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响马行空干戈起

 

2023-03-14 11:13:53   作者：辛弃疾   来源：辛弃疾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这几天大地上的积雪溶化得差不多了，道路上有些泥泞，在灰苍苍的暮色里，从落雁堡的正前面横躺的那条小河石桥上，正有一辆大车徐徐地过了河上那座只够过一辆车的桥，咕哩隆咚地驶向落雁堡的大门来。
　　有个汉子抖着长鞭还发出吼叱声：“嗨！”
　　长鞭“叭叭”响，赶大车的已抬头，他再回头数着车上的大木桶，大车是双辔，两匹马昂着长嘶中车已快到堡门下了，天刚黑就把堡门关起来，这是落雁堡的门规，落雁堡位在沧州府南面，那儿只过几十里便是老黄河，沿河往西北便是太行山区，那年头，太行山区有山贼，横山还有几百响马盘踞，所以事事得小心。
　　此刻，落雁堡外来了这辆大车，赶车的抬头往堡上面大声叫：“开门呀！”
　　从堡墙垛口伸出个黑乎乎的人头往下瞧：“喂，你是干什么的呀？”
　　赶大车地道：“运年货的呀，落雁堡在城里订的年货呀，芝麻油二百斤，糖果两大桶，还有高梁四百斤，今年你们买的可不少，快开门了。”
　　堡上面又伸出另外一个人头来：“就是这一辆大车吗？我瞧瞧。”
　　这人似乎很仔细的不但看大车，他也看看附近的大道与林子。
　　“去，开门放车子进来，我去叫管事的来清点，娘的，偏在吃晚饭才把货送来。”
　　于是堡楼上两个人下来一双，一个下来往堡里跑，另一个开了堡门走出来。
　　这人到了堡门外，他站在大车旁，道：“哪家店铺的？你说还有高粱酒？”
　　赶大车的回身拍拍两个大木桶，笑笑道：“不相信，你瞧瞧‘，再不你把鼻子过来闻一闻。”
　　那人拍拍木桶一笑，道：“哪一桶是芝麻油？”
　　赶大车的道：“呶，最后一桶吧，你去闻，芝麻香味浓，闻了就知道。”
　　那人忽然面皮一紧，道：“喂，我就奇怪，高粱酒装在木桶里呀，还有芝麻油也装在木桶里，你们这木桶不漏呀，操！”
　　赶大车的一笑，道：“别操呀，不信你可以看嘛！”
　　他伸手取了个扳手，又道：“我开一桶你瞧瞧。”
　　赶大车的跳下车，他走到车后面，那堡丁跟过来，他手上还提着一把刀。
　　赶大车的用力撬，他把桶盖撬开来，道：“过来，朋友，你瞧瞧。”
　　那堡丁把头伸过去，他吓了一跳，他还未曾开口叫，吓，好一把尖刀已掠过他喉管了。
　　刀过喉管想叫也叫不出声了，只见赶大车的沉声吼：“出来，出来呀，堡门已开了，杀进去。”
　　“轰”声连响，六只大木桶蹦出六个怒汉跃下地，那个出刀杀死堡丁的怒汉落下地他伸手面皮上抹一把，抹去鲜血一大把，那是因为距离近，他出刀就在眼皮下才被溅了一脸的血。
　　赶大车的也变了，他在车上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七个人立刻闯进落雁堡中了。
　　这时候落雁堡刚吃晚饭，门窗关得紧，外面刮着西北风呼呼的响，谁也不相信会有人夜袭落雁堡。
　　七个大汉举着刀斧直往堡内闯，他们先把堡门推开来，迎面一个傻小子还大声吼叫：“什么人敢来落雁堡动粗撒野，不想活了！”
　　这人边说边举刀，忽的斜面一把斧砍过来，随之一声吼叱：“去你娘的！”
　　“卡嚓”一声，这人叫了半声“啊”，人已被连肩带背的掉了一大半，当场死在堡门内。
　　远处有人大叫：“咱们几曾订什么年货了。”
　　只见来的两个人中有个是堡丁，这人拍手喝叱：“喂，你们干什么的？”
　　有个怒汉厉吼道：“咱们是杀人来的。”
　　灰暗中，迎面那人一声叫：“快，鸣锣呀，这是横山响马来了，他奶奶的，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
　　这人不往前奔他往后跑，有个怒汉追向他：“王八蛋你别跑了呀！”
　　那人仍然叫不停，这时候堡外面又冒出大片的黑影来，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横山下来的好汉们。
　　那赶大车的不是一般套车汉子，他乃刘风是也！
　　这刘风乃刘唐的儿子，上一回与燕大山二人受了伤，是由柴大官驾上驴车送他二人回到了横山，这些天伤早好了，这些天也同武小郎在山上猛碰杯——那地方人叫干杯不叫干杯，他们叫碰杯。
　　那六只大木桶跳出来的怒汉们正是那曾经受过伤的吕忠、朱才、李杰、杨三郎、公孙浩与张千里。
　　七条大汉狂风卷浪似的掩杀过去，这时候堡垛子上传来急骤的破锣声，在这沉冷的黑夜里，显得特别刺耳又难听，还真恐怖。
　　附近有人自房中奔出来，还有人高声喊：“干‘什么你们在堡墙上敲锣！”
　　这些人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还有人敢找上落雁堡，落雁堡不找上别人的麻烦就算好的了。
　　然而，这十几个人刚到门外，便见朱才几个人举着兵刃杀过去了。
　　有人眼尖看得清，立刻大声喊：“他奶奶的是响马，响马杀来了。
　　“快抄家伙杀呀！”
　　这时候落雁堡的堡门外一古脑地冲进上百人，这些人只一进入落雁堡，立刻往屋子那边冲过去，随之高声又狂叫：“杀呀！”
　　落雁堡看上去就是措手不及的样子，但也算具有应变能力，只见自两个巷道中奔出五十多大汉来，这些人也只吃一半听了喊杀声，又听是响马，他们操刀杀出来了。
　　双方这是在巷中遇上了，就听那金铁撞击之声宛如燃起阵阵鞭炮声，有人撕破喉管也在大叫：“冲呀！”
　　果然冲入巷道中的一百多大汉一股作气的，也是不要命的乱刀砍过去，立刻把那五十几个汉子淹没在乱刀之中了。
　　这是混战，谁也管不了那么多，只有狂杀而无回头的，只有流血掉肉，而无抹头逃走的。
　　谁还听谁的呀，就算是司马亮站在大厅前狂吼着：“住手，住手！”也没有人回应了。
　　“杀了这老贼！”
　　这人不是别人，乃横山当家的李小龙是也！
　　李小龙身先士卒的，他手中举着一只丈五亮银枪。
　　要知李家枪法自成一派，当年混江龙李俊的枪法是出了名的辛辣。
　　李小龙师承家门功夫早已青出于蓝了。
　　此刻，李小龙一声暴吼，举枪便往司马亮扎去，口中厉叱：“老子捅死你这勾结鞑子的恶霸！”
　　司马亮受了伤，左臂吊在脖子上，他右手拿的是鬼头刀，见来人一枪刺过来，疾忙侧身举刀挡，心中厉吼：“快叫大伙都出来，给我杀光这批可恶的响马！”
　　“杀！”又见二十多人自附近奔来，这些人有的还受过伤，只是这些人刚杀到，来路上又奔来近百人，一时间又是另一场混战干起来。
　　司马不败与司马不邪也奔杀过来了，这兄弟二人却被柴大官与武小郎二人堵上了。
　　柴大官咧嘴吃吃笑，道：“奶奶的，你还认识你家柴大爷吗？”
　　司马不败大怒，吼叱道：“个狗娘养的，你便化成灰老子也不会忘记那夜你救走那个野店女人之事。”
　　柴大官冷笑，道：“小王八蛋，你今天上路吧！”
　　司马不败回骂：“娘的，上路的是你，杀！”
　　真狠，他随声而上，立刻同柴大官狠干上了。
　　司马不邪被武小郎逼的已退到了场角上，他的马鞭难施展，武小郎的刀已到了他胸前。
　　司马不邪一声吼：“杀！”
　　他的鞭把上忽的抖出一把尖刀来，太近了，尖刀扎中了武小郎的臂，扎得武小郎一瞪眼，随之武小郎厉吼如虎：“死吧‘，我的儿！”
　　“喔！”
　　武小郎挨一刀是出他意料之外的，这光景他不再多犹豫，一刀砍在司马不邪的肩头上入肉三寸深，司马不邪那一声叫，真叫人听了吓一跳。
　　大厅那面，司马亮听出是儿子的喊叫声，他正与李小龙杀得凶，闻．言一声城：“不邪！”
　　李小龙不放过机会的一枪便往马司亮胸口扎去，枪尖就快沾上肉了，突然“当”的一声响，有＿二根短枪拦住了他的一枪扎。
　　迎面不但出现一个人，而是三个人，三人中那手屋一对短枪的接下了李小龙那要命的一枪，另一人却伸手拉过司马亮，道：“堡主快退！”
　　这人边说，抖手打出两把飞刀，把挨上来的两个汉子扎得哇哇怪叫，退闪开去。
　　还有一红目怒汉举刀断后在掩护，司马亮挣扎不退，吼道：“不邪，不邪呀！”
　　忽的又是一声厉嗥：“唉……呀！”
　　这一声更响亮，乃是司马不败发出来的凄叫。
　　‘与司马不败搏杀的乃是柴大官，而司马不败死在谁人手中，没看见，因为这时候人潮汹涌地冲进三十多个大汉到了厅前面，有人就是那么一刀砍，生把司马不败的头砍掉一大块。
　　司马亮一昕又是一声叫：“不败呀，是不败！”
　　他要玩命扑过去，但那人生生拖住他往厅后退。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司马亮贴身的三名高手血刀张展，双枪将白为仁，飞刀手石坚三人是也！
　　这三人平日少言语．却对司马亮很忠心，他们发觉来了这么多响马，又见武小郎那几个人在里面，便知道今夜落雁堡要倒楣。
　　如果硬是往上拚，八成全部都没命。
　　他三人拚命护着司马亮往后退，中途命落雁堡的杀手武士全力阻住扑来的人。双方就在这大厅前后狠干起来了。
　　这时候那最后一批闯杀进来的横山响马三十人，他们尽量‘不杀人，他们绕道往落雁堡的后面跑，这三十人手上拿的是火种子，打算要放火烧房子。
　　‘落雁堡后面住的是女眷，近百口女眷娃儿住在一片大院中：如今前堡杀得凶，有十几个武功不错的女人也提刀奔杀出来，偏巧遇上奔来的三十个响马，双方照上面不杀也不行了。
　　有几个女子功夫果然了得，出手就伤了七个响马汉，大伙一见吃一惊，有人已大声喊叫：“快叫索爷来支援呀，这些女人真够凶悍！”
　　有人也呼叫：“再拔来五十人，咱们猛着往上冲！”
　　忽的有人一声厉叱：“闪开！”
　　是索明的声音，他是负责支援的，如今已在落雁堡中双方混战起来了，他便叫他的人去三十人到后堡放火烧，只要火起，落雁堡就算完了。
　　他怎知落雁堡还有厉害的女人，单只一个老太婆就举着龙头拐打得五个大汉难近身。
　　另外还有个半百婆娘也厉害，双方舞得寒气逼人，一路刀法叫人难接近。
　　七个婆娘使得是长棒，她们好像还摆了阵势，谁靠近免不了头上挨棒打，已有三个抱头退下来。
　　于是索明奔来了，那索明使的是丈八长矛枪，他见后厅前女人摆了阵势，不由一声冷笑．道：“大伙都进来，今天收拾这批娘子军，给我下刀狠宰人。”
　　于是随后又来了四十人，索明及横山三大头目之一，他这次领军七十人，现在到齐了。
　　索明左右瞧一遍，他厉吼：“拔出十人先放火，另外的人给我拚！”
　　忽的有人大声叫：“不可以，不可以。”
　　索明回头瞧去，从前面提刀奔来一个人，‘火把之下他看得清，立刻叫道：“武兄弟！”
　　是的，武小郎奔来了。
　　原来武小郎在前面拚了一刀劈死司马不邪，看看各处打得凶，他便提刀奔后堡来，可真巧，听得索明要放火烧，他立刻叫住了。
　　此刻，他走到索明面前，道：“索兄，千万放不得火呀，这时候放火有麻烦。”
　　索明道：“人都杀了，什么麻烦？”
　　武小郎道：“索兄，此地放火烧起来，火光冲天照得远，几里外就是沧州的府城，沧州有官兵，见落雁堡起火了，他们必会赶了来，万一大队官兵来，索兄呀，你想一想，官兵是帮谁呀？”
　　索明一听，点点头道：“对呀，官兵当然打响马。”
　　武小郎道：“想通了就千万别放火。”
　　索明指着正在围杀女人的兄弟们，道：“武兄弟，你瞧瞧，落雁堡的女人也不得了，咱们攻不进大厅呀！”
　　一笑，武小郎道：“索兄，咱二人联手上，咱们架住厉害的，兄弟们便一窝蜂地往里冲。”
　　索明忙称是，道：“就依武兄弟之言，咱们二人协力去拦杀那两个老太婆。”
　　武小郎突然一声吼：“杀！”他奔向那位花白头发的老奶奶，那老奶奶真能活，她活得也不累，好像是快八十的人了吧！
　　老奶奶见来了武小郎，别的人又立刻分两旁，便端起拐杖冷沉地喝道：“你……这野蛮的小泼皮，这些人可是你带来的？”
　　武小郎叹口气，道：“我也是个伙计呀，奶奶。”
　　老奶奶叱道：“谁是你这泼皮的奶奶，你们这哪里冒出来的一群厉鬼，敢来落雁堡撒野还要烧屋！”
　　武小郎道：“奶奶呀，不是来撒野，是来杀人呀，而且前面已千得凶，那两个什么不邪不败的已经翘辫子了呀，奶奶，你是他们的……”
　　老奶奶一听大嗥，道：“我的乖孙呀！”
　　武小郎道：“哟，他二人是奶奶的乖孙呀，操，我知道他二人并不乖！”
　　老奶奶拭泪道：“我的乖孙我知道，他二人对我也最孝顺，一天三四回来看我，好吃好穿的由我先挑选，他二人心肠软，落雁堡中谁人不知他二人最乖巧。”
　　武小郎忽的一声叱：“我呸！”
　　他指着老奶奶道：“你不配叫我称你奶奶了，你是个骄纵孙子的老湖涂，娘的皮，那司马不邪多残忍，沧州他杀了不少人，好生意由他揽，好地皮他去炒，那个要是同他讲讲理，他就先来个几巴掌，如果同他有争炒，操他娘的，那个要同他讲理，他先就来个几巴掌，如果同他有争吵，他举手一刀砍死人。”
　　他越说越火，又道：“还有个司马不败不是个好东西，个小色狼，他专门玩害人家大姑娘，沧州城外有个大菜园，他在那儿筑香巢，抓来姑娘他先上，玩腻了把人家姑娘送去关外当妓女，我问你，谁家没有姐和妹，把你们司马家姑娘玩弄够你怎么想，老太婆，一要天地良心放中央，天理报应在眼前。”
　　老奶奶一听大怒，叱吼道：“这是何人造的谣？你们怎么会知道？”
　　武小郎道：“老太婆，我就是受害人呀！”
　　老奶奶大怒，吼道：“你们是响马，也不是好东西！”
　　武小郎道：“响马又怎样？咱们讲义气，咱们扶弱济贫不坑人，咱们专门杀恶霸，娘的，落雁堡就是标准的恶霸，咱们出出心中气罢了。”
　　老太太一听，大怒，吼叱一声：“打死你这小泼皮！”
　　她举拐杖打，武小郎就是要她发火出招，果然，这老太太乱了招式的扑打过来了。
　　武小郎卖个身法闪得妙，他闪到了老太太的右后方，他的刀已快砍上老太太的头上了，但他未落下。
　　老太太侧面抬头看，见刀已快落到头上了，她老人家也许常打杀别人，这一回轮到她，吓得一声“啊！”
　　老太太倒在地上了，她倒地就没再动，吓死了。
　　武小郎也一怔，这老太太怕挨刀呀！
　　他再看那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正与索明杀得凶，更有十几个女人联手对付三十多个蓝衣大汉。
　　武小郎立刻奔过去，他大声吼叫：“喂，我是扈五娘拜托的人呐，扈五娘已脱离落雁堡去当好人了，她交待要我不要杀她的姐妹，你们谁同扈五娘是好姐妹，那就快快地逃走吧，今夜来了五百英雄汉，今夜血洗落雁堡，那两个少堡主已死了，你们不要命了？”
　　他把来的响马多说了一倍，果然这十几个女人收招了。
　　有个四十多岁的女子，道：“五娘真的这么说？”
　　武小郎道：“说谎那是王八蛋！”
　　武小郎指着地上的老奶奶，道：“瞧，这老太婆已经断气了，是吓死的。”
　　十几个女人一听，立刻来个一哄而散，不旋踵间，一大半抱起娃儿往堡后奔去。
　　武小郎提刀走进索明，他又心理战了。
　　“嗨，还杀什么呀，人都死的死跑的跑，就只剩你一个娘们了。”
　　那婆娘不为所动的仍然杀得凶，武小郎又道：“司马亮父子三人全死了，你……”
　　他此言一出，那婆娘一声大叫：“阿亮呀！”
　　只见她忽的拔身而起，几乎踩着人头往前面冲去的，只是当她刚到二院门，迎面奔来几个人，那是呼延寿与李杰朱才三人率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