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虫盗篇
2024-08-21 10:19:07   作者:吉川英治   译者:樊志刚   来源:吉川英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白蛾幻影

  蝉阿弥慢条斯理地从洗澡间的出水口处走了出来。“嘿!嘿嘿……”他压抑住内心的欢喜,暗自偷笑着。他望望四周,看看没有人影,很得意地坐在石头上,从怀里拿出东西来,藉星光开始出神地看了起来。他看的正是水虎卷,是个黑色皮卷。刚才来乔太郎逃走的时候,他故意喊“啊!被乔太郎抢走了……”这也是蝉阿弥的诡计。在那紧张的时刻,能装出令人看不出真假的表情和马上编出狡猾的谎言,着实不易。这个小和尚的巧舌实在很了不得!

  “这样才算告一段落!”他很得意地仰望着天空,自得其乐喃喃地自语道。随后,他正想穿过木门,隐入黑暗,但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一摸自己的腰间,喊道:“完了!东西不见了!”他立刻转身回去。他挂在腰间的腰包,放在床铺上忘了拿,那里面有他自己的家谱,非得拿回来不可。他心想:“如果被人家知道我蝉阿弥是什么人,又是什么人之子的话,实在是太没面子了。万一被德川家或是幸村他们看穿的话,那后果真是不可收拾……”蝉阿弥明知再回屋里定会对他不利,但还是从刚才出来的地方又偷偷溜了进去。

  “你的时辰已到,这次绝不让你溜走!”奈都女拚命告诚自己:“别紧张!千万别紧张!”时时深怕自己会紧张过度而误事。奈都女到底躲在哪里?她早已悄悄取出父亲放在书房的短枪,从窗缝间对准蝉阿弥。她想这不知死活的小和尚,居然还敢往回走!真是谢天谢地!她瞄准之后,终于开了枪。蝉阿弥的距离不远,而且瞄得很准,蝉阿弥是必死无疑。

  “砰!”一声枪响。蝉阿弥是否应声倒地毙命呢?不!狡猾机警的蝉阿弥早就闻到奈都女的枪火昧,发觉身边有危险,不动声色地藏了起来。既没有听到倒地的声音,也没有听到被打中的惨叫声,也没有看到任何逃走的影子。只见朦胧的白色硝烟迷漫在空中。

  “奇怪?……”奈都女内心感到十分奇怪,丢开短枪,走近窗户往外一瞧,原来那是一团小白蛾,是一群不计其数的小白蛾,还散落着白白的萤粉。奈都女一看就想起这和上次在家里猛扑纸门的蛾群完全一样。她脑中十分清醒,并没有被这些幻影迷乱了理智,立即拔出剑大喊:“混蛋!可恶……”边说边挥舞着剑朝闪着白光的漩涡里砍去。

  飞蛾却如风似的,无法砍死。这种情形就如同在落花中无法舞剑一般,不能得到什么结果。然而奈都女仍然不停地扬剑舞斩。她不停地挥舞手中的剑,正当她觉得精疲力竭快支持不住的时候,忽然觉得剑尖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那是蝉阿弥的手肘。“哎哟!”随着一声惨叫,他的虫术也被破了,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散了蛾群,变成了薄薄的夜雾,消散于夜空中。

敌我不分

  “怎么回事,还没有来乔太郎的消息,希望他能大功告成!”这个一直坐在毗沙门堂石阶上等着来乔太郎回来的人就是曾在矢田山顶、于千钧一发之际捡回一条命的东麻云八。那夜与他同去的猿川半之丞不幸死于月叟幸村的剑下,成了那个斜坡的冤魂了。云八为了替朋友报仇,又为了达到自己出人头地的目的,决定今夜助乔太郎一臂之力。他兴致勃勃地赶到这个离幸村家不远的九度山的毗沙门堂来,因为不懂得忍术,跟在旁边反而添麻烦,乔太郎拒绝他一起去盗宝。云八无可奈何,只有在此地等他的消息。

  “奇怪啦……”云八站在毗沙门堂的走廊边,踮脚张望四周。“该回来了吧?今夜出现在北厢房方向的彗星已经换了方向……怎么迟迟不回来?该不会是失败了吧?不不!幸村不在,应该很容易达到目的……”正当他在喃喃自语时,对面森林里的小路上,突然有条飞快跑来的人影,仔细一看,果然正是自己担心的乔太郎:“噢!云八啊?”对方先打了招呼:“呀!来乔太郎,怎么样?顺利吗?”

  “唉!别提了,糟糕透了!水虎卷被那个独眼和尚拿走了!”云八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立即从毗沙门堂上跑下来。

  “不错……”乔太郎不甘心地咬着嘴唇。“大助和我都被他骗得昏头转向,不过,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只有等机会再从蝉阿弥那里抢回来。嘘,别说话,看看那边,有人来了。”

  “谁?是谁啊?”

  “云八,小心!”

  “知道了。”

  “是大助来了!我们联手对付他吧!”乔太郎说罢就抽出了刀,敏捷地向前跳出四五尺之外,摆好了架式。而云八在慌乱中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转头看看身后。

  “呼”的一声,云八一转头就被旋风似的一刀划在眉宇正中间。东麻云八拚命嘟嘴吹着流下来的血,拔出了太刀。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到底是什么人不知不觉砍了自己一刀,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他擦了擦由鼻梁上一直流到胸口的血,再定睛一看,那似旋风般的人已经和面前的来乔太郎拚了起来。

  “噢!是真田的小鬼……”云八举刀猛地就朝大助的背后劈下。“锵!”刀砍到地面碰出了火花。大助早已如飞燕般轻巧地跳到别处。大助及时转过来,举刀斜劈下来,轻而易举地砍向云八的侧腹,正在这紧要关头,奈都女从毗沙门堂后跑出来,追赶想从后门逃走的蝉阿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大助,别管他们了,快!快抓住蝉阿弥!”

  大助虽然听见奈都女的喊声,但他却认为带着水虎卷逃走的人就是眼前正和自己决一死战的乔太郎,所以他也朝着奈都女猛喊:“姐!姐!不能让这里的敌人逃走哪!别追蝉阿弥了,赶紧绕到来乔太郎后面去!快……”两个人同时都在大呼小叫。

剑泪

  “编呀!搓呀!真田的绳子!不断地编呀!不断地搓呀!真田的勇士!组起我们的力量。向西方。对德川,向西方!……”郁郁葱葱的竹林里,一间正在赶夜工做手工艺品的小屋中,传出了编绳的歌声。有低沉的、沙哑的、粗野的、含糊的……各种不同的声音同时唱着,唯独缺少女人的声音。

  “眼喂!别再唱这种歌了,当心被别人听到啊!唱这种歌的时候未免太早了点吧!”坐在小屋正中,一个正在做工的男人,叫大家提高警惕。这个人体型矮胖,但是肌肉十分结实,花白的头发下有一双锐利的鹰眼。他就是真田的家臣之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穴山小助。

  但他现在只是隐士幸村的佣人,专管这里手工艺品生产的大大小小事情的老头儿。话说回来,现在在这间小屋里工作的人,过去全是幸村的家臣,个个都是相当有名的武士。现在这三四十个人聚在此地吃同一个桶里的饭,一同干活,他们的目的只在等待情势一有变化,立刻就不顾一切地往大阪城集合待命。因此他们为掩盖自己的身分,就假扮成工作很清闲的工人,一面工作,一面唱歌。

  “喂!”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老大小助说:“该换巡夜班了吧?这次轮到谁?”

  “是我,弥平次。”正在屋角挑线头的一个年轻人回答。“是你啊!那么你先到房子四周去看看有什么动静没有!”

  “可是前面那个巡夜的人还没有回来…”

  “谁?谁轮上一班?”

  “舍松吧!”

  “嗯,也该回来了!”小助拿起烟管,正想吸一口的时候,挂在屋角一个自制的警报器突然响了起来。

  “呀!”屋里的人同时站了起来:“邸宅那边有变化!”

  “舍松!一定是舍松!”

  “走!”每个人都放下了手边的工作,提起刀往外走去。“等一下,不要都朝一个方向走!”小助也把刀插进破旧腰带间:“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分成三个方向。一半人往邸宅那头,剩下来的人再分一半往川原的渡口方向;其他的人拿着火把跟我走!”闹哄哄的小屋里的人,顿时一哄而散。小助对于九度山的地理环境了若指掌,他带着七八个年轻人跑进森林。穿过森林就是街道,如果在这街道旁埋伏的话,敌人差不多会全部落网。

  “呀!有个奇怪的家伙!”有一个人指着对面说。“喔……”后面的人立即应声。“在哪里?”小助由树林间仔细地向前观察,那个人刚巧躲在毗沙门堂的暗处,不容易看清楚,但确实有人影在晃动。“把火熄了!”

  “是。”小助命令一下,几个人都丢下火把,用脚踩灭。白白的烟由地上升起,好像把树木和人缠在一起,一片模糊。

  “在我没打暗号之前,不要跟过来,小心别让他们跑了!”小助一个人钻进灌木丛下,一刹那工夫,他的影子已到毗沙门堂的地板下,闪出来一翻身越过栏杆,跳上后堂。“姊姊!”

  “大助。”

  “都是我不小心连累了你。”

  “不,是我不好,你遵从父亲的命令,严加戒备,要不然你早已对他射箭了。”

  “不,都是我不该听信蝉阿弥的花言巧语!”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是我们姊弟俩的过错。”

  “不听父亲的话,我俩都该受罚!”

  “实在心有不甘!”

  “大助……你这个时候掉眼泪的话,就不配作真田家的儿子。”

  “我并不是怕死才流眼泪,我一想到被那个残废的小和尚蒙骗,又弄丢了水虎卷……实在是越想越气……”

  “再悲伤、后悔都来不及了,在父亲未回来之时,我们要以堂堂武士之子的姿态向他致歉。大助,准备好了没有?”

  “唔!”

  “可以吗?”

  “姊姊!……”二人都仲出了左手互相抓着衣领,大助的右手紧握着小刀,奈都女的手中是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剑端上闪着泪珠般的亮光。苦斗到了最后,乔太郎逃了,最要紧的蝉阿弥也不知去向。姊弟二人,觉得实在无颜再见父亲,尤其是对丰臣家的歉意,两个人坐在毗沙门堂的地板上准备互相刺死。但是,不知是幸亦或是不幸,被穴山小助发现,才未达到死的目的。姊弟二人又过了二十多天忧郁的日子。

  不久,庭院树上的蝉开始鸣叫,他们的父亲,扮成云游僧姿态的传心月叟从大阪回到了九度山。幸村望着站在台阶上眼泪汪汪、心情沉重地迎接他的爱儿,心中不知会做何感想!不!应该说大助,和奈都女,不知该如何向父亲道歉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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