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赌场

2021-05-18 12:13:28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这个小城有许多神秘之处。
　　朱老太爷算是一个。
　　名闻天下的捕王居然住在这小小的镇子里，算是第一奇。偏他又弄了一个名闻天下的百草园，园中只有草，却没有花，这算是二奇。
　　二戒和尚领着他，走过那些热闹街巷，走过那些高屋大户，走进了一条极肮脏的小巷，走进了一间四处漏雨风房子。
　　这房子居然有块匾，匾上居然写了四个字。这四个字是：天下第一。
　　这儿什么能论上个天下第一？房子天下第一破漏？可以白日隙透阳光，晚上窥见月亮。地方第一肮脏？房檐角处处都是蜘蛛网尘，网套网，尘网上挂着灰缕缕，有虫子上面爬。
　　胡飞对这房子惊讶，这房子算不大上天下第一破烂。他一回头，惊讶得闭不上嘴。
　　他看见了四个人，这四个人就是在梦里，也不会同胡飞见面。莫非这都是鬼魂？头一个人是大清王朝的江南漕运使荣唤，这人生就的狸猫相，人中苦短，双眼圆睁，让人看上去极不舒服。但这人是皇上的亲小舅子，皇上赐封十二年江南漕运使，养肥了这个荣唤。传说皇上内库帑缺，也问荣唤借两个钱儿花花。一句话，荣唤就拿出二百万银子。皇上惊讶，问荣唤有多少钱，荣唤奏上说道：“奴才也不过有那么十串八串的，已经被皇上借俩钱儿去了，剩不多少了。”这个荣唤富可敌国。如果他奉谕述职，京中的京官，宫里的梳头丫头都乐，人人都有一份子钱花。偏偏他不在大都，也不在江南，人都跑在这北国小镇来，偏偏又在破房子里。
　　第二个人是个精瘦的老头儿。跟别的老头不一样的是，他一头黑发，一脸黑胡须，满面红光。这是个八十九岁的老头儿了，却没有一点儿龙钟老态。天下三种人恭敬他，一是富贵中人，凡是富贵中人，都懒怠闲适，不知道病从富贵中来，连皇上也有头疼脑热。富人偏有个贱毛病，动辄想请天下最好的郎中来，就找他，长白鹿公。第二种人是武林中人，总想打打杀杀，杀人时忘了自己也能被杀，就破了肚子丢了肠子没了耳朵少了眼睛，这时也忙来找长白鹿公。第三种人是赌场中人，见的骰子牌就脚下不会动，除了天塌地陷人也不动窝，连着四天四夜轮班赌，最后油尽灯干时才想起来找郎中，这时也找他，长白鹿公。这人看病向来不二话。说一句：一万，就要一万。说一句：熊胆，就得拿来熊胆。你说句难，他起身就走，让活人等死，让死人不再活过来。但长白鹿公奇在救人之后，所索之物竟不拿走，只是要你写上个欠据，写明你欠他银子几万，有的写上你欠他性命一条。长白鹿公怀里只揣一叠叠的欠据。长白鹿公怀里揣的是钱财，是别人的命。
　　第三个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这老头儿胡飞认得，他就是名震天下的捕王朱太爷。朱老太爷一向有洁癖，他最讨厌的是肮脏与赖惰。可这儿没别的东西，只有肮脏与懒惰。他到这里来干什么？他没一点儿讨厌，反而兴致勃勃，看上去精神极好。
　　第四个人是个女人。这是个霸女人，这人是个摆设。头上挂金子，胸前吊金子，耳朵上坠金子，连鞋花上都嵌金子。这女人叫金大娘，是长白山下门口挂袜子人家的总头儿。长白山下，有上山下山的，免不了补补绽绽的，都到那门口挂着袜子的人家去。那里准有一个女人为你补袜子，当然也能为男人消消饥火。金大娘是长白山下所有“半开门”的头儿。
　　就是这么四个人，一齐出现在这儿，怎么不叫胡飞吃惊？朱老太爷只对胡飞点了点了头，也没什么亲热熟络的举动。其他三个人更是对胡飞瞅都不瞅。
　　江南漕运使用不着胡飞效力，自然也就不会买他的账。长白鹿公兜里揣的是别人欠他的账，他又不欠胡飞什么，所以对胡飞更是不屑一顾。
　　金大娘不理胡飞，从山上下来的人都求到金大娘，没有金大娘的人，谁为他们补袜子，谁来解他们的饥火？胡飞在他们眼里，也不算什么。
　　二戒和尚问荣唤：“你昨天在这里了么？”荣唤道：“我昨天在这里。”
　　二戒和尚道：“你在这里干什么了？”荣唤撇撇嘴：“赌钱，我昨天输了八万两银子。”荣唤漫不经心：“他说他叫柳无恨。”二戒又问金大娘：“你也输了么？”
　　金大娘乜斜了胡飞一眼，扭扭屁股道：“我只输了六万。”长白鹿公叹了一口气道：“我也输了十万两。”胡飞愣了，他们都输了，都输给了柳无恨？”他信，也不信。他信，人总有运气好的时候；他不信，没听说柳无恨赌得很精，他怎么能赢三家？胡飞想。
　　“站住？”喊他是的长白鹿公。他笑着看他：“你想走？”胡飞点点头。
　　长白山鹿公笑得奇怪：“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胡飞摇头。
　　长白鹿公笑道：“这是天下第一赌场。”
　　天下第一赌场又怎么样？金大娘突然说了话：“进来的人不赌一次，就走不出去。”
　　荣唤也笑：“出去是可以，但只能被人抬出去。”长白鹿公对胡飞很亲热：“你赌不赌？”他贴近胡飞，慢慢说道：“你想不想躺着出去”
　　这儿的赌局很阔，可以先借筹码，胡飞去借了一个筹码。他不想赌大，只想一掷了事。
　　胡飞以两个手指拈拿着这一个筹码，想随手把它赌上，输了就走。
　　他知道这个筹码没多少银子，因为他看见荣唤、金大娘、朱老太爷、长白鹿公都拿一叠子筹码。
　　长白鹿公手里的那些筹码足有三十个。
　　胡飞想，如果他那三十万，自己就只有一万。如果他那是十万，自己这一只筹码就只是五千了。一万五千他都输得起。
　　他不着急，等着别人赌。
　　金大娘一次扔下五个筹码，输了三回，她扬手一笑，道：“朱老太爷，我可是给你进了贡的，你这几个月，可不许跟我那些姐妹为难。”
　　朱老太爷只是笑，把筹码都装入兜子里。
　　荣唤不敢和胡飞赌，也可能是看他只拿了一个筹码，就总是害怕地看着他，怕胡飞来与他兜搭。富人眼皮浅！胡飞想道：他这是怕我与他赌，怕我空手套白狼，吃了他的大财。
　　胡飞偏要找他赌：“荣大人，咱俩来一把怎样？”荣唤逃避道：“不，不，我赌不过你，我赌不过你。我的银子也不多。”胡飞见他逃去一边，不由得暗暗冷笑。这个昏官，视财如命的家伙，怎么能上这个天下第一赌场？
　　身边有人应答：“来，我与你赌一把。”
　　是长白鹿公。
　　胡飞毫不在意，只要把这一个筹码扔在这里，他就可以走了。他把这一个筹码放在桌上。这一间屋子里，只有这张破桌子很洁净，一尘不染。
　　长白鹿公是大赌家，居然很看重他这一只筹码，郑重地把一堆筹码放在桌上。
　　“用我这三十枚博你一枚，行不行？”那有什么不行？胡飞点头答应。
　　长白鹿公竟然喜出望外，把一堆筹码放下，马上去抓骰子：“你先还是我先？”
　　胡飞不耐烦：“你先。”长白鹿公仍十分正色：“同点可不可以后跟？”
　　胡飞大笑：“当然不可以。如果可能，那还叫什么你先。”
　　长白鹿公突然大笑道：“好，好，你这个小子果然不愧叫个什么奇侠，做事还真就不含糊。我先掷了。”
　　他顺手一掷，三个骰子在碗里滚。长白鹿公闭上了眼。骰子滚成了三个六。
　　长白鹿公仍闭着眼：“是三个六，对不对？”胡飞道：“你赢了。”他起身掏出两张银票，这是关东一躺楼的银票，两张一万两，一张五千两。
　　长白鹿公道：“我也有不要欠据的时候？好，好，给兑足了银子也行。”
　　他抓起了银票，突然脸色一变，吼了声：“站住！”胡飞很听话，站住了，回过了头。
　　长白鹿公道：“你开什么玩笑？”胡飞道：“不是给足了你银子么？这一只筹码最多也不过一万两，我已经给了你两张银票。”
　　长白鹿公道：“你输的不是一万两，是一百万两。”胡飞脑袋嗡地一炸，脸也变了色：“你胡扯！一只筹码怎么是一百万两？”
　　胡飞的眼睛四处看看，他突然觉得不大妙。二戒和尚不戒笑，脸上没一丝笑意。朱老太爷、金大娘、荣唤都看他，象看一只赌场里被扒光了皮的死狗。
　　他突然明白了，那一只筹码真可能是一百万两。
　　一只筹码是一百万两银子。
　　他轻轻松松地，连骰子都没摸上一下，一百万两银子便输出去了。
　　可是这不对。如果他那一只筹码是一百万两，三十只筹码就是三千万两银子？哪里来这么大的赌注？荣唤手里有七八十枚筹码，那该是七八千万两银子？即或做三辈子漕运使，他也没那么多银子可捞。
　　这是怎么回事？朱老太爷看着胡飞道：“你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如果你只买一只筹码，那就是一百万，赌押时可以押大，大到别人都不敢同你押的程度。如果你买十枚筹码，那每一枚便是十万两。如果你买三十枚，那每一枚便是一万两。如果你买三百枚，每一枚便是一千两。这里每一枚最少值一万两。买得筹码越多，那每只筹码就越小。胡飞哑着嗓子道：“天下没有这么讲的赌场。”长白鹿公道：“这里是天下第一赌场，这也是富人的规矩。身上带钱越少的人，他的钱就越多，这有什么不对么？”
　　胡飞道：“应该先说明白。”
　　朱老太爷道：“如果你不问，世界上任何事都没人会先告诉你。”
　　胡飞看着朱老太爷，他神色肃然，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另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