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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变生不测
 
2024-08-02 11:07:41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十二月二十。居延海。
  圣火教总舵。
  “什么?你说什么?”
  慕容冲天铁青着脸,自虎皮大椅上直跳起来。
  他两手按在大案上,伸长了脖子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李乾元和宗化。
  大案上的砚台已被他的衣袖带翻了,满桌墨汁淋漓。
  坐在大案边的夏洁臣没有提醒他,也没有将翻倒的砚台扶正。
  他也已经被宗、李二人的话惊呆了。
  宗化低着头道:“属下所言,句句是实,大小姐一意如此,属下等只好按她的意思办了。”
  慕容冲天颓然坐倒在椅子上,面色灰白,仿佛刹那间就老了十岁。
  他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一直升到头顶,整个人就像被扔进了冰窖里一样。
  慕容芸萝竟会如此恨殷朝歌,恨到一定要杀了他才甘心的地步,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早知如此,他绝不会让她去陪着殷朝歌“散心”。
  不让她陪殷朝歌,就不会有昨天的那一盘棋,他自然就不会因真气走岔而要闭关行功,慕容芸萝想杀殷朝歌也就不会有机会下手了。
  几个月来的苦心经营,这下全成了泡影了。玄武坛、紫薇堂的十数弟兄,玄武坛坛主向守志等人岂非白死了?!
  慕容冲天渐渐回过神来了,一张铁青的脸也慢慢变成深紫色,瞪圆的双眼里透着杀气森森的红光。
  中军大帐内所有的人都暗自打了个寒噤:“看样子,李乾元、宗化今儿是再难活命了。”
  李乾元朗声道:“属下罪该万死,请教主惩处!”
  慕容冲天道:“宗堂主、李坛主,都请起来吧。”
  宗、李二人同声道:“属下不敢。属下自知死罪,请教主下令。”
  慕容冲天道:“二位何罪之有?若非二位及时赶到,只怕殷老弟早已身首异处了。”
  李乾元道:“可是殷公子现在雪山脚下,生死难料,无论如何这都是属下的责任。”
  慕容冲天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不能怪你们。当时那种情况下,你们能争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李乾元、宗化均觉胸口一酸,眼中已闪出薄薄一层泪水。
  慕容冲天这句话出口,他们就知道了教主的确没有一点怪他们的意思。
  慕容芸萝的脾气,圣火教内可谓无人不知,既然她横了心要杀殷朝歌,教内除了慕容冲天外,只怕没有其他任何人能劝住她。
  宗化、李乾元在她盛怒之下,能够让她收回“立即格杀”的成命,改作“扔进大雪山”,自是一件非常非常不容易的事。
  宗、李二人对视一眼,缓缓站起身来。
  命是保住了,可想起昨夜的情景,二人仍然是心有余悸。
  他们赶到殷朝歌营帐时,那名护卫的刀离殷朝歌的脖子已不过半尺。
  李乾元情急之下,弹出一只铁莲子,震飞了护卫手中的钢刀。
  宗化一个起落间,正挡在了慕容芸萝身前,以防她暴怒之下,亲自动手杀人。
  他恭恭敬敬地向慕容芸萝拱手为礼,道:“大小姐,这殷朝歌无论如何也杀不得的。”
  看见赶来的是宗化和李乾元,慕容芸萝就知道要杀殷朝歌已不像刚才那样容易了。
  在护卫们面前,她自是可以大摆大小姐的威风,可宗、李二人就不一样了。
  内八堂外八坛的首脑人物虽说对她也是恭敬有加,但她心里对他们还是颇存忌惮的。
  慕容芸萝满面的凶悍之气立刻就化做满腔的悲戚之色,泣道:“宗叔叔,李叔叔,你们来的正好,请二位叔叔评评这个理儿!”
  宗化却没料到她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忙道:“大小姐不要着急,慢慢说,慢慢说。”
  慕容芸萝抹了抹眼泪,指着殷朝歌道:“这小子今天下午忽施毒计,害得我爹口吐鲜血,现在还在密室疗伤,你们说,这小子该不该杀?”
  下午那盘棋,宗化早已听宗雨雯说过了。
  他知道慕容冲天吐血只是因思虑过度,一时真气走岔所至,其实并无大碍,心中自然是很不以为然。
  李乾元却吓了一大跳,脱口道:“真的?”
  慕容芸萝道:“半点不假!”
  李乾元诧异道:“怎么会呢?殷朝歌的功力已经全废,又是重伤初愈,他怎么可能害得了教主呢?”
  宗化悄悄扯了扯李乾元的衣袖,道:“大小姐,就算是他设计害了教主,可是……此人对本教来说,关系重大,教主对他也是极为看重,只怕教主不会同意大小姐的决定。”
  慕容芸萝推开两名护卫,指着尚昏睡在床的小鸽儿,大声道:“那这件事呢?本教的教规,大家都不会忘记吧?”
  她转脸盯着李乾元,冷冷道:“李坛主,请你把教规第三条背一遍。”
  李乾元一颗心直往下沉:“本教教规第三条是:奸淫妇女,杀无赦!”
  慕容芸萝向他逼进一步,冷森森地道:“事实俱在,李坛主,你说此人该不该死?”
  李乾元灵机一动,道:“殷朝歌不是本教中人,本教教规对他自是不起作用……”
  慕容芸萝冷眼瞧着他,冷笑道:“那么请问李坛主,小鸽儿是不是本教中人?本教姐妹遭了污辱,凡我教中兄弟,是不是都该为她报仇雪恨?”
  李乾元怔在当场,无以应对。
  宗化突然跪下了。
  他直挺挺跪在慕容芸萝面前,恭声道:“殷朝歌确实该死,但请大小姐看在属下的面子上,等教主伤愈之后,再做处置。”
  慕容芸萝寒着脸,不发一言,心里冷笑道:“哼!等我爹出面,那不就杀不成了?!你这点心思还想瞒得过我?!”
  李乾元也赶忙跪下:“这人与本教的前途有关,请大小姐赏属下等一个面子。”
  所有的护卫也都跪下了。
  他们可不知道这姓殷的到底为什么如此重要,但一个堂主,一个坛主都跪下了,他们自然也得跟着跪。
  慕容芸萝冷眼看着帐外,默默无语。
  北风呼啸。帐外,雪愈下愈紧。
  慕容芸萝忽然道:“好吧!本小姐今天就不杀他!你们将他扔到大雪山下去,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罢了!”
  这样的数九寒天里,把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扔进大雪山去,也是十有八九要被冻死,何况殷朝歌重伤初愈,此时更是昏睡不醒呢??
  这跟一刀杀了他有什么两样!
  李乾元张了张口,还想再争,宗化已抢先道:“是。属下遵命!”
  大雪山在亦集乃以北六七十里地,护卫们赶忙备好两匹好马,给宗、李二人牵了过来。
  宗化右手一抄,抱起殷朝歌,纵身跃上马背。
  慕容芸萝忽然叫道:“等一等!”
  宗化一怔。
  慕容芸萝闪身到了马前,右臂一抬,在殷朝歌后心狠狠击了一掌,叫道:“这一掌是替小鸽儿打的!”
  宗化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言,冲李乾元点点头,二人拨转马头,策马向城外驰去。
  驰出城北,李乾元忍不住道:“宗堂主,难道咱们真的把他丢到大雪山去吗?”
  宗化叹了口气,道:“兄弟本来也没打算真把他丢到大雪山去,可现在看起来,丢不丢就没什么两样了,挨了大小姐那一掌,只怕……”
  李乾元大惊道:“那怎么办?明天教主问起来,咱俩只怕……只怕是死罪难逃!”
  宗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李坛主,实不相瞒,兄弟傍晚时分已听小女说起过教主和殷公子对奕,突然间吐血的事,当时就觉得可能会出什么事情,所以多少做了些准备。”
  李乾元道:“什么准备?”
  宗化道:“请李坛主回头看看。”
  他们身后不远处,竟然有两个人跟着出了城。
  走近一看,原来是宗化手下很得力的两名剑手。
  宗化道:“咱们将他放到雪山下,让这二人好生守着,等咱们回总舵,只怕教主已经出关了,那时事情不就好办了?”
  李乾元道:“可是……可是他要是活不了,咱们还不是个死吗?”
  宗化低声道:“李兄,今天咱们是给拴在一条线上了,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只要说殷公子被咱们送到雪山之时,尚有一口气在,教主自会查出他是死于大小姐那一掌,咱们也就多少还有条活路可走!”
  李乾元不禁一翘大拇指,笑道:“宗兄,真有你的!”
  果如宗化所料,等他们在雪山脚下安置好了殷朝歌,并吩咐天心堂两名剑手好生守护之后,赶回亦集乃城时,正好天色已明,而慕容冲天已经开座中军帐,召集各部首脑议事了。.
  慕容冲天皱眉道:“宗堂主,你刚才说你抱着殷老弟上了马后,芸萝还打了他一掌,打得重不重?”
  宗化道:“属下当时只想尽快将殷公子带走,没有注意那一掌力道如何,只是……只是……殷公子到达大雪山时,虽然还没有醒过来,呼吸却还算平稳。”
  李乾元道:“属下和宗堂主生起了一大堆火,又用厚毛毯将殷公子裹好,宗堂主还吩咐天心堂的弟兄,一待殷公子醒来,就用宗堂主留下的伤药替他疗伤。”
  慕容冲天点点头,道:“这么说,殷老弟尚有一线生机?”
  宗化恭声道:“是。天心堂那两名兄弟是属下亲自挑选的,都是极小心、能办事的人。”
  慕容冲天道:“好。来人,带慕容芸萝!”
  话是如此说,可教主的大小姐还有谁敢“带”呢?
  慕容芸萝大步走进中军帐,脸上毫无惧色,反倒是跟在她身后的两名刑堂执事的脸上显得很不自在。
  慕容冲天狠狠盯了慕容芸萝一眼,冷冷道:“你知罪吗?”
  慕容芸萝大声道:“属下无罪!”
  慕容冲天面上黑气一闪,冷笑道:“无罪?!你擅自调动教中长老,擅杀本教要人,还敢说无罪?”
  慕容芸萝倔犟地仰了仰头,道:“殷小贼杀了玄武坛向坛主和玄武、紫薇两部十数弟兄,重伤青龙坛童坛主,昨天又设毒计加害教主与海外张公子,酒后见色起意,污辱小鸽儿,属下杀他,天经地义!”
  慕容冲天脸上黑气更盛,忽地一伸右手,手指连弹,已封住她数处大穴。
  他咬了咬牙,道:“慕容芸萝坏我教中大事,罪无可赦!宗化、李乾元!”
  宗、李二人忙站起身,同声道:“属下在!”
  慕容冲天一摆手,冷冷道:“将慕容芸萝扔到大雪山去,把殷老弟换回来!活换人,死换尸!不许解开她的穴道,也不许留人照看!”
  宗、李二人吓了一大跳。
  他们呆呆看着慕容冲天,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夏洁臣赶忙道:“教主,晚生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容冲天看也不看他,冷冷道:“讲!”
  夏洁臣道:“依晚生看,殷公子既然还活着,对教主大计就并无太大影响,慕容芸萝本不知教主的计划,加之敬爱教主心切,才会有此变故,请教主对她重加责罚,不必非得……非得如此……”
  宗化忙道:“夏先生之言有理,本教大计,有无殷公子皆可行,可大小姐……可慕容芸萝一旦……一旦……实是无可挽回!”
  慕容冲天冷冷的目光冷冷地自宗化脸上移到慕容芸萝脸上,忽然叹了口气,道:“天德堂哈堂主,天机堂罗堂主听令!”
  哈国栋、罗布起身道:“属下在!”
  慕容冲天冷冷道:“拔你们的剑,若宗李二人不听本座教令,立即格杀!”
  哈国栋怔了怔,道:“教主……”
  慕容冲天冷冷地盯着他。
  哈国栋目光一垂,拔出了长剑。
  两枝长剑分别架在了宗、李二人的后颈。
  宗化顿时面色惨白,但他仍大声叫道:“教主……”
  李乾元忙道:“是!属下等遵命!”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将一动不能动的慕容芸萝裹起来,横提在手中,左手一拉宗化,闪身掠出中军大帐。
  慕容芸萝到底不同于殷朝歌,老这样提在手上可不是个办法。
  一出中军大帐,李乾元就叫朱雀坛几名弟兄抬来了一付担架。
  快出城门了,宗化的脸色还没有恢复正常。
  他心有余悸地道:“想不到教主对大小姐也不留一点余地。”
  李乾元对他使了使眼色。
  他叫过一名朱雀坛弟兄,俯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那人脸色顿时大变,转身跑开了。
  出了城,宗化方问道:“李兄,你刚才叫那人干什么去了?”
  李乾元回头看了看。
  四名朱雀坛兄弟抬着慕容芸萝,离他们约有三十来步远。
  他压低声音道:“还能干什么,找人去向教主求情呗。”
  宗化恍然大悟,伸出右手食中二指晃了晃,也低声道:“你是说她?”
  “她”就是慕容冲天的续弦夫人,童尚荣的妹子。
  李乾元点点头。
  宗化道:“兄弟以为不妥。‘她’和大小姐的关系一向不怎么样,会真心求情吗?”
  李乾元叹道:“那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终不成真的把大小姐给扔到山里冻死吧?再说,童尚荣对大小姐一直都挺好,说不定还会催着他妹子去求情呢!”
  宗化也叹了口气,道:“唉!也只能如此了……李兄,你说咱们怎么这样倒霉呢?什么事都让咱俩给摊上了!”
  李乾元抬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大雪山,慢悠悠地道:“兄弟以为,教主还是留了一个退路的。”
  宗化怔了怔,眼中开始有了点光彩:“请李兄明言。”
  李乾元又回头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宗兄请想一想,殷朝歌没了,还可以再找个跟朱家有关的人,再说,那张伽兰贝叶在教主手里,就算找个肯听话的年轻人来冒充殷朝歌也行嘛,可大小姐要是没了,教主岂非要伤心一辈子?”
  宗化道:“刚才夏先生的话,也就是这个意思,可教主根本就不听。”
  李乾元道:“教主不听,肯定是想来个两全其美。”
  宗化道:“怎么个两全其美法呢?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教主还能当着大伙儿的面反悔不成?”
  李乾元道:“教主自是不会放口,可只要有一个人说句话,教主只怕就会来个顺水推舟了。”
  宗化若有所悟:“李兄是说殷……”
  李乾元含笑点头:“不错。教主要杀大小姐,什么地方不好杀,为什么一定要拿她来换殷公子呢?”
  宗化也笑道:“自然是想让殷公子先消消气,好再为大小姐求情,对不对?”
  他脸上的笑容很快又消失了,皱眉道:“话是这样说,只怕大小姐那一掌打得太重,殷公子早就死了,咱们不就没辙了?”
  李乾元微笑道:“那就看咱们怎样说了。”
  宗化道:“还能怎样说?”
  李乾元道:“咱们可以说,咱们将大小姐送到雪山脚下时,殷公子已经清醒,且尚有一口气在,听说教主要杀大小姐,便托你我二人代为求情,说完这些话,他才咽气,不就行了。”
  宗化笑眯眯地瞟他一眼,道:“李兄果然高明!咱们还得快点赶到才是,保不准殷公子真的还有一口气在呢!
  殷朝歌连影子都不见了。
  不仅他不见了,天心堂的两名剑手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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