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风吹来武义士

 

2023-03-14 10:56:26   作者：辛弃疾   来源：辛弃疾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秋风带着霜寒，落叶随地卷起，眼看着北国大地又将严冬来临了。
　　灰苍苍的天空中，满布着厚厚的流云，流云无意似有意，仿佛拆去了人间与地狱之间的那道无形遮墙，那善与恶，人与鬼，谁人分得清？
　　应是过午时分了，一头似驴似骡的叫天畜牲，孤独地拖着一辆老旧蓝布搭蓬的单辔大车正朝着泰山县城北碎蹄“得得”地走着。
　　车辕上不见人，但人声似乎在“哼哼”。
　　这辆车也真齐全，上面零件挂得满，先自车辕木杆看，有铁锅、有灯笼、还有竹篮在摆动。
　　车尾处挂了个小木凳，小灶炉子也吊上，那一捆木柴似吊不吊地搁在车尾堵住了后车门帘子。
　　大道上不见来往行人走，那头大驴好像认识路，它直直地拉着大车不哼哼。
　　大车内有哼哼，那是偶尔连续的，只要哼声传出来，那头叫天大驴便会立刻的把一双长耳直不楞地竖起来。
　　车上的哼哼有两种，有浓重混沌声，也有清脆好听声，哼哼不好听，那头叫天驴便把长耳直摆动。
　　便在弯道刚绕过，忽见车帘猛一掀，车上面两个人头露出来，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女并头往车前看。
　　两个人身子卷在老棉被子里，两个人还伸出一手搂抱住对方的脖子根，仿佛怕分开似的。
　　就听女的低声，道：“再走七十里就到了。”
　　男的吃吃一笑，道：“张水柔，十字坡你开店，哈哈，八成开的是黑店。”
　　女的俏嘴抿着笑，道：“武小郎呀，你怎知我在泰山县出了事？忙着赶来救了我。”
　　那男的叫武小郎，他“叭”的一声在张水柔的面上亲了一下，道：“你怎么不想想，你娘孙二娘，你爹张青，二位乃是我二叔的好兄弟好哥儿们就如同一家人，我怎不设法搭救你呀！”
　　张水柔原来真的是菜园子张青与母夜叉孙二娘他们二人的独生女，只因为梁山一众好汉于宋徽宗宣和年间受了招安讨伐方腊，梁山众好汉大部死于此役，这张水柔便仍在这十子坡前开了这家野店，正就是女承父业。
　　武小郎却是武松替他大哥收的冥伶子武小郎调教成人，并也传了一路刀法。
　　原来从元曲中才发觉到梁山好汉不乏有后人者。
　　且说驴车上，武小郎很愉快地对张水柔，道：“泰山捕头程百里我原是认识他的，只不过若动心机我第一，哈！”
　　张水柔光溜溜似灵蛇的身子紧贴住光溜溜的武小郎，俏问道：“我犯的案子不轻也不重，吃上一顿生活还得发配边陲，可是他们会那么容易的放了我呀！”
　　武小郎吃的笑了。
　　“说嘛，说给我听听，他们怎么上了你的当那么轻易地放了我呀！”
　　武小郎收住笑，道：“先是我同程百里在吃酒，嗨，你知道的，姓程的如果有案子破不了，总是吃酒来解愁，我是在酒馆中二人吃酒才由他口中听说你被抓入大牢的。”
　　张水柔把面皮贴上去，道：“小郎哥，你用什么方法连押司也蒙过？”
　　武小郎笑笑，道：“你别提那个奸猾的刘押司，我早晚动手收拾他。”
　　他用力地在暖被中搂了一下张水柔，又道：“我用的计谋差一点就被刘押司识破。”
　　蛇一般的把光溜溜身子在被中扭动着，张水柔道：“你还未说出什么妙计呀！”
　　得意的一笑，道：“一枝海棠花。”
　　“小郎哥，你怎么知道海棠花？”
　　武小郎道：“有了海棠花，我才能把你救出来。”于是他把弄自程捕头的海棠花说了一遍。
　　“你妙咆！”
　　“哈哈，真把你救了出来了。”
　　张水柔道：“你仍然没有说出怎么把我救出大牢来。”
　　武小郎道：“听说你被抓，我原想暗中去劫牢，可是我又认识程百里，再加上我二人生意上有来往，想一想我又放弃去劫牢。”
　　张水柔道：“如果你劫牢，咱们只有远走高飞了。”
　　武小郎道：“是呀，我更知道你也舍不得离开十字坡，你很怀念你的爹娘嘛！”
　　张水柔道：“我把爹娘埋在店后的土坡上。”
　　武小郎道：“我知道你每次得手以后总会在现场抛下一朵海棠花，直鲁豫出了个海棠大盗，哈……别人不知道海棠大盗何许人物，我知道，那是我的张家大妹子，哈！”
　　张水柔立刻笑了。
　　“噢，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张水柔道：“你呀，必是利用那枝海棠花做案，然后叫那程捕头以为他抓错了人，他没有抓到海棠大盗，于是就把我放掉了。”
　　哈哈一笑，武小郎道：“此计却把大妹子救出大牢呀，哈……”
　　忽的，张水柔搂紧了武小郎好一阵热乎，武小郎回应，这二人就在车上你依我侬地热乎起来。
　　驴车呼啦啦一声停下来了，那叫天驴不走了，它四平八稳地站在大道正中央，先是呼噜呼噜地宛似拉风箱似地仰起驴脖直喘气，紧接着便连声哭丧似的叫起来。
　　它从高音延叫到低音，大道的那边有个骑驴的过来了，这正是驴见驴比喉咙，来的驴也吼叫了。
　　两头驴对着叫，气恼了车上的武小郎，他一鞭子自车内打出来，叭的一声打在叫天驴的屁股上，也可令对面骑驴的汉子发现了。
　　“哈，他奶奶的熊，大白天二人在车上干上了。”
　　嚄塞，那武小郎猛的一瞪眼，沉叱道：“他奶奶的，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关你鸟事呀！”
　　骑驴的一瞪眼，他嘿嘿一声笑，道：“他娘的，老子原是不想管，可是经你这么一吼叫，刘大爷我就管定了，你们这不是有伤风化是什么？”
　　武小郎要掀被而起，张水柔道：“别理他，这家伙是吃不到鱼儿就是鱼腥，咱们往前走吧！”
　　武小郎不挣扎起来了，他恶狠狠地斜目一瞄。
　　岂料骑驴汉子果然爱往身上揽事非，他指着一片斜坡在不远处，道：“今天我是管定了，小子，有种的咱们就在斜坡上比划几招，你敢吗？”
　　他这是在叫阵，武小郎不吃这一唬．他唬的挺起身来，张水柔指着驴背上的人叫道：“怎不知好歹呀！”
　　那人双目一亮，大叫：“值得，值得。”
　　张水柔道：“值得什么呀，多事。”
　　那人道：“皮白似藕，五官奇美，为你而杀，值得。”
　　张水柔冷笑，道：“你还打我的主意呀！”
　　那人指着前方，道：“二位，我在前面候教，二位呀，你们慢慢把衣穿，哈！”·他大笑着拍打着那头叫天驴往斜坡驰去。
　　这儿，武小郎与张水柔二人穿衣如着装比赛，忽忽啦啦地把衣裤穿妥当，兵刃是一把刀，提了刀便往斜坡那面赶车过去了。
　　这时候，只是那个红毛大个子，一副凶神恶煞样子把钢刀搁在他的肩头上，戟指着并肩过来的武小郎与张水柔二人，道：“老子爱管闲事，但老子出刀有价码。”
　　一怔，武小郎道：“爱管闲事你死的早。”
　　“哈……”．那红毛汉子笑道：“死的早是阳寿已到，刘大爷的阳寿长着呐！”
　　“你的什么价码？”
　　“我的价码很简单，打赢了你小子我不杀掉你，但……你这老婆是我的。”
　　武小郎叱道：“她不是我老婆。”
　　那汉子听的一瞪眼，张水柔却接道：“我们同夫妻也差不多了。”
　　那人嘿嘿一声笑，道“你别那么差不多，跟了刘大爷，你才会真快活。”
　　武小郎已火大了，他钢刀一指大吼，道：“你奶奶的，武大爷宰了你。”
　　好猛的一刀瞄准那姓刘头上砍劈而下，不料这姓刘的也不含糊，举刀一挡间便随之七刀一路砍过来。
　　武小郎叫了一声“来得好！”二人便在这斜坡上狠干起来了。
　　就在二人杀得性起，一边的张水柔大叫：“小郎哥，使出你=叔的旋风刀侍候这红毛子上路吧。”
　　张水柔这么一声叫，红毛汉子卖个身法跳出圈外，他急急的以手示意：“等等，等等！”
　　武小郎收住刀，叱道：“老子正要以旋风刀法杀了你这爱管闲事的家伙，你……怕了？”
　　姓刘的红毛汉子嘿嘿一笑：“谁怕谁呀，只不过话得说清楚，刚才你的爱人叫什么旋风刀法的。”
　　张水柔道：“你也听过旋风刀法？”
　　姓刘的红毛汉子，道：“也曾听我老子提过，当年他的好兄弟叫武松，一路旋风刀法不赖，难道……”
　　武小郎道：“武松是我二叔是也！”
　　他此言一出，就听那人抛刀直扑上前，双手抱拳打恭，道：“哇呀塞，大水冲到龙王庙，自家人干上了。”
　　他忙把身子一横，又道：“武大哥，你们快快上车去，该干什么你们继续干，就等于我刘风没看见，前面我来自十字坡，好哥儿，我再去十字坡等二位，请了，请了。”
　　刘风就没有叫对方开口说话的机会，拾刀骑上他的叫天驴便匆匆折回头去了。
　　那武小郎伸手张口一声：“喂！”
　　张水柔也看的直瞪眼，那刘风早走出了十多丈外了。
　　武小郎呵呵一笑，道：“闹了半天他知道我是武松侄儿，真是的，他是谁呀，操！”
　　张水柔一把拉过武小郎，笑道：“操什么呀，车上去，十字坡到了就知道。”
　　武小郎拾起缰绳抖起来，邪门了，那头叫天驴的长耳朵也塌了下去了。
　　只不过经过姓刘的这么一搅和，热被窝再是温暖有情调也失去原味了。
　　张水柔束装整衣衫，她还为武小郎把头发栓，这二人不在车内热被窝中快活了，二人并肩坐在车辕中间的横杆上那张水柔不失她娘孙二娘的作风，她直不楞地开口，道：“小郎哥，很好，很好。”
　　武小郎道：“什么很好呀！”
　　“当然是咱们在一起很‘好哇！”
　　吃的一笑，武小郎道：“我也觉着你不错。”
　　张水柔道：“打从今天起，我就是你老婆了，你也成了我的丈夫。”
　　武小郎眼一瞪，道：“这么快？”
　　张水柔道：“咱们用不着三姑六婆来哕嗦。”
　　武小郎道：“多少也要庄重些。”
　　张水柔道：“你喜欢我喜欢，这比什么都庄重。”
　　她吃吃一笑，又道：“你知道我娘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不知道，我二叔也不会知道。”
　　张水柔道：“我告诉你，我娘开野店，我爹担莱卖，他们对了眼，就成夫妻了。”
　　“真简单嘛！”
　　张水柔道：“别以为简单，他们相爱到死，可不比那些三媒大婆上门说亲送大札的多庄重，可是，大多的夫妻只能过太平日子，大难来时比山林的鸟还分飞的快。”
　　张水柔带着几分激动的又道：“想想当年梁山好汉们那种壮烈英勇事迹，倒令咱们小辈十分的汗颜。”
　　武小郎道：“大妹子，你别急，十字坡我同你在一起，只不过我有个小小的条件。”
　　张水柔吃的一笑，道：“你还有什么条件呀？”
　　武小郎道：“表面上你当老板我当伙计，到夜来，床上咱们是夫妻。”
　　张水柔吃吃笑的一头顶入武小郎的怀里，道：“小郎哥，你的这样安排必有道理。”
　　武小郎道：“真明白，我确实有安排。”
　　张水柔笑道：“你的安排是什么？你说说，我听听。”
　　武小郎道：“咱们当年年纪小，有许多事情不知道，宋大伯他们梁山招兵买马搞的大，树大招风呀！”
　　张水柔道：“几次官家来围剿。”
　　武小郎道：“我就不一样，我单打独斗，远交近攻，明暗不分，黑白通吃，我的乖，你想一想，我如果同你明正言顺是夫妻，以后你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张水柔吃的一笑，道：“哇呀塞，你改去偏锋乐大道，那可正对我的胃口了，嘻！”
　　“呜……”武小郎的嘴巴被张水柔堵住了，他说不出话来直呜呜。
　　张水柔的动作很过火，吓的大毛驴洒开四蹄拉了大车跑起来了。
　　于是，前面孟州十字坡的那颗盘根虬髯大槐树出现了，张水柔的客店就在树一边。
　　远远的，有个伙计站在一槐大石头上，他手搭凉棚在眉梢上遥遥的看着，忽的大声叫道：“来了，来了，车上坡了。”
　　店门内走出那个红毛汉子来，这人伸手遥指来车，道：“我说的不错吧，这不是来了吗？”
　　那伙计跳下石头，抚掌笑，道：“我们掌柜是女人，我们掌柜不杀人，县城把好人放回来了，哈。”
　　车声“隆隆”下了山坡，张水柔事先跃下驴车：“我的好人呐，咱们到了家，这就是咱们家。”
　　武小郎站在车辕上抬头看，只见是两座大房，前店房后客房，大门口挂着一招子，上书“客栈”二字，至于什么名字？那不可能刻上字，总不能写成“孙二娘客栈”，那会吓跑所有的客人。
　　只见红面大汉走到车前，道：“武兄弟，下车吧，咱们店中喝个醉。”
　　武小郎一跃下车，他伸手与红毛汉子把臂，笑道：“真该死，还未请教仁兄高姓大名呐！”
　　“哈……”
　　好一阵狂笑，红毛汉子挺了一下胸膛，道：“我爹的名字叫刘唐，我叫刘风呀！”
　　张水柔惊道：“赤发鬼刘唐刘大伯就是你爹吗？”
　　抖着嘴上红髯，刘风道：“嫂子只看我这颊上红毛便知我是谁了。”
　　武小郎道：“哇呀塞，前不久在洛河听说有个红毛义士打跑山寇却拒绝自立为王，那人必是刘兄呀！”
　　“哈……”
　　刘风笑的得意，道：“休提那回俗事，也非是我拒入伙，实乃我已有落脚之地，再想着前辈们结局令人心酸，落单乃不得意，为寇并非所愿，只不过咱还有另一种方法照样可以行侠仗义走天下，又何必为官兵们制造机会反叫他们立功业呀！”
　　武小郎听的哈哈大笑起来。
　　张水柔见大家高兴，立刻吩咐两个伙计砍肉取酒，后院客房中三人围桌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武小郎问刘风，道：“刘兄是怎么来到这泰山县的？”
　　刘风重重放下酒杯，他遥指沧州，道：“兄弟呀，我不说只怕你还不会知道。”
　　他见武小郎十分注意的听着，便问武小郎，道：“武兄，你的老婆她……”
　　吃的一笑，武小郎道：“嗨，她可并非一般脂粉可比，她乃张青与孙二娘两位前辈的独生女儿叫张水柔的便是，而且……咱们……”
　　刘风早已弹身而起，大大的唱个喏十分恭敬的道：“原来是自己人呀，好哇，哈……”
　　张水柔也笑道：“别客气，吃酒，吃酒！”
　　忽刘风叫道：“我吃不下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话，令武小郎与张水柔二人一瞪眼。
　　“怎么了，兄弟？”
　　刘风道：“我原本是赶往大谷口的。”
　　“太行山东面的大谷口。”
　　“不错，”
　　武小郎急问：“刘兄去那个野狼满山走又兔子不拉屎地方，千什么？”
　　刘风指着北方，道：“搭救咱们兄弟呀！”
　　武小郎急问：“谁？”
　　“燕大山呀！”
　　“谁是燕大山？”
　　刘风道：“也难怪武兄不知道，这燕大山并非别人，乃燕青燕大伯的儿子呀！”
　　提到“浪子”燕青，武小郎与张水柔二人当然知道，几次大战与三次围杀与诱杀中，梁山的好汉中只逃了两个人，这二人不是别人，一个是浪子燕青，另一个便是混江龙李俊。
　　这二人见形势有变，苗头不对，便急急的遁去。
　　此刻武小郎听了刘风说出燕大山就是燕大伯的儿子，这件事他自是不会丢下不管。
　　武小郎这就拔刀要与刘风二人赶往大谷口，却被张水柔拦住了。
　　张水柔道：“既是要救自己人，我也去。”
　　武小郎道：“你不能去。”
　　张水柔急问：“为什么我不能去？”
　　武小郎道：“你虽然自泰山县大牢出来，但案子仍未了，姓程的不一定会在哪一天又找来，你怎么办？”
　　张水柔道：“大不了十字坡我不开店。”
　　武小郎道：“休忘了孙二娘前辈在此经营不易，再说二老长眠在后坡，此地怎可放弃！”
　　张水柔一听泄了气，她对武小郎，道：“我现在只有两句话，一切小心，早点回来。”
　　武小郎吃吃笑了。
　　张水柔道：“后院大毛驴你们骑去吧，四条腿代步最舒服。”
　　刘风道：“嫂子呀，我不是骑大毛驴的人，这大毛驴是打算由燕大山骑的呀！”
　　武小郎先是一惊，道：“怎么的，难道……”
　　刘风忿怒地道：“咱们的燕大哥受了伤，兄弟呀，沧州有个地头蛇，他与衙内有交情，燕大哥经过沧州不顺眼，便同人家干起来，燕大哥双拳难敌四手，被人抓进府衙中，莫名其妙的要把他发配青海呀！”
　　武小郎道：“从沧州去青海是要经过大谷口，好，咱们兄弟赶前途，大谷口侍候押解的。”
　　刘风对张水柔，道：“嫂子，这原是小事一件，你大嫂子安心啦！”他以为武小郎与张水柔是夫妻了。
　　刘风又道：“原是我一人就够了，只是见了自家兄弟，我便直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