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次杀劫

2021-05-14 13:05:20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鱼漂儿每日沉坐，有时直到天明。
　　她从不动剑，只是静静凝坐。也不抚琴，似没抚琴的心思。
　　凤凰城分舵筐头儿贾开山与凤凰镖局局主凤白丁暗地里计议过多次，想用鱼漂儿的手令传北方一百零八处筐头儿来议事，但又怕鱼漂儿动怒。他们心中焦急，知道早早晚晚会有人向丐帮寻衅。


　　这天，雪后初晴。
　　北方初雪似银，又很缠绵，纠纠缠缠抓牢大地上的一切，不愿放手。
　　鱼漂儿走出小屋，眼睛被雪光晃得睁不开，心里突然一轻：好雪！她毕竟只是一个女孩子，就喊三个使女：“走啊，玩雪去！”
　　就驾雪撬，一匹马拉着。
　　马挂鸾铃，一路响着女孩儿的欢快和笑语。
　　她们到了山上。
　　从雪坡上往下滑，滚飞了雪尘，扑得人脸上身上都是雪，女孩子们哈哈笑着，吵着，把宁静的山吵得嗡嗡响。
　　这时，使女小纹喊道：“看，那四匹马好快！”
　　鱼漂儿这才回头，只见四骑快马正从山下冲上来。
　　鱼漂儿道：“你们三个是不是玩够了？”
　　三个女孩儿瞪眼看着她。
　　鱼漂儿道：“这四个人驱马很急，像是有意朝这里奔来。你们上雪撬，把雪撬赶回去。”
　　三个女孩儿道：“那你做什么？”
　　鱼漂儿淡然一笑：“他们好像是来找我。”
　　说话间，四骑马已奔至眼前。
　　四骑马上，坐着四个人。两个人手里都握着七节鞭，不过脸色微黑那人手里的鞭是亮闪闪的银鞭，另一个白色脸儿的人手里握的是黑黝黝的铁鞭，另外两个是道人。已是初冬，二人仍身穿夹袍，道袍很脏，脏得几乎看不出它从前曾是赭色还是灰色了，这两个道人都身背长剑。
　　四个人定定地瞅着鱼漂儿。
　　鱼漂儿轻轻一叹道：“秦岭双鞭？渭川二剑？”
　　四个人点了点头。那一个白色脸的握鞭人还笑了一笑。鱼漂儿心中一惊。她只是猜测这四个人该是这等身份，却不知实实在在就是这四个人。
　　秦岭双鞭，杀人无算。在江南曾一月连杀白道豪杰二十四人，后被大侠宋超追杀，于十年前逃得没了音讯儿。渭川二剑，原是武当长老，因为冲撞武当掌门文妙道长，一怒冲下山去，从此与黑道人为友，也是十年前在江湖上没了踪影。
　　鱼漂儿看看他们，问道：“初冬暖雪，不知四位来这里做什么？”
　　白脸执鞭人一笑：“杀人。”
　　鱼漂儿道：“本说月黑风高夜才好杀人，如此洁雪丽日，心也暖融融，杀人怕要玷辱雪景儿吧？”
　　轻剑道人道：“这雪天干净，杀你这样的人也正好在这干净的雪天里。”
　　鱼漂儿竟似有些发怔：“你们要杀我，那就杀好了。”
　　一语未毕，那四人都从马上一跃，向鱼漂儿扑来。


　　秦岭双鞭鞭长，便在远处出手，银鞭猛击鱼漂儿上三路，绕颈，击头，刺肩，夺头上三十六道大穴。铁鞭在下三路，出如黑蛇，引如利剑，飞转旋绕。
　　轻重剑也分别飞绕，都站于鱼漂儿身侧，二人剑势有轻有重，出剑有疾有徐，重剑出急轻剑反缓。
　　四人一上手，便一招狠似一招，志在必杀。
　　三个使女见鱼漂儿一上来便被围攻，心中焦急，无奈，拼命呼救。
　　但在这坡上，只有皑皑白雪，哪里得见一人？
　　鱼漂儿吼道：“快驾雪撬，回去！”
　　三个使女一想也是，只要她们能逃回丐帮总舵，好歹还能喊来贾开山或者凤凰镖局局主凤白丁。


　　凤白丁正与贾开山喝酒。
　　古人以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为美谈，岂不知从古至今，每每喝酒饮茶，人人都在品自己，评他人。
　　凤白丁道：“贾兄的功夫，小弟从来就未一见。但依小弟这一双眼睛来看，确实知道老兄身怀绝技。但老兄从不练武，也是真人不露相，难怪你们丐帮之人论及帮内人才，第一当首推总筐头儿鱼漂儿，第二就算是老兄你了。别人不信这话，但我信。”
　　贾开山只是淡淡一笑。
　　凤凰城丐帮分舵筐头儿贾开山，平日只是笑嘻嘻，与上下人都处得极为和气，但没人知他擅什么武艺，也无人知道他究竟从何师门。他自己也从来不说，看凤凰城丐帮分舵人练武，他也只是看那么一看，便转身就走。
　　凤白丁道：“以贾兄这身功夫，我看要当个丐帮副总筐头儿是绰绰有余的。”
　　贾开山嘻嘻一笑道：“老弟又胡扯了，丐帮自创建以来，从来就没有一个副总筐头儿。你又胡说些什么？”
　　正酒兴极浓，话兴未艾时，从门外跌跌撞撞冲进来了鱼漂儿的三个使女。
　　“快，快，筐头儿，总筐头儿她遇上了……遇上了……”
　　贾开山身子一长，人就站在她们面前，面上仍嘻嘻在笑：“为什么不慢慢说，总筐头她遇上了什么？”
　　“杀手！杀手！有人要杀她！”
　　凤白丁脸色变了，马上跳了起来。
　　贾开山仍面有笑意，对那三个使女道：“说说看，到底有谁想杀死她？”
　　三个使女讲了那四个人的模样。
　　凤白丁脸色肃然：“秦岭双鞭，渭川二剑？”
　　他马上冲向门口。
　　贾开山喊住了他：“你要干什么？”
　　凤白丁喊道：“你没听见她们的话？这四个可是天下有名的狠辣人物，去晚了，你可后悔莫及！”
　　贾开山冷冷一笑，道：“你为什么不坐下好好喝酒？”又看看那三个目瞪口呆的使女：“你们去小屋，先烧一桶水，等总筐头儿回来沐浴，再为她准备一身干净衣服，把琴摆好，等她回来时弹。”
　　三个使女有些将信将疑。鱼漂儿此时正被人围攻剿杀，她回来沐浴？她回来抚琴？这可能么？但筐头儿吩咐，只好去做。
　　凤白丁心神不守，看着贾开山。
　　贾牙山一叹道：“凤老弟，如果银鞭铁鞭齐出，轻剑重剑双施，你可以抵得住多少招？”
　　凤白丁低下了头：“十招。”
　　十招之后，他就不知道他自己是不是还有命在了。
　　贾开山道：“你以为我可以抵得住他们几招？”
　　凤白丁看看贾开山。他从未见贾开山出手，不知道那结局会怎样。
　　贾开山小口小口地啜下了一杯酒，又为自己斟酒，斟满之后，抬起头来，眼看着凤白丁，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四人齐出，狠出辣招，我也只十招。”
　　凤白丁一愣。
　　贾开山捻动酒杯，说道：“十招之后，他们必败。不管我手中有刃无刃，十招之后，必杀二人。”
　　凤白丁一惊。
　　贾开山又道：“如果我与总筐头交手，她要出手，我能敌得住几招？”
　　凤白丁摇摇头，他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贾开山沉吟片刻，道：“一招，我大概可以敌得住一招，一招寂寞剑，或者一招百兽舞，或者一着掌法拳式。一招之后，便没一点儿把握了。”


　　鱼漂儿当然不能总不出手。
　　当双剑直刺肋下，双鞭上下唿哨时，她嗅到了死亡的气味儿。
　　她身体忽然一阵颤抖。她仰天一啸。
　　这是一声虎啸。百兽之王的一啸。
　　一啸未落，便飞起了她的身体。
　　空中变幻，让轻重剑和银铁鞭不及提防。
　　她左手一抖，是狐爪，抓住了铁鞭，向下一掷，与银鞭缠绕，双双垂落。银铁双鞭缠绕之后，便向后飞抖，抖成了圈，也不曾脱开。她右手变为鹤形，四指拢弹，一柄重剑便铮然而飞，直上云端。左腿出豹尾，右腿像鹿蹬，一蹬将重剑道人蹬飞，身子仆倒，一柄重剑正巧插在背上。豹尾一扫，轻剑道人胸肋一麻，人也跌倒在雪地上。
　　鱼漂儿一招落地，正冷冷地看着秦岭双鞭。
　　秦岭双鞭不知道刚才这一势是怎样落败的。
　　他们看着鱼漂儿，心里很恐惧。他们才想起来她是百兽舞的传人，她是寂寞剑！
　　他们用力一吼，双鞭笔直，一前一后飞刺鱼漂儿咽喉。
　　他们早不存杀人，甚至伤人之想了，只盼这一枪刺去，鱼漂儿的咽喉向后退一退，他们能乘机逃逸。
　　鱼漂儿没退，只是左手一抓，把银鞭铁鞭都抓在手里。
　　秦岭双鞭不舍得弃鞭，只好用力一挣。
　　这一挣时就挣来了鱼漂儿的用力一掷，枪尖似的鞭头随他们一挣之势飞来，二人不及躲闪，鞭头便刺入身内。
　　秦岭双鞭双双倒在血泊之中。
　　鱼漂儿看着轻剑道人，眼中满是痛苦：“我不想杀人，是你们总想杀我。我讨厌杀人，我讨厌杀人！”
　　轻剑道人苦苦一笑：“你杀不杀人没关系，但总是有人要杀你。因为你是丐帮总筐头儿，你是寂寞剑，你是百兽舞的传人。”
　　轻剑道人用那柄轻剑刺死了自己。没了重剑，还有什么轻剑？举重若轻，驾轻就熟，本来是他们二人之间的至上发挥。
　　鱼漂儿痴呆呆地看着。
　　她不想杀人，可他们一心想杀她。她只好杀人，把想要她死的人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