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逞强梁乐清县犯狱
2025-02-07 13:55:50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老船户雷震霄见瓦面镖已经被来人——实即黑凤凰柳四儿接去,自己既嫌鲁莽,更觉难堪。好在黑凤凰柳四儿此时却把老船户雷震霄的镖纳入囊中,俯首躬身,向武帮主道:“弟子来得颇为冒昧,帮主慈悲!”武维扬答道:“柳容贞,命你探查监狱的情形,可有什么发现?”黑凤凰柳四儿道:“乐清县对于本帮似有提防,城守营和县衙的马步快三班,把县四围防守得颇为严紧。弟子恐怕打草惊蛇,不敢贸然往大狱里蹚,只是在县衙的东跨院内发觉有两个可疑的人,一老一少,那年老的倒像公门中人,那少年颇似武林的能手。听他两人暗中的一言半语,颇有张网捕鱼的情形。弟子略微试了试,这一老一少颇具好身手。弟子存着投鼠忌器之心,所以赶紧退出来,没和他们朝相,恐怕帮主贸然闯到,弟子赶紧撤下来,报告帮主。”说罢,很恭谨地候龙头帮主的吩咐。

  天南逸叟武维扬此时听到黑凤凰柳四儿的报告,对于她本身能够忠实本帮,十分欣慰!可是对于乐清县又发现这么两个有力的对头,十分愤怒。综合老船户雷震霄所探查所得情形,这定然不止于是乐清县官一手所为,暗中不是上峰的指示,就是暗中另有主动的人,安心和凤尾帮做赶尽杀绝的举动,更对于大狱中所囚禁的人以全力对付,只怕未必再肯提解着赴省城,下手略迟,就怕要全毁在他们手内。武维扬向黑凤凰柳四儿一摆手道:“好,好,你们仍然到大狱附近暗中监视一切,我要见识见识这两人究是怎样来路。”黑凤凰柳四儿躬身一拜说声:“弟子遵谕。”跟着又一斜身,向站在两旁给帮主巡风的韦香主、崔香主和雷香主躬身一拜,柳腰猝转,一擦身,已纵身蹿出去,起落之间,已没入黑影中,身手这份矫捷,在武林中的妇女有这般身手的实在少见。

  黑凤凰柳四儿仍然赶奔乐清县县衙门,后面黑熊刁四义、鬼影子唐双青、禹门舵主桑青、执堂彭寿山,也跟踪赶到。天南逸叟武维扬令大众散开,彼此不令过分贴近了,免得过露形迹。黑凤凰柳四儿所报告的情形,刹那间所有这般人已完全知道,大家全了然这乐清县小小的县城,已不能轻视,官家已经预备了劲敌,来应付凤尾帮,此行如何尚难预定,大家全各自戒备着,分散在四下民房上,齐扑奔北横街。才进北横街的街,铁指金丸韦天佑已经急忙地令大家各自掩避身形,小心着一切。这乐清县县衙布置得真令人不敢过分轻视了,一路从西关翻过来,所经过的各街口,虽然有官兵把守着,但是这一般江湖怪杰任凭所来的哪一个人也没把他们放在心上,此时把从青鱼港起身所想的办法,可以说完全没用了。连天南逸叟武维扬全没想到这乐清县一个小小县城中,竟会有这么严密的布置,殊非始料之所及。

  只见这北横街从两边的街口起,到东街口大约说有半里地长,同为是县前街。这条街在乐清县城中就算是顶宽的街道,两个街口是每一街口有一队军兵把守住,一面是十六名,共三十二名军兵,有两个武职官统带着,十六名箭手,全是张弓搭箭,并不往街道上监视,而是北面的往南面民房上瞭望着,南面的往北面民房上瞭望着。这些军兵全是双手带的斩马刀,刀头雪亮,刀柄全用蓝白线的带子缠着,分布在街口两旁。两架气死风灯摆在街口,单有四只火把插在民房的墙缝子里,着得烛火腾腾,伴着刀光闪烁,人虽多,鸦雀无声,愈显得军容威壮。从西街口往来看去,每隔五步,就有八名官兵在两丈宽的街道上站着。这八名官兵是四名弩弓手,四名钩镰枪手,可是他们也是监视着两边的房上。在街道的当中对面隔开一丈的地上,插着一对对的亮子油松,街道上照得非常亮。这样的布置,直到县衙门前。这县衙门前一带形势越发得紧严,在东西辕门外,是大队的官兵从辕门直站到仪门去。在辕门外二十名马队,一色的白马,满贴着辖门左右,牵着牲口像是等候命令。这衙门附近的灯火愈多,武维扬是一个久经大敌的人,一见这种布置,就知不是县衙门中人所能办得到的,一个七品县令,他不能调动大队的军兵,听他的命令,这分明是暗中另有主持的人,调动一切。武维扬等此时可以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先得把这一带的形势和他力量看清楚了,就是有一身的本领,在这早有提防的形势下,也不敢贸然往里闯。果然就在暗中观察的一刹那,一片马蹄声响,在这一条宽大的北横街,沿路上又有火把亮子照耀着,远远看见从东街口是马走如飞,铁蹄奔腾,冲过来两骑士。静荡荡的长街,除了道路两旁守的军兵,和烟火腾腾的火把,没有一点阻挡。来的这两匹马,一匹是菊花青,一匹是枣红,马上的人全是缨帽、水晶顶子、花翎,穿跨马服,在武职官中大约足够六品的顶戴。可是这两人的身上全斜背着黄包裹,按他们的官职,绝不能办这种官差,这是非常眼岔的事。见他们径扑东辕门,在辕门前已然翻身下马,把守辕门的武官已向前答话,见这两名差官已自热气蒸腾地冒着汗,那两匹牲口,它是口吐着白沫,通身上汗气蒸腾,定是走了很远的路程,守辕门的仅仅略一盘诘,这两位武官立时走进辕门。

  天南逸叟武维扬立刻向离着身旁稍近的铁指金丸韦天佑一点手,这位韦监堂赶忙纵到了帮主的身旁,帮主低低地向韦天佑道:“我缀来人去,只怕这两个送公事的,另有文章。韦老师调拨他们往里去,不,外面也得留人。我们现在须以全力对付,不得再轻视他们了。”韦天佑道:“帮主也得谨慎从事为是。”武维扬答了个“好”字,立刻展动身躯,腾身纵跃,稍避开下面驻守的官兵。天南逸叟武维扬以燕子飞云纵的绝技,从街南民房上,飞跃到对面的房上,从东斜扑那乐清县的西大墙。天南逸叟武维扬此时把一身轻功绝技施展开,形如一只巨鸟凌空,犹如一团黑影,一掠而过,任凭下面多少驻守的官兵,依然没有发觉他的形迹。来到县衙的西墙外,这里沿着墙下有军兵逻守着,武维扬毫不迟疑地俯身掀了一片房瓦,微微一震,已全断成五六块,右掌扣了三块,一抬手,唰唰地向大墙以南打去,这三片瓦是向不同三处打出去的,一块是打向大墙上面,一块打向墙西的民房上,一块是打向两名军兵驻守处。这三块瓦片同时地见了响声,军兵惊觉,喝声:“什么人?”同时有一盏孔明灯向发觉声音处照去。前面这一有惊动,靠大墙以北的驻守军兵,竟自各提兵刃赶过来察看。武维扬低喝了声:“蠢物。”脚下轻轻一点,如一缕轻烟翻上大墙,这可没有迟疑错愕的工夫,只稍一慢了,先把行藏败露了。脚点墙头,一下腰,身躯纵起,竟往县衙里往东去的一处屋顶纵去,相隔有三丈左右,这也错非是武维扬这轻身术,既不敢贸然往下面落,更不能稍作停留。武维扬往这片房顶上一落,突然身后嗖地一股子风声扑到,武维扬疾往左一斜身,往下一扑,双掌斜错,往身后一截,似有一条黑影往前面房山下落去。可是前院中一声爆响,一片瓦打在地上,声音很大,下面随有人喝声:“上面有人!”武维扬杀机陡起,翻身反扑向前坡。武维扬要逞强梁,蔑视国法,哪知劲敌潜伏,已步步逼紧这小小乐清县衙,已给了他当头一棒。

  天南逸叟武维扬扑向前坡,这傲视江湖,挟一身绝技的武维扬,他有这种不肯屈服的倔强性情,他明知道前面已有人发觉房上有人,自己认定行迹已露,身为龙头帮主,入乐清县就这么畏首畏尾地退回去,实是一生奇耻大辱。赶到他往前坡上一落,赶紧又俯下身去,见这段小院内有五六丈长,三丈多宽,也是一面的房子,只有西房,东面又是通着前面的一道院落。院中有两盏纸灯笼,挂在门旁一只,那一只却在北边一间小厦子下挂着。这院中只凭这两只灯笼,哪有什么光亮?在院当中,正有三四个人在张皇失措地沿着东面的后房檐下往地上察看着,内中一个指着地上说:“这一点错不了,是从房上揭来的瓦,别再犹疑,赶紧上去看看。张头,你还等什么?你有高来高去的本领,这种地方不施展施展,竟自收藏着,等什么时候往外露?”

  内中有一个说了声:“老李,你别架弄人。今夜这种情形,可比不得咱们出去当差办案,各处全是弓箭手把守着,搜不出外来的人,再叫自己的官兵用箭射了,那才倒运呢!又没看见什么,掉下来一片瓦来算不得一件事,何必多管这种闲事?再说里面有这么些有本事的人,在这里坐镇着,我们一个当捕快的,何必露这种脸?衙门四周已有这么些兵马保护着,我就不信还能闯进人来。你们听前面又传点了,咱们得去两个人看看,别是又有什么紧急公事到了。”这个说话的人不等别人答话,转身扑奔前面。房上的天南逸叟武维扬不觉暗叫一声惭愧!我还预备以全力对付他们,原来是一堆草包。自己心中系念着辕门口所见的那两个骑士。脚下一点房坡,耸身一纵,已翻到对面的东房上。下面的这般人说道:“可惜他这份差事当的,敢情尽是嘴把式,遇到了事情,他比谁全胆小怕事,只是欺压商民百姓,要指着那捕盗拿贼,除非那盗贼全睡着了,他还不一定敢摸了!”大家嬉嬉笑笑地全进屋去。

  天南逸叟武维扬落到东房的后坡,再往前一张望,只见前面正是大堂的院内,不知他这里审理什么案件,从仪门起,灯火通明,直到大堂全有衙役三班,分班站立,大堂的公案桌那儿可没看到县官。这时从外面所见的马上那两名武官,被两名差人领着直奔大堂。这时大堂内闪屏后有灯光晃动,转出两名差人,全提着灯笼,说了声:“老爷下来了。”跟着从屏风后转出这位乐清县的县官,公服齐整,翎领辉煌,却走向大堂口,眼中望见了外面所进来的两名武官,降阶相迎,并且紧行了几步,向这两位武官请安接迎。两位武官也全请安还礼,这位县官却口中说道:“副将大人,怎么亲自辛苦赶来?里面请。”这两位武官全点点头道:“公事太严,不敢交付他们传递,我们只好亲自来一趟了。”说着话,一同走进大堂。

  知县向两位武官道:“上面的公事这里交付好么?”所来的武官答道:“事情重大,关防还是严密一点好,贵县可有严密的地方么?”知县忙答道:“兄弟的签押房颇为清静,二位大人到那里好么?”那位武官点点头道:“很好,咱们就到签押房,也好细谈一切。”这位乐清县的县官向他手下的差人招呼了声:“灯笼伺候。”立刻差人们掌起两盏灯笼,在前面引路,县官陪着这两位武官随着往东面的一道角门走去。这座大堂院内地势不小,从堂口到驿门是有十几丈长,东西也有六丈多宽,院中灯火既亮,人也多。天南逸叟武维扬从这东房上飞纵到房山的上面,看着离大堂的屋顶有两丈多远,脚点房坡,腾身纵起,横着从这房坡上直奔大堂的东面山墙,便翻奔东面的跨院,好跟随才出去的这三位官员。

  在大堂的屋顶上才一耸身,猛然间从大堂的后坡涌起一条黑影,如一缕黑烟似的,往东面的跨院中落去。武维扬暗暗吃惊:此人若果是夜行人,像这样好身手者实不多见。看这种起落的身形,倒颇像韦监堂。此时天南逸叟武维扬不便再顾虑一切,轻蹬巧纵,翻出了大堂的院内。这县衙内没有多大的地势,也没有很多的院落,往东去是一条箭道,靠东面连着两段小院,见那两盏灯笼进了靠北边的一道八角门内,县官和那两位武官全随着走了进去。天南逸叟武维扬此时一步不肯放松,跟踪赶到,飞身纵进这道跨院的墙头。往里面一看,三间北房,东面是带走廊的,有一段小厦子,西南两面全没有房子,院中收拾得颇为干净,北面这三间屋子前檐满有五尺的走廊。那两名持灯引路的差人却跟着退了出来,武维扬才要往下一飘身,忽听得屋中有人说了声:“李福,这里没有事,呼唤你再来。”跟着屋门一开,走出一个年轻的差人,很小心地轻着脚步,从走廊下进入东面的小厦子内,这院中再没有第二人。武维扬知道这里定是县官的签押房,先向外面张望了一下,见那两名差人提着灯笼并没走远,竟在八角门外靠南边一点墙根下等候着。武维扬并不把他们放在心上,一飘身落在院中,蹑足轻步来到了窗下。

  冰纹式的窗户,上面灯影不住地晃动。武维扬用小指的指甲蘸着口中的津液,把纸窗点了一个小小的月牙儿,微侧着身躯,而留神着小厦子中那个差人,和八角门外的两个,一面往屋中窥察。只见这签押房子两明一暗,这两明间内收拾得非常的讲究,靠西小墙设着架大书案,案头里点着一桌架三明子,蜡台烛光闪烁。

  那两位武职官分坐在书案的两旁,那县官坐在迎面南墙下茶几旁,正在和那两位武官说着话。那两位武官一边和他答着话,把身上背的黄包裹解下来,放在书案上。只听那县官说道:“兄弟我才力浅薄,这种案子交到兄弟手内,颇感棘手,还望大人多多关照。”

  这时左边坐的那位武官答道:“贵县不要客气,这种事遇到谁的手内,也没法子,只求把他办圆满了,彼此全有交代。今夜这两件公事,是从省里用八百里加急递下的,对于贵县所羁押的凤尾帮匪,上边得到信息,认为不能再尽自在这里羁囚着。这般漏网的匪党,全是个中好手,他们依然不肯甘心,只怕就要有不逞图谋,总督和盐法道已经结衔提奏上去,大约这件案子越发得严办了。这么看起来,这凤尾帮在我们浙江省内再想猖獗只怕由不得他们了。盐法道一份公事,是令贵县协助乐清缉私营,把所有在押的犯人依照着公事上的办法,立时处理。这虽不是贵县任内的事,但是这乐清东坪坝全是贵县辖境,他们这凤尾帮也散布在陆路上,贵县也不能辞失察之咎。现在只有请贵县赶紧把公事看看,事情还不宜耽搁。”

  右首那位武官也说道:“兄弟是奉甄海道第四镇镖委派来,奉到总督紧急公事,令那甄海道所驻防的队伍,沿着水路设防保护差事。随着公事,已有一大队得力官兵赶到县城协助贵县处理此事。我看贵县还是赶紧地把公事看完,照办,别耽搁了。”乐清县官把两个朱印蓝字大官封子接到手中,赶到一看,把个县官吓得颜色倏变,一个七品前程县官,哪担得起这种大事?这场大祸自己只怕不易脱过了!

  原来这两份公事上,一份是盐法道转下来的,由甄海道缉私统领衙门发下来的,一份是由总督衙门发下来的,转到甄海道第四镇镖。这两份公事颇为严厉,盐大使那份公事,大意是:凤尾帮盘踞浙南,以雁荡山隐秘之地作为巢穴,党徒日众,除长江各省皆有党羽外,大河南北亦有其势力。扰乱国体,贩运私盐,并有领财布道,招纳亡命,种种不法的行为。养痈成患,两淮缉私营实有失察之咎。此次将十二连环坞剿办,实为国家之幸,地方之幸。唯该凤尾帮匪首等均在逃,党羽尚遍布各处,此案现已奏明朝廷,浙江巡抚亦恐姑息一时,贻患将来,势须一网肃清,以维国课,而安良善。所有在逃党羽,即盘踞浙南各处之帮匪,限文到三日内,一律逮捕,不得任其逃匿远窜。所有乐清县羁押之帮匪,除钱华、罗信、薛庸、洪玉涛四匪必须立时提解赴省,俾便审讯外,其余二十三名帮匪,着由乐清县监刑,由钱塘快手崔平、五凤刀韩君瑞护差,将所有帮匪立时斩决。文到之时,并由甄海道派去缉私营、水师营、绿营,协助防护一切。倘有帮匪敢乘机扰乱,格杀勿论。那另一道公文,也是这类情形。

  请想,一个乐清县小小县令,竟会让他担当起这种事来,这件案子能够叫他这么办,固然是省宪各别的赏识他,就许因祸得福。不过这种事官家的耳目也不是不灵,他乐清县衙门虽小,也是有马步三班,十二连环坞一破,所有被擒的帮匪,并没想全押到他这里,只是这般被捕的帮匪过于重要,所有这次参与剿办十二连环坞的官吏,更不时得到一种意外的警告,所警告的人,既不露面,也不露名。可是总剿山匪到押运帮匪,暗中所递来的消息是言无不中,言无不确,不由得你不信被押送的帮匪还没出十二连环坞,已经有人暗中示意,除了当时斩尽杀绝以外,要想提解去审讯,只恐怕走不出多远去就要被匪党劫走。要想使这群党匪不致再出意外,唯有安置在妥当地方,速调大兵保护,尚可保全万一。所以缉私营统领和水师营统领才把他们羁押在乐清县监狱,一日间连得到几次上边的公事,情形是一时比一时严重。乐清县也得到了许多消息,浙南所潜伏的帮匪,死灰复燃,就在面前,情形尤为恶劣。县官刘青愈发地提心吊胆,知道自己的前程非要送掉了不可。赶到晚间,省城里更下来人,是自巡抚那里派来的,保护在押的差事,越是这种情形,县官刘青越看出不好来,只盼望他们早早把这二十七股差事赶紧提走,自己就算脱了干系。什么叫因祸得福,福是不准得,只怕杀身之祸就在眼前。这时又来了这么两道公事,在县官刘青眼中看着,不啻是自己的催命符。

  把公事看完,县官刘青浑身已有些颤抖,抬头向两位武官说道:“这种公事,我是有些不懂了,叫我处决这些帮匪,不是我分内应办的事,我这乐清县小小的县衙,哪能担当这么重大的事?倘生意外,这种责任应该谁来担负?二位大人请想,被擒的凤尾帮之匪,虽说内中有重要人,兄弟我探查所得的消息,掌风尾帮的龙头帮主和内三堂香主,全是凤尾帮领袖人物,一个也未捕获。这种穷凶极恶之徒,恐怕要不顾一切地在我乐清县大举扰乱。如今在我这县衙门里处治他们,我想凤尾帮的形同飞贼巨盗的领袖人绝不肯甘心,只怕他们要动手劫掠。那一来,只怕我这乐清县要被连着得遭一次大劫。二位大人请想,敝县这种官儿担得起好,担不起坏。我刘青实没有这种胆量,我豁出把前程送掉,随二位大人一同赶奔甄海道,把这一干人犯交到缉私统领衙门,在那里借着官兵的势力,再处治他们,方不致有意外。不知二位大人可肯为我通融一下事么?”那瓯少道第四镇镖所派来的这位副将秦忠孝,冷笑一声道:“贵县这种办法我们可不敢担当。贵县已经看过了,这两道公事完全是省城那里的意思,严令照办,连统领衙门和甄海道全不敢做主张。贵县也是老官场了,今夜怎么说起这外行话来?我看贵县不必耽搁,还是照着公事赶紧办吧。我们为国家办事,为人民谋福利,顾不得什么叫危险,祸福是各听天命,怕会有什么用呢?我们全是一样的情形,谁也和谁刁难不着,不过彼此间谁也应当顾虑到各人的公事。贵县是不是能接受这两道命令?赶紧说与兄弟我,我也好立时回去交代。”

  县官刘青碰了这个大钉子,脸上变颜变色的,忙答道:“我哪敢违背上峰的公事?兄弟我不过是对这件事情,加一番慎重而已。二位大人既然认为是得按照公事办,兄弟只好是一切遵命,不过倘生意外,兄弟只好担办事不利之罪了。”县官刘青说这话时,脸上颜色也带出十分的不满意来。这两位武官中,甄海道缉私营来的这位名叫齐钟秀,他是一个老行伍出身,并且在甄海道这一带干过多年的小差事,人又精明又老练,公事上尤其认真,口锋上也厉害,不肯容人。此时听县官刘青这话,冷笑说道:“贵县这话说得可不对,身为地方官吏,县太爷是亲民之官,凤尾帮总舵所设立十二连环坞,是不在你乐清县境,当然是没有贵县的责任了。但是贵县这乐清县辖境内,有多少帮匪盘踞着,身为父母官的,老百姓的安危所系,贵县总应该责无旁贷。何况现在这种重大的案情,全在贵县境内查办。依我看,我们全是为国家效力当差,只有任劳任怨,勇往直前地去做,才不愧做官两个字。兄弟我太觉口直,贵县不要介意才好。”这位差官这几句话说得刘青实在难堪,那位镇镖衙门的差官秦忠孝,忙说道:“咱们不必说这些闲话,公事这么紧,我看刘大人还是赶紧预备,把公事耽误了,彼此全不好。”

  这时乐清县官刘青,不敢再说什么,连答了两声:“是,是。”向两位差官说:“按公事上情形,应该是先处决帮匪,再提解走那四名。那么兄弟现在就调拨人了。”两位差官点了点头。县官刘青这时走到风门前,开风门推开一些,向外招呼道:“来呀!”跟着走廊下小屋中差人已然听见,立刻走进来。潜伏在窗外,穴窗偷窥的天南逸叟武维扬此时已经知道事情越发紧急,可是还不愿意走开,倒要听听县官如何措置。这时外边的差人脚步已到,天南逸叟武维扬往上一纵身,飞纵上檐头,往下一杀腰,身躯已转过来,脸向着檐子下,一边留神这四外的人,一边听听下面县官讲些什么。

  就在这时,猛见一条黑影往签押房山墙那边房顶上一落,身形快,足下轻,武维扬在这种情势下,不敢轻敌,探囊扣暗器,扬手待发,要以铁莲子赏击来人。可是这人身形往上一落,用双指一按嘴唇,往外吹了一口气,发出轻轻的嘶的一声,武维扬赶紧把手中的铁莲子握住,知道是自己人。果然这人身形再耸起,轻飘飘落在了面前,正是铁指金丸韦天佑。武维扬仍然不动,韦天佑却一伏身,向武帮主的耳边低声说:“风紧得厉害,我们得赶紧下手。”刚说了这句,从签押房的后面,又飞纵过来一条黑影,韦天佑已然看出,正是黑凤凰柳四儿,身形轻快,落在屋面上,没有一点声息。韦天佑用手指向自己的藏身处,示意黑凤凰柳四儿,叫她别出声,向她一点手。柳四儿往前一起步,紧凑到韦天佑的面前,躬身,在这匆遽之间,丝毫不敢失礼,斜转娇躯,更向帮主一拜,这才凑到韦天佑的耳边。这时,铁指金丸韦天佑,以他的身份来说,是凤尾帮福寿堂监堂香主,和一个门下女弟子,哪肯和她这么讲话?无奈此时此地,事情紧急,再也无法避忌男女之嫌。这黑凤凰柳四儿更见大方,她把她粉脸儿几乎和韦监堂挨上,她凑到韦天佑的耳边,口中热气嘘到韦天佑的脸上,脂香粉气,令人难禁。韦天佑虽是出身凤尾帮,但是他终是有气节的江湖豪客,武林健者,自入凤尾帮,从来不和女人说一句话,今夜当着帮主面前,又在这种情形下,真要把韦监堂急死,只得闭着气,不敢呼吸,不敢嗅她撩人的脂香粉气。只听黑凤凰柳四儿说道:“报告香主,大狱中守卫的人有增无减,监房一带,情势十分不好,恐怕要有意外的事发生。其余的人全蹚进去了,可没敢往大狱里进,隐伏四周,敬候香主、帮主的示下。弟子把县衙转了一周,才找到这里。”说完了这话,铁指金丸赶紧撤身躲开,自己又向帮主报告了一番。武维扬突然站起,向韦天佑低声说道:“韦监堂,探查下面的举动。”跟着武维扬又向黑凤凰柳四儿一挥手,只说了“大狱”两个字,身躯已如脱弦之箭,向墙头飞纵上去,黑凤凰柳四儿跟踪而上。

  天南逸叟武维扬是急于先把大狱的位置和囚禁的情况察看一下,以便相机下手。黑凤凰柳四儿当着帮主面前,是故意地卖弄身手。

  她把一身的轻功施展开,居然不离帮主左右。她是作为帮主的引路,直奔大狱。

  这县衙门没有多少房屋,从东往西,翻过两道跨院来,已到了二堂的院内,从二堂的屋顶飞纵过来,黑凤凰柳四儿用手往西北一指,示意帮主,大狱的所在。从二堂翻过去,又落过两道院落去,天南逸叟武维扬斜扑西北,黑凤凰柳四儿紧蹑着帮主后踪。出来约有六七丈远,这柳四儿蓦然往前紧纵身形,用手一拦武维扬。这一手她来得胆大已极,龙头帮主的面前竟敢这么放肆,此时武维扬也奈何她不得,四下全是敌人,不敢随便发话,她这种举动,情有可原,不便怪罪她。天南逸叟武维扬猛然把身躯往后一退,自己的身形矫捷,身手轻灵,柳四儿的右手指点,仅仅地微碰了武维扬的衣裳一下,帮主已然闪开,可是喉间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声音,带出不快的意思。那黑凤凰柳四儿此时近在帮主的身边,虽就屋面上没有灯火,可是她一身黑色的衣裳,黑绢子包头,在斜月疏星之下,越发显得她一张清水脸儿,真切切地摆在面前,两只水汪汪的俏眼,此时却含着一团郑重之色,向龙头帮主看了一眼,用她右手往偏西一指,意思是请帮主注意前面。

  龙头帮主见她的举动没有一点轻狂,反倒深为喜爱她,一个女弟子有这么机警,这么好的身手,此行倒是一个好帮手,点了点头,向她手指处看去。见往西北一带一大房子,隐约有一些光亮,是从房下向上面照上来的。屋面上有黑影蠕动,似乎那里已伏着多少人,知道那定是大狱的所在。向黑凤凰柳四儿一挥手,天南逸叟武维扬脚一点房坡,轻蹬巧纵,扑了上去。离着还有丈余远,有一条黑影飞纵过来,正是双掌翻天崔丰。武维扬正要向他打招呼,耳中听到正南一带隐隐地起了一片零乱的声音,武维扬越发惊心,向崔香主一点手,唤他到近前,附耳低声问:“怎么样?他们全进来了么?”

  双掌翻天崔丰答道:“因街上的官兵把守得很严,并且不时调动,情形十分紧急。乐清县雷香主和刁香主调度手下弟兄,为我们保护一条出路,唐舵主、桑舵主、彭执堂业已全进来了。”天南逸叟武维扬并不答话,先在黑暗处把大狱的四周看了一遍,见这一带到处有官兵把守着,每一个门口,每一处墙下,沿着狱墙的四周,完全被官兵包围着,全是强弓硬弩,他们是专监视这房上。这种布置不算得不严密,只要惊动他们一处,整个的防守都要牵动了。武维扬虽然不把这般官兵看在眼内,但是心里也在悬系着,今夜只有拿被难的弟兄睹命运,只要监狱内安置上两个能手,四处的官兵又全有提防,这种情形是一触即发,倘若遇到了敌人作梗,想劫牢犯狱,连自己全没有十分的把握了。武维扬这时一跨右腿,往靴筒子中拔出一把匕首。这把匕首尺寸尤其短,连柄不过八寸长,寒光烁烁。崔丰并没有见帮主使用过,可是武维扬已把它倒扣在左袖内,匕首的尖子藏在袖口中,向崔丰低声说:“传本座命,令跟到监狱的人,不得随我往里入。防守的人,现在还不宜惊动他们。你们给我巡风,我要单身入狱,乘机下手,任凭有什么事,只暗中接应,不听到我亲口的命令,不准擅自动手。”这一来武维扬又算失招,不止于断送了几条弟兄们的性命,连他本身也险些陷在监中。

  当时双掌翻天崔丰领了帮主的命令,退向一旁。武维扬打量了监狱的形势,这座监狱,虽是在狱衙内,可是已跟衙门里的房屋断开,单起一道狱门,坐北向南的一座宽大的黑栅门,门首上挂着一盏灯笼,两边挂着虎头牌,有一队官兵把守着。武维扬知道正面不能入,顺着狱墙东,也正是接近衙门这边,武维扬从那黑暗之处纵起如飞扑了过来。黑凤凰柳四儿,她不管刚才帮主所说的话,帮主入狱不叫人跟随,可是龙头帮主明看是她紧随在身边,并没有斥退她。往东绕出五六丈来,扑奔正北,这里已是大狱的狱墙中部。帮主和黑凤凰柳四儿所经过的地方,正是县衙门里刑房书吏所住的地方。这一带房屋高低不等,和狱墙隔开一个极宽的箭道,下面足有一丈五宽。武维扬从这一带房上扑奔过来,自己已拿定主意,凭自己轻身飞纵术,从这边房上,翻上狱墙,还不至于费什么事,不过狱墙上有没有障碍,尚需仔细地看一下。先往这箭道内看,隔开五六步,就有一名军兵在下面把守着,这里绝不设灯火,武维扬所有见的灯光,乃是监狱中所有。这时才往下面察看完,仔细往狱墙张望时,黑凤凰柳四儿落在帮主的面前,低声说了句:“帮主稍待,弟子给你开路。”她说完这话,娇躯倏转,已飞纵下房去。她可不是往狱墙那边扑,竟往衙门官房这边落下去。武维扬此时也只好等待。

  自己对于这黑凤凰柳四儿,绝没有丝毫纵容袒护之意。武维扬有一身绝技,他更是爱才如命,黑凤凰柳四儿不止于身手轻灵,行动矫捷,并且她这种行动举止,在江湖女流中还真是少见。

  武维扬正要看看她怎样施展,稍微地在上面一停顿,黑凤凰柳四儿已从官房那边返回来。武维扬见她的左肋下多了件东西,她并不到帮主面前说什么,到了落脚处的后檐口,伏下身去,右手一扬,打出一件暗器,这件暗器落下去的声音,已在这箭道往北去的数丈外,声音极其轻脆。跟着下来就有官兵咳嗽之声,一阵脚步声,这箭道中间三名官兵全往北赶了去。黑凤凰柳四儿轻飘飘地落在箭道内,落地无声。武维扬倒要看她有怎样动作,不过稍有失闪,叫自己也面上难堪,故此十分地注意着她。只见她到了狱墙下,把她肋下所挟的东西,换到右手,抬起头来,往上抛去。武维扬这才恍然大悟,知道狱墙上面有障碍。乘此时机目光仔细看时,隐约地看出上面不是铁叉子,满面在墙头的是碎磁片子,这种东西锋利如刀,异常的厉害。武维扬此时暗暗点头,这女江湖十分可人意,她这种精明干练,比平常的男子胜过多多,自己更要各别地提拔她。黑凤凰柳四儿把手中的东西抛上墙去后,一转身,向帮主一点手,武维扬更不往箭道里落,就在屋面上退了两步,往起一纵身,燕子穿帘式,飞纵过去,往墙头上一落,脚点柳四儿所抛下去的那块羊毛毡子上,身体轻,下面的碎片丝毫没动。武维扬一回头,看了看柳四儿,向她一摆手,心意是想叫她退去,不必跟随,时机迫切,没有工夫,守护下面的官兵不过暂时被柳四儿引诱开,他们跟着就要返回,何况梭巡监狱的一队队官兵也就到。龙头帮主此时可不再管她明白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竟要单身入监狱,犯狱劫牢。他万没想到黑凤凰柳四儿既有过人的聪明,更有过人的胆量,她竟跟踪而入,助帮主动手劫牢。

  回身再往下看时,狱墙内是黑暗暗的,这条便道,正好清静无人。武维扬此时十分冒险,应该用投石问路,但是可没有工夫了,往下一飘身,提着气往地下一落,地下的情形若是不对,凭自己的一身绝技,脚底下稍微点上一点东西,仍然能腾身而起。武维扬往地下一落,随着自己身躯往下一落时,地上吧嗒一响,武维扬蓦地一惊,可是身后一股子风声,武维扬已知道脚下所点的是实地,右脚往左一撤,半转着身躯,把左手握着的匕首,已换到右掌中,对身后袭来的人,要叫他尝尝这匕首的厉害。可是在自己一转身之间,更令自己惊异的是,黑凤凰柳四儿跟踪而下,落地无声。她也是怕帮主突然动手,脚一沾地,已腾身斜纵出去,往右退出数步去,向帮主一躬身,恭敬异常。武维扬看到了她这种情形,这种胆量,仍然把匕首交到左掌中,耸身一纵,蹿到狱墙对面的一排房屋上,那柳四儿却也闪开数步翻上房来。武维扬往房坡上上了一步,伏身下去,见下面已有灯光,稍微地斜身向黑凤凰柳四儿一摆手,示意她下面有人,不要露了行踪。黑凤凰柳四儿那种聪明机警,哪还用得着帮主照应?早已伏身在房坡上,她不注意前面的房下,用“老子坐洞地门封”式,察看着身后一带,给帮主巡风。这时下面一阵铁链子响,夹着呵斥的声音,武维扬已打量了下面的情形。这房坡前,是一个狭长的院落,南北长,东西窄,武帮主落脚的地方,正是一排东房,对面相隔着只有一丈五尺,有六七丈长的一排房子,全是黑色的木门,用木栅栏做的窗子,木门上也是半截的栅栏。武维扬已知道大狱中所谓监房笼道的地方,眼光所看见的只能望到笼道里一半,朝西的一面,全可以看见,往南去两三丈外,就是通到监狱外的第二道门。这笼道里也点着灯笼,这么长的笼道,南北两面,只有两个纸灯笼,更显得下面阴惨惨的。

  西面这一排监房,有四个门,里面全隐约着有一点灯光露出来。在南边木栅栏门前,有一名狱卒提着一条马棒来回地走着。武维扬所听到的声音,是起自这笼道的北头,因为房坡挡着,先前看不真切,这时下面的脚步声和铁链子声越发地近了。武维扬略长了长身,往下看时,只见从北边笼道内走过两名带着缨帽的,头里这个看出这是大狱的牢头,后面的似狱卒。他们监视着六名犯人,囚首垢面,虽然看不清面貌,可是一个个全是面色形如鬼魅,内中有四个脚下踏着镣,项着挂铁锁,腕子上有镣子这三大件的刑具。犯人走起路来,步履蹒跚,走着十分费事。可是后面的狱卒手里提着马棒,这犯人稍微走得一慢,他抡起马棒,没头没脸就打,这犯人还不敢护痛挣扎,只有低声呻吟。这六名犯人已经走到武维扬所停身的房下,自己仔细辨明这六名犯人,是否有本帮的弟兄,可是这犯人有的低着头,有的被蓬蓬的乱发遮盖着,武维扬又是从上往下看,笼道中灯光又不甚亮,仓促间哪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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