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怪师

 

2020-03-13 10:42:52   执笔人：慕容美   来源：名家接龙   评论：0   点击：

　　你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白眼上人在未下最后这一子以前，盘面上，黑白双方势均力敌，黑白两条大龙正在相互绞杀，一人一只眼，谁都没有活净。
　　除此而外，另外尚有一角，双方均未落子，在这种情形之下，双方谁要是能脱先跑去空角上先下一子，谁就赢定！
　　白眼上人现在这一子，就下在那空角上。
　　那么，这样说，白眼上人岂不是真的赢定了吗？错了，一切正好相反，白眼上人由于这一手，这一局业已无可救药！
　　这番话异常矛盾是吗？不，一点也不！
　　首先得说明的，“占角”的条件是“脱先”；“脱先”者，“别的地方都可以不理，平白空出一手”之义也。
　　可是，两条大龙尚在绞杀之中，在“可以各活各的”，“共活”，以及“紧气杀”的多端变化之下，上人理应先将影响胜负的大龙的处理告一段落，然后再去占角，方属正途。
　　哪想到上入将一个“断眼”看成“真眼”，以为自己已经“两眼活透”，因此忙不迭将角占了！
　　下完了，居然还冷笑着道：“我的龙已活，杀人不过头落地，你快做活吧，老朽占到这只角，已经赢定，杀多了也是伤感情。”
　　语气之中，充满“风凉”意味。
　　八方行者一时不察，起先也颇吃惊，但他彷佛记得双方“外气”相等，在大龙没有交代之前，谁也不能脱先，自己对最后“收官”颇为拿手，到时候只须稍稍便宜一二路，这局棋便可赢定，现在对方居然半途抽身，难道自己刚才看错了不成？
　　皱眉细察之下，立即发现对方“毛病”，不禁微微一笑。
　　当下第一个意念便是赶紧“追补一刀”，来个一劳永逸，两指拈得一枚黑子，就待往要紧之处打下，岳玠忽然轻轻叹了一声。
　　人与人之间只要发生了情感，相处时日一久，便会产生一饭非常微妙的心灵感应，说来玄奇，事实上却是普通自然得很，只不过人们很少去注意这一现象罢了！
　　岳玠一声轻咳，白眼上人听了不觉怎样，八方行者心头却是微微一动，同时迅速地抬起头来。
　　岳玠双眉一绉，摇摇头，口中却说道：“大师兄当嫌小弟不堪一击，现在可是遇上对手啦！”
　　原来这两条龙双方均是六十子以上，不论谁被谁吃了，在被吃的一方而言，均将难堪异常。
　　白眼上人嘿嘿冷笑道：“连你这位小师弟都看出来了，居然还不投降？哼，再不做活，等老朽缓过气来，一狠心吃你个一乾二净，到时候看你这张脸孔摆到哪里去？”
　　八方行者阔口微张，心神一凛，顿时领会过来。
　　他朝岳玠意极嘉许的颔首一笑，接着故意沉吟了一下，在另外的地方下了一子，口中还佯为不服的自语道：“你脱先，我也脱先！看你怎么样？”
　　白眼上人哈哈大笑，竟然还没觉察，手中白子一晃，大有在角上再补一子之意，岳玠大急，当下也顾不了许多，重重一咳，先将双方心神带生，紧接着双手一拍，向师兄大声叹说道：“大师兄回天乏术啦！”
　　跟着向白眼上人躬身含笑说道：“不必再下了，上人手下留情吧。”
　　白眼上人精目一瞪，意思似说：“就这样，局面也很微细，怎可说不必再下了呢？”
　　岳玠不容他开口，用手一指棋盘笑接道：“两条龙虽然都没有活，但上人已占空角，只要在那个‘断眼’，咳，是的，那个‘断眼’旁边开始紧气，双方使可‘共活’，这样官子收下来，上人使可净赢五路左右，像你们这样的高手一旦有上五路之差，还下什么呢？”
　　白眼上人喃喃说道：“你说什么？‘断眼’？”
　　口中自语着，已止不住转脸望去棋盘。
　　双目电扫，来回闪瞥之下，脸色不禁大变，须眉一阵抖动，忽然双手一翻，将棋子洒满一床，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八方行者也是一阵大笑，笑毕大声道：“怎么样，大和尚，可以谈谈了吧？”
　　白眼上人笑声一敛，偏脸叱道：“输给你的吗？不要脸！”
　　转脸又向岳玠满脸堆笑道：“来来来，我们谈谈！”
　　八方行者以目示意，岳玠慌忙拜下道：“岳玠‘观棋多语’，扰了上人雅兴，罪该万死！”
　　白眼上人连忙摇手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他也一样没看出来呢，你提醒得好，要不然让这个假和尚先看出来的话——”
　　非常安慰的，又是一阵大笑。
　　大笑声中，双手一托，已以一股无形劲气将岳玠自地下挽了起来，才待再说什么，忽然瞥及一旁的绿娘子，不禁咦了一声道：“这女娃儿是谁？”
　　岳玠不由得暗暗好笑，这么一位武林异人，平时十丈之内的飞花落叶也难逃耳目，现在居然连室内多了一个人都不知道，其迷棋迷到什么程度，也就不问可知了！
　　当下忙忍笑躬身说道：“云绡云姑娘！”
　　白眼上人精目翻了一翻道：“姓云？听说森罗教中有个什么坛主也姓云，是不是她？”
　　绿娘子本已亭亭离座，这时又不禁赧然低下头去，岳玠怕白眼上人误会，匆匆说得一声：“是的！”
　　紧接着又连忙躬身解释道：“这位云姑娘出身长白门下，是‘长白双仙’的师妹，也如晚学在‘白金之宫’初聆‘森罗令主’谎言，而误以为她是一个好人一样，一时不察，投身教中，嗣因两位师兄为女魔所害，与晚学师父师伯同遭惨变，复于目前被女魔推落‘阴风炼骨穴’，方悟前非，幡然悔改，现在她与晚学处境一样，均为劫后余生，这次晚学能够九死一生跑出毒穴，就靠了这位姑娘呢！”
　　白眼上人面色稍缓，隔了好一会，恨恨说道：“长白一派，早就该死净灭绝了！”
　　岳玠微微一怔，绿娘子蓦然抬脸，俏容生寒，双目充满怒意，正待发作，八方行者突然沉声喝道：“云姑娘还不上前参谒师叔！”
　　岳玠又是一怔，什么？这位“白眼上人”是绿娘子的“师叔”？那他岂不是“长白神君”的“师弟”，比“双仙”还要高出一辈么？
　　绿娘子由怒转惊，先朝八方行者望了一眼，再向岳玠望了一眼，剪水双眸一转，毅然上前跪倒，伏地低声喊道：“弟子云绡，拜见师叔！”
　　白眼上人向八方行者怒声吼道：“偏是你话多，我和尚如是长白门下，以行辈计算起来，你师父也要比我和尚小一辈，那你和尚喊我什么？”
　　八方行者悠然笑答道：“喊什么都可以，不过一个人在输了棋以后发脾气，就是有理，我看也似乎不太相宜。”
　　岳玠和绿娘子也还罢了，那站在室角的少年，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白眼上人口喊一声：“好哇！”
　　回头向身后厉声道：“笑什么，小子？”
　　少年眨眨眼，惶然问道：“师傅骂我‘小子’？”
　　白眼上人勃然大怒道：“不骂你骂谁？”
　　少年朝岳玠扮了个怪脸道：“骂‘小子’就好办。”
　　跟后这才昂然不惧地向师父躬下身去道：“‘小子’笑的是‘小子’原来并不是这室中辈份最低的一个，‘小子’心中高兴，所以笑了出来。”
　　白眼上人定了一下神，注目道：“且慢，你刚才说‘骂小子就好办’是什么意思？”
　　少年低头不语，岳玠也忍不住以袖掩口，微微笑出声来，白眼上人闻声回头，用手一指道：“你知道？那么你说。”
　　岳玠迟疑着，八方行者忙喝道：“玠弟快说！”
　　岳玠无奈，只好将少年刚才所说的话稍加修饰，然后说了出来。
　　八方行者听了哈哈大笑，白眼上人听了就像没听得一样，也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感觉，这时却朝地下的绿娘子连连摆手道：“老朽不是长白弟子，也不是你什么师叔，起来，起来。”
　　绿娘子起身，又福了一福，默默退去一边。八方行者望了少年一眼，眉头微皱，忽向白眼上人说道：“大和尚，说笑归说笑，这位小老弟既然这次要由洒家带去，没个名字，终究不太妥当吧？”
　　白眼上人仰脸冷净地道：“他是畜生养出来的，不叫畜生叫什么？”
　　少年也许听惯“畜生”两字，这时虽然抬起了头，脸上除了微现迷惑外，却还没有什么。
　　可是，岳玠一听，情形就不大相同了！
　　他听得出，白眼上任此言绝非气怒之语，显然地，话中一定有话。他不胜震骇地忖道：“难道少年的父母竟是武林中什么罪大恶极之人不成？”
　　八方行者叹了一口气，默然良久，始又缓缓说道：“你收养他，而且传他武功，这证明你和尚恨的并不是孩子本身，那么你为什么连名字也不替他取一个呢？”
　　白眼上人白发一阵飘劲，忽然转身向少年道；
　　“你喜欢叫什么样的名字？”
　　少年呆了一下，突然飞身扑到岳玠身上，摇着岳玠的手臂道：“岳师叔，师父由我做主，你替我取一个好不好？”
　　岳玠不禁大感为难起来：一个人的名字虽然不太重要，但姓氏却是一定不移的，少年姓什么呢？
　　名与姓，多少有点承接表衬关系，姓氏不知，名号如何取决？
　　而且，这少年愿有一段不平凡的身世，在这种情形之下，取名更须富有含义，他对少年一无所知，这该怎生着手？
　　于是，他先含笑点点头，表示答应，然后佯作思考状，缓缓抬脸，悄悄向大师兄八方行者望去。
　　八方行者视如不见，忽熊问道：“现在几月啦？”
　　岳玠虽然着急，也只好答道：“大概是七月了罢？”
　　八方行者顺口又说道：“那么离重九青城剑会只有两个多月了？”
　　岳玠点点头，八方行者道：“怪不得山中柳荫间还有蝉声。”
　　话着，目光一注，大声道：“想好没有，玠弟？”
　　岳玠强笑了一下道：“快了，快了！”
　　心底却在迅忖道：“大师兄难道没有看出我的心意吗？当然不会。那么，他怎么顾左右而言他，一无暗示呢？”
　　“‘顾左右而言他’？大师兄不是无话找话说的人呀？”
　　“那么，他刚才话中已经有所暗示了？我想想看，这些话中那几个字有被取为姓氏的可能：‘现在几月啦’？没有一字可做姓氏！‘那么离重九青城剑会只有两个多月了’？也没有一字可作姓氏！‘怪不得山中柳——’”
　　心头一震，暗呼道：“柳！”
　　柳？天啦！世上有这么巧的巧合吗？难道这位少年竟与“森罗令主”“柳无双”有着血缘吗？
　　刹那闲，他决定了，他向少年道：“柳义剑！好吗？”
　　八方行者精目一亮，大声接道：“柳义剑？好！好！柳字应时，义剑所至，魔氛披靡，而他最擅长的也是剑法，好极，就这样决定。”
　　白眼上人仰险不语，少年雀跃不已道：“柳义剑、柳义剑，我叫柳义剑！”
　　岳玠暗暗拭了一把冷汗，心如大石落地。
　　八方行者朝岳玠甚为怜爱的瞥了一眼，忽然转向白眼上人道：“大和尚，刚才一盘算不算？”
　　白眼上人置若罔闻，悠悠转向岳玠道：“对局之初，老朽这样说过：‘谁赢了，老朽以服务一次交换——’这个‘谁’字，意义太含混，刚才那盘棋既然是被老弟瞧出破绽，对局双方，就应均作同输论，虽然你大师兄也有同样承诺，但你们师兄弟间的事老朽管不着，老朽的部份，你老弟这就表示意见吧？”
　　岳玠连忙躬身答道：“晚学不敢！”
　　白眼上人微有怒意地道：“什么‘敢’不‘敢’？这是有输有赢的赌赛，一怪我们约定不清，二来算你小于走运，瞎猫碰上死老鼠，难道老夫还要你怜悯不成？”
　　岳玠惶然不知所对，八方行者一旁急得连连以目示意，似说：“愈客气愈不讨好，放胆提要求，没有关系！”
　　岳玠想了想，别的也无甚好提的，便硬着头皮躬身笑说道：“既然上人有意成全，晚学也就不再客气了，现在岳玠有一事想请教上人：如何才能一举消灭森罗教？”
　　八方行者不由得连连点头，好似说：“对、对！”
　　白眼上人咳了一下道：“擒贼先擒王！”
　　岳玠迟疑了一下又道：“‘白金之宫’机关密布，又将奈何？”
　　白眼上人仰脸道：“她如以逸待劳的守在‘白金之宫’，当然拿她无可如何；不过，她如一辈子守在‘白金之宫’中，岂不成了废人一个？”
　　岳玠以有所悟的注目接道：“上人的意思是……”
　　白眼上人冷冷地道：“她在里面做巢，你就不妨外边撒网，迎看教中爪牙，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宰了小的，老的自然会出头！”
　　岳玠觉得这种做法似乎太毒，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颐，白眼上人瞥了他一眼，冷冷接道：“如嫌此策太毒，就不妨再等两个月！”
　　岳玠精神一振，忙问道：“三个月后怎么样？”
　　白眼上人仰着脸，淡淡说道：“尽管她没将五派一堡放在心上，但你们新起的这批后生小子，却是她眼中钉，目中刺，非拔不可，所以重九青城剑会，女魔必到无疑！”
　　岳玠点点头，又想了一下，忽然蹙眉抬头道：“森罗令主的武功，究竟已达何种程度？”
　　白眼上人仰脸漫声说道：“就她目前的成就而谕，约与你们师兄弟三人之和相等，换句话说，如她不凭白金之宫的机关消息相助，你们师兄弟三人联合出手，可以致胜。”
　　微微一顿，接着说道：“这样说只是一种就事谕事的估计，以你们三位师兄弟的性格，自然不愿这样做，不过，叫于这一点，倒没有什么太要紧，听说你小子屡获奇遇，功力几乎日日都在增进之中，所以稍假时日，将来你小子也许一人就能对付得了，也说不定！”
　　柳义剑大眼一滚，大声接道：“没有问题！”
　　白眼上人侧脸斥道：“你知道甚么？”
　　柳义剑理真气壮的挺胸指着岳玠道：“师父，您看他是个会输给人的人吗？”
　　岳玠、绿娘子均不禁扑哧一笑，八方行者也不禁为之莞尔，白眼上人又好气又好笑，叱得一声：“浑小子！”
　　注目轻轻一叹，随又仰起脸道：“不过，这只是就一般情形而言，但现在由于‘摩天’、‘地灵’两个胡涂老小子一死，‘太阴经’已落女魔之手，情形就稍有不同了！”
　　岳玠心头一急，急问道：“如何不同？”
　　白眼上人冷冷说道：“不论是女魔本人，或者选一个根骨上佳的魔徒，只须将现已完整无缺的‘太阴玄功’练至八成火候，那可就相当麻烦了！”
　　岳玠迟疑地注目说道：“太阴玄功这么利害？”
　　他想：当年的“长白神君”在“太阴玄功”上的成就已有九九之数，最后还不是败在我师祖“银河老人”手上么？我现已得习成全套“银河剑法”，而且自信在“太乙玄功”上的成就也打了八成以上，与师祖当年成就业已相去无几，就是“长白神君”再生，我说不定都能对付一下子，“森罗令主”半路出家，难道短期内还会超过“长白神君”当年的成就不成？
　　白眼上人瞥了他一眼，哼道：“不相信是不是？”
　　岳玠脸一红，忙低头道：“晚，晚学不敢。”
　　白眼上人仰脸径自说了下去道：“‘太阴经’的精华全在最后一页，当年‘长白神君’在‘太阴玄功’上的成就，认真说来，最多不过是完整的‘太阴玄功’十之三四，你如以‘长白神君’作此，可就大错而特错了！”
　　岳玠心头一震，暗呼道：“啊，原来这样？”
　　星目闪了闪，忽又问道：“现在距青城剑会也只不过剩下两个月左右，‘太阴玄功’既是一代绝学，难道有速成之法不成？”
　　白眼上人沉声接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任何武功皆无速成之道！”
　　岳玠哦了一声道：“那么——”
　　白眼上人已然又接了下去道：“问题就出在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阴风炼骨穴’上，修习‘太阴玄功’最重要的条件便是‘修习环境’，假如‘白金之宫’地腹下真有一个阴寒而不见天日的洞穴，那么三个月已是足够而有余了！”
　　岳玠不期而然的瞥了绿娘子一眼，似乎说：“女魔果然没有骗我们！”
　　正拟再向上人请教时，八方行者已忍不住皱眉插口道：“这么说可怎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