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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10 12:49:29   作者:阿瑟·黑利   来源:阿瑟·黑利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距离环美航空2号航班“金色商船”号预定起飞时间晚上10点还有45分钟,负责指挥本次飞行的弗恩·德莫雷斯特机长正在为5000英里直飞罗马的行程做着最后的准备。
  普通飞行准备都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每天都要进行的。其他更紧急的准备是在过去24小时内做的。
  从任一大型航站楼出发的航班其实就像汇入大海的一条小河。在奔腾入海之前,小河沿途不断汇聚各个支流,已经把源头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每条支流又有其他或大或小的补给源。最终,奔至河口的小河已经汇聚四方,集所有河流之大成。把这些换成航空术语,奔腾入海的河流就是起飞时的客机。
  2号航班是一架波音707–320B洲际客机,注册号为N–731–TA。由4台普拉特·惠特尼公司制造的涡轮风扇发动机提供推力,能够支持每小时605英里的巡航速度。最大满载航程是6000英里,也就是从冰岛到香港的直线距离。这架飞机可以承载199位旅客和25000美加仑[1]的燃油——足够填满一个超大游泳池。环美航空花了650万美元购得此机。
  前天,这架N–731–TA刚从德国的杜塞尔多夫飞回来,在离林肯国际还有2小时路程的时候,有一台发动机运行过热。为了保险起见,机长下令把那台发动机关掉。机上的乘客没有人知道他们是靠3台而不是4台发动机飞行的。在必要情况下,这架飞机其实可以只靠一台发动机工作。尽管如此,飞机最终还是准时到港。
  不过,公司还是用无线电通知了环美航空维修部。因此,一组机械师就在旁边候着,等乘客和货物全都下飞机后便立即把飞机推进机库。飞机还在朝机库滑行的时候,那些诊断问题的专家就已经开始工作了,设法寻找是哪儿出了问题。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问题所在。
  原来是那台发动机的一个不锈钢气管道在飞行途中破裂折断了。必须立即把这台发动机卸下来换个新的。这个过程相对简单。比较复杂的是:在这台发动机因为过热而被关闭前的几分钟里,温度极高的热气一定跑到发动机短舱里去了。不难想象,这些热气可能已经对飞机电力系统里的108对电线造成了损害。
  仔细检查后,机械师发现有些电线虽然已经受热,但没有一条出现明显受损的痕迹。换作汽车、巴士或是卡车遇到类似的情况,继续使用肯定没问题。但航空公司不敢冒这个险。他们最终决定把108对电线也全部换掉。
  换电线是个高超的技术活,因为必须分毫不差,而且整个过程单调沉闷。由于发动机短舱内部空间有限,每次只能容纳两个人同时工作。此外,每一对电线都得标注清楚,费劲地连接到圆柱形插头上,而且得安排两组电气机械师昼夜不停、交替工作才行。
  整项工作会花掉环美航空几千美元,耗费熟练机械师大量时间,大型飞机在地面停飞也会减少公司收入。但这些损失公司必然要一力承担,毫无怨言。为了保障高标准飞行安全,任何一个航空公司都愿意接受这些开销。
  这架波音707——N–731–TA——原计划飞罗马前先去西海岸飞个来回,现在只能停飞。营运部得到通知,急忙调换航班把这个缺口补上。一架中转航班也因此取消,几十名乘客被换到与其竞争的另一家航空公司的航班上去了,因为没有可以替代它的航班。一架几百万美元的喷气式客机,哪家航空公司都不愿意让它闲着备用。
  但是,营运部催促维修部尽快修好这架707,不要耽误飞往罗马的2号航班,因为离2号航班原定的起飞时间只有36个小时了。纽约的营运部副总裁亲自打电话给环美基地的维修部总管,得到如下保证:“我们一定会尽力而为,为您把它修好。”一位技术一流的作业组长已经带着一组顶级机械师和电气师在忙活了,大家都明白尽快完成这项工作有多重要。还有一组队员被召集起来,准备晚上去把他们替换下来。两组人马都得加班加点,把活儿干完。
  大家可能想不到,飞机机械师对他们修过的所有飞机都非常关心。完成极为复杂或者像这次一样紧急的修理工作后,他们会继续跟进这架飞机的状态,确认之前有没有修到位。如果飞机运转良好(一般都会这样),一种满足感便油然而生。几个月后,看到某架飞机滑入机库,他们还会相互提醒:“就是这架老842。还记得那次吗……可没少费工夫。咱们把它全修好了。”
  从N–731–TA出现故障到之后一天半的时间里,维修一直在紧张进行。虽然这项工作只能慢慢来,急不得,但他们还是希望尽快完成。
  最后,离2号航班起飞还有3个小时的时间,这100多对电线终于重新安到飞机上了。此外,还得再花一个小时更换飞机发动机整流罩并在地面调试发动机。随后,在飞机投入使用之前,必须进行试飞。就在这时,营运部打紧急电话来催了:“那架N–731–TA还能不能飞2号航班了?如果不能,你们维修部就给句痛快话,也好通知售票部门做好长时间延迟起飞的准备,趁乘客还没出门赶快通知他们。”
  维修主管手指交叉祈求好运,回答说:只要试飞合格,就能准时投入使用。
  就算可以,时间也只是刚刚够用。一直在环美航空基地待命的首席飞行员负责试飞,他在暴风雪中逐渐将飞机抬高,飞到视野较为清晰的高度。回程时他向地面报告:“你们在下面可能永远看不到,月亮还在呢。”随后,确认这架N–731–TA完全适宜飞行。首席飞行员都喜欢做这类工作,不用飞离办公桌太远就能帮他们积累所需的飞行时数。
  首席飞行员着陆后,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干脆直接把飞机滑到航站楼47号登机口,2号航班“金色商船”号的乘客就在此登机。
  至此,维修部算是渡过了难关——这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了——工作虽然紧张,但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会走什么捷径。
  飞机在登机口一停,一堆工作人员便围了上去,里里外外忙个不停,活像四处奔走的小精灵。
  往飞机里装配食物是一项重要工作。起飞前的75分钟,离港管制会通知准备航食的餐饮厨房,根据预计旅客人数为该次航班预定食物。今晚2号航班头等舱只有两个空位,经济舱应该能坐满3/4。头等舱会和往常一样,多准备6份餐食;经济舱餐食和乘客人数一致。这样,如有需要,头等舱的每位乘客可以要两份餐食,经济舱的乘客则不能。
  虽然算得很准,但直到最后一刻才上飞机的乘客也不用担心吃不上饭。备用飞机餐——包括犹太洁食在内——在登机口附近的储物柜里就能拿到。如果有乘客在快关舱门时意外出现,他的餐食就会随他一起送进机舱。
  酒类需要经过空乘签收,也会送上飞机。头等舱乘客喝酒是免费的,经济舱乘客每杯要1美元(或相当于这个金额的外币)。如果有乘客知道内部消息,还可以钻点儿小空子。因为乘务员基本不带零钱,有时候一点儿零钱都没有,所以乘务员找不开零钱的时候就会免费给乘客酒喝。有些经常坐飞机的乘客常年在经济舱免费蹭酒喝,只要拿出一张50或20美元的钞票,坚持说自己没有更小的面额即可。
  食物和酒装上飞机的同时,空乘还要清点和补充其他供应品。总共有好几百种,从婴儿尿布、毛毯、枕头、呕吐袋和基甸《圣经》到“送饮料的八孔托盘”等各式杂物,一应俱全,全都是随用随换的。每次飞行结束后,航空公司从来都懒得清点这些存货。不管丢了什么,换上就行,没有人管。因此,如果乘客走出机舱时带走了哪样便携用品,基本上也没人拦着。
  飞机上为乘客提供的用品还包括杂志和报纸。通常每架航班都会提供报纸——只有一种情况例外。环美航空公司供应部有一条雷打不动的规定:如果报纸头版报道的是飞机失事的消息,就得把这些报纸扔掉而不是送上飞机。大多数其他航空公司也有类似的规定。
  今晚,2号航班上的报纸可不少。上面主要报道的是天气——这三天的冬季大暴雪对整个中西部地区造成的影响。
  在2号班机的乘客办理登机手续的同时,他们的行李也会被送上飞机。乘客会目送自己的行李在值机柜台后面消失不见,其实这些行李是被一系列传送带送到登机门地下很深的一个房间里去了。行李工私底下把这个房间叫作“狮穴”。至于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字(行李工酒过三巡之后才偷偷吐露):敢把自己心爱的行李送到这个房间的人,要么是知而无惧,要么是不知无畏。愁眉苦脸的行李主人可以证实这一点,有些行李进了狮穴就再也找不到了。
  狮穴里,有一名值班员工会看着每一件行李被送进来。这名工作人员会根据行李签上标注的目的地拨动操作台上的控制杆。过不了多久,一个自动手臂就会伸出来,抓住那件行李,把它和同一趟航班的其他行李堆在一起。然后再由其他员工把这些行李运到相应的飞机上。
  这个系统正常工作的时候还是挺有效的,可惜它常常无法正常工作。据航空公司私下里讲,托运行李是坐飞机旅行全程效率最低的一个环节。在这个依靠人类智慧可以把船屋大小的航天器送入外太空的时代,乘客一件小小的行李却不一定能安然无恙地抵达阿肯色州的派恩布拉夫或明尼阿波利斯的圣保罗(国际航空港),甚至连和乘客同时抵达都无法保证。大量航空行李——每100件中至少有一件——被送到了目的地之外的地方,或是延迟抵达,更有甚者,干脆找不到了。行政人员只能难过地承认,在行李传送过程中的确有许多可能出现人为操作失误的地方。效率专家会定期检查航空行李运输系统,定期对其进行维护改进。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设计出一款毫无缺陷甚至是接近完美的系统。结果就是,所有航空公司不得不雇用人手,在每个主航站楼专门负责寻找丢失的行李。这些员工很少有闲着的时候。
  有经验的乘客会在办理登机手续时谨慎地确认工作人员没有把行李签上的目的地贴错,尽量确保万无一失。可工作人员还是经常出错。匆忙中贴错行李签的事时有发生,如果发现错了,必须把错的换下来。即便是这样,行李一旦离开乘客的视线,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祈求上帝保佑,某时某地让他和他的行李再次重逢。
  今晚,在林肯国际航空港——虽然暂时还没有人注意到——2号航班的行李当中已经有弄错的了。两件本应送去罗马的行李此刻正被装入飞往密尔沃基的班机。
  现在2号航班正在有条不紊地装货。航空邮包也不例外。今晚,这些重达9000磅[2]的彩色尼龙邮包将被送上飞机。有些是送往意大利的,再由意大利城市转送到更远的地方。那些地名听起来就像是会在马可波罗游记里读到的……什么桑给巴尔、喀土穆、蒙巴萨、耶路撒冷、雅典、罗得岛、加尔各答……
  今天的邮件比往常要多,对环美航空来说,这是一笔额外收入。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一架飞机原计划在环美航空2号航班起飞前不久起飞,但刚刚宣布要延迟三个小时。在停机坪上密切关注航班延迟动态的邮局主管迅速命令工作人员赶快把英国海外航空那架飞机上的邮件换到环美航空的飞机上。英国海外航空估计会不高兴,因为空运邮件的利润很高,各家航空公司对邮件业务竞争激烈。所有航空公司都会派身穿公司制服的代表驻扎在航空港邮局,他们的任务就是密切关注邮件的动向,确保自家公司能从中“分一杯羹”,能争取更多业务最好。邮局的主管有时也会偏心某家航空公司的人,多给他们一些业务。但是遇到飞机延误这种情况,攀私人交情就不顶用了。这时只剩下一条铁律:哪条航线快就走哪条。
  航站楼内较低的一层,离那架现在是2号航班的波音707几百英尺的地方,就是环美航空在林肯国际的管制中心。里面人声嘈杂,拥挤不堪,到处是人、桌子、电话、电传打字机、电报传真机、专线电视和信息公告板。里面的工作人员正在负责引导2号航班和其他环美航空航班的准备工作。像今晚这种情况,暴风雪打乱了原定的航班安排,到处都乱哄哄的,整个场景就像是好莱坞电影里常见的那种城市里的老式报馆。
  管制中心一角是载重管制桌——桌上的纸摊得到处都是,把桌子都盖住了。一个胡子拉碴的年轻人正在伏案工作,他的全名很特别,叫弗雷德·菲姆福特。菲姆福特在闲暇时间是个业余的抽象派画家,最近他一直热衷于在帆布上随意挥洒颜料,然后骑着儿童三轮车在上面辗来辗去。众所周知的是,每逢周末他都会嗑药,而且体味很重。跟他一起在管制中心工作的同事为此不胜其扰——今晚室外虽然天寒地冻,但管制中心里面又挤又热——大家不止一次建议弗雷特·菲姆福特要勤洗澡。
  不过说来也奇怪,别看菲姆福特不修边幅,可他的头脑却像数学家一样灵敏。连他的主管都打包票说他是这个部门里面最优秀的载重管制员之一。此刻,他正在为2号航班的载重出谋划策。
  弗雷德·菲姆福特偶尔会跟他那些穷极无聊的朋友解释说:“兄弟,一架飞机就好比一只小鸟,会左摇右摆。你要是不掌握点儿窍门,就等着整架飞机晃来晃去吧。不过,只要我出马,就能让它既不摇也不晃。”
  窍门在于要正确分配机舱内的重量,使飞机的支点和重心落在预定的位置,这样飞机就可以保持平衡,在空中平稳地飞行。弗雷德·菲姆福特的工作就是计算2号航班(和其他航班)可以装载多少货物,还有应该把这些货物放在何处。没有他的允许,任何邮袋和行李货物都不能随意放在机舱的任何地方。同时,他还得尽量多往飞机里装东西。“从伊利诺伊飞罗马,兄弟,”弗雷德常爱说,“那可是长长的意大利面啊。光用橘子酱可不够。”
  他的工作装备有:各种图表、旅客名单、各种表格、一台加减计算器、最新信息、一台无线对讲机、3台电话机——还有他神秘莫测的直觉。
  停机坪的邮局主管刚刚在对讲机里请他再往飞机前舱里装300磅的邮件。
  “收到——容我想想。”弗雷德·菲姆福特回答道。他在各种表格里找到那张旅客名单。过去两个小时里,这份名单又添了不少乘客。航空公司对每位乘客的平均体重有个估计值:冬天是76.5公斤,夏天是72公斤。通常按平均体重来算没什么问题,有一种情况例外:如果飞机上坐的是一只橄榄球队,身材壮硕的球员会立即打乱之前的估算。此时,载重签派员就必须把估算值扩大,但扩大多少要看他们对球队有多熟悉。棒球和曲棍球队员没什么问题,他们身材小一些,适合平均体重。从今晚的乘客名单上看,搭乘2号航班的都是些普通乘客。
  “宝贝,可以再加些邮件,”弗雷德·菲姆福特冲着对讲机答道,“但是,得把那口棺材移回后舱,从过称单上看,这家伙是个死胖子。还有,有一台西屋电气公司包装好了的发电机。把它固定在机舱中间,其他的货物可以塞在它周围。”
  菲姆福特的问题刚刚又多了一个,2号航班的机组人员要求在常规燃油量的基础上再多加2000磅燃油,供滑行和在地面运转使用。今晚,机场上的所有飞机都有可能开着发动机,长时间延迟起飞。一架喷气式客机在地面运转起来简直就是个吸油怪,像极了一头饥渴的大象。德莫雷斯特机长和哈里斯才不想浪费他们飞往罗马要用的珍贵燃油。同时,弗雷德·菲姆福特还得算好,那些多要的燃油现在正被吸入N–731–TA的机翼油箱内,在飞机起飞之前也许并不会耗尽。因此,剩下的燃油还得算到起飞总重里去。问题是,到底算多少合适呢?
  飞机起飞时的毛重是有安全标准的,但每架航班都希望尽量多装,以赚取最大利润。弗雷德·菲姆福特脏兮兮的指甲在他的计算器上来回跳舞,匆匆进行着加减运算。他一边思考运算结果,一边用手摸摸胡子,体味比之前更重了。
  增加燃油的决定是弗恩·德莫雷斯特机长在过去半个小时内做出的众多决定之一。应该说,有些决定是德莫雷斯特让安森·哈里斯机长做的,只不过最后这些决定都要经由他这位负最终责任的航线检查机长批准而已。弗恩·德莫雷斯特很享受他今晚的这个身份——虽说大多数工作都由别人来做,但他一点儿都不想放弃自己的权力。到目前为止,德莫雷斯特并没有挑剔安森·哈里斯的任何决定,这并不奇怪,因为哈里斯的经验和级别基本和德莫雷斯特不相上下。
  今晚,他俩在环美航空机库机组人员休息室里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哈里斯一直阴沉着脸,气呼呼的。德莫雷斯特发现安森·哈里斯穿的是公司规定的标准衬衫,心里不由得暗笑。衬衫有些小,哈里斯机长只好时不时伸手拉拉领口。他总算找到了一位好心的第一副驾,跟他换了衬衣,后来这位副驾饶有兴致地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机长。
  几分钟后,哈里斯机长平静下来。他那浓密的眉毛已经有些花白了,作为一个老驾驶员,他深知不能带着怨气进驾驶舱,否则整个机组都不可能高效飞行。
  在机组人员休息室里,两位机长都在检查他们的信箱,里面照例有一叠邮件,有些是公司的最新公告,今晚飞行之前必须阅读。其余的是首席飞行员、医务室、研究部、制图室还有其他部门送来的备忘录,他们可以带回家随后再看。
  安森·哈里斯此刻正往他的飞行手册里增添几条修订过的内容——德莫雷斯特说过要检查的——而弗恩·德莫雷斯特正在研究机组航班安排表。
  机组航班表每月编排一次。上面写着机长,以及第一和第二副驾的飞行日期和航线。大厅尽头的乘务员休息室里也有一张类似的表格。
  每位飞行员每月都可以申请他想飞的航线,而且那些级别最高的飞行员可以优先选择。德莫雷斯特总能飞他想飞的航线;格温·米恩也是一样,她在乘务员中的级别跟德莫雷斯特一样高。这种申请体系正好促成了飞行员和空姐们像德莫雷斯特和格温今晚事先安排的那样,一起规划在某地“逗留”。
  安森·哈里斯已经在匆忙之中改好了他的飞行手册。
  弗恩·德莫雷斯特咧嘴笑了:“估计你的飞行手册没什么问题了,安森。我改主意了,不检查你的手册了。”
  哈里斯机长没什么表示,只是嘴角紧了一下。
  这趟航班的第二副驾是一个年轻的两道杠,名叫赛伊·乔丹,这会儿正加入到他们当中来。乔丹是个随机工程师,也是个合格的飞行员。他长得骨瘦如柴,双颊深陷,总哭丧着脸,一副没吃饱的样子。乘务员会给他多留些食物,但似乎没什么用。
  经常跟德莫雷斯特搭档担任第二指挥的第一副驾今晚接到通知,留在家里。不过按照工会的合同规定,他可以领到双程飞行的全额工资。这位第一副驾不在,德莫雷斯特便会做一些第一副驾的工作,其余的由乔丹代劳。安森·哈里斯主要负责飞行。
  “好,”德莫雷斯特对其他两个人说,“我们走吧。”
  被大雪覆盖的员工大巴就等在机库门口,车窗内壁满是水汽。2号航班的5位空乘已经坐在大巴里了,德莫雷斯特和安森·哈里斯走进车内,乔丹跟在身后。几位空乘一起跟他们打招呼“晚上好,机长……晚上好,机长。”一阵寒风夹杂着飞舞的雪花随着三位飞行员钻入车内。大巴司机赶忙把车门关上。
  “嗨,姑娘们!”弗恩·德莫雷斯特高兴地挥挥手,朝格温眨眨眼。安森·哈里斯则中规中矩地道了声“晚上好”。
  狂风敲打着巴士,司机小心翼翼地沿着铲干净的道路摸索前行,两旁是高高堆起的积雪。那辆美联航公司运餐车今天傍晚的遭遇早就在航空港传开了,所有司机现在都更加小心。快开到目的地了,航站楼明亮的灯光成了黑暗中指引方向的灯塔。远处的飞机场上,飞机一架接着一架的起飞和降落。
  车停了,机组人员急忙跑下车,奔向最近的门口躲避风雪。他们现在已经到了航站楼低层的环美航空办公地。而乘客的登机口——包括2号航班使用的47号登机口——在上面一层。
  空乘人员下车去做她们的行前准备工作,而三位飞行员则朝环美航空的国际签派办公室走去。
  签派员像往常一样为他们准备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有各种飞行员用得上的信息,非常烦琐。他把文件夹摊开放在签派室的柜台上,三位飞行员凑上去埋头看起来。柜台后面有6位工作人员,此刻正在搜集航路、航空港条件和天气等国际信息,供今晚环美公司的其他国际航班使用。大厅尽头还有一个类似的签派室,是为飞国内的航班准备的。
  就在这时,安森·哈里斯用烟斗敲了敲那份初步载重舱单,要求多加800千克燃油供滑行使用。他看了一眼德莫雷斯特和正在查看油耗图表的第二副驾乔丹。二人都点头同意,于是签派员匆匆写了一张通知单,随后会传给停机坪的燃料供应处。
  公司的天气预报员加入到这四人当中。这个年轻人面色有些苍白,戴着无框眼镜,一副书生模样,看上去好像极少单独外出查看天气。
  德莫雷斯特问道:“电脑上今晚怎么说,约翰?我想,总比这里好些吧。”
  如今,越来越多的航空天气预报和飞行计划都是用电脑算出来的。环美和其他航空公司依然保留了一部分人力,负责把电脑计算的结果告知飞行员,但人工天气预报员估计很快就会被淘汰。
  这位天气预报员摊开几张影印的天气预报图,摇了摇头。“恐怕到大西洋中部之前,情况都不会好到哪儿去。这里的天气很快会转好一些,但你们是往东飞的,正好赶上从咱们这儿离开的天气。咱们这场暴风雪目前从这儿一直延伸到纽芬兰,以及更远的地方。”他用铅笔尖描了一下大幅降雪范围。“还有,你们航路沿线的底特律和多伦多航空港都达不到最低限制,已经关闭了。”
  签派员扫了一眼工作人员递给他的电传打字条,在一旁插话说:“再加一个渥太华,他们马上也要关闭了。”
  “过了大西洋中部以后,”天气预报员说,“看起来,一切都很不错。你可以看到,南欧有一些零散气流,但以你们的飞行高度,不会受太大影响。罗马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接下来几天都是这样。”
  德莫雷斯特机长向前探身,仔细查看那张南欧地图。“那不勒斯呢?”
  天气预报员有些困惑不解。“你的航班又不往那儿飞。”
  “对,但我感兴趣嘛。”
  “它跟罗马处于同一个高压脊。天气应该不错。”
  德莫雷斯特咧嘴笑了。
  这位年轻的天气预报员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与此次飞行相关的气温变化、高压脊、低压槽还有高空风。他建议飞过加拿大上空那段的时候选择比往常偏北一些的航线,避开偏南飞行可能会遇到的强烈逆风。几位飞行员听得都很认真。无论是用电脑还是人工计算,选择最佳飞行高度和航路就像是在下棋,后天智力终将战胜天然局限。所有飞行员都受过此类训练,航空公司的天气预报员也一样,所以他们比美国气象局的那些人更了解每架航班的特殊需求。
  “只要你们的燃油够用,”环美的天气预报员说,“建议采取33000英尺的飞行高度。”
  第二副驾看了看他手上的图表;N–731–TA爬升到那个高度之前,一开始负载较多的燃油肯定会消耗掉一部分。
  过了一会儿,第二副驾报告道:“升到33000英尺的时候,我们应该能到底特律附近。”
  安森·哈里斯点点头。他用一支镀金圆珠笔飞快地填好了飞行计划。几分钟后,他会把这份飞行计划提交给空中交通管制中心。届时,空中交通管制会告诉他他请求的飞行高度是否可行,如果不行,还有哪些其他选择。弗恩·德莫雷斯特通常会自己准备飞行计划,但今天他只扫了一眼哈里斯机长填好的那张表格,就签字了。
  到目前为止,2号航班的所有准备工作都进行得很顺利。虽然外面还在下着暴雪,但让环美航空引以为豪的“金色商船”号应该可以按时离港。
  三位飞行员登上飞机时,格温·米恩跟他们打了一个照面。她问道:“你们听说了吗?”
  安森·哈里斯问:“听说什么?”
  “我们得延迟一个小时。登机口的同事刚说的。”
  “该死!”弗恩·德莫雷斯特叹道,“真该死!”
  “显然,”格温说,“很多乘客还没来,堵在半道上了——我猜是下大雪的缘故。有些人打电话来,离港管制决定再给他们一些时间。”
  安森·哈里斯问道:“登机也延迟了吗?”
  “对,机长。还没广播通知登机呢。至少还得再等半个小时。”
  哈里斯耸耸肩。“哦,好吧,我们先放松一下好了。”说着,朝驾驶舱走去。
  格温主动提议:“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端咖啡。”
  “我要去航站楼里喝咖啡。”弗恩·德莫雷斯特说。他朝格温点点头:“你跟我一起去吗?”
  她犹豫了一下。“呃,也行。”
  “去吧,”哈里斯说,“可以让其他姑娘给我倒咖啡,时间还很充裕。”
  一两分钟后,格温走在弗恩·德莫雷斯特的身旁,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跟上他的步子。二人沿着环美的离港通道,朝主航站楼的大厅走去。
  德莫雷斯特在心里盘算:延迟起飞也不是什么坏事。在这之前,他首要考虑的是2号航班,把格温怀孕的事暂时抛在了脑后。但是,喝咖啡抽口烟的空当,他可以找机会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聊。也许,现在可以把他之前没能开口的话题——打胎——开诚布公地说出来。

  [1]1美制加仑≈3.785升。——编者注
  [2]1磅≈0.454千克。——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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