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蕴机谋脱身鲇鱼套
2025-02-07 13:27:1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这时铁指金丸韦天佑愤愤说道:“边老师,你不要眼空四海,目中无人。你是江南盗侠,我们是凤尾帮坛下的弟子,你我各行其志,各不相扰,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历来没有牵缠,没有嫌怨。边老师,即或是也为淮阳西狱派所约,来到十二连环坞助拳,自当出头相见,我们是明打明头,各凭武功分强弱,那倒也不算件事。边老师暗入十二连环坞,我们不是不知,只不过念在全是武林一脉,不肯过分地施为。我们虽属于江南侠盗之名,若是过分和我们为难,也只好尽全力来对付你。边老师,请你赶紧地把来意说明,我们凤尾帮中,只有铁铮铮的汉子,没有畏刀避剑之徒,请你痛快地答话,我韦天佑静候明教了。”韦天佑把话说完,要等他再说出不逊的话来,猛然施为,要给他点颜色看,叫他认识认识监堂韦天佑是何如人也。

  这时那假扮乡人的,正是铁笔边天寿,把铁笔在左手中一提,点头说:“诚如你韦监堂的话,我们各行其道,各行其志。只是我们寄迹江湖,专好办和自己不相干的事。这次我在下十二连环坞观光,不肯现身相见,正为和你武帮主的交情虽不厚,和淮阳西狱两派也是一样的交情,盼望你们两家早能够化干戈为玉帛,言归于好,能够互释嫌怨,各自约束门下,不得再有仇视行为,免得尽起些无谓的纷争。不料事情变幻得这么离奇,十二连环坞竟遭意外惨败,弄得瓦解冰消。可是武帮主不察事实真相,竟自以武断的情形做孤注的一掷,这未免过于任意而行。我不愿武帮主这么妄逞凶险,任情作孽,特意拦路现身,以逆耳的忠言相劝。听不听由你,说不说由我,你们不买我的账,我也没法,只好任凭你们的倒行逆施,自有你们的结果。好朋友说的话是肺腑之言,韦监堂,请你仔细三思。武帮主,你也用不着和我在下尽自发威,我们是后会有期。”说到这就要走,天南逸叟武维扬道:“朋友,你用不着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既然为我们来的,哪好就这么轻描淡写一走?你好歹也给我们这已经失败的弟兄们留下些什么。”说到这,猛然往前一耸身,扑了过去。这时那铁笔边天寿把双笔身后的带子上斜着一插,已经倒纵出去,鹞子钻天式,身形非常巧快,和武维扬的身形,是不差先后一同纵起来的,竟自仍和天南逸叟武维扬距离得一样远。天南逸叟武维扬见扑击未成,已难再忍,厉声说道:“边天寿!你敢对我武维扬存戏弄之心,我与你绝不两立!”这时铁指金丸韦天佑也跟踪赶了过来,那铁笔边天寿用沉着的声音说道:“武帮主,你现在可以暂息怒火。我实告诉你吧,现在我绝不是和你动手来的,你就死了这股子心吧。武维扬,我们今天打个赌,你只要仍然想逞人的雄心伟略,我倒不想找你的晦气,自有找你晦气之人。武帮主,可惜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到这时你还想着在这浙南一带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或者想要重入十二连环坞,真不啻痴人说梦!暗中和你不两立的大有人在。我边天寿与你无仇无怨,我何必跟你结这种仇?我也犯不上替他人卖命。可是我边天寿知道自己够多少斤两,也知道别人的身上够多少斤两。我与你们今天约定,只要你们要敢照拼最后的力量来任情造孽,可得明白终有人来和你们再决雌雄。你们敢逞凶险一意孤行,置他人死生于不顾的,我定要凭我边天寿掌中的一对铁笔和他周旋一下,叫他不能那么称心如愿地施为。咱们再相逢,也就是死活相拼之日。武帮主,你若能够仔细想想,从此罢手,藏锋敛锐,我们算是留了未了之缘。真要是不肯回头,相见也不会远了,何必定要忙在一时?我边天寿是有约必践,敢作敢当,虎口捋须,我绝不会退缩。武帮主、韦监堂,咱们就这么办好么?”

  天南逸叟武维扬呵呵一阵狂笑道:“边老师,你虽然这么和我武维扬要约,我们不便过却你的盛情。我武维扬一生就是这种乖谬的脾气,你若说是放手不管,任我自生自灭,我武维扬倒许不能再叫你错过今日。你既要干涉我武维扬此后的行为,这没有别的,咱们是各凭自己的本领去做。我是只知我做的决心,行的恰意,成败祸福,均非所计。边老师,我武维扬不说夸口话,不做欺心事。我武维扬没有旁的话讲,我这次十二连环坞的粉碎,要真凭一刀一枪地把我较量个一败涂地,我纵然脸皮厚,也难于再在江湖道上称雄。只是凭借着官家的力量,把我十二连环坞挑了,我实不甘心。我不在浙南搅他个天翻地覆,我就枉掌着龙头主舵。边老师,你尽管对我凤尾帮这一般漏网之鱼下手,我武维扬绝不会含糊了。我是势在必行,势在必做。话已交代过,我们往后会上再说吧。边老师,别误了你的行侠仗义,咱们就这么办了?”武帮主说这话是斩钉截铁,说到最后一句话,腮边反倒微含着笑意,只是这笑意中却已隐含着杀机。

  铁笔边天寿含笑道:“你既是这么说,咱们任什么不用讲了。

  好,武帮主,咱各凭所学,各自施为,我边天寿要看看你武帮主和众位香主的最后手段。我们再见了,祝你凤尾帮重整旧业。”说完了向武维扬一抱拳,复向铁指金丸韦天佑拱了拱手。彼此依然是礼貌无缺,抱拳作别。这位江南盗侠铁笔边天寿翻身走去,仍然奔原路隐去了行踪。天南逸叟武维扬哪吃过这种亏,愤愤不平,携铁指金丸韦天佑走向凤凰屯。

  这一来,武维扬越发拿定主意,以自己一身所学,和过人的机智,与这仇己者一较最后身手。一路上只低着头一语不发,默默地盘算着,已走出这段小路,远远的凤凰屯在望。武维扬一到凤凰屯,在水云居才有轻尘师太三戏武维扬。

  天南逸叟武维扬,偕铁指金丸韦天佑赶奔凤凰屯,一路并没再遇到阻隔,凤凰屯在望。这一带地势已然开展,绿茸茸的田野,纵横地贯穿着好多处灌田的沟渠。田中三三两两的农夫,不断地也有行人来往。彻夜的劳乏,现在走到这种气候清和的田野中,精神反为之一振。经过了两座短木桥,清波荡漾,小船儿在这窄窄的支流内走着。天南逸叟武维扬将要跨过桥头,这时铁指金丸天韦天佑落后了两步,武帮主已过去,韦天佑才到。下面一只小船正到,船上是前后两个渔家的汉子,站在船头,手提着一支竹篙,后艄的掌着舵。这条渔船正好船头将将地到了桥头,前边那个渔夫,却把手中的篙竿子往木桥上一捋。这本是极平常的事,不知怎么个劲儿,这条长篙竿竟自在才一搭上,忽地捋空了,这条篙竿子捋空应该滑下去,它却被船一往前撞的劲儿,竟自把这条篙竿子往桥上穿来,直探出二三尺。福寿堂监堂铁指金丸韦天佑正自往桥上一上步,篙竿子头险些穿着自己,这一来韦天佑不由得一缩步,嗯了一声,下面的渔夫也哟了声,竟自把船钉住。韦天佑因为已有两次阻碍,多留了神,低头往下一察看,和这船头下的渔夫一对脸,见来的竟是那湘江渔隐戴兴邦,后艄上却是个掌东坪坝乐清总舵的舵主韩起凤。若不是全抬起头来,现在真看不出他们是凤尾帮下的弟子。这时湘江渔隐戴兴邦向着韦香主微微一笑道:“掌柜的,你多包涵,这实在是不成敬意,我们太慌了。请你转告你们东家,现在人也全知道了,全知道走这条路了。你们哪时想从水面上走全行,我们很愿意把你们送到了码头上。你听明白了没有?我们走了。”说到这,篙竿一撑,船已由桥下穿了过去。铁指金丸韦天佑一和下面船上人答话,立刻武帮主也发觉下面有本帮的弟兄前来接应。这时两下里话已答完,船走船的,韦天佑赶了过来,和帮主凑在一处,低低说道:“帮主看见了么?他们业已赶到,就在水云居前听候调遣,尚有别的弟兄也全散布在附近一带。”这时天南逸叟武维扬看了看身旁无人,低低说道:“戴香主是我们总舵的人,那个弟兄看着眼生,可是我们总舵上人么?”铁指金丸韦天佑道:“大约他是乐清东平舵上的舵主。”武维扬点点头,立刻够奔水云居酒家。

  天南逸叟武维扬偕监堂韦天佑来到这水云居附近,这里是由乐清县到雁荡王龙坪的另一条道路,也正是夏侯英追赶女屠户的地方。凤凰屯正挨近这片水码头,这里虽小小的地方,倒也成了水陆要冲。这种鱼米之乡,别具一种美妙的景色,只在人能领略不能了。

  水云居是一个茶酒两卖的所在,这一片房子正在这码头的北面,一半建筑在水中,一半建筑在岸上。前面有五间长的一段廊子,廊子下就是水道,五尺宽的廊子,沿着这段走廊摆着七八张圆桌,全是一色的竹凳。有许多茶饭客人,各据一副座头,有的吃茶,有的在饮着酒。这排圆桌的地方,正倚着后面格扇门前摆的圆桌,每隔三张桌子,后面必有一个门户,是两扇格扇门,上面糊着纸,格扇门多半开着,里面也是卖酒的地方。

  武维扬偕韦天佑来到了这水云居前,早有伙计接迎着,把两人让了进来。韦天佑道:“我们里边好坐。”韦天佑的意思,因为外面太明显,稍避人的耳目,想在里面找一副座头。天南逸叟武维扬道:“我们还是到外面比较着凉爽。”监堂韦天佑只好由着武维扬的意思,随着伙计走出来。天南逸叟武维扬就在这走廊的尽西头找了一副座头。这里更较清静,往西是接到旱岸的一片柳荫,往东转过来完全是水道,有那小一点渔船,竟在这走廊下的水面下穿了过去。武维扬和韦监堂落座之后,伙计问是吃茶吃酒?武维扬道:“我们吃酒,把你们这里最好的菜配几样来。”伙计看这两人的情形态度,知道是好生意上门,满脸赔笑地答应着,一边又招呼了一名伙计,来帮助把杯箸摆好,特别地巴结,给泡上两盖碗香茶来。武维扬和监堂韦天佑一边喝着茶,一边低声谈着话,赏玩着水面上的情形。天气已晴,天空中一团团的白云,在那碧蓝的晴空中缓缓地动着,被东方涌起的红日照着,如同一团团棉絮似的,颇有万里晴空任我行之致。这时韦天佑一眼瞥见有两只小渔船荡过来,全停在了那岸边,离着武帮主所坐的水云居走廊上也就隔着两丈左右,铁指金丸韦天佑用指甲轻敲桌子,低声向武帮主招呼道:“东坪坝韩家船已来了,青龙桥的陆家船也赶到,姓戴的可是走了。”

  天南逸叟武维扬虽是赏玩着江海水面上风景,也十分经意着其他,只不过不露形迹而已,对于这两只船已然看见,立刻也低声说道:“我知道了。”此时那两只船上的两个渔夫打扮的像管船的,船头相并,凑到一处去,船头上放了一只泥沙壶,两只茶碗,盘膝地坐在那相对聊起天来,绝不抬头往水云居的走廊上看。少时,这水云居的伙计已然把武帮主所要的酒菜送上来,配的几样菜全鲜美可口,酒也是远年花雕,十分醇厚。天南逸叟武维扬十分高兴,对韦监堂竭力地劝酒。韦天佑本是时时想到只这短短路程两遇劲敌,这里又这么明显,绝非善地,不敢多饮,恐怕再起波澜,难免有官家耳目,虽不惧,亦有许多顾忌的地方。只是武维扬竟有些借酒浇愁,盏盏干,杯杯净,韦监堂竟也陪着畅饮起来,不觉酒已微醉。忽地那柳荫深处,平静的波心,荡出一只小船来,上面坐着一个女尼,闭目合睛地坐在船头,一手捻着念珠,一手敲着梵鱼,口宣佛号,缓缓地向这水云居荡来。

  水面上有僧人的梵唱,这是不经见的事,武帮主和监堂韦天佑不由得全注意察看。武帮主本是脸向着两边,扭头看时,几乎疑是那西狱老尼慈云庵主了,仔细辨认,才觉不是。只见这条小船上这个老尼,形容相貌和慈云庵主所差有限,只是年岁比较慈云庵主老得多多,穿着件灰布僧袍,灰护领,僧鞋白袜,项挂一串一百单八粒牟尼珠,垂在胸前的,正在右手一粒一粒地捻着,口宣佛号。船是奔这水云居来的,她是从这水云居走廊的东首起,把船停在那不动,敲着木鱼子募化。她这只小船,只后艄上一个船夫,年岁也就在二十上下,摇着一把橹,好似两人已打好了招呼,这名船夫只要一看走廊上的客人布施了钱,立刻把船移向另一个座头下,这么挨座地募化。赶到船到了武维扬的座头脚下,这水云居的临流而坐的客人已算最后的一位,这只木鱼子敲得有劲。铁指金丸韦天佑和帮主见到这个老尼姑这么募化实觉特别,只是留心看了她两眼,见没有别的情形,遂也不再介意她,仍然彼此饮酒谈着话。武维扬嫌这老尼的木鱼子敲得吵得慌,遂向铁指金丸韦天佑道:“打发她去吧。”

  韦天佑遂从兜囊中掏出一块银子,有五六钱,轻轻向船上一投。韦天佑恐怕崩落到水中,手底下暗中用了几成力,这银块打向船板,啪地一响,这一小块银子,入木三分,已嵌在那。老尼手底下略停,忽地一抬头,向上翻了翻眼皮,左手仍然是打着木鱼,向武维扬、韦天佑说道:“过蒙施主慈悲。不过贫僧临来时,曾在佛前发下宏誓大愿,要凭佛门广大之力,与施主们普结善缘,募化千人,为佛祖的金身装金。如今竟遇到这二位施主,全是与佛门有缘的,贫僧要求普结善缘,施主们还要大布施才是。”

  铁指金丸韦天佑道:“大师父舍财如意,岂得强求?这种募化,也是为佛祖积善功的,应该是这样做的么?”

  老尼姑微笑着道:“施主,我们皈依三宝,正为是摆脱一切,化解一切烦恼,多结善缘也为的是度有缘的人同登极乐。施主,你慷慨布施,不过身外之物,何必吝惜几许资财,叫贫僧费尽苦口婆心?叫施主你多结善缘,足可化解许多灾戾,施主还要慷慨些才好。”

  铁指金丸韦天佑道:“你这出家人可真作怪,我们舍财如意,话已说明。钱倒有,只是我不甘心这么花。公修公得,婆修婆得,你少和我们啰嗦,我们就不信这些个。你敬奉沙门三宝,那是你出家人的心愿,我们造孽,我们自己去受,用不着大师父替我们操心。”

  这老尼口念阿弥陀佛,看了看韦天佑道:“施主,你说的情形颇似具大智慧的人。贫僧倒不明白怎竟打不破眼前这点迷关,舍身外之财,修自己的福田,这是多好的事。施主你慷慨些,贫僧还要离开这兵戈扰攘、到处血腥之地。”

  武维扬已有了醉意,把桌子一拍,震得桌上酒杯全往起一跳,把半杯酒全翻在了桌上,厉声说道:“我看你这指佛蒙饭,赖佛穿衣的老姑子,比恶人还恶。恶人说恶话、做恶事还好叫人提防。你这指佛骗财的,口中张口是佛祖,闭口是活菩萨,我看你简直是生意经,趁早走吧。”武帮主说这话时是声色俱厉。

  这位女尼竟自不慌不忙地口中仍然不断地念着佛,容武维扬话说完,慢腾腾说道:“施主,贫僧求你布施,这是善事,不要血口喷人。你也是这般年岁,贫僧以善意来求你施主的布施,你怎的不怕罪过。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施主,你这无名火还是少动才是。”

  武维扬道:“大师父,你是只看得见人,看不见自己。据我看,你就是自幼出家,修为还差,我的无名火正是被你这满怀贪嗔痴爱给燃烧起来。”老尼道:“施主,贫僧虽然是不能打破贪嗔痴爱四重关。施主你被杀盗淫妄酒五阵包围,层层束缚,怎的你竟不赶紧振拔,还在痴迷不悟?请施主你想想。”这正是:火内青莲呈宝相,婆心苦口警顽强。青莲庵轻尘师太,这一现身,韦天佑当筵受辱,武维扬誓约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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