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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旋涡与暗流
 
2024-08-02 09:55:21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殷朝歌无奈,一掌拍击,劲力横生。
  掌风卷起女孩子的头发,一声脆响,她身形一晃,已向后退了一步。
  殷朝歌拱手道:“在下应天目陈掌门之邀前来此地相会,请问姑娘是不是天目派的?”
  女孩子似乎怔了怔,有些不信地道:“是陈掌门让你来的?”
  殷朝歌道:“不错,贵派云护法要在下在此相候,说是陈掌门稍后就到。”
  女孩子很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她咬着嘴唇瞟了殷朝歌一眼,嫣然道:“你的功夫真高。”
  殷朝歌微笑道:“姑娘过奖了。”
  女孩子微笑着向他走过来,绯红的晚霞里,她的笑容就像是一朵刚刚绽开的睡莲。
  殷朝歌心间不禁微微一荡。
  女孩子已走到他面前,半侧着身,斜瞟着他,眼波流转,娇声道:“请问你贵姓?”
  殷朝歌拱手道:“不敢,在下姓殷,殷朝……”
  右肩一凉。
  然后他才看见了剑光。
  剑光如毒蛇般自他右肩掠过。
  血光迸现。
  殷朝歌怔住。
  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个正笑语嫣然的女孩子会对他下毒手。
  然后他才看见了一柄剑。
  一柄短剑。
  剑光已被鲜血染红。
  他的鲜血!
  女孩子退出丈余,又停下。
  她提着滴血的短剑,呆呆地看着殷朝歌。
  她的脸色已变得苍白。
  看她的样子,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刺伤了他。
  云海也傻眼了。
  虽然事先他也觉得不太妥当,但一来经不住大小姐的软磨硬泡,二来也的确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陈月朗此次进京,随行的除了云海等十数天目高手外,还有他的夫人和他们的小女儿陈云珊。
  陈云珊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子,陈月朗和她的哥哥陈云飞对她当然也一直很溺爱。
  陈云珊七岁开始习武,十岁开始练剑,十二岁上,便“击败”了她的哥哥。
  其实第一次比剑是她输了,结果陈月朗夫妇一夜都没能睡安稳,陈夫人更是急得围着双目红肿的陈云珊足足转了大半夜。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陈云飞又提着剑来向她“请教”,经过一番“激斗”,陈云飞弃剑认输。
  陈云珊的武功自此“突飞猛进”,到了她十五岁时,云海和她比试掌法时,不过百二十余招,便已“败落”。
  今年四月,陈云珊更是力战天目总护法。总护法在规规矩矩地使完一路拳法、一路掌法之后,擦着额上的汗珠子,“败下阵去”。
  于是。虽然陈大小姐还没走过一天江湖,却已成了仅次于陈月朗的天目派第二高手。
  陈月朗看着手下人众陪着女儿闹着玩,也只能一笑了之。
  下午,自香山回来后,陈月朗谈及殷朝歌其人,赞不绝口,陈大小姐自然颇不服气,恰巧云海也觉得论殷朝歌的年纪,实在很难击退慕容冲天,所以才乘着陈月朗外出访友之时,将殷朝歌骗到此处,想试一试他的武功到底如何。
  没想到这一试竟动了剑,见了血。
  陈云珊苍白的脸很快恢复了几分血色,她冷笑一声,道:“听说殷公子武功绝高。原来也不过尔尔!”
  殷朝歌怒火中烧,左掌一圈,右手疾伸。
  陈云珊刚觉劲风及体,正想挥剑抵挡,右手虎口一麻,剑已脱手。
  她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面色铁青的殷朝歌。
  殷朝歌右手食中二指拈着剑尖,将剑柄递到陈云珊面前,道:“你再试试。”
  陈云珊一步步后退,眼中尽是恐惧和惊惶。
  她早已忘了自己“天目第二高手”的身分,只想开口呼救,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海飞身自假山石后掠出,大叫道:“殷公子,手下留情!”
  殷朝歌怔住。
  原来这个狠毒的女孩子是天目派的人!
  他看着正急掠过来的云海,正准备抛下短剑,一走了之,突然感觉身后有一股凛冽的杀气直逼过来。
  他听见云海变了形的声音:“夫人,不可!”
  杀气更凛冽。
  剑尖已刺破了他的衣衫。
  他前伏,扭腰,错步,短剑的剑柄已档住一柄长剑的剑脊。
  长剑稍稍一滞,剑光再起。
  殷朝歌闪身避过数剑,击开短剑,右手在腰间一按。
  夕阳中闪起一道绝艳的光华。柔剑已在手。
  云海已扑至近前,口中仍在大叫:“夫人,不可!殷公子,这是误会!”
  剑光消散。
  一位中年美妇仗刻而立,恶狠狠地盯着殷朝歌。
  云海喘息着道:“夫人,这是个误会……”
  中年美妇冷冷道:“误会?我怎会误会他!”
  她指着殷朝歌,嘶声道:“严子乔是你什么人?!”
  此时此刻,殷朝歌最不愿听见的,就是这句话。
  从云海的叫声中,他已听出这位中年美妇一定就是陈月朗的妻子。
  他不想向她出手。
  但她问出了这句话,就算他不想出手,她也会逼着他出手。
  中年美妇声音更嘶哑:“快说!严子乔是你什么人?”
  殷朝歌道:“是家师。”
  云海大惊道:“殷公子,你师父真的是严子乔?”
  殷朝歌道:“不错。”
  云海咬了咬牙,道:“得罪了!”双掌一错,直劈过来。
  陈夫人的长剑也再次发动。
  殷朝歌双足一点,掠过小桥,掠上回廊,但双掌一剑搅起的阵阵劲风却一直紧缠着他。
  他实在不想出手,但已不能不出手。因为他不想死在这里。
  他正欲挥剑,又顿住。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陈月朗。
  陈月朗正飞身向这边疾冲。
  他整个人已平飞起来,如一枝利箭。
  果然是一个阴谋,是一个圈套,一个陷阱!
  天目派也会设陷阱!
  殷朝歌忽然想大笑。
  笑自己的天真。
  双掌一剑已攻向了他的要害。
  陈月朗如一枝利箭射入了战团。
  他的左手抵住了陈夫人的手腕,右拳直捣,击退了云海。
  “你们这是干什么?!”他怒吼道。
  殷朝歌怔住。
  陈夫人尖声叫道:“干什么?为我爹报仇!”
  陈月朗眼中精光一闪,道:“你说什么?”
  殷朝歌慨然一叹,道:“陈先生,实不相瞒,家师是严子乔。”
  陈月朗的瞳孔急剧地收缩,道:“你说什么?”
  陈夫人猛地夺回长剑,又是一剑刺出,道:“待我先废了这小子。再去找严子乔算账。”
  这一剑刺空了。
  陈月朗手臂一横,已将她的手格开。
  陈夫人怒道:“你干什么?让开!”
  陈月朗叹了口气,道:“殷公子在云水洞前力敌慕容冲天,实是有功于中原武林,再说,他今年不过二十左右,四十年前的旧账,如何能算在他的身上?”
  陈夫人嘶声道:“我爹被害时,你也不过五六岁,我爹的仇跟你也没关系,你就不报了,是不是?”
  殷朝歌忽然仰面大笑起来。
  陈月朗看着他,眼中竟似露出一丝赞许,一丝钦佩。
  他是在仰天大笑的殷朝歌身上,看见了自己少年时的影子吗?
  陈夫人忽道:“你笑什么?”
  殷朝歌深深一揖,道:“陈先生适才出手相救之情,容当后报,家师与天目派的过节,在下也略知一二,家师的事,就是殷某的事,如果各位以为杀了在下能一泄心头之恨,请动手。”
  陈夫人跺脚道:“好,冤有头,债有主,我今天就放过了你,天目派自会找严子乔算账!”
  她一拉陈云珊,道:“珊儿,咱们走!”
  陈月朗叹了口气,对云海道:“珊儿不懂事,夫人性格素来刚硬,你是怎么回事?”
  云海低头道:“属下一听见……一听见严……”
  陈月朗道:“算了!你跟去看看,她们盛怒之中,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云海道:“是。”
  暮色已深,晚风渐紧。
  一片树叶晃晃荡荡飘过回廊,落在陈月朗肩头。
  陈月朗拈起树叶,忽然长叹一声。
  殷朝歌心里不觉一阵歉疚,道:“陈先生……”
  陈月朗道:“你不必说。”
  殷朝歌道:“是。”
  陈月朗道:“令师三十余年前忽然离教,这些年来又从未涉足江湖,陈某知道,他一定是已看破恩怨世情,自然更不会令你出面夺回圣火教的大权。其实,人们只知圣火教有一统中原武林的野心,又怎知中原武林各派也都有此野心,所以所谓的正邪之分,陈某心中并不以为然。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的生命,其实也已如陈某手中这片树叶一般。既然人生苦短,陈某认为,大丈夫处世,当多想如何尽力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如果一味纠缠于江湖恩怨之中,于人于己,皆无益处。殷公子,你说呢?”
  殷朝歌心间忽然涌起一股热流。他终于明白了陈月朗身上那种不同于一般武林人物的气质是什么。
  那就是宽阔的胸怀和博大的正气。
  陈月朗忽然笑了笑,道:“如果殷公子没有别的事,陈某介绍一位朋友认识,怎么样?”
  殷朝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陈月朗介绍他认识的,竟会是于谦。
  于谦的大名,他自是早有耳闻。在他的想象中,于谦是一个很高大、很威猛的人,一看就知道有一付铮铮铁骨,满身正气。
  所以他不觉有些失望。
  因为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
  惟一与他想象中一至的,是于谦的眼睛。
  他的眼睛不大,但很有神,目光明亮而锐利。
  殷朝歌深深一揖,道:“草民殷朝歌,叩见于大人。”
  于谦含笑道:“于某少年时,素喜翻阅野史传奇,知道江湖游侠不愿受俗礼拘束,此处乃陈兄私宅,小兄弟与我名位无辖,江湖游侠又非比在官者,这些俗礼就免了吧。”
  殷朝歌道:“是。”
  陈月朗笑道:“殷公子大可不必拘谨,于大人对江湖风云、武林形势也是很关心的。”
  殷朝歌不觉奇怪,道:“江湖风云,武林纷争,大都涉及私人恩怨,与国家大计比起来,到底不值一提,于大人又怎会对江湖如此关心呢?”
  于谦道:“极端一点说,江湖上安宁了,国家内政也相对要稳定一些,从这个意义上讲,小兄弟在云水洞前全力一搏,实在称得上是一次壮举。”
  殷朝歌道:“于大人过奖了。”
  于谦一笑道:“我可不是在说客气话。圣火教此次行动有何目的,暂且不论,但如果行动得逞,就必然会接着有第二次、第三次行动,也就会由此涉及更多的江湖门派,引起更多、更残酷的仇杀。江湖中风波再起,对百姓也必然会有极大的侵扰,即便他们这次行动没有成功,近来京师一带江湖人物大大增多,京师的治安维护也比往常要困难的多了。”
  殷朝歌淡淡地笑,只听,不答话。
  于谦看了他一眼,道:“听陈兄说,小兄弟武功极高,不知出自何人门下?”
  殷朝歌对这个问题实在是很头疼,但于谦问了,他也只好说。
  他苦笑道:“家师姓严,严子乔。”
  于谦怔了怔,道:“严子乔?莫非是当年曾与云水禅师一起随成祖皇帝北征的那位子乔先生?”
  陈月朗道:“正是他。”
  于谦道:“子乔先生当年率圣火教精锐在漠北屡立战功,威名赫赫,于某记得,先皇在时,还曾多次念及子乔先生。于某对子乔先生一向十分仰慕,不知他现在可好?”
  殷朝歌道:“谢于大人惦念,家师自三十二年前退出圣火教后,一直隐居山林,不问事世。”
  于谦叹了口气,道:“如果武林人士、江湖好汉都能如子乔先生与陈兄一般.为国效力,何愁国家不能长治久安呢!”
  殷朝歌不觉皱了皱眉,道:“于大人,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于谦微笑道:“小兄弟不要拘束,但讲不妨。”
  殷朝歌道:“在下以为,国家如想长治久安,其关键在于朝廷能体恤民情,为官者能清廉爱民。”
  于谦笑了笑,道:“但武林人物的力量也不可小估啊。”
  殷朝歌不觉提高了声音,道:“试问朝廷甲兵百万,比之武林人士,力量又如何呢?”
  于谦沉吟着,缓缓道:“昔年子乔先生所率圣火教精锐在北征中所起的作用就不用再提了,陈兄数年来经略东南,以一派之力抗击倭寇,给东南一带百姓就免去了不少灾祸。”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如武林人士都如处州叶家留、陈鉴胡诸人,聚众闹事,杀军造反,则天下岂非永无宁日了?”
  殷朝歌脱口道:“大人这话,在下不能苟同!”
  陈月朗一旁轻轻咳了一声。
  于谦一笑道:“陈兄不必担心,小兄弟快人快语,很对于某的脾气。”
  殷朝歌道:“据在下所知,叶家留杀官造反,啸据山林,实因不堪重税盘剥之故。近年来福建、江浙之银课,比太祖洪武之时,已增十倍,大人试想,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们,但凡能有一线活路,又怎会甘愿提着脑袋随他们造反呢?”
  于谦又一笑,但笑容已有些勉强:“小兄弟所言,也有一定的道理,只是近来边境事多,朝廷军费开支日长,所以赋税不竟渐增。”
  殷朝歌道:“成祖时之赋税比如今不知要少多少,却能数次率军深入漠北,扫清边患,现今官军数量并不比那时多,征战之事却要少得多,则所增军费又用到哪里去了呢?”
  于谦怔住。
  陈月朗忙道:“殷公子有所不知,庙堂之事……”
  于谦摆了摆手,苦笑道:“小兄弟的话,虽然不免尖刻,但确有道理,只是做起来,实在……实在太难了。”
  殷朝歌不觉歉然。人常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与其说“旁观者清”,倒不如说“旁观者轻”。旁观者总是很轻松的。
  这正如弈棋。观弈之人又怎能体会得到弈棋者所承受的压力与来自各方面的束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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