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金童玉女

 

2021-05-14 13:06:29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凤凰城有冬街。
　　冬街是集，是大集。集市之时，四郊的农夫们挑担入城，争相出卖他们一年内的收获。这是些糯米做的饼子团子、清水煮的汤丸子、腊干的山鸡熏肉等。
　　大集是年节之前的忙日。这一天从早到晚凤凰城人什么也不做，只是逛街集。晚上掌灯之后的街集尤其热闹。
　　贾开山掌灯之后，来小屋外求见鱼漂儿。
　　鱼漂儿问：“什么事？”
　　贾开山道：“我想请总筐头儿去外面逛逛街。”
　　鱼漂儿道：“街集有什么可逛之处？”
　　贾开山道：“人都在逛，开心的也有，心苦的也有，寂寞的也有，却是都在逛街。”
　　鱼漂儿沉默有顷，道：“好，我去。”
　　等了一会儿，从屋内走出鱼漂儿。她穿一身粗布衣裳，但仍不掩其俏丽、俊美。


　　逛街集的人真的很多。
　　一条街市，有无数买卖，都是小小摊子，有卖衣饰用物的，有卖小吃的，也有卖野味儿的。有趣的是，在卖衣物的前面，用冰雕了一对男女，相偎相依，让人生羡。那男的竟然身上套一件白绸长衫，脚下穿一双攀口棉鞋，冰人心中有灯，意思是心中雪亮。这一盏灯又放在冰人正胸膛中间，意即这冰人持心公正。女人穿一件绣衣罗衫，下着罗裙，外面又套件狐氅，看上去华美高贵，脚蹬一双小小蛮靴。这冰女同男人又不同，从腕上、胸乳、脚踝，双肩都有灯在闪，像身上戴了珠宝之饰。卖小吃的，前面挂一个大大的冰糖葫芦，一只手握着，手像马车那么大，手里握一条长长的扁担，扁担上串五只红红的透明朱果，朱果是冰制的，闪着灯光，煞是好看。这是卖冰糖葫芦的，逛街人隔此老远便可见到，便有孩子闹着来吃。
　　贾开山很快活，他嘻嘻而笑，要那三个使女来吃冰糖葫芦。这三个使女都是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一边咬着吃，一边叽叽咯咯地笑。
　　鱼漂儿手里也握着一串冰糖葫芦。
　　冬日夜里，灯下的女人很美。三个女孩子就很美，更何况又有鱼漂儿这样一个非常美的美人呢。
　　人们在笑，看着鱼漂儿笑。面对着那玉一样的肤色，天仙一般的笑容，人们很快活。
　　旁边有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都用纯真的笑，来瞅鱼漂儿。那个男孩儿长得很俊俏，女孩儿也长得很白净，两人显然在街上已经很长时间了，不想回家去，他们显然是迷上了逛夜街这热闹。
　　男孩和女孩见鱼漂儿冲他们笑，就挤了过来。男孩儿偎在鱼漂儿左边，女孩儿偎在右边，要冰糖葫芦。
　　鱼漂儿笑了，把这一串递给男孩。
　　男孩摇摇头，看着那冰糖葫芦草插，那上面有无数串冰糖葫芦。
　　她把这一串递给女孩。
　　女孩也摇头，她也看着那冰葫芦草插。
　　鱼漂儿就又笑了，再要了三串。她左手拿两串，这是给男孩子的；右手拿两串，这是给那女孩儿的。
　　突然，她的笑僵住了。男孩的手伸在她肋间，点了她的期门、章门、五里、曲泉这足厥阴肝经四大穴。女孩的手同时点了她三焦腑中的肩髎、四渎、阳池三穴。
　　男孩女孩趁她身子一僵时接过了她手中的冰糖葫芦，一个劲儿地夸她是个好姐姐。
　　“咱们走，好不好？”女孩问。
　　鱼漂儿一笑，只有说好。
　　鱼漂儿被两个孩子偎着，像个乐于哄人的好心丫头被人簇拥着走了。贾开山和三个使女后面跟着。


　　鱼漂儿和两个孩子走出了街市，一直向黑暗的巷子里走去。
　　贾开山面色一变，身子一纵，飞到了三人身前。
　　三个人站住了。两个孩子仍在笑，只有鱼漂儿脸上没什么表情。
　　贾开山道：“请问总筐头儿，这是去哪里？”
　　鱼漂儿道：“我也不知道。”
　　男孩儿一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她这是去坟墓呢。”
　　女孩儿也咯咯笑了。
　　贾开山心里暗暗叫苦，一定是鱼漂儿刚才不小心，上了这两个鬼精鬼灵的孩子的当了。
　　贾开山猛然一喝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挟持咱们丐帮之人？”
　　男孩道：“你不知道江湖上有金童玉女么？”
　　女孩道：“你不知道江湖上有玉女金童么？”
　　男孩女孩又笑了，笑得很纯挚，很快活。
　　贾开山心里凉然，他没法儿对付这金童玉女。金童玉女是这两年江湖上人人惊惧的一对人物，这一对从不单行，但江湖上许多成名高手都被他们杀死，而且时常是莫名其妙地被杀死，尸体被丢在大街上或郊野外。原来这金童玉女是一对孩子，并不是如人们所猜测那样，是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妻高手。
　　男孩道：“你必须死，因为你杀了我师父。”
　　女孩道：“你必须死，因为你杀了我师父。”
　　鱼漂儿问：“你师父是谁？”
　　男孩道：“医不好马聪。”
　　这就是那个石门开裂时从里面走出来的男童。他是马聪唯一可以讲心里话的一个人。
　　女孩道：“我师父是俏女人。”
　　俏女人明珠来，那个想在鱼漂儿十七岁生日时劫杀她的女人，她为的是“百兽舞”和寂寞剑，为的是杀死鱼漂儿，让江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有威名的女人。她败了，俏女人不能败，败则身死。
　　鱼漂儿一叹。
　　一向笑嘻嘻的贾开山头一回这么踌躇不决，他向鱼漂儿一揖道：“总筐头儿，恕属下冒犯了……”
　　他想向那男孩女孩出手。
　　鱼漂儿摇摇头。
　　贾开山终于隐忍不发，叹了一口气，一揖道：“总筐头有什么吩咐？”
　　鱼漂儿望望他，竟然摇了摇头。
　　贾开山慢慢说道：“如果二位动总筐头儿一根毫毛，我贾开山必定杀死你们！”
　　男孩儿突然笑了：“咱们就杀了她，再来斗你，好不好？”
　　这话像是对女孩说的，又像是同贾开山商量。
　　女孩说一句：“好！”


　　男孩点鱼漂儿胸前死穴：归阴、游魂、斩命、捉命。女孩出手如电，用一柄匕首直刺向鱼漂儿心窝。
　　贾开山一声怒吼，冲向鱼漂儿。
　　这时，他听到了一声惨叫。
　　这惨叫声不是鱼漂儿的，也不是男人的或女人的。这是金童玉女一齐叫起来的声音。
　　匕首刺在玉女的腿上，鲜血正在向外流淌。金童的手臂耷拉着，面色苍白，瞪眼看着鱼漂儿，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鱼漂儿看着金童道：“你不该手那么狠，动辄要取人命，小小年纪便总是杀人，以后怎么了得？”
　　又看着玉女：“你想用匕首杀人，反而伤了自己一条腿，今后你走路时虽然瘸，但害人却不容易了。”
　　金童玉女看着她，像见了鬼。
　　金童道：“我封住了她的穴道，是足厥阴肝经四大穴，这错不了。”
　　玉女也幽幽说道：“我点了她三焦腑中的肩髎、四渎、阳池三穴，这绝没错。”
　　鱼漂儿一叹，道：“你出手前不该总看着我和我身后的人，你应该只看那些冰糖葫芦串儿，你不是想吃么？想吃东西的孩子干嘛总看着我身后之人？还有你，不该用你的拇指不停地去捻另外四指的指肚，这分明是在练习琴法指法呢。”
　　金童玉女不语了。他们虽然狠辣，毕竟年纪还小。
　　鱼漂儿这时蓦然想起米离。如果米离在，他会对这金童玉女说什么？他能不能劝住他们？能，米离一定能，看米离对燕山五杰那雄姿，就让鱼漂儿暗暗生愧。
　　她回头走了，脸上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