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海行篇
2024-08-21 11:04:49   作者:吉川英治   译者:樊志刚   来源:吉川英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西方的没落

  惊天动地的战争终于爆发。从北部的奥州角落开始到南部的萨隅边端为止,飞脚飞马为了通报消息而在全国各地忙碌着。此举惊动了各国的大小诸侯。“战争终于爆发了!”震动了无数的武士们。此次风云的动态,邻国的助阵等等消息,人们都神情紧张地探听着,猜测弓箭将指向何处。种种情形,使人不禁一阵寒栗。

  “打仗啦!”人们在不安的情绪下,吵闹不休。“关东上方终于开火了!”

  “萤惑星啊!萤惑星从前年就出现在天空中,这颗星就是显示昨天的预兆……”

  “听说受故太阁恩宠的诸侯……蜂须贺、浅野、福岛,倒过头来帮着关东……”

  “大阪城只有年轻的秀赖公,而且淀君只是个弱女子,能担大任的诸侯很少。加上丰臣家大栋梁将军,加藤主计头清正、浅野幸长、池田辉政都去世了。这次的会战,大阪方面毫无希望获胜……”人们互相低语,传递消息。大阪会战,倒底是德川家获胜?还是丰臣家获胜?……

  人们疑虑重重地猜测着。这一次的会战,是分割天下的战争。人人都说这是冬季之阵。“德川家,掌握天下的时机来了……”战争还没有发生,人们都认定了大阪城方面必定失败。因此……希望自己国家安全和享受荣华富贵的诸侯、武士,都把旌旗向着关东,德川家的阵势因而变得兴盛。穿起铠甲武装起来的武士,不在少数。但现在仍不忘太阁故恩而知晓大义,爱惜武士名誉的武士却不多。因此武士和忠臣们,自然而然地集合在大阪城的旌旗下。

  庆长十九年的10月。团团黑云,萧萧的杀风……天地将要变成炼狱。闷闷的怪异旋风,阵阵突袭大阪城的天空。冬之阵的战争终于爆发了。已经离开安信川下游的一艘小舟,横过知多之海,弯过师崎之岬。起风时,举起席帆;满潮时,停止橹杆。不分昼夜,急急地驶向大阪城的方向。橹杆本来有三支,但另外一支已经损坏,无法使用。穴山小助和他带来的纪州汉子的舟夫,轮流靠手腕力来驾驶这艘小舟。小舟里是大助、奈都女姐弟两人和小十郎、塔之助、源弥、太阿公、一作、隼人……这就是惊动骏府本丸的八天狗。

  “啊!最不放心的,就是凤凰卷……”大助突然想起似的说出来。“水虎、火龙卷,都好不容易到手,最后溜进了骏府城,却又上了家康的当,拿出了假的凤凰卷。真是莫大的遗憾!如果这一卷是真货,收集了三卷交上去,我就可以见到父亲得意高兴的脸孔……”他独自哀声叹气,也不知呢喃了多少次。一伙人,看到大助绝望凄惨的样子,也黯淡地低下了头。只有小助,是老一辈的身分。

  “少主,殿下平时怎么说,你忘了呢?堂堂的男子汉不流愚痴、悔恨之泪。……我,从来没有忘掉过……”

  “啊!爷爷,谢谢你的金言,我再也不想了。”

  “当然……目前,会战才是最紧要的……可是,我有说不出的苦衷。”

  小助皱起他那如同蚕丝的眉毛,不停地望向岸边。舟顺着微风,挂起席帆,从羽豆岬,绕过志摩国的后山,向伊势弯的海边驶来。

遥远的大阪城

  历尽沧桑的老人,他心里也有说不出来的苦衷?他既然当着大助的面前说出来!一定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啊!终于平安无事地到达此地,看样子……都是背叛了丰臣家的诸侯领地,舟无法靠岸。”原来,小助心底的难题正是这件事情。“看目前的局面,伊势的桑名,德川的谱代,本多美浓守忠政的领域,海边有藤堂高虎在戒严。龟山,这边有松平下总守在守城,如同蜘蛛网般的严密。再说到纪州,可能有浅野但马守如鹰眼觅食般地在严守着海防。松阪有古田大膳亮,伏见城有松平隐岐守……啊!大阪城的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要从此地进城,的确比上天还难。”

  他交叠着双掌,低头思考着。处境实在是困难,既不能把船停靠在无人烟的峭壁边,也不能阻在险恶的山谷中,这会贻误战机。而且,各基地,街道的关卡,只会日日增强戒备……从骏府将军那儿下达的命令,已经到达了担任海防的诸侯……此刻,我们已是他们追捕的对象。

  “不知怎样做才好……”老头儿焦急万分。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好像有了妙计似的,望望每一张面孔。然后说:“请问众位,把这艘船停靠在何处,最为妥当?”众人沉默了半晌……然后,筱切挺身说:“大阪的四周都是海,既然到处都是敌人的领域。那么,停靠在哪里都是一样……”

  “啊!”大助点点头:“既然如此,只有靠天保佑了。不管是何处,只有往离大阪城较近的地方走。不论是险山、激浪,我们都必须突破这道难关。”

  “我们每个人早就有如此的决心。”小助独自深切地考虑之后说:“到大阪城最近的路程,当然是越过纪州和歌山前面的湖,然后把船划到淀川。不久前幸村公从九度山忽然进入大阪城,因此,纪州领主浅野但马守长晟,在愤怒之下在附近的小岛,连同对岸的小岛都配置了警备的兵船,把从远道四国要来大阪的浪人船,或是带着粮食的船,都一概拘禁,不准通过。所以我想绕道纪州才是到大阪最近的路线,但也是最危险的路线……”

  “原来如此……”大伙听完小助的话之后,每个人点了点头。

  “堂堂皇皇地进入大阪城,战死在沙场上,是我们共同的愿望。在那一天来到之前,彼此都要保重身体才是。在到达大阪城之前,不许任意受伤……”小助在一旁又说,武士应该光荣地牺牲在战场上。有关靠岸地点的重要问题,却谁也没有找出答案。海风不断地吹拂过这些人的耳边。每人都咬紧了嘴唇,一直在考虑着这个难题。漫无方向的席帆小船,被海风吹拂着,发出轻巧的帆席撞击声,在伊势的海面上斜行。这艘多灾多难的小船,无论往何处走,都跑不出敌国的领域。啊啊!大阪城……这条遥远无期的路呀!

扬帆

  不知不觉中,海面上似乎涂染了胭脂,变成了红润润的海浪。那是从遥远的地方,将要埋没于伊贺山的夕阳残照。没好久,海面终于变成一片漆黑。水平线那端,黄昏已逝,是将入夜的时刻了……不知在何时,出现了一线冰冷的白光,浮在海面上的灯光影子。大约从此时开始,天空中的浮云位置,渐渐地转变着,凉爽的海浪也起了波动。小船的左舷,不断地被浪潮冲击着。渐渐地小船被浪潮推进了内海湾中。

  “呀!有灯光。”在船舵旁的太阿公,突然指着岸大叫:“啊!看见灯火了。”

  “到底是哪个村庄?”众人一起望着波涛汹涌而又遥远的暮黑海滩上。“是四日市吧!”有人在旁边低声说着。“不,不对。”伊吹塔之助摇摇头。“是桑名,伊势的桑名吧!”

  “不是。桑名不在内海里……”这是小助老头儿否定的声音。大助也一直望着对岸……

  “那么,这到底是哪个城?”

  “船是被风吹进此地的……所以我想可能是伊势的海边……”

  “伊势海滩,那不是藤堂和泉守高虎的城池吗?”

  “是此海滩的话,那就没错,是藤堂的领域……”

  “船舵是向着这个方向,这可是天安排的去处。怎么样?我们就在那灯光处靠岸吧!不管怎样,总是要采取行动才行。”

  “啊!我赞成。”

  “爷爷,你的意见怎样?”

  “风势越来越强,帆又被吹碎了。反正此处不是藤堂的领域,就是松平的领域。目前,只有依照老天的安排,先靠了岸再说,其他也别无办法。”

  “啊!就这样决定了。放下帆。”

  “遵命。”穴山小十郎,立刻拔出大刀:“八幡(注:八幡乃船名),我们永不回头……”砍断了帆网。被切断帆网的席帆,顺着风势,被吹落在遥远的海面上。

  “我们翻山越岭,突破难关,现在决定把船停靠在此,不达目的绝不退缩。”大伙的士气非常旺盛,但心情却异常沉重悲壮。遥远而蓝蓝的月光下,似乎像香炉中的香烛……摇摇晃晃忽明忽灭的灯光,在小船渐渐地靠近岸边时,徐徐地增加了数目,而明亮的火光也愈来愈明显。月光造成了山的阴影。在此山阴影下,摇曳着人家的灯火。船慢慢地靠近如白蔷薇花瓣铺着的海滩,远处有渔家和松树,然后,大伙发现了一条略为宽广的河流。

  “啊!那是阿漕之浦。”

  “没料到真是藤堂的领域。”

  “事到如今,只好靠岸吧!”小船沿着阿漕的松泉,正往安浓河的主流驶去。此时,突然从上游方向射出来如鳄鱼眼似的两道巨大光柱,照射在小船上,使得小船在月光下显得灿亮夺目。

  “停止通行……”身穿甲胄的一位武士,站在船头上,向这里大声地喝令。明亮灿耀的白刃,不然就是箭,那似乎如鳄鱼眼的巨大光柱,原来是两艘小船上射出来的吊灯灯火。不必说什么,大家已经明白,他们是在河口上巡逻的藤堂家的船。大助他们对如此的情况,早就有思想准备。“啊!”小船立即转了一个弯,刚好与敌人的船方向相反,往安浓河的左岸,不顾一切地猛力划去……

  “等等……”背后响起了叫声。两艘敌人的船,和船上射出来的两道吊灯光线,愈来愈紧张地追逐在后。同时,带着钩子的细绳,从敌人的手中掷出。啾啾!在月光下斜掠而飞落在大助他们坐船的船舷,伸展出钩爪。当当,往水中掉落的钩绳,在船周围飞扬着泡沫。然后立即从波浪中,回到了掷绳者的手中。等不到片刻之后,立刻再从空中飞过来。

  大助他们的小船,到处躲躲闪闪。不久,掌握橹杆的小助大叫了一声:“呀!糟糕……”原来一只钩绳掷中而钩紧了小船的橹。藤堂家船上的武士,使劲地拉着,因用力过猛而拉断了橹杆,橹杆掉进了海中。被拉断橹杆的小船,只有靠着命运的安排,任意地在海上漂流。渐渐地,船被海水推到了安浓川的下游。就在这一刹那间,警笛声陆陆续续地朝着遥远的奉行所,发出报告。

活捉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有人向奉行所密告,说阿漕川岸边有神秘的小船驶了进来。藤堂家的地方官,仁科宽太夫,立即从陆地及河中两边,召集了部下往河的下游戒严。正巧这一天的早上,从骏府城发来和大阪之间的战争爆发的消息,所以城内城外在短短的半天时间中完成了战备,随时能和将军的大军合作。

  “这些想偷入大阪的家伙,也许就是丰臣家的间谍……”立刻有七八艘船,从海岸如飞箭似的进入河流。就在刚听到两三声笛声之后,没有一会儿,看到那没有橹的小船,被河水冲得团团转,往海边漂去。“就是那船……”藤堂家的武士们,从四面八方靠近小船,然后如大雨降落似的往小船投掷钩绳。陆地上早已有许多人在监视着,河中又出现了两艘船,大助他们完全陷入了敌人的包围中,丝毫没有办法逃跑。“出乎意料中的浪人们。喂!把他们绑起来。”其中一位武将大吼。

  “是。”回答的甲胄武士,立即跳进小船中。陈旧而狭小的小船,由于这位武士跳入,像要沉入河底似的,突然起了震动。然后,陆续地增加了包围的武士;没一会儿功夫,大助他们被统统拉上了岸。小助本来就料到会有如此的下场。他们应有应变的方法。但是,大家没有进行任何反抗,只是任由武士们摆布着……一行人被藤堂家的武士捆着,来到奉行所的地方官仁科宽太夫面前,排成了一列。宽太夫全副武装,左右有数名手持枪杆的铁甲武士护卫着。这些人旁边燃着红红的火把。

  “喂!你们为何原因,要偷偷地从阿漕河溜进城?若是本域的人,应该知道今早已下达了命令,不能进入港口。你们若是不知道,那么就是想溜进大阪城的浪人……或是敌人的间谍……你们如何回答……”他瞪着眼严厉地审问着。此时,见小助眼神暗示的道明寺隼人,立即向宽太郎点了点头,然后大大方方地往前走了两步,说:“请原谅……冒昧地向长官报告。”

  “啊!有何原因呀!”

  “首先请长官看看我们这批人的状况。如果我们是想溜进大阪城参加会战的人,能够带着老人、妇女和幼童,故意来经过藤堂公的领域么。再说,怀疑我们是间谍,那更是天大的冤枉呀!从事间谋工作的人,都是非常机敏灵活的。像我们这样的一大伙人,能瞒得过谁呢?这一点,请长官明察……”

  “那么,我再问你,你们这些人为何不守法规,想溜进河中……”

  “不,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不许进港的命令。其实我们是远州秋叶房的神乐师。这一次蒙骏府城的召请,在二之丸表演了神乐舞。在回家途中,经过海边,于是想路过贵城,然后越过甲贺,再到大和的神社那里去参加一年一度的火祭。如果你不相信,请看看我们带的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是我们的表演道具。”

  他从怀中取出了秋叶三尺坊的关札和天狗舞所使用的面具给他看。仁科宽太夫把每一样东西拿在手中仔细地检查。没错,关札上的确有骏府城的印鉴,面具后面也有秋叶的烙印。当然无法再怀疑他们的来路……尤其是这批人之中,有女子、幼童,如果是敌人的间谍,或是要去参加战争的浪人,绝不可能这样做。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不过我还是必须向城内详细报告,请暂时在奉行所房间中休息一会。”疑问澄清之后,他的语气也变得亲切和气了。原来奉行所这一房间是用大柱子组成的船底仓库。“在城内送来特别的通行令之前,暂时在这里等一下。”职员带他们进入房间之后,从外面挂上了锁。

月影

  船底仓库中一片漆黑。帆网的霉臭味和铁锈的独特怪味,充满了整个仓库。另外还有那碰到袖口,立刻就会“沙”一声掉落满地的铁锈。众人在此黑暗的房间中,彼此对望着看不见的脸孔。“爷爷,往后该怎么办呀!”难道只有听从他的教训而保持冷静这条路了吗?大助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少主,这样简陋的房间,由我们十个人合力冲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等不及小助老头儿回答,筱切和塔之助就先抢着说。

  _“不,不能这样做。”小助以低沉而有力的声调制止了他们两个人的冲动。然后默默地思考着……“爷爷的想法,是不会有错的……”

  “往哪方面说,不会错……”

  “他们往城内报告而得到指示……可能会说没有什么可疑的,让我们走……我想藤堂家已经接到家康的军令而去参加攻大阪城的战斗了。因此,在忙着打这一场战争,很可能骚乱骏府城的八天狗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来。”

  “或许有可能……”

  “是吉是凶,也只有等从城内回来的差使来决定。在未得消息之前,我们还是假扮成秋叶神乐师,泰然地来吹吹笛子,散散心……”

  “好的,就遵照爷爷的意思,暂时在这里等吉、凶的消息……喂!太阿公在哪里……”

  “有,我在这里。”黑暗中传出了太阿公的回答声。

  “吹吧!吹神乐笛……”

  “什么!叫我吹笛子……”

  “对,爷爷说这样子敌人不会怀疑。”

  “遵命。”太阿公把插在腰间的笛子取出来,便吹起了那有趣的天狗舞曲。附和着笛声,真田大助开始与塔之助、源弥、小十郎、隼人一起,轻轻地在膝盖上拍着调子,嘴中唱起,—小风,吹山的风……他们和着笛声……自得其乐地陶醉在吟唱中。

  这时候,奈都女一个人害了晕船病,靠在船底仓库累积帆网的角落。但是,她突然看见脚下,有从天空中射进来的月光。这是从屋顶的破洞中透出来的月光。从进入船底仓库就一直定不下心的奈都女,发现了这微弱的月光之后,如在地狱中见到救主似的高兴无比。她忽然像想起什么事情似的,从腰带间取出了一个香袋。然后,从袋中拿出了黑白十二个棋子。

  “……”她无言地喃着下卦的咒文,然后望着月光,把棋子撒在地上。她看着棋子的排列形状,慢慢地以木食上人教给她的秘卜设法解释天机。“呀!不好……”她的嘴唇发着抖,独自地低语着。大助听到她的声音,便停止了歌唱问她:“姐姐,你在卜什么事情。”奈都女控制着心中的不安,稍稍等了一会儿之后说:“刚才我听到你们在讨论城内回音的吉凶,所以试着用木食上人教我的汉土之秘卜……”

  “那么,棋阵的卦象是如何说……”

  “是凶,啊,不知如何才好。”

  “呀!是凶的卦象。”

  “是从未有过的凶卦。比如说……大家的命运,如被四方的火包围着!断掉翅膀的鸟,飞不动而怕被烧死地往火焰外飞时,外面又有猎人的枪在等待……”

  “这么说,城内的回答会对我们不利……”

  “从卦象的预兆来说,是绝无希望的。不过,那往西边的白棋子……好像另藏着奥秘的玄机……”奈都女发出了绝望的叹息,低下头望着脚下的月影。

  ……刚巧这个时候,带着地方官仁科宽太夫报告书的海防巡逻武士,没等好久便接到城主藤堂高虎批下来的命令,马不停蹄地回到阿漕之浦。究竟是凶还是吉呢?如果奈都女撒在地上的棋卜卦出乎意料地有所差错,那就太幸运了。马不停蹄地赶回海防奉行所栅栏前的武士,好像才松下一口气似的,从马上轻巧地跳下来,然后卷起衣袖,擦干满头的汗水。武士左手抓着装有高虎批准下来的书令状,气喘咻咻地朝地方官的办公室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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