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心灵的创痛

 

2024-08-11 13:04:49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秋水正笑眯眯地陪着殷朝歌、司马乔喝酒，一抬头看见第五名，忙丢过一个询问的眼色。
　　第五名得意地连连点头，嘴里却大声道：“好哇！主人还没来，客人倒自顾先喝起来了。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秋水笑道：“你要是知道今儿下午有什么好事情，别说几杯酒，只怕徽帮帮主的椅子，也得让给司马老弟了！”
　　第五名两眼一亮，惊喜道：“怎么，这么快就……就把沈兄弟的病治好了？”
　　秋水笑着直点头。
　　第五名抢到司马乔身边，迎头两个大揖，嘴里叽哩咕噜又冒出一串秋水和殷朝歌都听不懂的宁国土话来。
　　司马乔忙站起身还礼，道：“帮主不要太客气了嘛，情况到底怎样，现在还难说的很，不过？？”
　　秋水笑道：“司马，你用不着跟他客气。”
　　第五名连声道：“就是就是。”
　　司马乔一笑，道：“沈兄弟现在睡得很安稳，这一觉只怕要睡个两三天了，以我的经验看，醒了就应该没事了。”
　　第五名抖抖索索端起一杯酒，道：“承情之至。司马老弟，我敬你一杯！”
　　“杯”字刚出口，他已一仰脖子，灌了个干净。
　　秋水道：“你可真不够意思，怎么也不谢谢我？”
　　第五名瞪眼道：“谢你？老子为什么要谢你？”
　　秋水道：“要不是老子借了芳名这丫头，司马老弟纵有天大的本领，只怕也难治沈兄弟的病哩！”
　　司马乔道：“要是没有芳名姑娘的配合，还真是不行。”
　　第五名又灌了一杯酒，这才定下神，问：“快说说，怎么治的？啰？”
　　司马乔道：“也没费什么事，不过伤了胡员外的一条狗和一个布袋而已。”
　　第五名怔了怔，奇怪道：“布袋？布袋也能用来治病？”
　　秋水、殷朝歌、司马乔不禁大笑起来。
　　司马乔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只不过一般人很难想到而已。
　　他先让徽帮的弟兄们将芳名捆起来，带到沈么人面前，说是骗了他的“丽丽”已经抓住了，让他自己处理。
　　经这一激，沈么人的神智已有几分清醒。
　　往事一勾上心头，他自是咬牙切齿要杀“丽丽”泄愤。
　　司马乔早已将胡壮找来的一条狗装进布袋，扔在院子中间，这时又拿起一条相同的布袋，将芳名套起来带出了沈么人的房间。
　　沈么人大喊大叫地追了出来。
　　一到院子里，见徽帮的两名兄弟正按住地上一个布袋，大声叫嚷，说“丽丽”在这儿呢。
　　沈么人自然是冲过去就是一刀，将布袋连狗一挥两段。
　　一刀下去，狗血四溅。
　　沈么人似是颇有些不忍。
　　当他伸出颤抖的手，推开布袋，却发现“丽丽”原来是一只狗。
　　他顿时张口大吐起来。
　　这一吐，就是四炷香的功夫。
　　直到他已实在无力，也无物可吐时，司马乔才走过去对他说了一句话。
　　“一个人上了一条狗的当，虽然说起来丢脸，也没有必要以此自苦嘛！”
　　沈么人一听之下，顿时翻起了白眼，不一会儿，就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好计谋！好计谋！这就叫以毒攻毒！老子怎么就没想到呢？”
　　第五名连声赞叹，喜不自禁。
　　司马乔叹了口气，微笑里带着淡淡的苦涩和无奈：“第五帮主要是曾让人冤枉成勾结匪类的‘采花大盗’，自然早就能想出这个办法来！”
　　第五名诧异道：“这么说，老弟原来那个‘秋风客’的名号，竟是被人冤枉了的？”
　　司马乔脸上微微一红，淡淡道：“‘秋风客’这个名号倒不是别人冤枉我，只不过我的所做所为，却是因为被人
　　冤枉了一次之后，才开始的。”
　　秋水道：“心里的疼痛还是说出来的好，司马，反正今日闲来无事，就说一说吧。”
　　司马乔那双略带妖气的眼睛里，忽然蓄满了伤痛。
　　第五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大声道：“老弟放心！凭秋水的白袍会，老子的徽帮加上殷老弟，一定可以为你洗刷冤情，在江湖上替你正名！”
　　司马乔苦笑道：“江湖上的名声，我根本就不在乎，至于说冤情么，我也已经亲手报了仇了。”
　　“那是我初入江湖的时候。”
　　司马乔的声音里带着无边的苍凉。“家父命我务必要想办法找到严教主，重入圣火教门墙。”
　　初入江湖的年轻人，十个中至少有九个都有自恃武功，好打抱不平的毛病。
　　司马乔自然也免不了。
　　离家不过两个月的功夫，他就在河南信阳伸手管了一桩闲事，救了一个在鸡公山边被一伙强人打劫的商人。
　　商人的三名随从被强人杀掉了，司马乔好人做到底，将他一直送到了家。
　　到了城内司马乔才知道，他救的这商人原来竟是信阳城内首屈一指的富户。
　　商人全家都很感激他的救命之恩，自是不会就此放他走。
　　盛情难却，司马乔也就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好几天。
　　商人一共有三个女儿，二女儿已经出嫁，小女儿只有十二三岁。但他的大女儿却是芳龄二十有六，尚待字闺中。
　　司马乔送商人回家的那天晚宴上，这位大小姐的眼睛就不知在他脸上打了多少个转。
　　一天，管家突然来找司马乔谈天。
　　天南地北扯了一通后，管家才很委婉地道出了来意。
　　原来商人想招司马乔做上门女婿。
　　司马乔立刻明白了商人的用心。
　　商人家大业大，虽也请了不少保镖护院，但鸡公山之变使他痛感这些人的无用。
　　他之所以想招司马乔上门，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司马乔那身好功夫。司马乔当然一口回绝。
　　他出道江湖本就是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再说，那位大小姐的岁数也实在大了点。
　　当天下午，司马乔就要走。
　　他实在没想到救人救出了这一桩麻烦事来。
　　商人倒爽快，并没有再留他，也没有再提婚姻之议，只说要摆酒给他送行。
　　陪坐的颇有几张能说会道、特会来事的嘴，不知怎么搞的，司马乔的酒就喝多了。
　　等他酒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香喷喷的大床上。
　　他全身上下，连一丝纱都没有。
　　不用转过身，他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果然，被窝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女人。一丝不挂的女人。
　　这女人当然就是商人的大女儿。
　　这位大小姐正拿着方手帕捂着脸哭呢。只是她的哭声并不高。
　　司马乔情急了，三下两下套上衣服，就想尽快离开。
　　还没等他穿上靴子，大小姐的哭声陡然拔高了。
　　于是门被撞开，商人手下的保镖护院们冲了进来，将无意抵抗的司马乔捆成了个粽子。
　　商人开出的条件很简单，只要司马乔愿意上门。若不答应，就拿他去见官。司马乔当然愿意去见官。
　　他那时还相信公堂之上真是个讲道理的地方。
　　结果大出他的意料。他被控为鸡公山匪盗的头目。
　　还真有两个据说是已归顺官府的盗匪当堂指控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于是司马乔挨了一顿板子，被投进了死牢，留待秋后问斩。
　　第二天夜里，司马乔就越狱而出，潜入商人家里，格杀了包括那位大小姐在内的一十二人，连夜逃出了信阳城。
　　司马乔苦笑道：“‘秋风客’每到一地，先奸后杀的名声就是这样来的，我激愤之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做起了独行盗的行当。”
　　他顿了顿，接着道：“再说，我发现干这一行很容易在江湖上出大名……”
　　秋水道：“也就能让严老怪他们知道有你这么个人在找他？”
　　司马乔道：“是。”
　　秋水又道：“后来的那些事也都是你干的？”
　　司马乔道：“‘盗’大部分都是确有其事，‘采花’嘛，绝大多数都是栽脏，还有就是……就是有些富户小姐们，也不耐闺中寂寞……”
　　秋水点头道：“我相信。殷老弟，你呢？”
　　殷朝歌道：“当然相信。司马可很少说假话，再说，也没有说假话的必要嘛。”
　　司马乔感激道：“谢殷兄。谢两位帮主。”
　　殷朝歌笑一笑，还未答话，第五名已抢着道：“干吗要谢我们？”
　　司马乔道：“首先是谢大家对我的信任。如果没有两位帮主的教诲和抬爱，我只怕此时仍是名噪江湖的‘秋风客’。”
　　第五名大声道：“做名噪江湖的‘秋风客’，有什么不好？至少是人人闻名而色变，哪像老子这个鸟帮主，走到哪儿都受气！”
　　秋水正色道：“你杀了商人的大小姐，是为了报仇，没什么可说的，只不过后来的事情……”
　　司马乔垂首道：“是。秋老教训的是。只是我当时怨怒之气郁结于心，人已近乎疯狂……”
　　第五名瞪着秋水，大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秋水道：“又怎么了？”
　　第五名冷哼连连，道：“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你摆出一付老前辈的样子训人。你就没年轻过？你年轻的时候就没有做过偏激的事情？”
　　秋水不支声了。
　　第五名揪住不放，仍然大声嚷嚷道：“你别又摆出这一付死相样子，就跟老子冤枉了你似的。以老子看，采花大盗未必干的全是坏事，而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社会名流，也未必个个都是好人！要不然，你秋老儿只怕也组不成个白袍会了！”
　　秋水站起来，恭恭敬敬给第五名作了一个揖。
　　第五名反而怔住：“你这是干什么？”
　　秋水诚恳地道：“惭愧，惭愧，秋某这是感谢第五帮主的当头棒喝。”
　　第五名得意地笑了起来，拉长声音道：“这么说，你是知道自己错了？”
　　秋水沉痛地道：“是。秋某知道自己错了。司马呀，秋某劝你还是放手去做‘秋风客’罢。”
　　司马乔、殷朝歌二人含笑不语，只管喝酒吃菜。
　　他们知道，秋水和第五名只要一叫上劲，没小半个时辰是歇不下来的。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住他们。
　　第五名“嗷”地跳了起来，指着秋水的鼻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啦？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让司马老弟再去做‘秋风客’了？”
　　秋水翻着白眼道：“这么说，你也认为‘采花大盗’
　　这四个字不太好听喽？这么说，你也是以你所看不起的正人君子、社会名流的观点来看待一个人，一件事的嘛！”
　　第五名一时找不到话反驳，气得直哼哼。
　　秋水不屑地道：“哼哼有什么用？光哼哼就能比秋某有理了？”
　　第五名情急之下，两眼忽地一亮，大声道：“照你这么说，只要是社会上公认的正人君子就一定是好人喽？”
　　秋水看都懒得看他：“那还用说吗？”
　　第五名来了精神了，他的鼻尖差一点就凑到了秋水的脸上，两眼直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道：“老子问你，泰山派前掌门褚东海是不是江湖公认的正人君子？”
　　秋水顿时傻了眼，只有硬着头皮道：“是。”
　　第五名得理不饶人，又逼着问：“老子再问你，嵩阳七子是不是武林中威名赫赫的大侠客？”
　　秋水的声音已小得不太能听清了：“是。”
　　第五名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用十分同情的眼光看着秋水，推心置腹地道：“这么说，他们一定都是好人喽？你白袍会的人却杀了这些好人，这话又该怎么说呢？你的白袍会是不是要改个名字，干脆叫个‘坏人会’或‘小人会’吧。”
　　秋水梗着脖子强辩：“这些人貌似君子，实则小人，这个……”
　　第五名一挥手，道：“好了好了，别硬撑着了，你就让老子痛痛快快占一回上风罢！”
　　秋水不禁一笑，叹道：“老子一时不察，上了你的恶当！看你说得挺可怜，就让你赢一回吧。”
　　第五名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秋水“啧啧”连声，道：“瞧瞧，瞧瞧，你也够没出息的，斗嘴赢了一回，就高兴得跟过年似的。”
　　殷朝歌替二人斟上酒，笑道：“二位老人家喉咙都干了吧？润润嗓子吧。”
　　秋水第五名一齐干了一杯，相视微笑。
　　司马乔拱手道：“我知道。二位帮主这是在给我讲道理。”
　　殷朝歌正色道：“是啊，秋老和第五帮主都是经过几十年风风雨雨的人，有些话，年轻人听起来可能很不以为然，但细细想去，实是含有人生至理。”
　　司马乔恭恭敬敬地道：“谨受教。”
　　秋水陶然拈须，第五名更是笑得满面红光。
　　能有这样两个年轻一辈的俊杰肯听他们历经几十年辛酸苦辣悟出的一些道理，对于任何一位老人来说，都是一件可快意于心的事。
　　可紧接着，第五名的鬼话又来了：“真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你们瞧瞧秋老儿那得意劲儿！”
　　秋水笑盈盈地道：“就是。你们少来拍我老头子的马屁！”
　　殷朝歌、司马乔哭笑不得。
　　秋水忽然叹了口气，道：“今儿一天里，就听了沈兄弟和司马的两件旧事，秋某心中，颇多感慨！”
　　第五名也叹道：“是啊，‘情’之一字，委实难以说清
　　道明，虽说它确实成全了很多神仙伴侣，可也的确毁了很多人的一生！”
　　秋水话锋一转，郑重其事地道：“殷老弟，第五名和秋水有一件事要求你，请你务必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