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天眼

 

2024-08-11 13:17:28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喀”的一声轻响，门闩已被人挑开。
　　四名黑衣蒙面人游鱼一般溜进房里。
　　领头的黑衣人右手轻扬，一蓬银针直奔正酣睡的多嘴和尚，另两名黑衣人各挺长剑，分心疾刺。
　　直挺挺地躺着的多嘴和尚哼也没哼出一声，就已血溅当场。
　　一直站着没动的黑衣人“嘿嘿”冷笑两声，低声道：“撤！”
　　与进来时一样迅速，四个黑衣人眨眼间就已无影无踪。
　　他们甚至还很小心地带上了房门。
　　这样一来，不到第二天天大亮，大概不会有人发现房内的尸首了。
　　鲜血一滴一滴自床上滴到地上，浓重的血腥气混着房内淡淡的迷香，变成了一种怪异难闻的气味，让人欲呕。
　　床底下就发出了一阵压抑的干呕声。
　　一个黑影慢慢自床下爬了出来。
　　黑影站起身，冲床上被杀的人作了个揖，低声道：“老兄，实在是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小僧一定会多念经文，替老兄超度。”
　　他伸手在死尸脸上一摸，揭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随手放进怀里，侧耳仔细地听了听，确信黑衣人已经走远了，才一晃火摺子，点亮了床前方桌上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照着他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和一张方方正正的饱满肥厚的大嘴。
　　多嘴和尚！多嘴和尚竟然没有被杀死。
　　不知什么时候，他竟找了个替死鬼，而自己却钻到床底下去了。
　　他伸手扯过搭在床头的毛巾，胡乱擦了把脸，坐在桌边呆呆想了一会儿，忽然喃喃道：“果然是他！”
　　两声冷笑和一个“撤”字，已经将为首的黑衣人的身分暴露给了多嘴和尚。那个黑衣人就是铁人凤！
　　铁人凤竟然要杀他，这不能不让多嘴和尚的心中大起疑云。
　　看来铁人凤的确只是想借他的嘴来除掉殷朝歌这个人。
　　直到这时，多嘴和尚才彻底明白这一点。
　　他又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喃喃道：“出息！让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先前已经消失的对殷朝歌的负疚感又涌上了心头，但事已至此，他又实在想不出什么补救的办法来。
　　他当即决定，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铁人凤有什么隐私，然后再挑个好机会多一次嘴，让铁人凤也丢一次人现一次眼。
　　至于殷朝歌嘛，多嘴和尚相信，凭他的武功，今夜想从上方山脱身还是不太难的。至于以后他在江湖人物的追杀、暗算之下能不能保得住性命，那就只有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殷朝歌可不仅仅想着如何从上方山脱身而已。他也根本没怎么把四周密林内越聚越多的各路人马放在眼里。
　　虽说这些人中不乏武功高手，但各路人马之间，却也互相存有戒心，所以暂时还没有哪一路敢冒然冲上来动手。
　　但动手却是一定要动手的。
　　这就要看哪一路的人先忍耐不住这种相持不下的紧张气氛。
　　殷朝歌、司马乔、悟生、游方四人端坐在亮如白昼的洞前空地上，面上都挂着轻松的微笑。
　　他们很清楚，密林内的人已被他们的气势慑服住了。
　　火光所及的方圆数十丈地面之内，一直没有一个人敢露头，就是极好的证明。
　　清冷的夜风掠过洞前，数十枚火把一齐摇晃起来。
　　火光闪烁不定。风中竟似有一种甜美的香气。
　　游方忽然低声道：“不好，风中有毒！”
　　悟生和司马乔一怔之下，已经感到内息不畅，头也晕了起来。
　　殷朝歌屏住呼吸，传音道：“别慌，运功迫毒。只要咱们不动，他们也不敢动！”
　　游方也传音道：“这是苗疆的‘金茧蛊毒’，老夫这里有解药，赶快服下！”
　　殷朝歌微一点头，心念忽转，传音道：“咱们不如将计就计，假装中毒不支，先看他们之间大杀一阵也不错！”
　　总共不过半炷香的功夫，洞口前的四人摇摇晃晃，先后歪倒在地上。
　　活老虎没人敢惹，可敢打死老虎的人却不知有多少。
　　洞口的四人刚刚歪倒，密林中立刻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喝叱声和兵刃撞击声。
　　“老虎”既然已经死了，自然是人人都要争先向前，抢一个“打虎英雄”的名头。
　　更何况死在洞前的并不是一只老虎，而是武功超绝的殷朝歌。
　　谁要是能在今夜抢先在躺倒在地的殷朝歌身上砍下第一刀，必将一夜之间，名扬天下。
　　当然喽，在他们心中，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夺取殷朝歌身上的那张宝图。
　　清凉纯净的夜风里忽然窜起一阵浓烈的腥臭之气，密林中惊呼声大起，惊叫、惨呼、大骂声一时不绝于耳。
　　暗红色的人影一晃，洞前已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鲜红的衣袂在山风中紧紧裹在她身上，勾勒出她苗条的身段。
　　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她清秀的脸庞。
　　她那双如月芽一般弯弯的眼睛里闪动着冷静和威严。
　　锐利的暗器破空声几乎在她现身的那一刹那同时响起，数十件各式暗器如飞蝗般向她周围直击过来。
　　暗器在火光中闪动着暗青色的光芒，显然涂有剧毒，可这女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慢慢向倒在地上的四个人走去。
　　她的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冷笑，似乎根本没将飞来的剧毒暗器放在眼里。
　　三个黑衣壮汉忽然就已出现在她身后，六只大手东探西抓，“当啷啷”一阵乱响，暗器全都被抛在地上。
　　红衣女人走到殷朝歌身边，缓缓转过身，眼波四下一转，道：“阿大阿二阿三，好好守住四面，只要有人敢强出头，就用神物招呼他！”
　　三名黑衣壮汉盘腿席地而坐，分守洞前三个方向。
　　红衣女人转身微偏着头看着地上的四个人，娇笑道：“名动天下的云水禅师座下悟生大师也不过如此，适才啸声惊人，内力颇深的殷朝歌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她忽然提高了声音，昂首道：“有哪一位不服，只管上来试试本教的‘万神阵’！”
　　树林中一个苍老的声音惊叫起来：“原来是百药教的人！”
　　红衣女人娇笑道：“啊哟，这位老兄好亮的招子！我就是百药教教主，这位老兄若是不服，只管放马过来呀。”
　　树林中骂声四起：“百药教就会靠些毒虫唬人，有种的跟大爷们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红衣女人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柄青光闪闪的飞刀，笑道：“这柄刀上不也涂上了毒药么？咬起人来，只怕比虫儿更厉害吧。”
　　一个怨毒的声音道：“姓妙的小贱人，就算你拿到了宝图，谅你也下不了上方山。”
　　另一人道：“就是！咱们上不去，你也下不来，你就拿那张宝图当饭吃罢，看你百药教能支撑几天！”
　　“用不了几天，只要天一亮，咱们能看清这些毒虫在哪儿，他们就顶不住了！”
　　“对对！咱们就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红衣女人浅笑道：“多谢方才那位仁兄提醒，不管本教能不能下山，好歹先将宝图拿到手再说。”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向殷朝歌胸前探去。
　　一声怒吼，数十条人影自密林中跳出，各挥兵刃，恶狠狠往洞前扑了上来，也不知是哪一个门派不肯眼睁睁看着宝图落入他人之手，挺身而出，放手一搏了。
　　尖利的哨声响起，大群毒蛇毒虫毒蝎子毒蜘蛛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天上飞的地下爬的一涌向前，阻住了冲上来的几十个人。
　　眨眼间这些人就已倒下了一小半。
　　惨叫声，怒骂声响成一片。
　　余下的二十来人仍然死战不退，刀砍剑挑，竟然将爬向他们的一大群毒物也击毙了一大半。
　　端坐在地的一名黑衣大汉仰天打了个唿哨，又有一大群各种毒物奔涌而出。
　　紧跟在这群毒物后面，跃出了十来名精悍的刀手。
　　“哈！有人出头就好！老夫虽讨厌虫子，人还是很喜欢的！”
　　随着一声洪亮的大笑，一团青蒙蒙的剑光，已自半空中急掠过来，直奔拦在当路的十几名刀手。
　　没有金铁交鸣声。
　　青光毫无阻拦贯入人群中。
　　惨叫声响起。
　　两声极短的，几乎是刚刚出口就嘎然顿住的惨叫声。
　　两名刀手钢刀落地，胸口俱是鲜血狂喷。
　　红衣女人面上怒色隐现，疾呼道：“阿三，将北面的奴才们调上来，阿大阿二，堵住他！”
　　坐在地上的两名黑衣人纵身而起，一挥长刀一挥钢鞭，缠住了那名手持长剑，神勇异常的精瘦短小的蒙面人。
　　蒙面人黑色面巾下，隐隐露出一丝花白的胡须，面巾之上，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里怒火喷涌，手中长剑上下翻飞，左格右挡，力敌阿大阿二。
　　那十余名手持细长弯刀的刀手无声无息地退开，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路当中，冷冷注视着眼前激斗的三十人。
　　红衣女人放心地点了点头，又伸出手，探向殷朝歌胸前。
　　劲风忽起。
　　一股凌厉之极的掌力忽然自她身侧不远处向她袭来。
　　红衣女人纤腰一扭，掠开四步，转身怒叱道：“什么人？”
　　就在她刚才站着的地方，就在殷朝歌身边，一个文士打扮的青瘦的中年人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中年文士相貌堂堂，面目英俊，只是浑身上下都带着种说不出的邪气。
　　他紧盯着红衣女人的目光中就饱含着这种邪气，他挂在嘴角的笑意中，也饱含着这种邪气。
　　他右手握着一枝青玉雕就的长笛，左手轻抚玉笛，微笑道：“在下琅王书田，久闻百药教妙吟姑娘容颜绝世，今日得见，真是书田前世修来的福分哪！”
　　琅琊王书田，江湖人称“玉笛秀士”，是个久负盛名的独脚大盗。
　　红衣女人冷笑道：“原来是你，失敬失敬。客气话说过了就走开吧，免得落个跟他们一样的下场！”
　　她指了指洞口前躺倒的四个人，双目冷冷盯着王书田持笛的右手。
　　王书田虽是一脸的满不在乎，但他的目光也一刻没敢自妙吟的右肩移开半寸。
　　琅琊派在江湖上只是个小门派，但“玉笛秀士”在江湖上却是个谁也不敢小视的大人物。
　　“玉笛秀士”以笛为剑，掌、剑、内力、音律俱为精绝，贯以魔音伤人，而最可怕的却是他笛中另有机关。
　　据传他笛中机关十分巧妙，能伤人于无形，妙吟自然不敢大意。
　　王书田更是不敢大意。
　　虽说他利用巧妙的轻功身法躲开了百药教的防线，顺利地进袭到洞前，但妙吟既为百药教一教之主，武功毒功自然非比等闲。
　　俩人都是高手，高手相争，生死系于一线。谁能把握先机，骤下狠招，谁的胜算就能超出五成。
　　可这先机又岂是轻易就能把握得住的？
　　对于王书田来说，处境要比妙吟更难上三分，因为他现在是身处百药教的势力范围之内，即使他能杀了妙吟，只怕也逃脱不了正在他四周虎视耽耽的数十名百药教高手的合围。
　　他要想全身而退，就必须生擒妙吟。
　　妙吟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所以她也不愿先行出手。她在等。
　　只要阿大阿二能料理了那名使长剑的蒙面人，就能腾出手来合力缠住王书田。
　　那时，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动手取宝图了。
　　阿大阿二那边很快就有了结果。妙吟目光微微一斜，心中暗喜。
　　不仅那神勇异常的蒙面人已毙命在阿大阿二一刀一鞭的夹攻之下，蒙面人手下的几十名帮众也都在群情汹汹的毒物面前，做鸟兽散了。
　　机会来了！
　　对于妙吟来说，这的确是再好也不过了，但王书田一直等待着的，也正是这一刻。
　　他知道，在阿大阿二取胜的一刹那，妙吟的心神必然会稍有分散。
　　在王书田这样的高手面前，心神哪怕稍有分散，结果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死！
　　趁着妙吟微斜的目光还没收回来，王书田右手玉笛微微一沉，三枚极细的牛毛钢针无声无息地直奔妙吟的“伏风”“兔市”“环跳”三大穴而去。
　　只要能制住这三处穴道，妙吟就在他手中了！
　　但就在他按动机关的那一瞬间，妙吟已纵身掠起，右手一抖，一条长鞭呼啸着直卷向他的脖子。
　　王书田心中一惊，挥笛接战。
　　暗算失手，对他已经是个不小的打击，更要命的是在妙吟如狂风暴雨般的鞭势之下，他不仅找不到按动机关的机会，甚至连将局势扳平的机会也没有了。
　　一招失手，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王书田绕着洞口前躺倒的四人迅急地绕着圈子，奋力避过妙吟长鞭的纠缠，寻找着制胜或脱身的机会。脱身已经不可能了。
　　阿大、阿二已经封住了他的退路。
　　只剩下一条路了。拼了！
　　王书田狂吼一声，置卷向他胸前的长鞭于不顾，右臂猛挥，自笛内射出一大蓬钢针。
　　妙吟长鞭不停，鞭梢点中了王书田左右肩井大穴，左掌一立，狂风立起。射向她的一蓬钢针全数倒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