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2023-02-23 20:28:05   作者：辛弃疾   来源：辛弃疾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听在蔡香的耳里，只见他那两头尖的脑袋，就更加地尖了，因为他一高兴，脸上的肉，全被他挤到脸中央了。
　　一面蔡香得意地道：“想当年我在御膳房掌厨，十天半月的，就要来上—次满汉全席，像你现在吃的，也只能算是小餐而已。”
　　于是，郭亮心中有了定夺，“你小子上鸡公山吧！”郭亮在想，一面，为了表示“知音”，“神算子”郭亮还真把面前的两盘“龙飞、凤舞”吃了个溜干。
　　当然，也引起附近几桌客人的唾涎。
　　一抹嘴巴，“神算子”郭亮笑道：“吃了你这么好吃的手艺，我总得有所回报呀！”
　　“什么话！你大老远从宫里来，能想起我这个大厨子，我已经是很高兴的了。”
　　看了一眼他仍然想不起来的郭亮，又道：“交情是不能拿代价所比拟的，老实说，就拿眼前这两盘热炒来说，我只要不上灶，就算有人出十两银子，我也不屑于为的。”
　　“神算子”郭亮哈哈一笑，说：“蔡老的脾气，我怎么会不知道？所以我的回报，是很特别的。”
　　“啾！那你说说看，有什么特别的？”
　　“神算子”郭亮往外面看看天色，大街上已是一片昏暗，点点灯亮，照亮在各家门口。
　　于是，他神秘地一笑，低声对蔡香说：“大师傅，要不要欣赏一对黄玉带斑的花豹，那玩艺儿约摸着半尺长，两时高，雕刻细腻，栩栩如生，尤其那双豹眼，迎着灯光一看，这真能吓人一跳。”微微一顿，看着蔡香听得入神，又道：“蔡老！听说是武君时代大雕刻家刘彤的手艺，那个骚娘们，曾把这对玉雕斑豹，赐给她的情人怀义，你想想看，那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啊！”
　　“神算子”郭亮，话才刚说完，蔡香已愣愣地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神算子”郭亮一笑，说：“蔡大师傅如果没有兴趣，那就算我没说好了。”
　　“不！不！不！我不但要看，而且是非看不可。”
　　咽了口吐沫，蔡香又道：“说句你别见笑的话，我每天吃饭抽烟，加上睡觉拉屎的时辰，还没有我把玩古玩的时辰多，如今你既然要我看看那对玉雕斑豹，打从现在起，我恐怕再也难以入睡，你说说看，那玩艺儿现在何处？”
　　“神算子”郭亮道：“告诉蔡老，说也无妨，那对东西是要送往京里的，我就是派在这一段的押宝官。”
　　神秘地看看左右，又在蔡香耳朵边一阵嘀咕。
　　只见蔡香满面含笑，不停地点头。
　　一等郭亮的嘴巴，离开了蔡香的耳根，就见蔡香一拍大腿，鼻烟壶往鼻端一阵猛吸，说：“成！小兄弟，就这么说定了，不过，你可不能寻我的开心，那样我会骂你祖宗十八代的啊！”
　　“蔡老！就凭你这两盘热炒，算是给足了我的面子，我不是个提不起来的一摊鼻涕，你尽管放一百二十条心，不过蔡老！时辰可要捏得准哟，我可是不敢有太多的耽误，否则，那可是要治罪的！”
　　“老弟你放宽心，打从现在起，我瞪着两眼，也要等看了那稀世珍宝以后，再合眼。”
　　于是，“神算子”郭亮又骑马驰出云梦，坐在马上的郭亮，心中还真的好笑，心想，老小子要看玉雕的花斑豹，哪儿去找？鸡公山上全是一群比花斑豹还要厉害的角色，到时候你小子顺着点还罢了，否则的话．等五月节一完，就送你老小子到飞虎寨山后的乱葬坟去。
　　一出得云梦，“神算子”郭亮立即快马加鞭，一百多里地，哪需要三两个时辰？四更天刚到，“神算子”郭亮已经到了鸡公山下的那个飞虎寨的前哨站。
　　一踏进门，迎面屋里却坐着“快刀”张不凡的大老婆崔小倩，郭亮心中一惊，不由在想，我的崔大妈呀！你怎么会撞来搅和呀！
　　心念间，“神算子”郭亮一面大惊失色地惊叫，一面往崔小倩身边急走两步，说：“唉呀！我说寨主夫人，可把你给找到了，快快，约摸着去得早了，还能碰上面。”
　　“什么事，看你这大军师急成这个样子？”
　　“寨主在崔家堡苦等你快两天了，你再不快回去，五月节他只好一个人在崔家堡过了。”
　　“他不是叫我在山下等他的吗？我都已经等了一天多，还不见他人影，真急死人了，他原来又折回我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是为了令尊捞金砖的事，害得寨主丢下山寨的事不管，你该知道，这一阵子，山寨上麻烦事越来越多，连那个信阳州的刘大年，也想对我们飞虎寨蠢蠢欲动，我还真有点急。”
　　“你着我要不要在山寨等他？”
　　“短时间，他恐怕难以脱身，以属下看，寨主夫人应该连夜回崔家堡，并请回禀我们寨主，请他以鸡公山飞虎寨的基业为重，别帮着他人，把事情办好了，回买自己的老窝，却被人家给抄了！”
　　看着“神算子”郭亮的语气很重，崔小倩立刻叫这家“挂羊头卖狗肉”的店中伙计备马，自己也稍加整理，立刻又跨马上路，临走，她还对“神算子”郭亮说：“叫大家都放心，我会尽快陪着不凡回山寨的。”
　　望着远去的崔小倩，“神算子”郭亮自言自语地说：“反正你吃饱饭没事干，就在这君山与鸡公山之间，跑上个十趟八趟，也累不着你！”
　　“神算子”嘿嘿地笑，一面告诉这里的小头目说：“赶天一亮，弄一辆篷车就在店外候着，记住，要身手利落的。”
　　说罢，立即走入客房，倒头就睡。
　　人，不论是天王老子，或是贩夫村夫，谁都要睡，如果有那么个一两天不睡，说不准就得大病一场，而郭亮的睡，却是为了让他那充满小聪明的脑袋瓜子，更灵活，更机智，要不然，他怎么会那么容易地就把个见过大场面的大内御膳房的厨师，给折腾得滴溜转？
　　正午时候，“神算子”郭亮，又跨着他那匹马，来到了云梦，不过他没有进城去，更没有找上“云梦第一大饭店”去找那个蔡香蔡大师傅，而是在云梦城外的一个大土坡前的老松树下，像个没事人似的，东张西望。当然，一辆骡车，也在那儿停着，车辕上，还坐了两个白净脸，一派斯文打扮的汉子，论年龄，大概都不会超过三十岁。
　　“等到那个老烟枪来的时候，你们两个可得把这出戏演得像样一点，弄砸了，或是让我看着不够满意，小心我把你们一脚踹下山崖。”
　　“军师爷尽管放心，真要露了马脚，我二人就算是背，也要把那个大厨子背上山寨。”
　　“今天都初二了，我与寨主也没空回山寨看看，你二人知道不知道，米仓与范盛二人，把准备过节的东西，办得如何了？”
　　手持丝缰的那人，立刻回道：“回军师的话，一切都已齐备，就等军师爷把大厨师弄上山，就成了。”
　　“神算子”郭亮哈哈一笑，道：“看样子今年这个五月节，比过年还要热闹。”
　　一面手掌遮住刺眼的日光，郭亮远远望去，一面自言自语地说：“这小子果然是个古董迷，还真一摇三摆，一个人走出城来了。”
　　五月初的天气，还真是热而不躁，只见蔡香穿了一身西湖绸的天蓝短褂，一双缎面鞋，戴了一顶瓜皮帽，右手拿着一个翠玉鼻烟壶，左手一甩一甩地迈着大八字步，直往土坡下的老松树走来。
　　这原本是“神算子”郭亮算计好了的。
　　第一，时间选在正午时分，这时候人们全都吃饭去了，官道上人少，好办事。
　　第二，往宫里送的宝物，蔡香必须要悄悄地一人来，那可不能惊动别人，要不然，宝物欣赏不到，说不定还要惹上一身麻烦，所以蔡香必须一个人出城，连个乘车坐轿，全都免了。
　　蔡香也才刚刚走到松树下，只听“神算子”郭亮高声道；“来人哪！”
　　“喳！”车辕上立刻跳下一人，快步来到郭亮马前，单膝跪下。
　　“扶蔡大师傅上车，一路上不准让人看到车上有人，如果出什么差错，小心你们两个的脑袋！”
　　“喳！”
　　只见这年轻白净脸的壮汉，立刻走向刚刚才到的蔡香，也不等蔡香有什么表示，双手一用力，连搀带塞的，把个蔡大师傅，推入篷车中，立刻把帆布篷密密地绑了个结实，就连一点小缝，都没有。
　　却听篷车外面的“神算子”郭亮小声对篷车里的蔡香说：“大师傅，你在车里面可不要露头，忍着点，赶到前面，那玩艺一经过割交．我就把它放在这辆车里，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好好欣赏一番了。”
　　“小兄弟，我晓得，这可不用你操心，咱们还是早些上路吧！”蔡香高兴的样子，不难从他说的话里面，听得出来。
　　哈哈一笑，“神算子”郭亮一声吆喝：“上路了！”
　　于是，就听车辕上那个手持缰绳的白净光脸汉子，“喳！”地一声，跟着，长鞭噼啪连响，那匹健骡，如飞一般！奔驰在通往鸡公山的官道上。
　　而“神算子”郭亮，却紧跟在骡车后面。
　　奔驰在这段泥巴地上，那辆骡车还真够受的，只听一阵阵“嘭哩隆咚”地声音，一高一低地颠簸着，而马上的郭亮，心中还在担心，不要一到地头上，蔡大师傅被晃荡完蛋，那可就麻烦了。
　　当然，郭亮心中的麻烦，并非是蔡香的命要紧，而是离五月节不过还有两三天，再要去找个全能而又驰名的大厨师，恐怕还真的有些困难。
　　有此一顾虑，所以“神算子”郭亮每走过一段，还真的在车外往篷车内高声说：“大师傅，你可得忍着点，前面就快到了。”
　　每次，篷车内总是会有蔡香的声音：“放心，我还挺得住，只要叫他们快些赶到地头上，就成了。”
　　眼看着，快马加鞭地一个时辰过去了。
　　很快，两个时辰也过去了。
　　如今，却换成了篷车内的蔡香，不时的往车外吼叫：“我说小兄弟，到底还有多远呀！”
　　“忍着些，过了前面山坡，就到了。”
　　原来篷车内，还有些光亮，如今却有些黑乎乎的。
　　“小兄弟，什么时辰了？”
　　也就在蔡香的问话刚落，突然间，就听郭亮高骂道：“前面干什么的！”
　　立刻，在郭亮的喝声中，马蹄声停止了，骡车也停了下来。
　　“留下马匹银子，放你们一条生路。
　　声音既粗又高，那不正是山贼打劫吗？
　　“你们想造反？这可是大内的人马。”郭亮的声音。
　　一阵哈哈大笑，就听那个大喉咙声音，又道：“他娘的！
　　干上我们这一行，还管他造反不造反的，老子们认钱不认人，就算你是皇帝老子，今晚也得把马匹财物留下来！”
　　只听“神算子”郭亮叫道：“上！劈死这帮强盗！”
　　紧接着，一阵金铁交鸣，喝骂之声不绝。
　　篷车外面的对话与打斗，篷车内的蔡香当然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就见那个篷车，也开始抖动起来……
　　当然，那是因为蔡香在车上吓得打哆嗦。
　　还真够快速的，就在一阵劈砍之后，就听一连几声“哎呀！”郭亮同他那两个手下，竞双双倒在地上，还真的被劈死当场。
　　“打开篷车看看，有些什么金银珠宝没有，快过五月节了，兄弟们也该弄些外快，好过这个节。”
　　希哩哗啦，几个猛汉把篷车拉撕开来，蔡香立刻就被两只大毛手，揪下车来。
　　“好汉爷，饶命呀！”
　　“饶命可以，把银子快拿出来！”
　　“我是同他们来看东西的，出门没有带银子呀！”
　　“搜！”
　　还真搜了个仔细，就差没有把手指头伸到蔡香的屁股里去探，去摸！
　　“这老小子就是这个鼻烟壶，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黑影中，蔡香看着被这群山贼砍翻在地的三入，还真的叫他心惊胆寒。
　　心想：这算是哪门子的霉运？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却偏要看他娘的什么武则天送给怀义的玉雕斑豹，这下子可好，斑豹没有看到，却碰上一群山贼，看来今晚是凶多吉少，老命不保了。
　　心念间，就见他扑通跪在山石地上，不住地磕头，一面说：“各位好汉爷，我是云梦的名厨蔡香，如果各位不信，可以派人去打听，各位放了我，要多少银子，我一定会着人送上。”
　　又是粗声地大笑一声，说：“你他娘的叫什么名厨，老子们不懂，大爷们只知道大块肉塞饱肚皮，干你这一行的，大概就会侍候大老官与那些有钱人家的，老子们用不上，兄弟们！这票买卖就弄了这么一个鼻烟壶，也真是白干一场，快些剁了这老小子，拉马上山哪！”
　　“唰！”银芒打闪，看着就要劈到蔡香的脖根上，突听另一人叫道：“慢着！”
　　“怎么啦？”那个头目问。
　　“五月节不是快到了？”
　　“是啊！”
　　“咱们虽然落草为寇，五月节也该热闹一下，好让山寨上的儿郎们轻松一下，对不对？”
　　“你说说看，怎么个轻松法子？”
　　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就在蔡香面前，一闪一闪地把个蔡香吓得直往肚子里叫妈。
　　“他不是云梦的名厨吗？咱们把他弄到山寨上，就让这老小子给咱们弄上几十桌满汉全席，大王如果吃得过瘾，喝得痛快，说不准对咱们还来个‘锦上添花’，每人赏个三五两银子也说不定！”
　　“小五子的说法不错，咱们就把他弄上山寨！”
　　只见那个头目人物，高声说：“把那三具尸体，丢下山崖去喂狼。”一面走到蔡香面前，大砍刀的刀头，就搁在打哆嗦的蔡香肩上面，说：“我问你，你可真的是云梦名厨蔡香？”
　　“是的！我就是蔡香。”
　　“你可会做什么来着……”扭头看那个叫小五子的。
　　只听那个叫小五子的笑道：“头目，是满汉全席。”
　　“对！满汉全席，你可会做？”
　　“放眼云梦，大概也只有我蔡香会做。”一面看着几个黑面大汉，把三具尸体拖向岸边，狠狠地丢了下去，还真吓得蔡香一哆嗦。
　　“好！如果你真能在山寨的厨上露一手，叫兄弟们吃个痛快，你老小子的这条命，就算保住了。”
　　一面，又把个大砍刀的刀刃，在蔡香的鼻头上一刮一刮，还真差那么一点，把蔡香的鼻头削下来，边又说：“你说，你愿意上山寨去露一下吗？”
　　蔡香吓得真想哭，呜咽地说：“好汉爷，满汉全席我绝对愿意为各位好汉爷做，只是有句话，蔡香不能不先说在前头。”
　　“你说说看！”
　　“第一，我是个有烟瘾的人，如果没有大烟抽，我就等于是个动物人，只差有那么一口邪气在。”
　　“这个好办，兄弟们替你弄上个十斤八斤的，准会叫你抽个够。”
　　“倒不用那么多，有那么一两八钱的，就成了。”
　　“你有第一，一定还有第二，说说看你第二是什么？”那把大砍刀收了回去。
　　蔡香心里一松，这才又道：“好汉爷，有句俗话，就是巧媳妇难为无米炊，这满汉全席，所需各种配料，不下百样，我想山寨上必然缺货，没有东西，就算我蔡香再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
　　“这也好办，你开单，弟兄们照单去办。”
　　蔡香这才又道：“我还有第三。”
　　“好小子，爷们不杀你，你倒反拿起撬了，可别惹恼了老子，一刀叫你见阎王。”
　　“蔡香就这么一条了，只求好汉爷你答应。”
　　“好吧！你说说看。”
　　“五月节一过完，还望好汉爷放我蔡香一条生路，我蔡香就感激不尽了。”
　　“放你可以，满汉全席可得要做得精彩些。
　　“当然！当然！吃后你好汉爷再评价。”
　　“来人呀！把这老小子扶上马背，拉马回山寨呀！”
　　于是，蔡香被七八个鸡公山飞虎寨的喽哕兵，一拥而进入鸡公山。
　　当然，“神算子”郭亮，同他那两个被砍的手下，也由斜坡的缺口处，走了出来。
　　只是，“神算子”郭亮身上的稻草，还未曾扫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