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复仇(秦红)
2021-02-21 13:08:28   执笔人:秦红   来源:名家接龙   评论:0   点击:

  花复仇的额间冷汗,流得更多,身上更起了一阵战栗。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脑际电掠似的闪过了几个意念。
  甘铁民看穿了他!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接近甘铁民,错过这一次,他将永远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也就是说,只错过了这一次,他为师父梅亚仙报仇,势将增加很多困难,不但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能不能再为师父报仇,都很难说了。
  有了这些意念,促使他采取了一个行动,那就是把握住这稍纵卽逝,千载难逢的机会,暴起发难。
  他顾不得慈眉善目,亲切恺悌的甘铁民了,也顾不得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修短适中,秾纤合度,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美得不能再美的甘紫筠了。毕竟,梅亚仙养育、敎导了他十九年,一如他的亲人,一如他的母亲。他腾身掠起,疾如闪电的扑向那双双走向”神刀山庄”的甘铁民、甘紫筠父女背后,凝足眞力,运用他那凌空一刀,能将飞鸟斩成十三四段的”快斩”,去如雷霆,快似闪电的就是一刀。
  按理,甘铁民看穿了他,知道了他的来历,应该提防他,甘紫筠说他心肠狠辣,手段凶残,对他更应该有所防备。
  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甘铁民、甘紫筠父女对他似乎根本没有提防,甚至一点戒心都没有,只见刀光闪处,血光崩现,耳听甘铁民一声叫,翻身便倒。
  花复仇这一刀斩的是甘铁民,以他的修为、准头、力道、分寸,自是拿揑得十分准确,分毫不差,是以甘铁民翻身便倒,甘紫筠却毫发无伤,骇然色变之余,回身下蹲,扶起了甘铁民的上半身。
  血流了一地,也很快沾染了甘紫筠的一袭紫衣、一双玉手,她惊怒交集,瞪着花复仇咬牙切齿道:“你……你……你……”
  除了一个”你”字,她一时说不出别的字眼来。
  人都是这样,就连嘴巴刻薄、尖酸、厉害、刁蛮的甘紫筠也不例外。
  花复仇一刀奏功,一刀便伤了这位师父的仇人,尽管甘铁民一时还没断气,但是眼看已是活不成了。按理,他应该二次出刀,再补一下,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却怔住了!
  眞的,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怔住了,没有再补一下,他并没有后悔,也不是难过。
  可是,能一刀报了师父的仇,他也并没有感到兴奋、快慰,尽管这是他期盼了很久的。
  他唯一的感受,只是心里怪怪的,很不舒服,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眞的不知道。
  就在这时候,这”神刀山庄”之前的空地上,也就是花复仇的身边,忽然间多了两个人——梅亚仙、姓花的老驼子。
  这两个人的出现,使得甘铁民为之目光一直,甘紫筠也顾不得花复仇了,忙拥得甘铁民更紧。
  而梅亚仙跟姓花的老驼子一出现,便双双仰天长笑,一个笑声”咯咯”,一个笑声”磔磔”,充满了欢愉、得意,但是笑声都够难听的。
  花复仇被笑声所惊醒,他没有在意笑声的难听,因为他没有心情顾到别的,也无从分辨笑声是好听还是难听,因为他十九年来从没有听过师父跟老驼子的笑声,尤其是这样的笑声,他只脱口叫了一声:“师父……”
  梅亚仙跟老驼子的笑声突然停住,梅亚仙脸上神色激动,双目之中闪漾着令人难以言喩的奇异光芒,她点头道:“孩子,很好,很好……”
  花复仇道:“不,不好,弟子没有能一刀杀死他,又没有能及时补上一刀……”
  他话还没有说完,梅亚仙已带笑摇头截口道:“不,很好,孩子,很好,也许这是天意,你一刀没能把他杀死,留他一口气在,但是他已经活不成了,这,好出了我的望外……”
  花复仇愕然道:“师父……”
  没等他问,梅亚仙马上就告诉他道:“因为,这样能听见我说话的,不只是你,或者是他,而是你们两个……”
  花复仇一时仍然没懂这话的意思,他想问。
  梅亚仙却已转脸笑望着老驼子道:“记得你是怎么问我,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么?”
  老驼子笑着点头道:“记得,是我问妳该怎么说,而妳的回答又极称我心,极合我意,我怎么会不记得?”
  梅亚仙娇媚无限,也无限得意,道:“那么你看,像这种情形并没有在咱们当初的意料之中,我该说哪一句呢?”
  老驼子道:“要依我看,妳两句都该说,不过要稍微改一改”
  梅亚仙微一怔,旋卽再度仰天”咯咯”娇笑。
  老驼子也笑了,仍是那刺耳难听的”磔磔”怪笑。花复仇越看越听越胡涂,他几度想问,却都插不上嘴。
  甘紫筠似乎也被眼前这两个弄楞了,她瞪着一双美目,直直的望着梅亚仙跟老驼子,不动,也不说话。
  再看甘铁民,似乎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两眼像困乏似的渐渐闭起,眼看就要不行了。
  忽然,梅亚仙跟老驼子都不笑了,梅亚仙望着地上的甘铁民说了话:“甘铁民,十九年前,你有一个两岁大的儿子被人抱走,至今下落不明,你可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么?”
  甘铁民没有动静,他已经是灯尽油枯,不可能有动静了,但是他有反应,他那卽将闭上的两眼又睁开了。
  甘紫筠却一怔,急急道:“妳是说我哥哥,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花复仇只觉心头震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忽然间,他的心头又连震动了好几下,因为他看见他的师父梅亚仙转过脸来,把一双目光投向了他,那一双目光好怪,怪得令他害怕,十九年来,他从没有见过师父这样的目光。接着,耳中传进了师父的话声,他听得出,师父的话声带着兴奋,带着得意,说道:“孩子,你把你的父亲杀了?”
  甘铁民的两眼猛睁。
  甘紫筠的脸色变了。
  花复仇只觉脑中”轰”的一声。
  随听老驼子道:“这句话本来是,甘铁民,你怎么把你的儿子杀了,现在情况有了改变,话也只好略加修改了!”
  花复仇的叫声出了口:“师父,妳,妳怎么说?”
  梅亚仙道:“怎么?没听淸楚,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花复仇道:“不,我是要知道,这是不是眞的?”
  “当然是眞的!”梅亚仙道:“千真万确!”
  花复仇摇了头,剧烈的摇了头,失声道:“不,不是眞的,我不相信!”
  梅亚仙道:“信不信由你!”
  “可是十九年来,妳待我如……”
  “不然怎么让你相信,又怎么能让你咬牙苦学!”
  花复仇知觉心如刀割,眼前一黑,站立不稳,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
  只听老驼子冰冷地道:“谁说你不信,你已经相信了!”
  花复仇想摇头说”不”,可是这时候他发现他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说了话,话说得有气无力,还带着颤抖,简直就像呻吟:“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梅亚仙一指老驼子道:“他说你信了,你信了么?”
  花复仇这时候已经明白了,他明白为什么一见甘铁民就觉得那么和蔼,那么可亲了,可是他就是不愿说出那个”信”字,说了他会心痛,会痛死,他仍然道:“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梅亚仙望向老驼子,老驼子阴冷而笑道:“不必了,让甘铁民告诉他吧,他们一家三口,去阴间工夫多着呢!”
  这意思谁都懂,他们俩还要杀死花复仇跟甘紫筠。
  花复仇想扑过去,可是他就是觉得没力气,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毕竟眼前这两个跟他共处了十九年,尤其是梅亚仙,旣是他的师父,又像他的母亲。
  他没有力气,别人可有力气!
  梅亚仙向着他抖手就是一掌。
  他连躲的念头都没有,让这一掌结结实实的拍中心口,人踉跄暴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口撕裂似的一痛,喉头发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老驼子阴冷一笑,道:“我补他一下,丫头交给妳了。”
  老驼子身随话动,话落,人已欺到了花复仇的面前,扬掌劈了下去
  与此同时,梅亚仙也扑到了甘紫筠的身边,竖掌如刀,猛力揷下。
  花复仇别说救人了,他连自己都顾不了了。
  眼看着梅亚仙、老驼子掌下就要连伤二命。
  突然,甘铁民挺身站起来了。
  殷红的鲜血,仍从他左臂肩胛处不断的涌现滴下。他的面孔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但是,他的一双目光仍然那么和蔼慈祥,毫无一丝怨恨之意。他向花复仇的侧卧处,颤巍巍的横跨了一步,及时发出一声断喝道:“小寇子,住手!”
  他口中的”小寇子”,当然就是”老驼子”。
  老驼子这时如果一掌劈了下去,甘铁民这时别说鞭长莫及,阻止不了,就算他身手如常,没受刀伤,两下的距离,也一样救不了花复仇。
  可是,他这一声”小寇子”,竟似蕴蓄了无穷威力,老驼子怔了一下,掌举空中,无形中竟似被人架住了一般,硬是无法劈下。
  梅亚仙那边,情形更糟。
  甘紫筠虽然才十七岁,但自幼家学渊源,已尽得老父甘铁民神刀眞传,这时又有奇形兵刃在手,更不啻如虎生翼,梅亚仙久疏实战经验,一时之间,哪里是甘紫筠的敌手?
  神刀客甘铁民已在这一瞬间颤巍巍的走近花复仇,老驼子望了梅亚仙一眼,皱皱眉头,放落手掌,花复仇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被甘铁民以右掌轻轻按住了。
  他微微喘息着交代花复仇道:“你的内功不弱,赶紧调息护住心脤,就只坏了一条左臂,属于外伤,性命应无妨碍。”
  他说完,又扫了掌珠甘紫筠一眼,见梅亚仙远非爱女敌手,脸上露出一丝快慰之色,同时向爱女说道:“小筠,住手。他们两位原本也是神刀山庄的人,当年结仇的原因,说来应该是场误会……”
  他说着,又向老驼子和梅亚仙分别望了一眼,道:“我们都是当事人,寃家宜解不宜结,今天可否请两位分别说说你们两位对老夫不满的原因?”
  梅亚仙眼珠子一转,忽然抢着道:“当年你不该杀了我的丈夫花五郎,又用迷药强奸了我,这等血海深仇,我自然要用狠毒的手段报复……”
  甘铁民喃喃道:“事到如今,妳还是一点悔意都没有,还是满口胡言,眞是作孽!”
  他又转向老驼子道:“小寇子,你怎么说?”
  老驼子吶吶道:“我所知道的,也是如此。”
  甘铁民忽然沉脸道:“你眞相信这世上曾经有过一位什么花五郎?你见过这位花五郎没有?”
  老驼子脸红了,说道:“那时,我来神刀山庄还不到两年,一直没去过后院,那时,小……小……小姐还没有出世,后来为了公子失踪,我奉命出去找寻,才遇到梅姑娘的,我的确没见过花五郎,我因为迷恋她的美色,才跟去巫山百花谷。道些年来,我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已是一对夫妻,我当然会为她当年的不幸遭遇感到愤恨。”
  甘铁民再转向梅亚仙道:“我说出当年的实情好吗?要不然就妳自己说。”
  就在这时候,梅亚仙忽然一声不响,掉头便向庄外飞跃出去。
  甘紫筠嘿了一声,提刀便待追赶。
  甘铁民叹了口气道:“小筠,让她去吧,她一错再错,将来总会后悔的,就算为父的不杀她,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甘紫筠搁下那把奇形刀,从怀中取出一只药瓶,倒出一撮药粉,走过来扯破老父的衣服,按敷在创口上,又撕下老父的衣襟,将创口扎住。
  甘铁民微笑道:“不要紧,孩子,老爹这条左臂是废定了,它是我儿子砍的,伤肉不伤心,流一点点血,老爹不在乎。”
  他说着,元气似乎恢复不少,脸上也渐渐有了几分血色。
  “刚才这位梅亚仙,原是本山庄的一名大丫头,从小我就一直把她当成我亲生的女儿看待,不但传授了她不少武功,也准备等她成人之后,找个忠厚老实人,像女儿一般嫁出去。不意这丫头人小鬼大,早就跟府里一名管事有了奸情,我当时仍然蒙在鼓里。哪知道这丫头看上我这份家业,以及我在江湖上的名望,竟在那名管事变心离去之后,转而时时向我挑逗,想要我收为侧室,经我严词峻拒之下,她竟恼羞成怒,又在飮食之中下毒,欲置我于死地。”
  甘紫筠插口道:“爹当时为什么不抓住她下毒的证据,当着大庭广众宣布她的罪状,然后一掌劈了她?”
  甘铁民面色一整,微露不悦之色道:“筠儿,妳说小也不小了,怎么在口舌和心肠方面,仍然如此不够厚道?她当时只是个得宠的丫头,她有她的想法,她做得不对,把她赶出去就是了。如果有人犯在妳手里,妳有这种想法,岂不是太可怕了!”
  甘紫筠受了责备,脸孔一红,低头不语。
  甘铁民望着老驼子道:“小寇子,你刚才一番话,尽管说的都是实情,但梅亚仙一定不会原谅你,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愿不愿意留在神刀山庄住下?”
  老驼子见庄主不计前嫌,气度如此寛宏,不禁又羞又愧,热泪滚滚而下,跪了下去道:“谢老庄主,奴才无德,愿意……此后……终生服侍您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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