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一个女人的命运
2024-10-06 13:55:01   作者:吉川英治   译者:   来源:吉川英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要摘花御堂的花,你一个人摘不来,我也帮忙吧!”
  “你光着身子,羞死人了!”
  “人本来就是光着身子的嘛!没关系!”
  “不要!别跟着来!”
  阿通逃难似地跑向寺庙后面。过了不久,她背着篓子,手拿镰刀,正准备从后门溜出去,泽庵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条大包巾裹着身体,跟了过来。
  “唉……”
  “这样就可以了吧?”
  “村子的人会笑。”
  “笑什么?”
  “离我远一点!”
  “说谎!明明喜欢和男人一起走,还说呢!”
  “不理你了!”
  阿通先跑去了。泽庵像从雪山下来的释迦,大包巾的袖口随风飘扬,跟在阿通背后。
  “哈哈哈!生气了?别生气!鼓着腮帮子,你的情人会讨厌你!”
  英田川下游,离村子约四五百米的河边,已经开满春天的花草,令人眼花缭乱。阿通把篓子放下,蝴蝶绕着她飞舞,她拿着镰刀,开始割花。
  “好祥和喔!”
  泽庵年轻但多愁善感——他站在一旁像宗教家一样,感叹吟咏。阿通拼命地割花,他却一点也不帮忙。
  “……阿通姑娘,你现在的模样就是祥和。世人本来可以在万花的净土上享受人生,但却非要陷入哭泣、烦恼、爱欲和地狱的漩涡里,让八寒十热的火焰烧灼身体才会甘心……阿通姑娘!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
  菜花、春菊、鬼芥子、野玫瑰、三色菫——阿通将采下的花丢入篓子里。“泽庵师父!别老是对别人说教,最好多留意蜜蜂,别再让它叮到头了。”
  她嘲笑他。
  泽庵充耳不闻。
  “笨蛋!现在不是在谈蜜蜂。我正在为一个女人的命运,传达释迦大尊的意旨呢!”
  “有劳您照顾了!”
  “没错!你真是一语道破!和尚这个职业呀,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行业。但是,就跟米店、和服店、木工、武士一样,和尚在这世上不是没用的行业,所以它的存在也不足为奇。说起来,和尚和女人,从三千年前就是冤家。你看佛法里面说女人是夜叉、魔王、地狱差使。阿通姑娘和我感情不好,也是有深厚的因缘啊!”
  “为何女人是夜叉?”
  “因为欺骗男人。”
  “男人不也欺骗女人吗?”
  “等等!你这句话,有点伤脑筋喔……哦,我知道了!”
  “那您说说看!”
  “因为释迦大师是个男人……”
  “听您瞎掰!”
  “但是,女人呀……”
  “又来了!”
  “女人呀!太乖僻了。释迦牟尼年轻的时候,曾在菩提树下被欲染、能悦、可爱等魔女们缠身受苦,因此对女性印象不佳。可是到了晚年也曾有女性弟子。而龙树菩萨比释迦还讨厌女人……应该说是怕女人,但是他也说过四贤良妻的条件是当个随顺姐妹、爱乐友、安慰母、随意婢女。歌颂女性的美德,叫男人要选这样的女人。”
  “这些也全都是对男人有利的话嘛!”
  “那是因为古代的天竺国比日本还要男尊女卑——还有,龙树菩萨对女人讲了这样的话。”
  “什么话?”
  “女人呀!你的身体不要嫁给男人。”
  “这话很奇怪!”
  “没听到最后不可妄加批评!这句话后面是这样的二女人,你的身体要嫁给真理。”
  “……”
  “懂吗?嫁给真理说得明白一点,就是别喜欢男人,要喜欢真理!”
  “什么是真理?”
  “被你这一问,我自己好像也还没搞清楚呢!”
  “嘻嘻嘻!”
  “反正,说得更通俗一点,就是嫁给真实。所以,不要怀了城里轻薄浪子的孩子,应该在自己的乡土上,孕育良好的子女。”
  “您又来了……”
  她做势要打人。
  “泽庵师父!您是来帮忙摘花的吧!”
  “好像是吧!”
  “那就别喋喋不休。帮忙动动刀吧。”
  “小意思!”
  “您摘花,我去阿吟姐家,她也许正在缝明天我要系的腰带,我去她那儿拿。”
  “阿吟姐?哦,有一次我在寺庙见过她,我也要去!”
  “您这个样子,好吗?”
  “我口渴了,到她家要杯茶喝。”
  阿吟已经二十五岁了,人长得并不丑,家世也不错,并非没有人来提亲。
  可是,就因为她弟弟武藏在邻近几村以性情粗暴闻名。本位田村的又八和宫本村的武藏,从少年时代就被公认是恶少的代表,所以,有一些人会顾虑有这种弟弟而不敢来提亲。但是,还是有不少人很喜欢阿吟的谦恭有礼,以及良好的教养。然而,每次有人来提亲,她总是以“弟弟武藏成人之前,我必须身兼母职“为理由而拒绝。
  阿吟的父亲无二斋在新免家担任兵学指导的时候,曾受赐“新免“之姓,极其风光。那时,他们在英田川河边,盖了有土墙的石屋,以一个乡士来说,是太过豪华了。现在虽然仍宽广,但已老旧,屋顶上杂草丛生,以前当作武馆的高窗和房檐之间,现在堆满了燕子的白粪。
  无二斋在失去工作的贫穷生活中过世,因此阿吟辞退了所有佣人,但是这些人都是宫本村的人,那时的阿婆或打杂的,都会默默地轮流拿菜放到厨房来,有时也会来打扫已不再使用的房间,或是挑水,帮忙照顾无二斋衰败的家。
  现在——
  阿吟在后面的房间缝衣裳,听到有人从后门进来,心想八成又是谁来帮忙了,所以缝针的双手没停下来。
  “阿吟姐!您好!”
  阿通来到她背后,轻巧无声地坐下。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阿通姑娘。我正在缝你的腰带,明天浴佛会的时候要系吧?”
  “是的。您这么忙,真不好意思!本来我可以自己缝的,但是寺里事情却一大堆……”
  “哪里!反正我也闲得发慌……如果不做点事,又要胡思乱想了。”
  阿通瞧见阿吟背后的灯盘上,点着一只小蜡烛。那儿的佛坛上,有个似乎是阿吟写的东西。
  享年十七岁新免武藏之灵
  同年本位田又八之灵
  两个纸牌位前,供着少许的水和花。
  “咦……”
  阿通眨着眼,问道:
  “阿吟姐,有通报说两个人都战死了吗?”
  “没有。但是……这不等于死了吗?我不再抱希望了。关原之战是九月十五日,我把这天当作他们的忌日。”
  阿通用力摇头。
  “他们两人不可能会死,再过不久,一定会回来的。”
  “你梦见过又八吗?”
  “是,经常梦到。”
  “那一定是死了,因为我也常梦见弟弟。”
  “好讨厌哦!谈这种事情。这不吉利,我要把它撕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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