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2023-02-23 20:38:59   作者:辛弃疾   来源:辛弃疾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时辰到了四更天,广来客栈,王中的套间里,“神算子”郭亮凝重地说:“我猜八成这二人是去勾搭信阳州刘大年的,真巧,就是叫我给碰上了。”
  “咱们何不把这二人囚起来,盘问个明白?”王中一拳击在自己的左掌上说。
  “不可以,广来客栈可是个正当客栈。”
  “干脆!盘问清楚,管他二人是不是给刘大年拉皮条,做了不就完事?”王中把个右手比划成刀切的模样。
  “更不可以,这么一来,广来客栈成了黑店,往后谁还敢再上门?”
  于是,王中的套房里,好一阵沉默。
  突然,。神算子“郭亮双目寒芒毕露,低沉地对王中说:“挑两个头脑灵活,精明干练的手下,明日一早,装扮成商旅模样的人,骑马盯住这两人,记住,可不能露了身份,如果他二人去往信阳州,也就罢了,但要发现二人绕向桐柏山的刘寨,可立刻回程,报我知道。”
  王中一听,就明白其中玄机,微笑着退出套房。
  自从甘风与朱守仁二人发觉有人摸到窗外,朱守仁还冒出几句梦话,逗得甘风直想笑。
  不过自那时候,直到天亮,朱守仁与甘凤,就未曾再熟睡过,二人在等,等着这家店里下一步“棋路”。
  但他们失望了,因为直到天亮,再也没有发生任何可疑的事情,这倒是令人费解的事情。
  但朱守仁是个见怪“找”怪的人,所以他不太相信,自己会判断错误,于是二人相继推门,走出房间,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前。
  甘风有点想笑,朱守仁也有些啼笑皆非。
  原来,在二人的房间窗前地上,有人顺着墙根,拉了一泡尿。
  对着那堆尚有余痕的尿,吐了口痰,朱守仁骂了一句:“狗养的东西!”
  但朱守仁与甘风二人,却绝难以想到,那泡尿也是“神算子”郭亮动的手脚。
  由武胜关到信阳州,大部分的路程都在山里打转,虽说是官道,但却有时候仍难以纵马疾驰。
  朱守仁与甘风二人,在马上有说有笑,甘风还把昨夜的一场虚惊,当成了笑话,只是朱守仁仍然透着不解。
  从武胜关到信阳州,路程不到百里,快马加鞭,过午就会赶到,只是因为山路,路又不平坦,每个转弯,也有悬崖出现,所以驰马只能走小快步。
  也不过才走出武胜关四十里不到,朱守仁已发现了可疑的人,在远处跟踪。
  “我说呢!原来这帮狗养的东西,来了个万里追踪。”朱守仁一面对甘风道:“我突然觉得有一种快意的感觉,就像两个对弈的人,遇到了真正的对手,有着英雄相惜的那种味道。”
  微微一顿,朱守仁望着笑意深浓的甘风,又道:“只不知对方这个厉害角色,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甘风一咧嘴,笑道:“朱老!要不要消遣这两头驴?”
  “消遭?咱们那有功夫去消遣。”
  “朱老的意思是……”
  只听朱守仁双目寒芒连闪地骂道:“他娘的,听我那师弟说,这是一群喂不饱的豺狼,既然喂不饱,何不干脆给宰了,也免得日后麻烦。”
  甘风立刻大表赞成地沉声说:“对!他们也把君山崔家堡折腾得不像样了,有道是,风水也该轮流转,不能尽叫他们想杀就杀,说拿就拿的,弄得别人叫苦连天。”
  “你看咱们该怎么收拾这两个驴蛋?”甘风往后面看,脖子扭得快要打结了。
  “找个清爽的山沟边,咱们给他来个开门见山地挑明了说,看他二人是个什么模样。”
  “成!”朱老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
  于是,天在变色,因为乾坤终于在朱守仁这个老江湖叨拾中,开始扭转了。
  两面高山,曲扭的官道一边,正是一望无底的悬崖,崖边上冒出一棵巨松,弯弯扭扭地遮住半个官道,松树下面,好心人在那儿摆了四五块光滑平整的大石头,石面滑不溜唧地,显然是被屁股磨光的。
  朱守仁一打眼色,与甘风翻身下马。
  拉着坐骑,走向老松树下面,大热的天,就见朱守仁在马鞍上抽出一把扇子,弓着背,拄着他那个怪手杖,慢慢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呼呼嗒嗒地扇着扇子。
  就在二人刚刚舒坦地喘着大气,平伸着腿,松散一身疲惫的筋骨时候,就见后面两骑,也缓缓地跟了上来。
  两个人尽透着一副机灵的眼神,似有似无地瞄了甘风与朱守仁二人一眼。
  “二位不是武胜关广来客栈的伙计吗?往哪儿去呀!”
  朱守仁还真的是开门见山,点到跟来的二人要害。
  先是一愣,马上的二人,对望一眼,不由得摇摇头,勒住马缰,说:“我们不是广来客栈的伙计,老丈认错人了吧!”
  一面二人也似是疲累地翻身下马直往松林树下挤来。
  哈哈一笑,朱守仁又道:“算啦!我老头子的两眼,既没有昏花,记忆力更是高人一等,就你来说吧……”一面指着前面先走入松树下的那个白净脸大汉,又道:“你在那些客人间,穿梭而过,手中端着碗盘,就叫人看出来,你是个外行人,你大概干端盘的活儿不久吧!”
  朱守仁还真唬得白净大汉一愣。
  要知一个饭店里,除了掌厨的以外,就是掌柜的与跑堂的,这二人很难看出是掌厨的人,当然也不是那个掌柜的王中,如果他们是那家广来客栈的人,则八成是跑堂的。
  朱守仁有了这个概念,他就连唬带蒙地来了那么令人糊涂的说词。
  当然,他唬对了,也蒙个正着。
  拴住马缰,白净脸大汉笑道:“这位老丈,在下真是佩服,不错,我二人正是广来客栈的人。”
  “到哪儿去呀?”
  “信阳州。”
  “干啥子?”
  “办些货去,是客店里要用的。”
  “客店里办货,何不到云梦,那儿到汉口也方便,要什么都有啊!”朱守仁一个劲儿地不放松。
  “这位老丈,你倒是位打烂砂锅‘纹’到底的人了。”
  第二个刚刚坐在大石头上的黑脸大汉,有些不耐烦地对朱守仁说。
  哈哈一笑,朱守仁笑对甘风道:“容我老头子说句吓人一跳的话,你们也不是开饭店的货色。”
  甘风直着双目,逼视着面前的两个大汉。
  于是白净脸大汉对另一个说:“咱们好像不受欢迎,老李,咱们上路吧!”
  “上路?”朱守仁手中拐杖一横,仍扇着扇子。
  “是呀!不走人,难道尽在这听你老丈穷耍嘴皮?”
  “二位老弟台!往哪儿走?是折回武胜关?或是白走一趟信阳州?”甘风也要撕开面前这二人的假面具。
  朱守仁也咧嘴抚须,笑说:“万一你二位往信阳州,我二人却又折回武胜关,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本来就各不相干的事嘛!”
  一面二人正要拉马走人,突听朱守仁说:“这个张不凡把我老人家请了来,帮他办事,想不到他这一群笨驴,拿我老人家当外人,赶下趟到鸡公山,非当面训训他小子不可!”
  一面双肩低垂,双目下视,似是闭眼一般,猛扇着手中的扇子。
  二人一听,还真的一愣,又对看一眼,半信半疑地,又缓缓松掉马缰,折身移向朱守仁。
  “请问老丈,可识得一位叫郭亮的人?”黑脸姓李的大汉,似是要证明什么,才这么冒出一句。
  “神算子”郭亮的名号,如今在君山的崔家堡与万寿山庄两个地方,已与“快刀”张不凡的名字,并驾齐驱,而不下于张不凡,朱守仁与甘风二人,当然知道。
  只听朱守仁笑骂道:“你可别提那个鬼灵精了,这一趟我同张不凡那小子碰面的时候,还真想见见他,可惜那个王八蛋不知溜到哪儿拨弄去也。”
  情况似是在慢慢受到朱守仁的控制,因为他晓得相当得体,只要看姓李的黑汉表情,就不难判断出来。
  于是两个跟踪的,揭开了伪装,而露出了狐狸尾巴。
  就见二人相对一笑,抚掌叫道:“弄了半天,全都是自己人,还差一点没有动刀子。”
  朱守仁与甘风二人,相继呵呵笑,一种自得其乐的笑,当然姓李的与另一个白净脸的大汉,是无法知道的。
  朱守仁笑望着甘风,而甘风笑意有致地微点着头,那意思就是要朱守仁怎么办都好。
  当然,朱守仁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于是,他一指身旁的大石头,说:“两位老弟,坐着吧,信阳州你们也别去了,咱们闲聊一阵,我们再说出张不凡托我二人的事以后,大家分道扬镳。”
  “对!大家来他个对屁股猛一脚,你东我西!”甘风也凑上一句。
  望着二人坐下来,朱守仨说:“前一阵子鸡公山把个君山崔家堡与万寿山庄,搅和得上气不接下气,武林中消息不胫而走,鸡公山飞虎寨可真露了脸了。”
  二人一听,得意地道:“那是他们不知量力,飞虎寨岂是随便可以攻打的?”
  “听说他们两家联成一气,人马也有六百多人,竟然还没有攻上鸡公山,说来简直叫人难以相信。”
  哈哈一笑,姓李的黑大个子一拍大腿,接道:“这还是我们寨主看在他两个老婆的面子,没有来他娘的斩尽杀绝,否则,他们一个也别想回去。
  “啊!”甘风惊呼一声。
  朱守仁笑道:“他娘的要是我当时在场,我绝对不放那些水上混混再来他个蛟龙入水,这可是兵家大忌,有一天他们还会再来的,到时候飞虎寨死任何一个人,张不凡就脱不了干系!”
  白净脸的大汉一摆手,说:“怕他个鸟,鸡公山已设下十面埋伏,就算他们长了翅膀,也休想攻进鸡公山。”
  另一个也道:“如今鸡公山可热闹着呢,又新加入了百来人,正逢人强马壮的时候,大家伙吃饱了没事干,尽在山上打窟洞,如今就算是来个千八百的人马,也休想沾到飞虎寨的边了。”
  朱守仁一听,对甘风笑道:“你看吧!我就知道张不凡那小子有出息,来他娘的六亲不认,连老婆都抛弃掉,你看他该多有出息!”
  一面扭头又对白净脸大汉道:“听人说张不凡弄了个军师郭亮,帮着他尽出馊主意,可惜我们没碰上,不然的话,我老夫子还真想见识见识这位当代诸葛。”
  朱守仁一面对甘风道:“老弟台,咱们也该上路了,你该露两手让那些喝人血的东西,见识见识了!”
  甘风并未长身而起,却似一团幽灵般,一冲而扑向那个白净脸大汉,甘家刀,犹如一弯新月般暴露出一束窒人的寒芒,一闪而划过尚自坐着的白净脸大汉的前胸。
  事出突然,姓李的黑脸大汉猛然弹纵而起,随身抽出一把钢刀,当先护住面门。
  也就在这时候,中刀的白净脸大汉,一手捂住往外冒血的胸前伤口,边站起身子,眦目欲裂,戟指仍然坐在大石上的老者朱守仁,口中喷血地道:“你们……你们……”
  朱守仁并未站起来,但见他平伸右腿,疾愈电闪一般,对着身受重伤的白净脸汉子一勾,口中说:“爷们是勾魂使者!”
  就听一声凄厉而长的闷叫声,渐渐地消失在老松树背后的万丈深渊中。
  一步步,逼近姓李的黑大汉,甘风冷笑道:“你们这群王八蛋,早就该死一百遍了,你们完全是一群吃孙喝孙不谢孙的恶鬼,如今叫甘爷碰上,算你们阳寿已到,阎王殿等着你们去过堂了。”
  他话声一了,手中钢刀虚幻莫测地挽起数朵刀花,在冷焰的激荡中,发出慑人的“咻咻”之声,一闪而把个姓李的大汉圈在刃芒中。
  但那大汉,似是相当冷静,也许他已知道,面前这两个怪客,可能真的就是勾魂使者,所以他倒反而静下心来,只见他完全不按章法出手,在满天锋芒利刃中,仗着比甘风的五短身材高出很多,所以每出一刀,完全是劈柴砍树的架式,而且毫不退让,每每就在甘风的杀着施出的时候,他就狠命地劈出一刀,而且所劈出刀的时候,完全放弃门户,那样子好像告诉甘风,老子身上的肉,你小子就挑着剁吧!不过你也得留下点肉来。
  显然,这是他的拼命打法,一时间甘风还真拿他没有办法似的。
  五六个照面以后,甘风已看出这大汉的刀路来,于是,就见他冷冽地一笑,口中骂道:“大驴蛋,上路吧!”
  话声随着啸声,甘风像一个鬼魅一般,在钢刀刚一挥向大汉的面前,人却已横跨向大汉的左侧。
  也就在大汉猛力挥刀阻挡甘风那面门的一刀时候,却挥了个空,一惊之下,就觉左腹侧一凉。
  适时地,朱守仁站起身来,肋下挟着他的怪手杖,扇子插在腰上,双手鼓掌笑道:“行!甘家刀法,果然令人心折。”
  “嘭!”黑大个子横里倒了下去,他好像死不瞑目,两只人眼,变成了牛眼。
  甘风并不知道,这个姓李的大汉,也是飞虎寨的一个头目,一个不算小的头目,他只觉得,如果鸡公山飞虎寨的喽兵,就有这么大的能耐,让他这江南怪侠费了这么一番手脚,那么飞虎寨的四大武士,就可想而知武功的了得,看来往后有得拼命的了。
  当朱守仁跨过那个黑脸大汉的尸体的时候,对着黑面大汉的牛眼看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有道是男怕干错行,女怕嫁错郎,你小子就是干错了行,扛着大刀杀人这个行当,像你这种死法,算是死对头了,还他娘的翻着一对死鱼眼!”
  他话声一落,猛然间,暴伸右腿,“叭”地一声,硬生生将个黑大汉,踢入崖下面。
  “朱老,咱们算是开了杀戒了!”
  嘿嘿一笑,朱守仁提着他的怪手杖,缓步走向坐骑,他那微驼的背部,似是突然消失一般,腰杆一挺,说:“这种就知道扣着别人的命逗着玩的强盗,当他们手握着大刀,架在别人脖子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人了,甘老弟你想想,一个异类,就失去了做人的权利,尽早清除,难道真的要他们祸害一千年?”
  “说得也是!”
  甘风又说了他那句口头语。
  于是,这两个当今江湖上的怪侠,双双跨上马背,朝着桐柏山的刘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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