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独山梦中客

 

2022-10-10 11:35:15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任慈再醒来时，她看到了一轮穹弯的月亮。
　　月亮正挂在洞顶上，她看到的是一方小小的洞口。
　　这月亮太清亮了，竟是一丝也不染污尘。
　　她再看身旁，竟是有潺潺的流水，流水在叮咚作响，有一条沟，竟是像玉石一般的石砌成的。
　　她睡在一张石床上，石床像是寒玉，她睡在上面，隐隐有些凉意！但又很舒坦。
　　她的身旁有一个瘦得让人吃惊的人，那是一个老人，一个看去长得太瘦了的男人。
　　他年轻时一定很漂亮，一定有许多的女孩子会喜欢他，他对任慈说道：“你来到了独山，你知道不知道唐门有独山？”
　　任慈不知道，她摇摇头。
　　那老人笑道：“世上的人都不知道独山。从前的独山叫做毒山，但后来有了一个故事，便叫做独山了。”
　　她不知道那故事是什么，也不知道这独山与毒山有什么分别。
　　老人像是知道了她的心事，便说道：“我可以给你讲一讲独山的故事，只是得以后了。来人了，你能看到独山的人了。”
　　她真的看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老妇人，她裙子穿得马马虎虎，竟像是宫廷的那一种宫装裙子。她的头上有几件头簪，都是银的。她的身子弯得很厉害，直咳，咳得任慈也好生心疼。
　　再就是一个年轻人，一个身上只穿了很少衣物的年轻人，他有一颗很大很大的头颅，像是病弱人。
　　他只是看着任慈，一句话也不说。
　　老妇人说道：“你从外面来，必是知道外面的事儿，对不对？”
　　任慈点头。
　　老妇人笑笑，说道：“我们都是独山的人，我们很少知道外面的事儿，呆在这里很是寂寞，我们有时想知道一点外面的事，可惜我们这里的客人太少了。江湖上有什么热闹事儿，你能不能告诉告诉我们？”
　　任慈从那老妇人的眼里看出了信任。
　　她慢慢说起了江湖，说起了唐门，说起了五大门派与唐门的恩恩怨怨。
　　那年轻人与老太婆都静静听着，只有那老人背着身子，看不到他的表情。
　　一直讲完了。
　　任慈说到她峨嵋派几次受辱的情形，她只是慢慢说出来。
　　年轻人脸色不豫，他看着老妇人，神色很不痛快。
　　那老人仍背对着任慈，看不出他心境如何。
　　老妇人说道：“他们竟做得这么过火么？”
　　老人说道：“这位姑娘是峨嵋派的掌门，虽说是与唐门有些过节，但决不是唐门的仇敌。唐门几次三番把她带来，就是要杀她，抢她做妻子。”
　　年轻人恨恨地一捶石桌。
　　那石桌碎了，石屑刺破了他的手，他也毫不在意。
　　老太婆看他，有一丝责怪之意。
　　老人忽地说道：“我今天看到了一只鸽子。在天井洞里看到的。”
　　任慈忽地脊背上起了一阵凉意，他是眼也瞎了，耳也聋了，他怎么会看见那洞里飞过去一只鸽子，怎么能听得见飞过去一只鸽子？
　　年轻人看着任慈，他说道：“九爷爷是能六通的人。”
　　能六通，便是练成了天眼通、天耳通么？
　　那岂不是成了当世奇人了？
　　老人并不回过头来，他说道：“姑娘，你是我救来的，我看那个坏蛋要羞辱你，我才带你到独山的。”
　　老太婆说道：“你听到的是一阵子鸽哨？”
　　“不错，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们已经要天下的杀手杀人了。”
　　年轻人说道：“当初有人能征服哪一派，便在那掌门座位上，刻成一碑的。我们看一看，便知道了。”
　　老人叹道：“我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年轻人道：“我们告诉那些人，要他们早做防备，不然他们都是会被毒死的。”
　　老太婆说道：“好，事不宜迟，我们去好了。”
　　老人回头，对任慈说道：“你是外人，但此事也关乎武林大计，你就与我们一起来吧。”
　　任慈不知他们独山的秘密，此时听得叫她也去，便相跟着一直走进了那间巨大的屋子。
　　屋子在地下，都是石墙石壁。
　　在屋子里坐着许多的人。
　　他们有男有女，有的是老太婆，也有的是年轻貌美的公子。细看看都是坐尸。
　　老太婆说道：“这些人都是唐门的掌门，他们在世时，都杀过无数的人。”
　　他们先在第一代掌门唐生天那里看碑文：
　　杀过长白派掌门许由，因其奸人妻女，造下大恶；
　　杀过河北丁风，因其劫镖二十三起，坏我唐门名声……
　　任慈心道：“原来唐门的第一代掌门是一个善人，他做下的事都是好事。
　　那老人像是知她心事，说道：“原来唐门在江湖上，并不一贯行恶的，但近年来因为唐门的恶人也多，唐门的规矩也定得太差，便在江湖上恶名昭著了。我看唐门的恶行总得整整才行。”
　　再看一座碑文，这一座却是一个年轻姑娘的。
　　上面写道：
　　杀湖北凤凰女，因其妒……
　　年轻人一叹，说道：“一妒便杀，这便有些不武了。”
　　再看下去，有的好，有的坏，竟是有的做了许多的好事，在江湖上算得上是好人，但也有的坏极了，做下的事儿，没一件能令人称道的。
　　在后面，总是有些未竟的事，那便是要再杀哪些门派的哪一些人，那就是那些在外静等着那“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一令的杀手必杀的人。
　　也不见他们如何记，只是默默看，但听得那年轻人说道：“我都记住了。”
　　他们再出了洞外。


　　三个人坐在那里，老太婆说道：“如果这一杀，天下势必得大乱。”
　　老人说道：“我看不行，你去止杀，劝说那些杀手，如果他们不听，便杀了他们。宁可死了唐门的人，也不能坏了唐门的名声。”
　　唐门人出去止杀，杀死自己家人，那须得多大的勇气？
　　任慈心道：原来唐门也不全是恶人。看他们几人，都是做事堂堂正正的人。
　　她一思念，那个老人便知道了，他说道：“姑娘，你以为唐门都是恶人么？”
　　任慈心道：这老人还记着我的话，他心里记着，我说只有一个唐日是一个好人……
　　老太婆说道：“守独山与下山去杀人孰难？”
　　那年轻人说道：“最难的是守独山。”
　　老太婆说道：“独山‘主’部随你，守独山，平定四大门派之事。独山‘母’部随我，去江湖杀那些杀手，止杀。”
　　老人大声道：“好，我‘人’部莫非只会造毒器不成？我也会尽力，让独山不出风波。”
　　老太婆一说完话，竟是起身就走。


　　看看她走开了，老人笑笑说道：“任姑娘，你愿意走出独山，还是愿意再留下？”
　　任慈看看老人，再看看那年轻人，忽地说道：“我很想回去，看看峨嵋派的姐妹们。”
　　老人笑笑，说道：“你峨嵋派的人如今跟着那个柳双，还是无恙，你不必去看她们了。你在这里歇一歇好了。再说，他们终是会来的。”
　　年轻人说道：“你的穴道未解，我来给你解开穴道。”
　　老人也未出声，只是看看那年轻人，却不出声。
　　那年轻人说道：“我叫黑儿，在洞里生长的。我小时候父母都在独山，他们是情愿不再出江湖的，因为他怕遇到情敌。”
　　任慈心里一怔，世上真的有这件怪人，怕遇上自己的情敌，便情愿在这里呆上一生的么？
　　年轻人说道：“我母亲是一个很好看的美女，我父亲也是美男子。他们都在江湖上有很大的名声。”
　　她以为黑儿需动手为她解穴，心里有些犹豫，有些羞涩。
　　但只见他微微隔空一点，她的穴道便解。
　　他惊讶道：“你是峨嵋派的掌门，怎么只有这一些功力？”
　　任慈不怪他直率，心道：他生在洞里，长在洞里，他不会知道江湖上的事儿。峨嵋派的人那么难，他怎么会知道？
　　老人说道：“黑儿，你带着任姑娘，在洞里看一看，让她心里对唐门有一个底数。”
　　那叫黑儿的年轻人很高兴，他扯住任慈的手说道：“好，我带你去看。”


　　果然看不尽的唐门独山。
　　看到了一个洞，那洞里都是唐门的暗器。
　　排成了一排，都淬上了毒。
　　光是制作暗器的人便有上百人。
　　黑儿说道：“这种暗器拿到世上，足以使那些坏蛋不敢再胆大妄为了。”
　　任慈笑一笑，说道：“可惜它如今伤的害的，都是江湖正义之士。”
　　年轻人不语了，他放下了那一枚暗器，说道：“我不愿意离开独山，自小时便听得父母说起独山的好处，他说，天下哪里也不如独山。”
　　任慈忽地想到了峨嵋，她说道：“你们独山看来很好看，但你没去过峨嵋……”
　　她讲起了峨嵋，因为她是峨嵋派的人，讲起来峨嵋，便更有情感。
　　她说起峨嵋山，说起毓秀宫，说起峨嵋金顶，说起峨嵋派的众姐妹……
　　黑儿听她静静地说，竟是一声不语。
　　他说道：“世上竟有那么好看的地方，我从来没有看过。”
　　任慈说道：“你看没看过海？”
　　黑儿从未看过海。
　　任慈说道：“我与唐门争斗，从来不曾赢过，不是我们峨嵋派的功力不够，是我们无法胜得了唐门的毒。唐门下毒，无所不用其极。我看也害怕，听说唐门用一种毒叫做‘不毒’，是从长白山的草爬液里提炼出的毒汁，毒人无救？”
　　黑儿点头，说道：“是。”
　　任慈幽幽道：“就是到了地狱，你也只能喝一碗‘阎婆汤’，让你忘了人间就是了，也不想把你弄得尸骨无存，你唐门能比地狱更毒，就一心杀人，如果你杀过后悔，人再也无救了，是不是？”
　　黑儿无语。
　　唐门的事儿，有许多是历来传下的规矩，无法再说的。
　　任慈说道：“我看唐门伤人，也有违天和，唐公子不必再做这种事儿了。”
　　黑儿说道：“唐门到了今天，也不是一朝夕的事儿了。独山有三部，我主一部，就是‘主’部，这一部是保独山不受人害的。另有一部，就是姑婆婆带的，她那是‘母’部，是万一有事，便可以出独山的部。再有一部是九爷爷带的，他们是‘人’部，他们是制毒器的，他们更是平生一世，决不能出独山一步。”
　　任慈说道：“你也不能出独山？”
　　黑儿说道：“不错，只有在唐门有难时，他们呼唤独山，我们才可以出去。”
　　任慈心里一哆嗦。
　　唐门如果与四大门派动手，他会不会出山？
　　黑儿说道：“我会出去的，只是我不一定非得杀人，但我一定得为唐门止乱，一定得把他们赶出唐门！”
　　任慈看他，好久不曾开口。
　　他功力这么深厚，如果他与柳双动手，会不会伤害了柳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