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中暗器秦鸥暂义命　返密室萧红听瑜伽

 

2019-12-30 13:30:59   作者：东方白   来源：东方白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这种近似燕尔新婚的日子过了三天。秦鸥真是乐不思蜀，尽情缠绵，多少也忽略了石夫人的诡计。
　　就在这第四天夕阳西下时刻，他们在后园中携手散步，计划着美好的未来，忽然听到前门有人叫门。萧红道：“大哥，谁在叫门？”
　　秦鸥道：“我去看看。”
　　“大哥，要小心！石夫人未死之前，她绝不会饶过我们的。”
　　“放心，石夫人目前只有两三名杀手，已是强弩之末了。”
　　萧红道：“哥，小心哪！必要时可用瑜伽术。”
　　瑜伽和佛、道两家的坐禅原理相似，都要以收摄心神、集中精神着手，使人类的潜能尽量发挥出来。
　　秦鸥道：“红妹，你不要出来。”
　　他来到前门开了门，不由一愕，原来门外有三四千人之多。这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老的超过古稀，少的不满二十岁。原来都是一些双目失明之人。
　　这些盲人，手中都有乐器，有的是三弦，有的是二胡，有的是凸锣（中央凸出，锣槌拴在椤的提带上，一只手可以提也可以敲。）这都是瞎子常用的乐器，他们的职业除了为人卜封算命之外，还会弹弹唱唱娱人，如“西厢记”及“秦雪梅吊孝”曲牌等等。
　　秦鸥一怔，前排中央的老盲人躬身道：“秦大侠在家吗？”
　　秦鸥微微一惊，这些盲人怎知他住在这儿？毫无疑问，必又是石夫人和贾笠等人的什么阴谋。
　　秦鸥抱拳道：“区区正是，请问……”
　　刚才说话的那个道：“吾等都是一群十分不幸的天盲，屡承秦大侠慨赠银两周济，吾等无以为报，今天特来表示谢意。秦鸥恍然大悟，心道：“是了，萧岛生前，在卫青每杀一人之后必捐出巨额银两救助贫困残障，可能这些盲人也是受惠者，他们倒是很多礼呀！”
　　秦鸥道：“各位太多礼了。请问你们怎知在下住在此处？”
　　盲老者道：“有位萧岛大侠，半月前捐过不少银两，我等受惠匪浅，他说那不是他捐的，而是一位秦大侠捐的，他只是代缴而已，他说了此处地址。”
　　秦鸥颇为感动，原来萧岛早知他的身分，却仍肯为他牺牲，所以萧岛已死，他所能报答萧岛的也只有善待萧红了。
　　“原来是这样的。”秦鸥道：“那些银子确为萧大侠所捐赠，不过是成全小弟而已。”
　　老盲人深施一礼，道：“既然萧大侠说是秦大侠所捐，谅必秦大侠也是一位慈善家。我等也没有什么好报答秦大侠的，只有自谱弹词，敬娱恩人。”
　　秦鸥连连挥手道：“不必，不必了！在下心领，各位就请进来待茶吧！这实在是不敢当的。”
　　这老盲人没有再说什么，双手一扬，立刻弹起三弦且唱道：“草鞋破衣傍紫扉，日出上街夜半归，猪骨未将空腹鼓，风虫偏效落花飞东南西北四条路，春夏秋冬一领衣，莫向王侯门外过，一声犬吠假狐威。”
　　歌声凄楚然哀伤，词意萧瑟悲绝。
　　这工夫萧红不放心站在二门内，忍不住这悲壮的歌声的感染，不由泪下，而秦鸥也不由眼眶润湿。
　　同样的歌和词，由他们唱出来，就格外感人。
　　萧红不忍再听，捂面奔回屋中。这固然是歌词动人肺腑，却也触及她本身的不幸所致。
　　就在秦鸥感动得频频擦泪时，在盲人中有七个假盲人忽然狞视着秦鸥，扬手就是七种暗器，大约有四五十件之多，向他射到。
　　这太出人意料了。
　　由于这么多的盲人在此弹唱，且歌词哀怨，有不少的路人驻足观看。但中间有人发出暗器，却无人注意，因为大多数路人也感动得落泪。
　　在秦鸥绝对没有提防情况之下，而且正在擦泪，尤其太近，闪过一半已经是顶尖高手才能做到的了。
　　秦鸥身中七件暗器，有三格是中了穴道的，立即摇摇倒下。绝的是，施袭的假盲人钻出人群溜了，那些真盲人还没有唱完。
　　直到悲歌唱完，萧红出来，在二门口处发现倒地的秦鸥时，她差点昏倒。本来她就有点怀疑这些盲人，果然不幸发生了。
　　她悲极怒极，掏出剧毒囊，正要厉声斥责，然后下手。那为首盲人又深施一礼，道：“秦大侠，吾等对恩公所能报答的只有这一点，愿上天保佑善人福寿绵长，如有差遣，请随时召唤萧红以为，他们是瞎子，根本看不到她手中拿了什么东西？自然不会怕。她也看出，这些盲人，神色肃穆虔诚，绝非阴谋杀人之辈，施袭者已经溜了，她看出少了七八个。况且此刻她还是尽快救人要紧。盲人老者再和诸盲人深施一礼转身而去，萧红泪下如雨，闭上门抱起秦鸥来到密室之中。
　　“大哥……我是个不祥的女人……如我不在你的身边……也许你就不会有此下场……”
　　她试试他的心脉，还在微弱的跳动，她扭头要奔出去请大夫。她以为自己无法救这种严重的创伤。
　　“红妹……红妹”秦鸥轻呼了两声，她又折回来。“大哥……如果你一定要走，我跟你一道走。”
　　“不……红妹，你听我说……”
　　“大哥，我必须尽快去请位名大夫来。”
　　“不必了……红妹……时间不多了……我死之后，要把我葬在一个独立的墓地中，棺木不要好的，甚至越薄越好。”
　　“大哥……你不会死的……”她昏阙在他身上。
　　秦鸥的确已奄奄一息，但为了向萧红交代一些重要的话，他必须善用这奇妙而韧性的生命力，尽可能使生命多延些时间。
　　这在一个铁汉来说，是可以做到的。精神作用对人类太重要，例如有些油尽灯干的老年人，由于儿子不在身边，将死的人，往往能拖延数日，等儿子回来见最后一面，而见了最后一面，马上就咽了气。秦鸥现在，正以若断若续的生命，等待萧红醒来。因为他身中暗器太多，有数支是正中要穴的。
　　大约盏茶工夫，萧红醒来。秦鸥抚摩着她的秀发，道：“红妹，我的妻子，你要仔细听着……报仇雪恨……全在于你能否照我的话去做而定了……”
　　萧红道：“大哥……我一定照你的话去做。”
　　秦鸥道：“我死之后，马上装棺……不必净身，也不必换什么寿衣……而且要在晚上进行……把我的伤口统通敷上药。……当夜封棺且要连夜埋葬……”
　　萧红愕然，道：“我怎么能如此草率？”
　　“不必去管别人的看法，只要听我的话就成了。”
　　“大哥，我不忍……”
　　“可是这是我的规矩，你……不听我的话……就是等于不尊敬我……红妹……千万要记住定要照我的话去做！”
　　“大哥……我怎么办？”
　　“你葬了我之后，立刻起程到中原去找龙天佑……你就对他说‘我已暂归’四字即可……”他又说了龙家的地址。
　　“‘你已暂归’？这是什么意思？”
　　“人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按轮回之说，人死可以轮顺再生于世。朱熹的‘皇极经世图’，以易经上的载名……加上子丑寅卯……的十二时作为代表……加以推算……从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唐尧即在此运的三十运中之第九世……故能行其圣王之治……而朱氏的本朝宋神宗熙宁六年……正当此人之第十运中之第三世，主北宋为金人所灭，南宋偏安……所以你必须听我……我才能轮回为人……我的来世还可以与你为夫妻……只是你要比我大十九岁。”
　　“大哥……大十九岁，如你不嫌我老……我绝不嫌你少，不知你会在何处转世。”
　　“我会托梦给你的……但你必须完全照我的话去做一定要等龙天佑来此……我才能轮回转生……还有……暂时千万别找石夫人算帐……”
　　“大哥……这幽算轮回之说，只是传言……怎么会可靠？如你不能轮回……我也不想活了。”
　　“就是你要殉节，也要等龙天佑来了之后，千万记住……千万记住……千万记住”他已经咽了气。萧红悲极又昏阙过去。
　　醒来时她已不再哭泣，如今她的所有亲人都走了，对人生已不再贪恋，只是秦鸥所交代的事，她必须一一作到。
　　首先，她买了一口薄棺。她是真不愿这么做的，因为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就是厚葬他。可是他说过，这是他的“规矩”。这到底是什么“规矩”呢？
　　不管是什么“规矩”她必须遵守。“不换衣，不净身。”这也是规矩。这又是什么规矩？本来她想不照他的意思去做，人死了总要净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才对。但是，最后她还是照他的意思做了。为什么要对龙天佑说：“‘我已暂归’这句话呢太多的疑问，无法理解，她只有一切遵办。装密了棺，雇人于当夜抬到旷场。好在萧家有的是土地，找了一块土地，就要埋葬。就在这时，石夫人率领两个高手出现了。“萧姑娘……”
　　“石夫人！”萧红目红似血。但是，立刻就想到秦鸥临终的叮嘱。她暂时忍了下去。是的，她不能死，她要为秦鸥杀此毒妇。
　　“在埋葬谁呀？”
　　“夫人应该知道的。”
　　“是令尊萧岛吗？啧啧！真是世风日下，这父女之情可真是越来越薄了！怎么？就这么草草葬了？”
　　“不是家父，是卫青。”
　　“噢？是他？就算是卫青吧！好歹你们交过一段时间，谁都知道你们交非泛泛，居然如此马马虎虎就葬了。真想不到！太想不到了！”
　　萧红道：“你的大敌已除，也不会放过我吧！”
　　“萧红。”石夫人道：“你这是什么话？”
　　“怎么？夫人不承认这一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将近二十名杀手死了大半，我已灰心，决定消散他们，不再做这种傻事了。卫青是怎么死的？杀他的人可就太了不起了？”
　　萧红道：“夫人，即使你不杀我，我也不会活得太久的。”
　　“多久？”
　　“最多不过两个月。”
　　“为什么只活两个月？”
　　“因为我要派人到中原去通知卫家的人，回来后就陪他一道去，所生死对我已无关紧要了。”
　　“那又何必？俗语说：好死不如歹活。像我，石修死后，我不是坚强地活下来？活人总要为死人做些他所不能做的事对不对？”
　　“也许对。”萧红见她不停地打量这口薄棺，心中自然明白她的想法，以为秦鸥可能还没死吧！萧红指指石碑道：“夫人请看，这是我和他合用的石碑，已经刻上了我的名字，我只不过比他迟走两个月而已。”
　　石夫人故作惊奇之状，道：“棺中真的不是萧岛？”
　　萧红气得直咬牙。可是秦鸥的声音又在她的耳际回响：暂时千万别找石夫人算帐。她必须忍耐，她以为秦鸥叫她忍必有深意在。
　　萧红冷冷地道：“石夫人，我很佩服你的阴谋，利用一些身世苍凉的瞎子去杀人。”
　　石夫人正要否认，萧红又道：“算了！反正我不久就要去找他，也不想再追究这件事。如夫人要杀我，那也不过是提早两个月死亡而已。”
　　石夫人挥挥手，道：“萧红，我现在也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我请杀手复仇，已经倾家荡产，这是人所共知的事，但石修死了家产也快光了，我不能不背水一战，相信换了你也会如此的。如今大敌已除，我是不会赶尽杀绝的。”
　　萧红道：“其实早走迟走都是一样，只不过我死了无人为他料理后事而已。”
　　“是啊！总要有人张罗后事的。再说不是靠得住的人也不会信任。萧红，事到如今，我仍有一事相求，你可要想开点，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
　　萧红已隐隐猜到，但她的神色很冷漠，道：“说说看！这条命都无所谓了，其余就更不重要。”
　　石夫人道：“的确，这件事对你来说，的确很容易，我只不过是想见那位大英雄卫青大侠的最后一面而已。尽管他是我的杀夫毁家的仇人，但英雄就是英雄，谁也无法抹煞的。”
　　萧红故作怒极状，道：“怎么？你要开棺？”
　　石夫人道：“千万别误会，人死灯灭，死而不能复生。况人死之后，仇恨已了，我只是怀着景慕心情，想瞻仰他最后一面。”
　　萧红冷峻地道：“这未免太残酷了吧！”事实上正中下怀，免得他们暗中偷偷掘墓察看，那就可能毁掉秦鸥的遗体，但她必须作样子表示忿慨。
　　石夫人道：“萧姑娘，须知敌人有可厌与可敬的两种，我固然恨极了他，却又不能不佩服他的技艺和智慧，所以这要求是绝对不太过分的。”
　　萧红板着脸考虑了好一会，道：“这么多的人在此，不太方便吧？如有人要看看石修的遣体，不知夫人会不会如此大方？”
　　“一定会。”石夫人道：“看看又不会看坏。”萧红见一干人都走得远远地，贾笠挑着气死风灯，张岚提着一盏孔明灯，叫一个护院开棺。
　　棺盖打开，萧红泪下如雨，因为秦鸥面黄如蜡，才不过大半夜的工夫，就变得如此之多。生时有如生龙活虎，死后居然如此。
　　石夫人使个眼色，贾笠和张岚试过秦鸥的心脉，也摸过他的肌肤，心脏早已寂然停止，肌肤冰凉。
　　萧红冷冷地道：“夫人信了吧！”
　　石夫人肃然道：“卫青，你虽是我的杀夫仇人，但我仍要向你致最大的敬意。你是我平生所见到的最年轻的高手。”
　　这工夫贾莉也来了，在一边冷笑道：“世界上的最年轻最厉害的侠士，一定要配最美丽的女人，萧姑娘何不就此身殉，一棺两用，也好为武林留下一段佳话？”
　　萧红不屑搭腔，道：“夫人，请下令帮忙埋葬。”
　　石夫人挥挥手道：“大家都来帮忙，在黎明前我们都要离开这里。”
　　这时萧红站在一边，仰望黑暗的苍穹，她以为自己的命运，就像这苍穹一样黑暗无边而可怕。这时贾莉来到她的身边，道：“萧红，你不想殉情吗？”
　　“如果你是我呢？”
　　“可惜我不是你。”
　　“假如你是我呢？”
　　“我就不会再离开这墓地了。”
　　萧红忽然冷笑了一声，贾莉道：“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真是令人折服，不过你倒也很会表演呀！”
　　萧红冷冷地道：“如果那夜秦鸥一直未曾发现未开灯的屋中床上冒充我的赤裸女人是你的话，你现在会不会身殉？”
　　贾莉面色骤变，“呛”地一声撤出刀来，一刀猛刺过来。萧红说出这话，自知她必然恼羞成怒，急忙闪开。
　　贾莉再攻出三剑，萧红也要撤剑，哪知石夫人道：“不要再打了，刚才的话我已听到。贾姑娘，萧红问得有点刻薄，却也是实情。难道她问错了？果真那事发生了，你此刻又该如何？”
　　贾莉真想说出石夫人被“金翅蝶”奸污那事来，其实这事萧红也知道，但她看看贾笠又把话收了回去。
　　贾笠一直未说半句话，他虽不满石夫人的话，但自己的女儿不争气却也是事实，只是女儿这么大了，打不得也不能骂得太过分。
　　可是贾莉总是不服，又低声道：“我希望知道做小寡妇的滋味。”
　　“你永远也不会做小寡妇的。”
　　“我……”贾莉似乎还未领略她的话中真义。
　　“当然，你永远也不会做寡妇，死了可以再嫁，反正世上有的是男人，大多数男人能抗拒你的恐怕不多。”
　　贾莉道：“如果你不殉情，有一天我会宰了你。”
　　“我现在先谢了！有人代我动手自绝，我当然要谢。”萧红道：“只不过你的心态我是十分了解的。”
　　“我有什么心态？”
　　“因为你一方面庆幸没有发生那件事，反之就要做小寡妇，一方面却又希望已发生那件事。”
　　“为什么？”
　　“因为你又以为能做小寡妇，至少也代表一份贞节，我们中国人讲的是三贞九烈，三从四德，你懂吗？”
　　贾莉又要动手，被贾笠斥退。石碑竖起，上面有卫青和萧红的名字。后面记栽着他们的恋史，也就是所谓墓志铭吧！
　　萧红又不禁悲从中来。她幻想中的可能性，由于墓已堆起而毁灭了。墓做好，贾笠忽然搓搓手道：“夫人，在下以为斩草除根，此其时矣！”张岚也道：“贾兄说的对，不要事后后悔。”
　　哪知石夫人笑笑道：“其实我又何尝不想杀了她，但我过去也说过，我恨萧岛父女，甚至于这小子，我要叫她倍尝作寡妇的滋味，然后在绝望中死去。”
　　贾笠道：“万一她又不死了呢？”
　　石夫人摇摇头道：“你太不了解萧红了。”
　　张岚道：“夫人以为她一定会殉情？万一她非但不殉情，反而以高酬去请杀手对付夫人呢？”
　　石夫人摇摇头，道：“我自然要让她无法以高酬去聘请杀手，我早就有了腹稿。”她取出一纸契约书来，上面已写好了字。
　　贾笠和张岚一看，已知石夫人之意，不由眉飞色舞，因为他们也能分一杯羹。这时石夫人把契约书递给萧红道：“既然你连命也不要了，这萧家的财产，你自然也视为身外之物了，你划押盖个斗记吧！”
　　萧红一看，肺都要气炸，可是她必须忍下，只要石夫人能暂时放过她，这仇也许还能报，她自然也不会把财产放在心上。
　　于是萧红盖了斗记。石夫人道：“其实也不必殉情。不过我不勉强你，如你以为殉情是一件乐事，我要是阻止你，也就不近人情了。”
　　“是的，夫人。”萧红冷冷地道：“夫人没有为石大侠殉情，足见夫人为人豁达，能随遇而安吧！”
　　石夫人面不改色，道：“不错，石修生前好色成性，每年去洛阳一次，据说那儿他有三个女人，我为什么要为他殉节？”
　　萧红道：“夫人请回吧！我还要凭吊一会。”
　　石夫人道：“萧姑娘，你死之后，我也会为你们烧冥纸的。”
　　“谢了！夫人，生前我不嫌他穷，死后更不会在乎这些了。”
　　石夫人带着部下走了，萧红知道，必会留下一人监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