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逼上门来赎棍子

 

2021-05-18 11:03:39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秋秋凉了。
　　往年这时候，下山的赶山人拚了命往“一躺楼”跑，他们象屎尿逼急了似的，站在柜台前等着收山货，等着拿白花花的银子，门口有时一闪一闪有女人那艳丽的衣服，有那香喷喷的香粉味儿。一抓起银子出了门，就被女人扯进了门口挂袜子的房屋，一冬天也不会出来。
　　该是赶山人都下山来换银子的时候了。
　　“一躺楼”的东家陆鸣看着老太爷，道：“怪，已经过了三四天，怎么还是没人？”
　　陆逸翁一笑道：“鸟儿有唱早唱晚，鱼群有先来后到，他们不急，你急什么？”
　　陆鸣也哈哈笑起来。他不该急，那些赶山人不上“一躺楼”，上哪儿去找银子，找酒，上哪儿去快活？
　　陆玉之过来了，见爹与爷爷正高兴，就凑上来陪话。
　　陆鸣问：“你干什么去了？”
　　陆玉之笑：“孩儿去看看典当的库房。”
　　陆鸣道：“怎么样？”
　　陆玉之道：“还好，就是有些糊涂典当。”
　　陆逸翁道：“糊涂典当不可没有，没有糊涂，天下不就至清了么？水至清还无鱼呢。”
　　陆鸣就陪笑。
　　陆玉之年少气盛，就道：“孩儿明白这个道理，对那些三教九派、赶山人、补袜子的女人都该照应，客气些，这才不失买卖之道。但那些补袜子女人也太欺负人了，竟然用一根朽棍子典当了三十两银子去。”
　　陆鸣不语。
　　陆逸翁神色肃然：“哦？什么棍子？”
　　陆玉之道：“什么棍子，一堆木屑就是了，象铁又不是铁的一堆木屑，孩儿上去一抓，就成了一滩泥。”
　　陆逸翁脸色大变，道：“快！带我去看看！”
　　库房里仍有那一堆铁屑似的东西。这东西象长白山上朽化风蚀了的树木，一抓蚀成泥土。中间缺了一大块，那是陆玉之刚刚抓过之处。
　　陆逸翁大惊，吼道：“快，快来人！”
　　店老板头一回见“一躺楼”主这般着急，忙上来问道：“老太爷有什么吩咐？”
　　“快！拿来一块玉盘，要三尺长的，快！”
　　好在是“一躺楼”，就找来了三尺长的玉盘。
　　陆逸翁手持宝剑，挖上三五下，便在那蚀成泥土的棍子前面挖出一条长三尺，深四指的坑来，陆逸翁又手把玉盘放在坑中，两手一用力，玉盘便插入泥土之中，将那棍子下一块土轻轻启开，盛在玉盘之内。
　　陆逸翁将玉盘端起，直端入厅堂，坐在堂上，眼睛盯着玉盘，沉默不语。
　　陆鸣心中不安，问道：“爹，这棍子是怎么回事？”
　　陆逸鸣回头望望陆鸣，浩然一叹。
　　陆逸翁神色黯然：“祸事，祸事啊。”
　　陆鸣、陆玉之、店老板惊问其故。
　　就有人喊道：“来人赎物了！”
　　店老板轻吼道：“别吵！赎就赎，你去办好了，什么大事，也来吵扰？”
　　伙计脸色大变：“来了一大群女人，带头的就是那个母老虎，口口声声说要赎那一根棍子……”
　　陆玉之道：“我去看看！”就向门外冲去。
　　陆逸翁道：“站住！”
　　陆玉之回身，对陆逸翁道；“爷爷，至多再赔她们些棍子就是了，有什么了不起？”
　　陆逸翁低头，对陆鸣道：“家中还有多少银两？”
　　陆鸣道：“柜上也算，大约有黄金白银八十万两之数。”
　　陆逸翁道：“好，你去准备，都封好，一会儿要用。”
　　陆鸣匆匆而去。
　　陆逸翁：“带路，我去见见这些人！”
　　典当柜台前，站着六个女人，这六个女人的打扮很怪。一个女人穿一身葱绿，连鞋也是葱绿色的；一个女人穿一身红，鞋也是红的；一个女人穿一身白，鞋也是白的；一个女人穿一身藕荷色，鞋也同色；另一个女人穿一身黄，鞋也同样。只有母老虎穿得特别，一身衣服花花哨哨，什么颜色都有。
　　母老虎坐在柜台前的“等凳”上。
　　“等凳”是等赎的人坐的，伙计去取你要赎的典当什物，你就可以坐在“等凳”上等。
　　母老虎在等，而且等得很耐心。
　　陆逸翁、陆玉之站在母老虎面前。
　　“你要取赎？”陆逸翁问。
　　母老虎一笑，却并不起身：“怎么敢劳动楼主大驾，叫个伙计把那根棍子拿来也就是了，这是原银三十两。”
　　母老虎双手一放，银子都放在戥子上。
　　“就请看看，足足三十两，只多不少。”
　　不用看，自然是只多不少。
　　母老虎道：“就请‘一躺楼’快一点儿把那根棍子还给我们。”陆逸翁一挥手，一个伙计手捧着玉盘上来，玉盘上蒙一块绿帛。陆逸翁看到，母老虎等一见到伙计手里端的是玉盘，脸马上变了色。
　　母老虎强自镇定，笑道：“果然是‘一躺楼’，识货，拿来！咱们走！”
　　母老虎上去一撩，绿帛落在地上。
　　玉盘上的是一块土，土上有那已朽坏了的棍子。
　　陆逸翁看到，母老虎这六个女人一见这个，马上就面露喜色。陆逸翁道：“这根棍子朽烂了，照咱们‘一躺楼’的规矩，原抵押银两归押主了，请！”
　　店伙计上前，把戥子上的三十两银子捧与母老虎。
　　母老虎笑了，笑得很得意。
　　“陆楼主是不是再看一看，我这根棍子就值三十两银子？”
　　陆逸翁一笑：“明白了。”
　　他一挥手，店老板捧上来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这些是赔银，请笑纳。”
　　照“一躺楼”的老规矩，凡是典当之物被“一躺楼”毁坏或抵赔出去，便当以五倍之原银数归赔典押物品的主人。店主人捧出这一百二十两银子，加上原来的三十两，是承认毁坏了母老虎这根棍子，认赔纹银一百五十两。
　　陆逸翁道：“收回去这东西，反正它也没什么用了。”
　　母老虎嘿嘿冷笑道：“陆楼主为天下五大楼主之一，可以在‘躺楼’总店及天下‘一躺楼’分号门前贴上条子，写着：不识宝物，讹人钱财八个大字，要不就索性在你这八十八家店面上都挂一块匾，你看好不好？”
　　陆逸翁道：“不知为何说我们不识宝物，讹人钱财？”
　　母老虎笑道：“就是这根棍子，难道陆楼主真的不知道它是什么吗？”
　　陆逸翁不语。
　　母老虎笑道：“既然天下有名的五楼主之一陆楼主都不知道，咱们何不请一个知道的人来？”
　　母老虎向那个穿藕荷色衣裳的女子一招手，那女人站在门边，向门外挥手。
　　就走进来三个人。
　　这三人，一是关东有名的“医不死”屠一平。“医不死”是说无论病得多重的人，到了屠一平手下，保你能不死。还有一个就是关东怪侠冷瓶儿，另一个陆楼主也认识，这人是宝痴卢佗。这三人一齐出来，让陆楼主也暗暗吃惊。
　　母老虎对卢佗一笑，道：“这玉盘上有一堆土，不知道是不是宝？有劳你这识得天下宝物人给看一看……”
　　卢佗就走上前去，看也不看这熟人陆逸翁，径奔那玉盘上的一堆朽泥，左看右看，又扼腕又叹息，长吁不语。
　　母老虎笑道：“卢老先生是识宝之人，不知是不是宝？”
　　卢佗就捻须沉吟，众人都盯着卢佗，等他讲话。
　　卢佗道：“自古时，有大禹治水，在九嶷山露宿，梦见凤凰来鸣，醒来果然见到了凤凰。这凤凰衔来树种十粒，大如鸽卵，润色如玉，大禹将此树种丢在九嶷山、泰山、恒山、华山、嵩山、昆仑、岳麓、不咸、大荒、九华十山之上，树种后行九年，便长成参天之大树。此树有一种特异：生三匝树枝，在人头高处生一匝树枝，如云绕树。又至中间生一匝树枝，亦如云绕树而依，最后在树梢处有一团树枝蓊郁其上。其余处皆光溜树身，无枝无叶。禹本来想用这十树堵水，后来不想用‘堵’法，就没伐用这十棵树。再后来秦穆公伐了昆仑铁树，伐时用金刀割伐时金刀沾水，这昆仑铁树便全树成锈色，其色红如血，秦穆公所乘八骏之车的车轮也因之名称为‘血轮’。后来亦有人采伐天下铁树，至今恐怕只有九嶷山、岳麓两处铁树不曾砍伐，他处铁树均已被伐用。这铁树是奇树，树质奇异。敲之，声象金石之响。闻其味，如兰麝之香。它逢水而锈，遇玉而落，近金则软，见土则暗，无食则死。铁树叶可用做服饰，遇险则变软，可警人免受不测。铁树枝可做器具，能驱邪异。赶山人用此枝，遇千年人参时用棍一点，则人参再也不能借土逃遁。这是价值连城之宝。看这堆朽物，实在是一棵铁树之枝。看这色，怕是来自大荒山，即长白山那一株铁树。据传是胡飞大侠之前，有一个怪和尚从赶山人手里买得此树，赶山人曾得过几根枝条做索拨棍。如今听说只有两根，一根在北派乞丐丐帮总帮主筐头俞波儿手中，另一根则在赶山人的总头儿病虎曹春手里。这两根不知是哪一根？此棍因为不曾喂食，所以死了，化成朽质，再无用处了。手中有些铁树异宝，应每隔八个时辰喂它食些铁屑，否则它必然会死。”
　　柜台上下众人，一齐惊愕。
　　谁知道它会是一根铁树之枝，谁知道它是大禹时的宝物，谁知道它是一根能吃食吞铁屑的怪树之枝？
　　母老虎抚掌笑道：“好，好！果然不愧为‘宝痴’雅号，卢大爷真是知得广。”
　　卢佗面有得色，打揖问道：“不知这是总筐头俞波儿的宝物呢？还是病虎曹春的索拨棍？”
　　母老虎一叹，很是惋惜：“这棍儿是病虎曹春的。”
　　病虎曹春，连北派丐帮总筐头儿俞波儿也惹不起。
　　陆家人都惊呆了，他们宁肯这棍儿是俞波儿的。
　　陆逸翁道：“既然是宝物，不知姑娘怎么竟能以三十两银子抵押出去？”
　　母老虎满面春风，笑道：“那一天他来我家，吃醉了酒，我嫌这棍子碍事。陆老爷子是过来人，想必明白这棍子碍男人女人的事儿。”
　　母老虎就向陆逸翁抛了一个媚眼。
　　陆逸翁道：“明白了。”
　　母老虎道：“明白了就好，总不能让我拿这一堆碎渣子去对付曹春啊，没了棍子，他会打死我的！”
　　母老虎抹眼泪，象模象样的。
　　陆逸翁道：“好！鸣儿！”
　　陆鸣站在面前。
　　“赔！”
　　母老虎面前摆满了盘子。有金子，有银子，足足有三十万两银子之数。
　　母老虎的眼睛都被晃花了。
　　母老虎道：“行了，行了，就一根棍子呗，是不是？劳陆楼主赔上这么三十万两银子，想那个病虎跑一辈子山，也没见到过这么多银子呀，把这些银子一摆呀，十根棍子也不要了。”
　　陆逸翁轻轻吐了一口气，道：“好，签押！”
　　店老板马上递过来一张押纸，上面写明赔出典家三十万两银子。
　　母老虎和那五个女人都去搬银子。
　　“别动！”
　　一声厉叱，面前又出现了一个人。
　　这是个女人，这女人是全关东最漂亮的女人。因为她的脸总是板板着，所以人家都叫她冰冰。
　　冰冰冷冷道：“难怪你们着迷，原来是没见到过金子银子。”她向陆逸翁道：“三十万两银子就可以买到铁树之枝么？”
　　陆逸翁笑道：“原来是冰冰来了。这一回‘一躺楼’亏了你们，还望高抬贵手，免得江湖上贻笑。”
　　冰冰道：“原来陆楼主也怕贻笑江湖？这可怪了，天下首富，五大楼之一的‘一躺楼’竟然不识铁树，这事儿谁信？我说卢大爷，请你看好了，这一堆破泥土就是那一根价值连城的铁树枝？”
　　看来“宝痴”卢伦也对这个冷冰冰的女人十分畏惧，他连连点头，道：“姑娘看好了，这是那宝贝，不错，不错！”
　　冰冰慢慢坐下：“陆楼主，三十万两银子就赔得住这根棍子了么？”
　　陆逸翁脸上含笑，道：“好！再赔！”
　　地上的金子银子共有八十万两之多。
　　冰冰冷冷地看定陆逸翁。
　　陆逸翁一笑：“冰冰姑娘，这是‘一躺楼’上所有的现银，愿意都做这一根铁树之枝的赔偿。如果姑娘认可了，就是给老夫一个天大的面子。”
　　冰冰道：“我不要银子。”
　　陆逸翁道：“那姑娘想要什么？”
　　冰冰冷冷道：“赶山的兄弟下了山，巴巴地赶到我们这屋子来，不图暖不图饱饭，图是是补袜子的女人有心有肝。丢了赶山人的宝，我们怎么对赶山兄弟交代？银子，我们不要。不管去哪里讨弄，只要陆楼主能给找回来这么一根棍子，咱们就相安无事……”
　　陆逸翁还想搭言。
　　冰冰冷言一出：“走吧！”
　　七个女人，还有那三个男人一齐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