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庄天佑大破青鱼港
2025-02-07 14:10: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钱塘快手崔平也说道:“我侯师兄说得极是,不过她伤痕过重,救得了救不了,尚在两可之间。”云龙三现庄天佑微微一笑,扭头向里招呼了声:“韩君瑞,你还不出来么?”韩君瑞此时也只打算想法子怎样死,不过身旁有人监视着,连动也不准动。忽然听到师父叫自己出去,他想着:大约师父是想亲手料理我了,事已临头,怕有什么用?柳四儿甘为情死,我何必独生?真要是被师父处置成了废人,还不如痛快地一刀了结了,省得零碎受罪。他想到这儿,任什么不怕了,站起来,咬着牙,忍着身上伤痕疼痛,匆匆来到门外,一出屋子,韩君瑞好生难过,见柳四儿横尸阶旁,鲜血满面,自己和她已经有夫妇之情,更兼她在一夜之间,完全把她那发红的心献与自己,如今竟落了这般结果,怎不痛心?可是应该扑上去,抚尸痛哭,师父、师叔全站在那儿,他哪有那种胆量?只有眼中流泪,不敢抬头。
庄天佑看到他这样情形,呵斥道:“韩君瑞,你害得她这般结果,堂堂男子汉,你于心何忍?”韩君瑞此时可叫有冤没处诉去,心想:“我何尝害了她?是你们铁了心肠,逼迫得她走上这条道,这时反倒推到我一人身上,我韩君瑞真叫该死!”个人还是不敢分辩。庄天佑道:“你身入武林,正是创立事业的时候,脚跟不能站稳,轻易被她诱惑,大错铸成,终弄个无法挽回。再遇上这个痴心的女人,她是一死缠定了你不肯撒手。你想想,当时你要把她拒绝开,何至于害了自身,害了她,害了师父,才有眼前这个局面?你对得起谁?韩君瑞,你我的事暂时先悬着不算完,咱们爷儿两个总得弄清楚了。这女人,论她的身份,论她所处的地步,我庄天佑宁死不能容她。可是今夜她这种行为,我们一个江湖中道人,要再不保全她性命,那也太没有人性了。现在不管她过去一切,只以这种杀身自赎之情,我要救她。快快把她抬进厢房,好给她用药。”韩君瑞低着头,只是落泪,不敢答话,到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叫脸面难堪了,除了自己,别人绝不肯来动手挨她,遂来到黑凤凰柳四儿身旁。此时韩君瑞不止于把自己的伤痕疼痛忘掉,更增长了力气,只手把她抱了起来。庄天佑向钱塘快手崔平一挥手道:“师弟,到西边那小间儿放她。”崔平会意,头里打着灯笼,引领到西边厢房靠北首的一小间儿。
五凤刀韩君瑞把黑凤凰柳四儿抱进屋中,放在床上。韩君瑞已累得全身是汗,气喘吁吁。这屋中本是已经没有人住了,连桌椅全没有,只有靠着窗前,还放着一个木凳,也没有灯。云龙三现庄天佑、崔平、侯杰,全跟了进来,门外的庄丁送进一盏灯来。庄天佑吩咐韩君瑞:“她的伤痕要你给收拾,我们不能动手。”叫庄丁取来干净的白布和脸盆、手巾、净水。韩君瑞此时唯命是从,师父说什么,绝不敢丝毫违抗,把自己个人意见看作待决之囚,任凭人摆布。庄丁把应用的东西全送到,更给拿来一壶白开水。可怜这屋中连个放壶碗的地方全没有,只把那木凳搬到床前,把油灯放在上面。庄天佑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五粒赤红色梧桐子大的药丸来,韩君瑞接在手中,庄天佑嘱咐他给柳四儿吃下去。不过柳四儿人事不知,韩君瑞只好把她的牙关扒开,把药丸纳入口中,给她灌下去一些水去。庄天佑更叫崔平到自己屋中,把包裹中的金创铁扇散取来,叫韩君瑞把柳四儿的头上伤痕用手巾洗净,崔平已把药拿来,伤口敷上药,用布包扎好。庄天佑更给韩君瑞留下一点刀伤药,向他说道:“祸是由你一个人身上所起,你们说甘心愿做并命鸳鸯,死活你们就在一处吧。我的事太忙,现在也没有工夫和你麻烦,咱们爷儿两个的事,少时再说。”韩君瑞哪还敢答一字,只有低着头。庄天佑带着侯杰、崔平,走出屋去,外面用铁锁把门锁了,无形中把他二人锁在屋中,暂时囚禁。
韩君瑞听得师父、师叔走远,自己才喘口气来。看看这屋中,阴沉沉一盏油灯,光焰暗淡,柳四儿躺在这个木板床上,上面只有一张业已破烂的席子,连个枕头也没有,那张惨白的面色,映着暗淡的灯光,完全是一个死人。自己身带伤痕,还背着杀身之祸,现在虽然不处置自己,囚禁在这屋中,死活暂时是没人管了。我一堂堂少年,到今日落了个这般光景,我再活下去,有什么意思?但是看到柳四儿为了自己,现在生死还不敢保,原先还以为她是一个淫荡的妇人,自己受了她的骗,竟入了凤尾帮,自己把一生的事业,完全被她断送。看出破绽后,已经对她厌恶十分,实有想杀她解恨之意。哪又知道她竟是个多情多义的妇人,看到我逃出青鱼港,落在了师叔手中,她竟不顾一身的危险,情愿背叛凤尾帮,不计杀身之祸,想跟随我,暗中救护我。她过去总然作恶多端,她居然今夜肯拿性命交付自己。韩君瑞得妇如此,虽为她落个杀身大祸,也算值得了。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她能够抱定了痛改前非,择人而侍,从一而终,过去的罪恶也应该饶恕她才是。我若是再存轻视之心,天理难容。她甘为情死,我也算以性命报她,这番情意,我还怕些什么?师父就是把我杀了,或是留我活命,叫我做了残废,我也甘心了。想到这里,韩君瑞心里倒坦然了。
这时床上的柳四儿身躯有些微微地动了,并且也左右摆动,喉间发出微微呻吟之声。韩君瑞还不敢贸然过去,恐怕外面有人,先凑到里屋门口,从破纸孔往外望了望,门外黑沉沉,没有人来往,也没有人监视,这才放心,凑到床前,把油灯举起,向柳四儿脸上照了照,果然已经有了缓和的情形。韩君瑞凑到她耳边,不敢高声,低低招呼:“柳容贞,你怎么样?你可睁开眼哪!”韩君瑞连招呼两遍,抬起头来,见柳四儿眼皮动了动,依然不见醒转。韩君瑞总有些贼人胆虚,扭头往窗上看了看,这才伸手把柳四儿的手腕子拉过来,摸了摸她的脉息,自己放了心。她是流血过多,气伤得过厉害,谅还不致有大危险。把油灯仍然放在木凳上,坐在她身旁,拉着柳四儿的手,默默地看着她。又沉了一刻,柳四儿喉间一阵作响,这次竟自哎哟出来,两眼微睁,似乎眼前还看不清楚。韩君瑞忙把油灯又端起,举着灯轻轻招呼道:“柳容贞,你不要心里难过,你我全逃了活命。我真想不到你竟对我这样,我太对不住你了。”这时柳容贞已有些明白,借着灯光没看见韩君瑞的脸,很惊异地说道:“你我敢是一同到了阴曹地府了么?这我可逃出来了,我愿意离开阳世,我愿意和你一块儿在鬼门关。”韩君瑞忙拦着道:“你胡说些什么?我们全好好地活着。”柳四儿听到韩君瑞的话,自己的手更觉出被他牢牢握住,心里这才明白些,果然不是已死,尚在人间。这一来更勾起了她的伤心,立刻惨然泪下,悲声说道:“韩君瑞,庄老师敢是把你饶了么?”韩君瑞不敢高声答应,凑到她耳边说道:“大致我也能逃了活命。”柳四儿笑着说道:“谢天谢地,我真个死了也瞑目了。哎呀!我这头还是昏沉沉的,许多事竟想不起,万语千言,也说不出了。”
韩君瑞道:“你的伤痕过重,不是我师父的药力大,大约你还不容易这么快就醒转来。”柳四儿惨然说道:“我原来没想再活下去,只要你能够保全性命,就很好了!”韩君瑞道:“你得原谅我。过去,我拿天良来说话,我今夜以前,把你看得太贱,认为你是一个极下流的女人,极狠辣的女匪。我有杀戮你的心,我认定了你把我一个有希望、有发迹的少年,轻轻断送在你的美色下。我一入凤尾帮,再不能拔出腿来,我回不转江南,在师门中落了个背叛门规,我守节多年的老母亲她还在家乡盼望着我回去,我再没面目见我的老娘。我做了江湖上的罪人,我做了姓韩家不孝之子,我做了师门中忘恩负义的徒弟,我做了官家到处缉拿的犯人。天地虽大,没有我再立足之地。我原本若是穷凶极恶、杀人放火的强盗,还算不得一件事。可是我是好人家子弟,是名师之徒,是韩氏家中的好子弟,是大清国的良民,我不是甘心作恶,你把我一生断送了,你就是我天地间唯一的仇人。在半夜前我恨不得食汝之肉,寝汝之皮,把你看成毒蛇一般,柳容贞,现在”黑凤凰柳四儿接着说道:“现在,怎么样?”韩君瑞流下泪来,答道:“现在,我认清你了。过去的罪恶,不是你的罪恶,你有良心,有情有义,把我五凤刀韩君瑞看作你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终身依靠的人。我遇到杀身之祸,你不顾个人生死,宁愿毁了自己,救我的活命,你甘为情死。我韩君瑞漫说还保得性命在,真被我师父正了门规,我也含笑而死,再也不怨恨你了。”黑凤凰柳四儿紧紧抓住韩君瑞的手嘤嘤啜泣,韩君瑞竟也低声哭起来。柳四儿强止着悲声,说道:“你倒是怎么样?庄老师可肯饶恕你一切了么?”五凤刀韩君瑞答道:“你先不必问了,师父原本是想把我做成废人,留我这条命在,为的是叫我家中望眼欲穿的老母,还有儿子在。不过我一生算完了,你碰壁自杀,师父并没有完全答应饶恕我一切,我还不知道祸福怎样。我一切想开了,你能够这样对待我,就是师父真个不容情,依然用门规处置我,我也只好任凭他处置。只要你能够今夜的心不再变,我也就苟且偷生,为你活下去。”柳四儿把头摆了摆,但是头上的伤痕过重,稍一震动,立刻疼痛起来,皱着眉说道:“我还是愿意毁灭我个人,保全你一切。你不要离开我,庄老师再要处置你,我以死命哀求。任凭他怎样责罚,我们全愿意听凭他的吩咐,只求他别把你残废了,那才是我们的福呢。如若不然,韩君瑞,你就是好歹活下去,你今年才二十多岁,一个生龙活虎的少年,成了废人,你活下去还有什么意味?还不如早早离开这个世界,倒觉干净。你要仔细想想。”韩君瑞悲声说道:“你的话诚然,一个人既然是到了不能再活下去,苟且偷生,有何意味?不得已时,你我同归于尽吧。”柳四儿点点头道:“这才对,不必贪恋着尘世上了。险恶的江湖,你一步走差,再想回头,谁肯容你?你还是摆脱一切,倒觉干净。你我今生今世不能如愿,倘若真能转世投胎的话,我们心心相印,牢结来生未了缘吧!”
说到这儿,两个人楚囚对泣。这小屋中阴沉灯影下,这一对可怜虫婉转悲啼,那盏油灯全为他们暗淡了。韩君瑞因为哭得太痛心,在床边碰着了自己的伤痕,哎哟一声!柳四儿吓了一跳,忙问:“你怎么?”韩君瑞说道:“我受伤很重,强自挣扎,因为没有扎裹好上面的血,已然凝结了,师父留在这里的刀伤药,我还没顾得包扎呢。”柳四儿道:“你好糊涂,无论如何,先把伤痕扎裹一下,怎的竟这么糊涂起来?”韩君瑞拿着那包药,转到床侧,把伤痕扎裹好了。柳四儿忽然一阵头痛,面上立刻见了汗,几乎晕厥过去。韩君瑞看着心如刀割,方要向前仔细问她,可是伤痕有什么变化。门锁咚登一响,门立刻开了,吓得韩君瑞立刻闪在一旁。
见门开处,师父云龙三现庄天佑,师叔妙手金轮侯杰,跟钱塘快手崔平,全走了进来。韩君瑞颇觉得局促不安,云龙三现庄天佑与着两个师弟向里边走来,韩君瑞不敢抬头。这位庄老师来到近前,崔平跟侯杰手中拿着灯笼向床上照看。庄天佑却向五凤刀韩君瑞看了看,跟着向床上柳四儿招呼道:“柳容贞,你现在伤势如何?”柳容贞这时的疼痛略减,睁开一双倦眼看了看,见是庄老师,和师叔侯杰、崔平,遂低声答道:“庄老师,药力如神,我现在安静了许多。”庄天佑道:“柳容贞,我对你过分无情,你不要怨恨我,庄天佑是个孤僻不近人情的人,你是个寄身江湖的女人,你的见识阅历不减于男子,你要为我们想想。韩君瑞所作所为,人情难容,天理难容,我以门规处置他,绝不是没有师徒之情。他断送了个人,毁坏了师门的清誉,把他全家宗族也一手断送。事情放到你的身上,你能容留这种败类么?他虽有悔过之心,我没法子给他自新之路。出人意外的,你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迷途知返,幡然悔悟,甘为情死,这时江湖道中最难的事。我庄天佑再不忍不成全你这份苦心了,我饶恕了你,饶恕了这孽徒。柳容贞,你可不要口是心非,为了一时的情感,事过境后,故态复萌。再甘心作恶,岂止你死无葬身之地,你还害了他人。我因为你尚有天良,我庄天佑为你担了徒罪,为了我这孽徒,我豁出去对不住一般武林同道。我不杀你们,是恻隐之心,不过我只怕是惹火烧身,增加了我的罪过。我庄天佑看到你柳容贞能够不惜性命,以死报知己。我庄天佑更有百折不回的天性,我倒要尽我全力保全你们两人。你们真能尽力地做人学好,痛改前非,赎你们过去的罪恶,我庄天佑虽为你们落个杀身之祸,我绝不后悔。柳容贞,我再给你服一次药,你要忍痛挣扎。芦花坞不是你们安身之处,你们两人全是凤尾帮的叛徒,那更有黑熊刁四义,他焉肯对你就甘心?他青鱼港防守虽严,我们一般人依然任意出入。可是芦花坞虽然隐僻,哪能挡得住凤尾帮一般能手?所以立时得送你们走。我既然饶了你们活命,你们若死在他的手中,我庄天佑岂肯甘心?所以你要强自挣扎。黎明前,用船把你们送走。明日晚间,也就是我们动手剿青鱼港之时,你们逃出浙南,有人护送你们,先奔钱塘,那里把伤痕将养几日,立刻离开浙江省。这一带全不是你们安身之地,最好你们赶奔湖南长沙。我对这次事完全是帮忙,我不久也要回转湖南,那时在我身旁谅还没有人来动你们。不得已时,我倒另有一个去处,自有你们投奔的地方。柳容贞、韩君瑞,我的话止于此,你们在清夜里,反复思量一下,自己也就明白过去、未来,应该怎样走你们的道路,你们也打过主意。”
韩君瑞早已跪在床前,向师父叩头。柳四儿感激涕零,把身躯欠起,在枕上向庄天佑叩头道:“师父,你这样恩典我们,我柳容贞今生今世要是敢忘了师父这番深情厚谊,我漫说不能活在人间,就是我死后做阴鬼,也要入九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我们现在口说无凭,任什么不必说了。伤痕稍愈,我要带领他与一般恶魔周旋,我们要拿着今夜必死之心,闯未来的路。我虽则是个女流,一来是我自己已痛改前非,二来是在庄老师你的感化,叫我一时不能忘,我们要从正途上,在江湖道上争得一席之地。我们心如铁石,再不会转动挪移。庄老师,我们对得起你这番恩义,将来要叫庄老师你认为还不枉为我们担多大的风险。事情做得到做不到,现在我也不多说了,庄老师,你尽看我们的将来吧。”
云龙三现庄天佑点点头,妙手金轮侯杰连声赞叹,钱塘快手崔平不住地自言自语:“难得难得,这真是火中莲,经过千锤百炼,这才显得它原有的坚贞。很好,能够这样,我们师兄弟担什么惊险,顶多大的罪名,总算值了。庄师兄,天色不早了,赶紧给她服药吧。”云龙三现庄天佑把怀中所带的药取出来,把五凤刀韩君瑞招呼起来,叫他服侍着柳四儿,把庄天佑所收藏的“九转返魂丹”给服下去,更叫他把伤处看看,还有往外渗血的地方没有,再把“金创铁扇散”给她多多地敷上一些,扎裹好了。庄天佑更赏给五凤刀韩君瑞三粒返魂丹,庄天佑跟着向柳四儿道:“你少时强自挣扎,可是你不要怕,伤势虽重,不过因为出血过多,只要数日的调养,即能行动。现在固然是不易动转,但是事非得已,无可如何。好在我这金创铁扇散,多重的伤痕,只要敷上之后,不怕水,只有等伤痕痊愈之后,血痂和药一起脱落,皮肤丝毫无伤。你不必担心,内中有药力托着,更无危险。少时上船,仍然叫韩君瑞把你背上船去,沿途有人保护你们。所危险就是这一带,因为乐清县尚有他最厉害的党羽,老船户雷震霄,他的党羽众多,散布在乐清县一带。好生护送你们的人,是我们从钱塘带来的水面上能手,他们能够绕越乐清县,避开他的耳目。”当时柳四儿和韩君瑞一一答应,云龙三现庄天佑和侯杰、崔平全转身退出去,把门给掩上,此时并不再加锁了。
庄天佑等走后,韩君瑞向柳四儿说道:“你听师父说了,他老人家为了你这种贞烈行为,感动得老头子已经不顾一切,不止于饶了我们的性命,并要保全我们的未来。我们要牢牢记住今夜的事,好好地报答师父这番厚恩吧。”柳四儿点点头道:“你不用嘱咐我,只问你自己吧。”韩君瑞道:“师父少时就打发我们离开芦花坞,你可能走么?”柳四儿惨笑道:“两世为人。又给我一条生路,我就是化作鬼魂,也愿意跟你逃一步算一步。何况老师已告诉我,并无危险,我还怕什么?现在已经绝望的人,忽然给他一条生路,不会再闯不过前面的难关。我的精神气力无形中恢复了三分,你扶我起来,我试试看。”韩君瑞把她扶起。这时柳四儿口中虽然说着强硬话,可是她依然觉得头发重,全身虚飘飘的,不过求生之念甚殷,精神自然增加许多力量,勉强挣扎着还能够支持。韩君瑞看了也感到安慰和高兴,忙着替柳四儿把衣服整理好,自己也整备好了一切。钱塘快手崔平进来,这次可是连灯笼都没拿,向韩君瑞道:“奉庄老师之命,现在送你们走,饮食一切,船上都齐全,能否到了钱塘,这看你两人的命运了。”五凤刀韩君瑞答道:“师叔,你能够把我们搭救逃得性命,我们将来自有对得住你的地方。”钱塘快手崔平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讲。现在我们先把眼前的事应付过去,赶快收拾。”五凤刀韩君瑞他是没有可收拾的,柳四儿把衣服又整理整理,在床外挪了挪,她想强挣扎着下来,可是任凭她怎样强梁,在这种重伤之下,能坐起来已经是很难得了,哪能再走?立刻显得浑身有些颤抖。韩君瑞此时再也顾不得当着师叔难看不难看了,径自赶向前来,把她扶住,低声问道:“你还能走么?据我看,你若是强自挣扎,可与伤痕无益。”钱塘快手崔平一旁说道:“好糊涂的韩君瑞,你想叫她自己走么?现在没有那么些耽搁,趁早把她背起,船已在坞口等候。”韩君瑞看到柳四儿这种情形,就是挽扶着她也未必能行,遂说了声:“师叔那里等候我们,别耽搁误事了。”立时伸手过去,把柳四儿的左手腕子一抄,自己一转身,把她背在背上。柳四儿已经羞得面红耳赤,低下头去,不敢抬起来。
这时钱塘快手崔平转身在头前引领,出了这小屋中,院中黑暗暗的,可是已经看出在屋隅墙角,全有人潜伏着,暗中防守。钱塘快手崔平领着他们,穿过了竹栏墙的月洞门,顺着当中甬路直奔这宅子的大门口。才走到甬路的一半,从树后转出一人,把一口刀递给了崔平。这一来吓了韩君瑞一跳,柳四儿因为在黑暗中,悄悄察看两边的情形,这种举动,也觉心惊,深恐怕庄老师口不应心,把两人诓到外面斩杀完事。可是往前走了几步,韩君瑞已然把心放下,崔师叔所接的那口刀,正是自己所用的五凤刀。快出庄院门,悄悄说与柳四儿。庄院门口大门紧闭,有这里的把守弟兄把门打开了,这小村中寂静异常,毫无别的声息,只是所经过的地方,不时地有黑影晃动着,这芦花坞防守倒也十分紧严。走到了村外,直奔水边,那边停着两只船,也全没有灯火。钱塘快手崔平向船上打了个招呼,立时走下一人,低声招呼:“可是崔老师么?”崔平答应了声:“是我。他们已经来了,离着天明只有一个时辰的工夫,二十里的水路,赶得出去么?”船上人答了个:“谅还不致误事。”崔平往旁一闪身,向韩君瑞说道:“赶紧上去吧,你们在舱中任凭有什么事情,不要多管。”韩君瑞答了个“是”字,顺着跳板走上船来,把黑凤凰柳四儿背进了舱中,放在了床铺上。外面的水手手底下十分利落,一阵起锚撤跳板之声,船已经离岸。
韩君瑞因为师叔嘱咐着此行颇多危险,自己也不敢任意行动,在舱中只有悄悄地走到舱门口,往外看了看。只这刹那间,船已离开了芦花坞,顺着江汉子穿着一片片苇塘,往前走下来,可是耳中所听得到船行的声音,后面似乎还有船只跟随,自己也不敢探身去察看,只有把左边的船窗悄悄地支起一些,容得这只船往左转弯时,向后察看,心里头暗暗地感激,敢情后面有一只船跟随,师叔站在靠舱门口,除了木头桨拨水之声,水手们是一语不发。所经过的地方,完全不是师叔侯杰带自己进来的水路,漫说是外人不容易往里面探查,就让自己只来过一次,要想再找这芦花坞,也不容易。忽左忽右,有的地方是芦苇崎岖的极狭水道,有的地方就得硬往芦苇塘里压着芦苇穿行。这种走法,自己就不明白他们用什么方法认识这种道路,这样的走法可就不容易计算水程了。在这芦苇塘中隐隐地听得远处不断有鸡鸣之声,估量着时候离着天亮已近。约莫有半个时辰的光景,前面已经显出正式水道,并且鸡鸣犬吠之声越发清楚,大约离着有人家的地方已经很近了。可是再往后面察看,见崔师叔已然退进船舱。所经过的地方,是一个较宽的水叉子,隐隐地听得有远处江流澎湃之声。这时的船越走越快,可是看这船只走的情形,似乎还躲避着什么,原本水面上就够黑的,可是船只依然贴着两边堤岸走,哪边有江苇靠到哪边,哪边树木多,借着它来隐蔽,往远处看,是任什么也看不清楚。很奇怪的是,乱穿苇塘时,见不着一只船,可是现在船已放入正式水道,有好几处明明是能停船的地方,连一只小渔船也未曾看见。经过了几个地方,虽则目力看不见有村庄,岸上的芦苇有树木挡着,鸡鸣犬吠足能辨出远近来。
庄天佑看到他这样情形,呵斥道:“韩君瑞,你害得她这般结果,堂堂男子汉,你于心何忍?”韩君瑞此时可叫有冤没处诉去,心想:“我何尝害了她?是你们铁了心肠,逼迫得她走上这条道,这时反倒推到我一人身上,我韩君瑞真叫该死!”个人还是不敢分辩。庄天佑道:“你身入武林,正是创立事业的时候,脚跟不能站稳,轻易被她诱惑,大错铸成,终弄个无法挽回。再遇上这个痴心的女人,她是一死缠定了你不肯撒手。你想想,当时你要把她拒绝开,何至于害了自身,害了她,害了师父,才有眼前这个局面?你对得起谁?韩君瑞,你我的事暂时先悬着不算完,咱们爷儿两个总得弄清楚了。这女人,论她的身份,论她所处的地步,我庄天佑宁死不能容她。可是今夜她这种行为,我们一个江湖中道人,要再不保全她性命,那也太没有人性了。现在不管她过去一切,只以这种杀身自赎之情,我要救她。快快把她抬进厢房,好给她用药。”韩君瑞低着头,只是落泪,不敢答话,到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叫脸面难堪了,除了自己,别人绝不肯来动手挨她,遂来到黑凤凰柳四儿身旁。此时韩君瑞不止于把自己的伤痕疼痛忘掉,更增长了力气,只手把她抱了起来。庄天佑向钱塘快手崔平一挥手道:“师弟,到西边那小间儿放她。”崔平会意,头里打着灯笼,引领到西边厢房靠北首的一小间儿。
五凤刀韩君瑞把黑凤凰柳四儿抱进屋中,放在床上。韩君瑞已累得全身是汗,气喘吁吁。这屋中本是已经没有人住了,连桌椅全没有,只有靠着窗前,还放着一个木凳,也没有灯。云龙三现庄天佑、崔平、侯杰,全跟了进来,门外的庄丁送进一盏灯来。庄天佑吩咐韩君瑞:“她的伤痕要你给收拾,我们不能动手。”叫庄丁取来干净的白布和脸盆、手巾、净水。韩君瑞此时唯命是从,师父说什么,绝不敢丝毫违抗,把自己个人意见看作待决之囚,任凭人摆布。庄丁把应用的东西全送到,更给拿来一壶白开水。可怜这屋中连个放壶碗的地方全没有,只把那木凳搬到床前,把油灯放在上面。庄天佑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五粒赤红色梧桐子大的药丸来,韩君瑞接在手中,庄天佑嘱咐他给柳四儿吃下去。不过柳四儿人事不知,韩君瑞只好把她的牙关扒开,把药丸纳入口中,给她灌下去一些水去。庄天佑更叫崔平到自己屋中,把包裹中的金创铁扇散取来,叫韩君瑞把柳四儿的头上伤痕用手巾洗净,崔平已把药拿来,伤口敷上药,用布包扎好。庄天佑更给韩君瑞留下一点刀伤药,向他说道:“祸是由你一个人身上所起,你们说甘心愿做并命鸳鸯,死活你们就在一处吧。我的事太忙,现在也没有工夫和你麻烦,咱们爷儿两个的事,少时再说。”韩君瑞哪还敢答一字,只有低着头。庄天佑带着侯杰、崔平,走出屋去,外面用铁锁把门锁了,无形中把他二人锁在屋中,暂时囚禁。
韩君瑞听得师父、师叔走远,自己才喘口气来。看看这屋中,阴沉沉一盏油灯,光焰暗淡,柳四儿躺在这个木板床上,上面只有一张业已破烂的席子,连个枕头也没有,那张惨白的面色,映着暗淡的灯光,完全是一个死人。自己身带伤痕,还背着杀身之祸,现在虽然不处置自己,囚禁在这屋中,死活暂时是没人管了。我一堂堂少年,到今日落了个这般光景,我再活下去,有什么意思?但是看到柳四儿为了自己,现在生死还不敢保,原先还以为她是一个淫荡的妇人,自己受了她的骗,竟入了凤尾帮,自己把一生的事业,完全被她断送。看出破绽后,已经对她厌恶十分,实有想杀她解恨之意。哪又知道她竟是个多情多义的妇人,看到我逃出青鱼港,落在了师叔手中,她竟不顾一身的危险,情愿背叛凤尾帮,不计杀身之祸,想跟随我,暗中救护我。她过去总然作恶多端,她居然今夜肯拿性命交付自己。韩君瑞得妇如此,虽为她落个杀身大祸,也算值得了。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她能够抱定了痛改前非,择人而侍,从一而终,过去的罪恶也应该饶恕她才是。我若是再存轻视之心,天理难容。她甘为情死,我也算以性命报她,这番情意,我还怕些什么?师父就是把我杀了,或是留我活命,叫我做了残废,我也甘心了。想到这里,韩君瑞心里倒坦然了。
这时床上的柳四儿身躯有些微微地动了,并且也左右摆动,喉间发出微微呻吟之声。韩君瑞还不敢贸然过去,恐怕外面有人,先凑到里屋门口,从破纸孔往外望了望,门外黑沉沉,没有人来往,也没有人监视,这才放心,凑到床前,把油灯举起,向柳四儿脸上照了照,果然已经有了缓和的情形。韩君瑞凑到她耳边,不敢高声,低低招呼:“柳容贞,你怎么样?你可睁开眼哪!”韩君瑞连招呼两遍,抬起头来,见柳四儿眼皮动了动,依然不见醒转。韩君瑞总有些贼人胆虚,扭头往窗上看了看,这才伸手把柳四儿的手腕子拉过来,摸了摸她的脉息,自己放了心。她是流血过多,气伤得过厉害,谅还不致有大危险。把油灯仍然放在木凳上,坐在她身旁,拉着柳四儿的手,默默地看着她。又沉了一刻,柳四儿喉间一阵作响,这次竟自哎哟出来,两眼微睁,似乎眼前还看不清楚。韩君瑞忙把油灯又端起,举着灯轻轻招呼道:“柳容贞,你不要心里难过,你我全逃了活命。我真想不到你竟对我这样,我太对不住你了。”这时柳容贞已有些明白,借着灯光没看见韩君瑞的脸,很惊异地说道:“你我敢是一同到了阴曹地府了么?这我可逃出来了,我愿意离开阳世,我愿意和你一块儿在鬼门关。”韩君瑞忙拦着道:“你胡说些什么?我们全好好地活着。”柳四儿听到韩君瑞的话,自己的手更觉出被他牢牢握住,心里这才明白些,果然不是已死,尚在人间。这一来更勾起了她的伤心,立刻惨然泪下,悲声说道:“韩君瑞,庄老师敢是把你饶了么?”韩君瑞不敢高声答应,凑到她耳边说道:“大致我也能逃了活命。”柳四儿笑着说道:“谢天谢地,我真个死了也瞑目了。哎呀!我这头还是昏沉沉的,许多事竟想不起,万语千言,也说不出了。”
韩君瑞道:“你的伤痕过重,不是我师父的药力大,大约你还不容易这么快就醒转来。”柳四儿惨然说道:“我原来没想再活下去,只要你能够保全性命,就很好了!”韩君瑞道:“你得原谅我。过去,我拿天良来说话,我今夜以前,把你看得太贱,认为你是一个极下流的女人,极狠辣的女匪。我有杀戮你的心,我认定了你把我一个有希望、有发迹的少年,轻轻断送在你的美色下。我一入凤尾帮,再不能拔出腿来,我回不转江南,在师门中落了个背叛门规,我守节多年的老母亲她还在家乡盼望着我回去,我再没面目见我的老娘。我做了江湖上的罪人,我做了姓韩家不孝之子,我做了师门中忘恩负义的徒弟,我做了官家到处缉拿的犯人。天地虽大,没有我再立足之地。我原本若是穷凶极恶、杀人放火的强盗,还算不得一件事。可是我是好人家子弟,是名师之徒,是韩氏家中的好子弟,是大清国的良民,我不是甘心作恶,你把我一生断送了,你就是我天地间唯一的仇人。在半夜前我恨不得食汝之肉,寝汝之皮,把你看成毒蛇一般,柳容贞,现在”黑凤凰柳四儿接着说道:“现在,怎么样?”韩君瑞流下泪来,答道:“现在,我认清你了。过去的罪恶,不是你的罪恶,你有良心,有情有义,把我五凤刀韩君瑞看作你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终身依靠的人。我遇到杀身之祸,你不顾个人生死,宁愿毁了自己,救我的活命,你甘为情死。我韩君瑞漫说还保得性命在,真被我师父正了门规,我也含笑而死,再也不怨恨你了。”黑凤凰柳四儿紧紧抓住韩君瑞的手嘤嘤啜泣,韩君瑞竟也低声哭起来。柳四儿强止着悲声,说道:“你倒是怎么样?庄老师可肯饶恕你一切了么?”五凤刀韩君瑞答道:“你先不必问了,师父原本是想把我做成废人,留我这条命在,为的是叫我家中望眼欲穿的老母,还有儿子在。不过我一生算完了,你碰壁自杀,师父并没有完全答应饶恕我一切,我还不知道祸福怎样。我一切想开了,你能够这样对待我,就是师父真个不容情,依然用门规处置我,我也只好任凭他处置。只要你能够今夜的心不再变,我也就苟且偷生,为你活下去。”柳四儿把头摆了摆,但是头上的伤痕过重,稍一震动,立刻疼痛起来,皱着眉说道:“我还是愿意毁灭我个人,保全你一切。你不要离开我,庄老师再要处置你,我以死命哀求。任凭他怎样责罚,我们全愿意听凭他的吩咐,只求他别把你残废了,那才是我们的福呢。如若不然,韩君瑞,你就是好歹活下去,你今年才二十多岁,一个生龙活虎的少年,成了废人,你活下去还有什么意味?还不如早早离开这个世界,倒觉干净。你要仔细想想。”韩君瑞悲声说道:“你的话诚然,一个人既然是到了不能再活下去,苟且偷生,有何意味?不得已时,你我同归于尽吧。”柳四儿点点头道:“这才对,不必贪恋着尘世上了。险恶的江湖,你一步走差,再想回头,谁肯容你?你还是摆脱一切,倒觉干净。你我今生今世不能如愿,倘若真能转世投胎的话,我们心心相印,牢结来生未了缘吧!”
说到这儿,两个人楚囚对泣。这小屋中阴沉灯影下,这一对可怜虫婉转悲啼,那盏油灯全为他们暗淡了。韩君瑞因为哭得太痛心,在床边碰着了自己的伤痕,哎哟一声!柳四儿吓了一跳,忙问:“你怎么?”韩君瑞说道:“我受伤很重,强自挣扎,因为没有扎裹好上面的血,已然凝结了,师父留在这里的刀伤药,我还没顾得包扎呢。”柳四儿道:“你好糊涂,无论如何,先把伤痕扎裹一下,怎的竟这么糊涂起来?”韩君瑞拿着那包药,转到床侧,把伤痕扎裹好了。柳四儿忽然一阵头痛,面上立刻见了汗,几乎晕厥过去。韩君瑞看着心如刀割,方要向前仔细问她,可是伤痕有什么变化。门锁咚登一响,门立刻开了,吓得韩君瑞立刻闪在一旁。
见门开处,师父云龙三现庄天佑,师叔妙手金轮侯杰,跟钱塘快手崔平,全走了进来。韩君瑞颇觉得局促不安,云龙三现庄天佑与着两个师弟向里边走来,韩君瑞不敢抬头。这位庄老师来到近前,崔平跟侯杰手中拿着灯笼向床上照看。庄天佑却向五凤刀韩君瑞看了看,跟着向床上柳四儿招呼道:“柳容贞,你现在伤势如何?”柳容贞这时的疼痛略减,睁开一双倦眼看了看,见是庄老师,和师叔侯杰、崔平,遂低声答道:“庄老师,药力如神,我现在安静了许多。”庄天佑道:“柳容贞,我对你过分无情,你不要怨恨我,庄天佑是个孤僻不近人情的人,你是个寄身江湖的女人,你的见识阅历不减于男子,你要为我们想想。韩君瑞所作所为,人情难容,天理难容,我以门规处置他,绝不是没有师徒之情。他断送了个人,毁坏了师门的清誉,把他全家宗族也一手断送。事情放到你的身上,你能容留这种败类么?他虽有悔过之心,我没法子给他自新之路。出人意外的,你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迷途知返,幡然悔悟,甘为情死,这时江湖道中最难的事。我庄天佑再不忍不成全你这份苦心了,我饶恕了你,饶恕了这孽徒。柳容贞,你可不要口是心非,为了一时的情感,事过境后,故态复萌。再甘心作恶,岂止你死无葬身之地,你还害了他人。我因为你尚有天良,我庄天佑为你担了徒罪,为了我这孽徒,我豁出去对不住一般武林同道。我不杀你们,是恻隐之心,不过我只怕是惹火烧身,增加了我的罪过。我庄天佑看到你柳容贞能够不惜性命,以死报知己。我庄天佑更有百折不回的天性,我倒要尽我全力保全你们两人。你们真能尽力地做人学好,痛改前非,赎你们过去的罪恶,我庄天佑虽为你们落个杀身之祸,我绝不后悔。柳容贞,我再给你服一次药,你要忍痛挣扎。芦花坞不是你们安身之处,你们两人全是凤尾帮的叛徒,那更有黑熊刁四义,他焉肯对你就甘心?他青鱼港防守虽严,我们一般人依然任意出入。可是芦花坞虽然隐僻,哪能挡得住凤尾帮一般能手?所以立时得送你们走。我既然饶了你们活命,你们若死在他的手中,我庄天佑岂肯甘心?所以你要强自挣扎。黎明前,用船把你们送走。明日晚间,也就是我们动手剿青鱼港之时,你们逃出浙南,有人护送你们,先奔钱塘,那里把伤痕将养几日,立刻离开浙江省。这一带全不是你们安身之地,最好你们赶奔湖南长沙。我对这次事完全是帮忙,我不久也要回转湖南,那时在我身旁谅还没有人来动你们。不得已时,我倒另有一个去处,自有你们投奔的地方。柳容贞、韩君瑞,我的话止于此,你们在清夜里,反复思量一下,自己也就明白过去、未来,应该怎样走你们的道路,你们也打过主意。”
韩君瑞早已跪在床前,向师父叩头。柳四儿感激涕零,把身躯欠起,在枕上向庄天佑叩头道:“师父,你这样恩典我们,我柳容贞今生今世要是敢忘了师父这番深情厚谊,我漫说不能活在人间,就是我死后做阴鬼,也要入九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我们现在口说无凭,任什么不必说了。伤痕稍愈,我要带领他与一般恶魔周旋,我们要拿着今夜必死之心,闯未来的路。我虽则是个女流,一来是我自己已痛改前非,二来是在庄老师你的感化,叫我一时不能忘,我们要从正途上,在江湖道上争得一席之地。我们心如铁石,再不会转动挪移。庄老师,我们对得起你这番恩义,将来要叫庄老师你认为还不枉为我们担多大的风险。事情做得到做不到,现在我也不多说了,庄老师,你尽看我们的将来吧。”
云龙三现庄天佑点点头,妙手金轮侯杰连声赞叹,钱塘快手崔平不住地自言自语:“难得难得,这真是火中莲,经过千锤百炼,这才显得它原有的坚贞。很好,能够这样,我们师兄弟担什么惊险,顶多大的罪名,总算值了。庄师兄,天色不早了,赶紧给她服药吧。”云龙三现庄天佑把怀中所带的药取出来,把五凤刀韩君瑞招呼起来,叫他服侍着柳四儿,把庄天佑所收藏的“九转返魂丹”给服下去,更叫他把伤处看看,还有往外渗血的地方没有,再把“金创铁扇散”给她多多地敷上一些,扎裹好了。庄天佑更赏给五凤刀韩君瑞三粒返魂丹,庄天佑跟着向柳四儿道:“你少时强自挣扎,可是你不要怕,伤势虽重,不过因为出血过多,只要数日的调养,即能行动。现在固然是不易动转,但是事非得已,无可如何。好在我这金创铁扇散,多重的伤痕,只要敷上之后,不怕水,只有等伤痕痊愈之后,血痂和药一起脱落,皮肤丝毫无伤。你不必担心,内中有药力托着,更无危险。少时上船,仍然叫韩君瑞把你背上船去,沿途有人保护你们。所危险就是这一带,因为乐清县尚有他最厉害的党羽,老船户雷震霄,他的党羽众多,散布在乐清县一带。好生护送你们的人,是我们从钱塘带来的水面上能手,他们能够绕越乐清县,避开他的耳目。”当时柳四儿和韩君瑞一一答应,云龙三现庄天佑和侯杰、崔平全转身退出去,把门给掩上,此时并不再加锁了。
庄天佑等走后,韩君瑞向柳四儿说道:“你听师父说了,他老人家为了你这种贞烈行为,感动得老头子已经不顾一切,不止于饶了我们的性命,并要保全我们的未来。我们要牢牢记住今夜的事,好好地报答师父这番厚恩吧。”柳四儿点点头道:“你不用嘱咐我,只问你自己吧。”韩君瑞道:“师父少时就打发我们离开芦花坞,你可能走么?”柳四儿惨笑道:“两世为人。又给我一条生路,我就是化作鬼魂,也愿意跟你逃一步算一步。何况老师已告诉我,并无危险,我还怕什么?现在已经绝望的人,忽然给他一条生路,不会再闯不过前面的难关。我的精神气力无形中恢复了三分,你扶我起来,我试试看。”韩君瑞把她扶起。这时柳四儿口中虽然说着强硬话,可是她依然觉得头发重,全身虚飘飘的,不过求生之念甚殷,精神自然增加许多力量,勉强挣扎着还能够支持。韩君瑞看了也感到安慰和高兴,忙着替柳四儿把衣服整理好,自己也整备好了一切。钱塘快手崔平进来,这次可是连灯笼都没拿,向韩君瑞道:“奉庄老师之命,现在送你们走,饮食一切,船上都齐全,能否到了钱塘,这看你两人的命运了。”五凤刀韩君瑞答道:“师叔,你能够把我们搭救逃得性命,我们将来自有对得住你的地方。”钱塘快手崔平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讲。现在我们先把眼前的事应付过去,赶快收拾。”五凤刀韩君瑞他是没有可收拾的,柳四儿把衣服又整理整理,在床外挪了挪,她想强挣扎着下来,可是任凭她怎样强梁,在这种重伤之下,能坐起来已经是很难得了,哪能再走?立刻显得浑身有些颤抖。韩君瑞此时再也顾不得当着师叔难看不难看了,径自赶向前来,把她扶住,低声问道:“你还能走么?据我看,你若是强自挣扎,可与伤痕无益。”钱塘快手崔平一旁说道:“好糊涂的韩君瑞,你想叫她自己走么?现在没有那么些耽搁,趁早把她背起,船已在坞口等候。”韩君瑞看到柳四儿这种情形,就是挽扶着她也未必能行,遂说了声:“师叔那里等候我们,别耽搁误事了。”立时伸手过去,把柳四儿的左手腕子一抄,自己一转身,把她背在背上。柳四儿已经羞得面红耳赤,低下头去,不敢抬起来。
这时钱塘快手崔平转身在头前引领,出了这小屋中,院中黑暗暗的,可是已经看出在屋隅墙角,全有人潜伏着,暗中防守。钱塘快手崔平领着他们,穿过了竹栏墙的月洞门,顺着当中甬路直奔这宅子的大门口。才走到甬路的一半,从树后转出一人,把一口刀递给了崔平。这一来吓了韩君瑞一跳,柳四儿因为在黑暗中,悄悄察看两边的情形,这种举动,也觉心惊,深恐怕庄老师口不应心,把两人诓到外面斩杀完事。可是往前走了几步,韩君瑞已然把心放下,崔师叔所接的那口刀,正是自己所用的五凤刀。快出庄院门,悄悄说与柳四儿。庄院门口大门紧闭,有这里的把守弟兄把门打开了,这小村中寂静异常,毫无别的声息,只是所经过的地方,不时地有黑影晃动着,这芦花坞防守倒也十分紧严。走到了村外,直奔水边,那边停着两只船,也全没有灯火。钱塘快手崔平向船上打了个招呼,立时走下一人,低声招呼:“可是崔老师么?”崔平答应了声:“是我。他们已经来了,离着天明只有一个时辰的工夫,二十里的水路,赶得出去么?”船上人答了个:“谅还不致误事。”崔平往旁一闪身,向韩君瑞说道:“赶紧上去吧,你们在舱中任凭有什么事情,不要多管。”韩君瑞答了个“是”字,顺着跳板走上船来,把黑凤凰柳四儿背进了舱中,放在了床铺上。外面的水手手底下十分利落,一阵起锚撤跳板之声,船已经离岸。
韩君瑞因为师叔嘱咐着此行颇多危险,自己也不敢任意行动,在舱中只有悄悄地走到舱门口,往外看了看。只这刹那间,船已离开了芦花坞,顺着江汉子穿着一片片苇塘,往前走下来,可是耳中所听得到船行的声音,后面似乎还有船只跟随,自己也不敢探身去察看,只有把左边的船窗悄悄地支起一些,容得这只船往左转弯时,向后察看,心里头暗暗地感激,敢情后面有一只船跟随,师叔站在靠舱门口,除了木头桨拨水之声,水手们是一语不发。所经过的地方,完全不是师叔侯杰带自己进来的水路,漫说是外人不容易往里面探查,就让自己只来过一次,要想再找这芦花坞,也不容易。忽左忽右,有的地方是芦苇崎岖的极狭水道,有的地方就得硬往芦苇塘里压着芦苇穿行。这种走法,自己就不明白他们用什么方法认识这种道路,这样的走法可就不容易计算水程了。在这芦苇塘中隐隐地听得远处不断有鸡鸣之声,估量着时候离着天亮已近。约莫有半个时辰的光景,前面已经显出正式水道,并且鸡鸣犬吠之声越发清楚,大约离着有人家的地方已经很近了。可是再往后面察看,见崔师叔已然退进船舱。所经过的地方,是一个较宽的水叉子,隐隐地听得有远处江流澎湃之声。这时的船越走越快,可是看这船只走的情形,似乎还躲避着什么,原本水面上就够黑的,可是船只依然贴着两边堤岸走,哪边有江苇靠到哪边,哪边树木多,借着它来隐蔽,往远处看,是任什么也看不清楚。很奇怪的是,乱穿苇塘时,见不着一只船,可是现在船已放入正式水道,有好几处明明是能停船的地方,连一只小渔船也未曾看见。经过了几个地方,虽则目力看不见有村庄,岸上的芦苇有树木挡着,鸡鸣犬吠足能辨出远近来。
相关热词搜索:天南逸叟
上一篇:第八回 柳四儿倒反凤尾帮
下一篇:第十回 武维扬落网杭州城
评论排行
- ·《绝代双骄》录校后记(3)
- ·第四章 疯妇痴情(2)
- ·古龙这个人(2)
- ·第一章 名剑香花(2)
- ·顾雪衣《古龙武侠小说知见录》精装本已上市(1)
- ·珠海古龙全集PDF版(1)
- ·《午夜兰花》中的兰花先生是谁?(1)
- ·刀劈温瑞安:细数温瑞安十大罪(1)
- ·古龙《欢乐英雄》剧版来袭,主角都是演技派(1)
- ·阳朔《血煞魔君》PDF 三册全(1)
- ·38年了,举酒一杯,遥祭古龙(1)
- ·珠海古龙全集PDF版(1)
- ·第九九章 良缘巧订(1)
- ·第三十章 收回神剑谱 棋后撞岩亡(1)
- ·第六章 黄金万两 到死可曾在手(1)
- ·延边人民出版社的功与过— 司马翎小说的版...(1)
- ·寻找朱贞木(1)
- ·“武侠书库”查缺补漏计划进入攻艰阶段,恳...(1)
- ·第一章(0)
- ·第一章 居扬河畔(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