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问罪之师

 

2024-08-02 11:09:29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堪堪行过二十里地，前面又响起四声号炮。八匹雪白的骏马疾驰而来。
　　“圣火教慕容教主座下天德堂哈国栋，天心堂宗化恭迎二位帮主大驾！”
　　宗、哈二人中气颇足，话声就如闷雷一般，滚过两帮人马的头顶。
　　木潇潇冷冷道：“也不知学了几天功夫，就跑到人前来臭显!”
　　秋水奇道：“慕容冲天想干什么？闹这许多玄虚，摆这些礼仪，也亏他自己受得了！”
　　第五名冷笑道：“这老小子来这一手，只怕是先礼后兵什么的，咱们还是小心些为上。”
　　宗化策马上前，笑道：“秋帮主，第五帮主的大名，在下？
　　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秋水也笑道：“宗堂主的威名，老夫也已久闻了，岂料一见之下，毕竟有些名不符实！”
　　宗化怔了怔，勉强笑道：“在下只是慕容教主座下一名小卒，贱名自是不足秋帮主挂齿，只是这‘名不符实’四字，不知从何说起？”
　　秋水面色一沉，道：“老夫和第五帮主虽说分辖白袍、徽帮两帮，但这一次，两帮却是推举了一位大龙头，前来拜会慕容教主。宗堂主也不是很年轻了，在江湖上只怕也打过几个滚吧？怎么连这点礼教也不懂？”
　　宗化顿觉怒气攻心。
　　他强压怒气，勉强道：“是哪一位大龙头？”
　　第五名大怒，道：“你没长眼吗？自然是这位貌若天仙，武功超凡的木姑娘！”
　　宗化讶然看了木潇潇一眼，咬了咬牙，拱手道：“宗化见过木大龙头。”
　　木潇潇却没看他。她正狠狠盯着哈国栋，满面怒色。
　　宗化暗暗吃了一惊，赶忙转头看看身后，禁不住心中叫起苦来。
　　哈国栋的老毛病又犯了。
　　哈国栋好色，一见了漂亮女人两眼就直了，能死死盯住看上一两个时辰眼珠子都不带动。
　　圣火教内经常有人拿这事取笑他，而他每次都会很认真地解释。“你们都知道的，我的眼睛不好使，一时半会儿看不大清楚。”
　　他那双色迷迷的眼睛自见到木潇潇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没有移动过。
　　宗化赶忙伸手拉了拉哈国栋的衣袖，朗声道：“敝教主就在前面相候，三位请跟我来。”
　　话是这样说，可亦集乃城已在眼前了，仍然不见慕容冲天的人影。
　　一路之上，每隔二十里地，都有圣火教内八堂外八坛的坛主、堂主带着六名精壮的手下在路旁相迎。
　　这是江湖上最隆重的礼节了。
　　一开始，秋水和第五名每见到一处相迎的人，总要唠叨几句，到后来，却是连看都懒得看了，只是冷笑着驱马缓行。
　　天桓堂石光霁、天行堂孟秋、天顺堂庞士坤、玄武坛刘大斗、天摩坛邬大用、青龙坛曾泉、白虎坛沈鲤、灵龟坛华自修……内八堂外八坛的首脑们大都已露了面，亦集乃城内又响起四声号炮。
　　八匹黄骠马缓缓走出城门，居中两骑一直驰到近前，马上骑士高声道：“圣火教慕容教主座下紫薇堂路不平、朱雀坛……”
　　不待他们报完名号，木潇潇已纵马而出，大叫道：“李乾元，你把我大哥哥怎么样了？”
　　李乾元顿时大吃一惊，冷汗立即自背柱上爆起。
　　他可没想到这白袍会、徽帮不远千里越过苦寒的沙漠戈壁，竟是为了殷朝歌而来。不仅他没想到，慕容冲天也没想到这一点。
　　慕容冲天自接到榆林以西统万分舵的飞鸽传书后，也？
　　一直在推算这一帮一会的意图。
　　多年以来，圣火教已经成了中原武林各派的一个靶子。
　　某一派只要与圣火教斗过那么一阵两阵，不管胜负如何，这一派的名声立即就会直线上升。
　　刚刚在江湖上立帮不久的白袍会和虽已久立江湖，但一直埋头赚钱的徽帮此次前来亦集乃，慕容冲天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只是想借此一役，壮大自己在中原武林中的声名、地位而已。
　　白袍会的所做所为，慕容冲天自是一清二楚。
　　他对秋水其人是十分钦佩的。
　　能想到给被冤屈的弃徒们一个伸冤的机会，这样的人虽说还不能算是大圣人，但至少也离圣人的标准不太远了。
　　慕容冲天对秋水颇有结纳之心，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想搞清楚白袍会的实力，白袍会中到底收纳了那些帮派的弃徒。
　　如能借这些弃徒复仇之机，整垮一批中原武林帮派，这对他的大计自是有莫大的帮助。
　　第五名的徽帮虽说素来与江湖各派并无太多往来，但徽帮之富有，却是尽人皆知的。
　　如能结交第五名，将财务雄厚的徽帮拉为盟友，则圣火教无异于如虎添翼。
　　至于以前圣火教与徽帮的几次小冲突嘛，慕容冲天相信凭自己的能力，一定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正因为慕容冲天打的是这样一个如意算盘，圣火教的堂主、坛主们才会对秋水、第五名用礼甚恭。
　　李乾元虽在心中暗自叫苦连天，但表面上仍是笑眯眯的，恭恭敬敬地道：“啊，原来木姑娘也来了，敝教主在城中相候多时，三位请！”
　　木潇潇咬牙道：“好！见了你们教主，本姑娘自会找他算账!”
　　李乾元一带马缰，让开城门大道，木潇潇冷冷“哼”了一声，策马直冲进城。
　　慕容冲天果然在城中相候。
　　中军大帐前，摆开两长溜白杉方桌，每张桌上都整整齐齐摆着八付碗筷。
　　慕容冲天大步自中军帐内迎出，拱手笑道；“第五帮主、秋帮主，两位可都是稀客呀！敝教地处西北苦寒之地，无以为敬，聊备水酒，为两帮弟兄们洗尘！”
　　秋水、第五名、木潇潇飘身下马，秋水略一举手，白袍汉子们立刻下了马，齐刷刷列成四个纵队。
　　慕容冲天叹道：“久闻秋帮主治帮有方，今日一见，果然是军容严整，令在下心折！”
　　第五名冷冷道：“是啊，第五名的徽帮在慕容教主眼中看起来，自然就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喽？”
　　慕容冲天怔了怔，笑道：“哪里哪里，徽帮敛财有术，富甲天下。在下也是慕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是团花簇锦，一团富贵之气，实是令在下艳羡！”
　　秋水差一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用“团花簇锦”四个字来形容第五名身后那帮身着各色锦缎衣衫，个个脑满肠肥的分舵主们，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
　　第五名忍住怒气，冷冷道：“还有呢？”
　　慕容冲天不懂他什么意思，茫然道：“还有什么？”
　　第五名冷笑道：“慕容教主好学问，好口才，见了木大龙头，当然是要尽力卖弄几句吧？”
　　慕容冲天道：“木大龙头？什么木大龙头？”
　　李乾元在一旁干着急。
　　这种情形下，他实在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才能提醒慕容冲天白袍会和徽帮的真正来意。
　　第五名淡淡道：“慕容教主是在装糊涂吧。”
　　秋水接着道：“就是，就是。你属下的这些堂主、坛主们看走了眼，还勉强说得过去，可足下以一教之尊，竟然会不知道主客是谁，实在是有点荒唐。呵呵，可笑啊可笑。”
　　慕容冲天慢慢回过味儿来。
　　原来站在他面前的这位面容清丽、楚楚动人的娇小姐竟然是个什么“木大龙头”。
　　以白袍会的实力、声威和徽帮江湖第一富户的声望，竟然甘心尊奉此人为“大龙头”，则这位娇小姐只怕真有几下子也未可知。
　　慕容冲天拱手笑道：“木大龙头，老夫一时失眼，请大龙头见谅。”
　　木潇潇自进城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地四下张望着，可看了半天，也没见着殷朝歌的人影，急想之下，根本就没听见刚才三人说了些什么。
　　慕容冲天看她一付不理不睬的样子，淡然一笑，延手道：“酒菜皆已备好，请三位入席！”
　　第五名一摆手，微笑道：“且慢，慕容教主，咱们不远千里，辛辛苦苦地赶到贵教总舵，可不是为了来喝你几口酒，吃你几口菜的！”
　　秋水也笑道：“咱们要想喝酒，徽帮自有美酒无数，哪里还用得着跑到这冻死人的鬼地方来？”
　　第五名道：“慕容教主的一番盛情厚意，咱们是心领了，第五名远道而来，却是想请教主帮个小忙。”
　　秋水道：“不错。办完了正事，再开吃开喝也不迟嘛！”
　　慕容冲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哪里能想到这二人竟是这般难说话，竟是如此地“头难剃”。
　　他看看“木大龙头”。
　　木大龙头却仍是那付神思恍惚的样子，看来对秋水和第五名的决定也没有什么异议。
　　慕容冲天笑道：“三位有什么吩咐，在下无不遵从，只要是本教力所能及，在下绝不打折扣！”
　　一直没说话的“木大龙头”突然开了口：“慕容教主既然说得如此痛快，好啊，就请教主将殷朝歌叫出来吧。”
　　轻轻巧巧一句话，慕容冲天听来却是在耳边响起了一个炸雷。
　　他张口结舌道：“什么？……什么？殷……殷朝歌？”
　　木潇潇误以为他不想认账，怒道：“对，是殷朝歌！本姑娘这次来，就是要救殷朝歌！”
　　慕容冲天两眼发直，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什么样的可能性都推算过了，就是没料到第五名、秋水是带着人马要人来的。
　　木潇潇急想之下，第二句话里已附上了内力，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地听见了她说的每一个字。李乾元、宗化等人顿时变了脸色。
　　慕容冲天缓缓地，艰难地道：“木姑娘，实不相瞒，殷朝歌并不在此地。”
　　木潇潇拍案而起，大声道：“你撒谎！你属下玄武坛…个姓向的，还有一个姓路的在徐州用迷香暗算了殷大哥，后来在大沙漠中李乾元和童尚荣又用天火相逼，这些事都是本姑娘亲眼所见！殷大哥当时就随李乾元一起到你们总舵来了!”
　　她一转眼盯住了李乾元，直指着他道：“李乾元，你出来!”
　　没有慕容冲天的命令，李乾元自是不敢擅自出头。
　　木潇潇玉箫扬起，便欲纵身过去，将李乾元拉出来。
　　慕容冲天伸手虚拦住她，脸色苍白，急切地道：“木姑娘，请听我解释！”
　　木潇潇一怔，脸色立变。
　　她已自慕容冲天的神色之中看出事情不太对头了。
　　秋水和第五名也都大惊失色，四目精光如电，恶狠狠地盯紧了慕容冲天，各自潜运内力，只待慕容冲天说出什么不测的话来，就要暴起动手了。
　　浓烈的杀气立即自他二人身上直向慕容冲天逼去。
　　慕容冲天猛然惊觉。努力控制住自己激荡的心情，长长一叹，道：“这件事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请三位稍安勿躁，听我从头道来，如何？”
　　木潇潇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窜。她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定定神，一字字地道：“少废话！你先说殷大哥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慕容冲天咬了咬牙，哑声道：“实不相瞒，殷老弟此时确实不在敝教总舵。他……他……唉！我也不敢料其生死！”
　　木潇潇的脸忽然间已没有一丝血色。
　　她缓缓地坐下，慢慢地道：“到底是怎样一回事，请教主明言。”
　　慕容冲天虽很奇怪她怎么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但自是巴不得有个“明言”的机会。
　　他又长长叹了口气，开始讲叙殷朝歌到总舵后的一切情况。
　　木潇潇很平静地坐在一旁，很平静地听着。
　　秋水和第五名不住地交换着目光。
　　目光里满是担心和焦虑。
　　他们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结局。
　　他们担心的是木潇潇是否能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
　　她虽说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可秋水和第五名都已注意到，她的两手一直紧紧地握在胸前，衣袖不停地颤动着。
　　讲到慕容芸萝发现殷朝歌与小鸽儿同卧在床时，木潇潇忽然大叫道：“胡说！殷大哥不是这种人！你这是蓄意栽赃，是陷害！”
　　慕容冲天苦笑道：“此事不单是小女亲眼所见，同时在场的尚有天心堂宗堂主、朱雀坛李坛主和七八名负责保护殷老弟的卫士们。”
　　木潇潇嘶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叫那个小鸽儿出来，本姑娘有话问她！”
　　慕容冲天叹息道：“实不相瞒，小鸽儿第二天忽然出走，我派出数十名弟兄，找遍了方圆数十里地，也没找到她！”
　　木潇潇冷笑道：“忽然出走？只怕用‘杀人灭口’四个字更帖切些！”
　　慕容冲天以手指天，肃然道：“本座如有伤害小鸽儿之心，天地不容！”
　　第五名道：“慕容教主，你也别怪我们不信，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呢！”
　　木潇潇道：“第五伯伯，你让他往下说！”
　　慕容冲天又叹了口气，才接着叙说。
　　一面说着，一面注意着“木大龙头”的反应。
　　再迟钝的人现在也能看出这位“木大龙头”与殷朝歌的关系了。
　　慕容冲天直担心她在听到结果之时，会承受不住，那样一来，身边这两位虎视耽耽的大高手必然会一齐向他出手。
　　果然，听慕容冲天说到大雪山下不见人影，只见狼尸人骨之时，木潇潇闷哼一声，仰面便倒。
　　第五名早有准备，大袖一展，已裹住木潇潇，蓝野、胡壮早已抢上，扶着她飞快地向后退。
　　秋水怒吼一声，右掌直击，劲风立起，击向慕容冲天面门。
　　慕容冲天不闪不避，举掌相迎。
　　一声沉闷的掌力相交声。
　　秋水座下的白木大椅“喀喇”一声碎成了数块。
　　慕容冲天飘身而起，后退了三四尺。
　　四下立时响起一阵“呛啷啷”、“哗啦啦”的兵刃出鞘声。
　　圣火教教众一见慕容冲天竟被秋水一掌击退，大惊之下，便欲动手。
　　徽帮、白袍会自是无人示弱，亮闪闪的兵刃亦是早已在手。
　　慕容冲天目光如电扫向场中，舌绽春雷，大喝道：“都别动!”
　　只这一声大喝，秋水已听出慕容冲天的内力比自己要强上一筹，但如果有第五名联手，慕容冲天也绝讨不了好。
　　慕容冲天一声断喝，阻住了场中一触即发的混战，转而对秋水道：“在下教女无方，祸及殷老弟……在下请殷老弟来总舵，实是有一要事相商，并无半点恶意。”
　　秋水冷哼一声，道：“慕容大教主，你少猫哭耗子假惺惺的了！你的宝贝女儿又违了你的命令，又害了殷老弟，你怎么不当场一刀砍了她？！”
　　第五名冷笑道：“嘿嘿，也亏你想得出来玩什么换人的把戏！殷老弟既已武功全失，又被你宝贝女儿打了一掌，就算当时没有死，在大雪山中冻上一夜，又哪里还能活命？”
　　秋水恶狠狠唾了一大口，道：“掩耳盗铃，其心可诛！”
　　慕容冲天眼中怒气一闪而过，沉着脸道：“本座的确没有加害殷老弟之意！本座一生行事，正大光明，否则，本座？
　　也不会将有关殷老弟的详情告诉诸位！”
　　第五名大声道：“拉倒罢你！正大光明，哼！是正大光明之人，又怎会用迷香暗算殷老弟？”
　　宗化再也忍不住，挺身而出，朗声道：“第五帮主，你身为一帮之主，总要讲些道理罢？此事本末，宗某一清二楚，慕容教主对殷老弟的确已是仁至又义尽……”
　　秋水两眼一翻，斜睨看他，冷冷道：“你是什么东西？！老子在跟你的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么！”
　　宗化一张脸顿时涨得血红。
　　他咬了咬牙，拼命忍住怒气，道：“本教大小姐的性命，是宗某及本教三十余位堂主、坛主拿性命换回来的，即便如此，教主仍然折断了大小姐的双手，这样做，还算对不起殷公子吗？”
　　秋水仰天大笑道：“这种把戏听得让老子牙酸！你们要拍马屁，贵教主自是会顺水推舟！”
　　第五名立刻也仰天打了个哈哈，“啧啧”连声道：“好算盘，好算盘！慕容冲天打的好精的算盘！两只手抵一条命，怎样算也划得来嘛！”
　　秋水冷冷盯着慕容冲天，淡淡道：“慕容教主，你看秋某和第五名可是冤枉了你？”
　　慕容冲天铁青着脸，半晌方道：“秋帮主，若是你白袍会撞上了这种事，你又会如何？杀了小女事小，伤了众兄弟和气事大。你我都是一帮之主，应该知道本座的苦衷和不得已……”
　　秋水梗了梗脖子，正欲出言反驳，却又怔住。
　　他看清了慕容冲天的眼睛。眼睛里竟有一层薄薄的雾气。
　　是泪水。
　　慕容冲天的眼中竟然含着泪。
　　秋水心里不禁一动。
　　刚进亦集乃城，秋水就开始仔细观察，估摸圣火教的实力。
　　他已知道，就凭白袍会和徽帮这几百号人马，真要动起手来，只怕会全军覆没在这大沙漠腹地的古城之中，想与圣火教拼个两败俱伤都很难。
　　慕容冲天在实力、形势明显占尽上风的情况之下，竟是半点翻脸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尽力解释当时情形，看来的确非有意加害，而是的确别有苦衷。
　　想想也是，他若是想杀殷朝歌，在哪儿不都能杀吗？
　　但他却费了那么大的周折，将殷朝歌弄到亦集乃总舵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秋水又想起了在榆林时，他和第五名的一种猜测。
　　他心中一阵发冷。
　　莫非……
　　莫非殷朝歌与建文帝……

　　（全书完，后事请看续集，古龙武侠论坛“未来”补齐23-29章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