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懒龙

 

2024-08-11 14:25:20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殷朝歌怔住。
　　懒龙怎么会显得如此有人情味呢？
　　莫非自己对懒龙的判断错了？
　　懒龙稍一侧身，对第五名道：“怎么样？”
　　第五名的腰哈得更低了，恭声道：“尊者医术，独步天下。”
　　懒龙淡淡一笑，道：“这种毒伤，也只有我能治，他能保住他的命，已经很不错了。看来这些年来，你的功课并没有丢下，这次擅闯山庄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第五名低声道：“谢尊者。”
　　他微微直了直腰，接着道：“在下……在下已经找到……找到小红了。”
　　懒龙似乎轻轻颤动了一下，冷冷地道：“找到了吗？很好，她人呢？”
　　第五名颤声道：“在下……在下只是找到了一些线索
　　……她……她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在下还不知道。”
　　懒龙的脸色仍是冷冰冰地，但殷朝歌却看见他的眼睛忽然间已亮了起来。
　　好半天，懒龙才慢吞吞地道：“殷朝歌的功力，大概还要一个月才能恢复，一个月内，如果你能找到小红，你们就一起来接他。”
　　第五名好像快站不住了，声音也抖动得更厉害：“要是……要是小红她……她……”
　　懒龙冷冷地道：“要是小红不原谅你，殷朝歌就得在这里呆一辈子。只要小红肯回心转意，我……”
　　他的声音忽然也有点发抖，飞快地道：“我就让你重归山庄。”
　　第五名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道：“谢尊者。”
　　懒龙摆了摆手，对殷朝歌笑了笑，道：“你们谈吧。”
　　话音刚落，房里已不见他的人影。
　　还魂草儿忽然道：“我还要去帮尊者配药呢，我也走了。”
　　第五名一跃而起，抓住了殷朝歌两只胳膊，笑道：“恭喜,恭喜。”
　　殷朝歌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热，勉强笑道：“何喜之有？这条命总算让帮主给捡回来了。”
　　第五名抓着他的手，塞到他眼前，道：“你看，你好好看看。”
　　殷朝歌的手瘦削而无力，但他的眼中也放出了惊喜的
　　光，诧异道：“咦，我怎么……我怎么没注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手上的那一层淡青色已经褪去。
　　第五名满意地直叹气，道：“尊者的确有两下子，嘿嘿，真是有两下子。”
　　殷朝歌慢慢抹了抹自己的脸，微笑道：“脸上呢？”
　　脸上当然就不用说了。
　　第五名喜不自禁地搓着手，道：“老弟，我给你带来了好多好消息，你一定猜不到。”
　　殷朝歌微笑道：“慢慢说吧。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先问问你。”
　　第五名很大方地道：“问吧。”
　　殷朝歌道：“这位懒龙先生，是你的师父吧？”
　　第五名轻轻一叹，道：“是。不过，他不认我这个徒弟，已经有好多年了。”
　　殷朝歌眨了眨眼睛，笑道：“小红是谁？”
　　第五名的脸红了，但他脸上的皱纹忽然间就已少了很多，咧嘴笑道：“是我老婆。”
　　殷朝歌一怔，不禁笑道：“该给第五帮主道喜了。帮主什么时候又多了个老婆？”
　　第五名乐滋滋地道：“就许你左一个、右一个地花花，我老人家连自己原来的老婆都不能去找回来？”
　　殷朝歌目光闪动了一下，道：“懒龙先生对你老婆好像很宠爱嘛，她也是他的弟子？”
　　第五名叹了口气，道：“小红是尊者惟一的女儿。”
　　“什么？！”
　　殷朝歌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吃吃地道：“原来，原来他是你的？？你的？？”
　　第五名苦笑道：“是啊，他是我的老丈人。女婿看见老丈人，可不就是没咒念了嘛。”
　　他也惊奇地看了殷朝歌一眼，道：“奇怪，你老弟好像对老子带来的消息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似的。”
　　殷朝歌微笑道：“既然第五帮主说了带来的都是好消息，就说明外面的情况一切正常，我还有什么担心的。”
　　第五名道：“你小子真是没心肝！你知不知道，秋水这个老小子这一次可得了意了。”
　　殷朝歌奇道：“得意？是不是白袍会又出手了？”
　　第五名道：“那倒不是。他和令师讲和了。据秋老儿自称，令师简直把他当成生平惟一知己呢！”
　　殷朝歌一震，急切地道：“家师？家师怎么会到中原来？！”
　　第五名好像很可怜他似地斜眼瞅着他，道：“我看你小子的脑袋是让药给泡木了！令师不会到中原来，秋老儿就不能到大理去？”
　　殷朝歌怔了怔，不解地道：“当然能。可秋老到大理去干什么？”
　　第五名道：“唉！这个人真是药迷了心窍了！你想还会有什么事？当然是送你媳妇儿回去呀！”
　　殷朝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样很好，很好……”
　　他看了第五名一眼，又将目光移开，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
　　第五名诡笑道：“老子知道你想问谁。
　　殷朝歌的脸忽然有点发红。
　　第五名道：“放心吧。潇潇这丫头咱们已经找到了，这一次就是她领着秋老儿去的，要不然，就说秋老儿那个蠢样儿哪里找得到令师？”
　　殷朝歌愣了半天神，方道：“还有呢？还有什么好消息？”
　　第五名想了想，道：“再有就是白莲教那边，你再也用不着担心了。”
　　殷朝歌目光一凝：“怎么回事？”
　　第五名道：“前两天刚刚得到消息，邓伯孙在福建的队伍已经让官军打跨了，邓伯孙被他自己的部下出卖，战死了。”
　　殷朝歌倒抽了一口凉气，急道：“吕菩萨、金不换他们呢？”
　　第五名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这段时间里圣火教也销声匿迹了似的，一点儿消息也听不见，白莲教就更不用说了。”
　　殷朝歌抓住了第五名的胳膊，急切地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邓伯孙身边有一位廖将军？她呢？她怎么样了？”
　　第五名莫名其妙地道：“什么廖将军？没听说过。邓伯孙既然已全军覆灭了，他手下的人只怕也死光了吧。”
　　殷朝歌慢慢松开手，慢慢靠回到枕头上，慢慢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越过第五名的肩头，看着窗外。
　　窗外是明艳的阳光。
　　瓦蓝的天空中，徜徉着几片如丝如絮的白云。
　　第五名小心翼翼地问：“这个廖将军是什么人？你们见过？”
　　殷朝歌慢慢地点一点头，道：“我们是朋友。”
　　第五名也沉默了。
　　虽然他从未听说过殷朝歌还有一位叫“廖将军”的朋友，但他相信，只要能和殷朝歌交上朋友的人，就绝对是个不该死的人。
　　一个不该死的人死了，总是很让人伤心的。
　　过了很久，殷朝歌才收回了目光。
　　他的眼眶里有泪光闪动，勉强笑着道：“这些日子里，你们在干什么呢？”
　　第五名又咧开了嘴，怪不好意思地道：“老子就是去找老婆了，其它什么事都没有干。秋老儿回来之后，好像又在策划一次行动。”
　　殷朝歌感叹道：“这次又不知道是哪个名门正派里的伪君子又要倒霉了。你知道是谁吗？”
　　第五名道：“不知道。不过，这一次要报仇的人里，肯定有铁千秋，而且他们这一次行动，肯定会安排在济南。正好老子最近一直在济南，对秋老儿他们也好有个照应。”
　　殷朝歌目光闪动，道：“铁长老？他的武功好像是华山派的，莫非这一次要倒霉的人是白思俭？”
　　白思俭是华山派现任的掌门人。他的为人到底如何，殷朝歌虽然只在上方山见过他一面，却已十分了解了。
　　但他还是不太明白：“秋老怎么那么肯定要找的人都会在济南现身呢？”
　　第五名笑道：“这你就不清楚了吧？六月初四，是济南铁府的主人铁人凤的六十大寿哇，武林中的知名人士对这样的聚会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不仅知名人士不会错过这种聚会，那些想在江湖中扬名立万的年轻人，也肯定会想方设法参加这次聚会。
　　因为在这种聚会上，他们能认识很多名人，当然也就能找到出名的机会。
　　闯荡江湖的人，又有谁不想自己有朝一日变成一个大人物呢？
　　殷朝歌道：“那第五帮主到济南也是给铁人凤祝寿去吗？”
　　第五名失笑道：“我？凭什么呀？他想来给老子祝寿，老子还看不上他呢！我可不愿意和武林中的这些所谓名人交往，烦得很。”
　　殷朝歌奇道：“那你到济南去干什么？”
　　第五名道：“你是木头脑袋？老子当然是去找老婆！老子的老婆这些年来一直隐居在济南。”
　　殷朝歌忽然笑了起来，道：“第五帮主的老婆，自然要称第五夫人。尊夫人容貌果然是天下第五？”
　　第五名也道：“刚好一点，你的鬼话就来了！说老实话，我老婆年轻的时候，长得还是很漂亮的，绝对不会比
　　你老婆差，你信不信？”
　　殷朝歌大笑道：“信！信！当然信！”
　　第五名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老子懒得听你的鬼话了，老子要走了，秋老儿、司马老弟一定都等急了。
　　殷朝歌点头笑道：“也好，你早点找到老婆，我才能早点回去呀。”
　　第五名笑着拍了拍殷朝歌的胳膊，道：“你安心养着罢，外面的事不用担心……对了，我刚过来的时候，尊者说，从明天起你就用不着再吃药了，只要静心恢复功力就行。”
　　没有比这句话更能让殷朝歌高兴的了。
　　虽然他也知道他这条命是靠那每天一大碗苦得让人想一头撞死的药汁才保了下来，但能够不再喝这种药，却是他自清醒过来后最大的愿望。
　　从第二天起，再也没人给他送药来了。
　　侏儒们还是跟以前一样，每天都尽心尽力地照顾他，而他自己渐渐地也能料理自己的日常生活了。他的内力也在飞速地恢复。
　　懒龙当然已用不着每天来替他诊脉了，但自从第五名走后的第二天起，懒龙每天都会来看看他，陪他聊一会儿天。
　　聊天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七八天后，懒龙竟然每天都要在他的房间里消磨掉将近两个时辰。
　　等到殷朝歌的体力已经恢复到了足以满山庄乱转的时候，麻烦事就来了。
　　他忽然发现在山庄的正厅里，赫然摆着一付围棋。
　　闷了两个多月了，殷朝歌当然忍不住手痒，提出要跟懒龙杀一盘。
　　但他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输了棋的人没有不想再赢回来的，正如赌输了的人，无论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让他罢手不再赌下去，他都绝不会答应。
　　殷朝歌当然也不例外。
　　第二天，他再次要求跟懒龙杀一盘。
　　这盘棋还是殷朝歌输了。但他却从中找出了输棋的原因，而且他这次也不像第一盘棋输得那样惨了。
　　在行棋的过程中，他忽然悟出自己之所以输棋，是因为懒龙的棋风非常的奇怪。那是一种他从来就没有见过的棋风。
　　古往今来的棋谱，只要能找得到的，他都打过，但所有这些古今高手里，没有一个人的棋风像懒龙。
　　殷朝歌相信，就算是当今天下奕技首屈一指的半子和尚，也绝没有见过像懒龙这样下棋的人。
　　懒龙对边、角几乎从来就不重视，他总是把子力集中到中腹，而且他的棋几乎总是不经过布局，就开始了中盘的激斗。
　　正因为他一开始总是注意把子力放在中腹，所以在这两盘棋的中盘战斗中，殷朝歌不得不在懒龙已经筑有强大的势力的中腹地带和他决战。
　　所以最后他输了。
　　其实在下第二盘棋的过程中，殷朝歌已经发现懒龙在棋的算度上比他还是要差一点，但是，尽管他利用自己的算路占了很多便宜，最后的结果都还是个输。
　　输掉第二盘棋的当天晚上，殷朝歌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他一直在考虑一件事。
　　一整夜过去了，他还是没能思考出个结果来。
　　懒龙的棋风是如何形成的呢？
　　他的棋艺是由什么人传授的？
　　他的棋艺会是自己悟出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