恨。
　　于是潜到镇江刺杀燕于南夫妇，但他也受了伤，得手后仍旧返回交趾去。
　　这两年来他已积得不少金钱，便到海南岛经营商业，向土人采购药材，满以为可以安居下去。
　　且说花尚武探悉了卞金刚行踪，心里一时安慰，不料受不起山岚瘴气的侵袭，那天在五指山里昏倒下来，给一个老人救醒返家。
　　说也凑巧，那老人也是汉人，而且是崆峒派武术高手，混号“鹰爪老人”。
　　他壮年时曾集合一班志士，刺杀满清皇帝，失败后远匿南方。
　　他有一个同派习技的师弟，名叫铁指禅陆虹，因贪慕虚荣，作了清朝鹰犬。
　　当下鹰爪老人把花尚武调治多天，渐渐身体复原，问起根由来，知她千里为夫报仇，大为感动，便要留她住下，传授她一手“铁念珠”绝技，又将自己一枝铁禅杖送给花尚武，教她把“六十四式虬龙杖”学上了手。
　　瞬又两月光阴，花尚武报仇心切，叩别老人去和卞金刚算账。
　　这里关于花尚武杀死卞金刚的事，无法细表了。
　　卞金刚已是罪恶贯盈，遇到花尚武时已惊到魂飞魄散，交手不几合，便给铁禅仗打成肉饼。
　　花尚武剜出他的心肝，带返镇江，在燕于南坟前祭告。
　　她把心愿还了，便返檀度庵削发做起尼姑来，黄梅给她赐个法号叫做“静因”。
　　那时红枪会的领导已交给施亮掌管，往日花青云有个拜把兄弟“六合手李全”，也做了红枪会的副头领。
　　静因老尼虽然皈依佛门，但行侠仗义的作风，老是不改。
　　几十年来她替江湖中人诛奸除霸，干过不知几多轰轰烈烈的事迹。
　　转眼几十年，青龙会的创设人盘龙剑侠，黄梅居士等先后病故；武当双燕、金仲华、施亮、李全等老一辈的，不是死的死，老的老，都已匿迹销声。
　　青龙会把舵人物，便归云中剑王维扬，凌空长老（陆元华），和静因老尼三人领导着。
　　红枪会这时已合并青龙会，不久王维扬也去世了，他有两个儿子，大公子名叫春明，二公子叫崇明。
　　王春明去了太行山学剑法；二公子崇明当了太极掌门。他生得仪表英俊，父亲王维扬在日，便着他到白鹿苑禅林跟凌空长老学武技。
　　凌空长老除了崇明之外，还收了两个徒弟，二弟子是个僧人，法号邯昙；三弟子叫班加，是长老收养的义子，武技不弱于崇明，但是聪明中带些狡狯。
　　云中剑王维扬死后，凌空长老也自知不久人世，便遣王崇明前往金陵谒见静因老尼，接受青龙会华北五省把舵的职掌，因为那时静因已是青龙会的掌印，无形中是领导人物了。
　　王崇明到了金陵，依着他师傅的吩咐，先到玄武湖一个小洲上面，访寻一个姓潘的人家。
　　崇明在那里复晤见老管家潘氏，又见到一个活泼小姑娘，正是袁无愁的女儿纤云。
　　因为往日寄在王家抚养，满清魔王仍几番派遣刺客前来窥伺，所以暗地由女管家潘氏带她南来，交静因老尼保护着。
　　现在书接前文，已经是本书上章的事了，开首是一段楔子，引出这许多的事迹来。
　　记得当时说到王崇明随袁纤云来到鸡鸣寺后檀度庵，是晚静因老尼引他到寺后石崖，跪在史阁部像前立誓，接掌青龙会华北五省把舵，老尼把龙吟剑交他保管，说是成功成仁的信物。
　　这晚王崇明在庵里，老尼烹香茶，陈素食，当着六合手李全的儿子李振、袁纤云、小尼偃月等人面前，剪烛夜谈，把青龙会过去的事迹对崇明讲述一番。
　　读着且看后来太极手王崇明在武林里的发展罢。
　　正是：前尘若梦　往事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