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乐极生悲
 
2020-06-22 10:13:47   作者:慕容美   来源:慕容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小黑像喝醉了似的,头重脚轻,步伐歪斜,白玉楼搁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只要再加四两力气,他准得跌翻不可。
  而白玉楼搂着他,正是看出他小子神色不对,怕他小子站立不住,当场出丑。
  “我们现在去哪里?”小黑迷迷糊糊的问。
  “先去喝酒。”白玉楼轻声笑着道:“然后找两个妞儿,陪我们洗澡。”
  小黑侧转面孔,眨着眼皮道:“你不怕金凤姑娘生气?”
  白玉楼怔住了。他呆呆的望着小黑,好像小黑忽然变成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
  “你——你说什么?怕金凤姑娘生气?她是老板,我们是顾客,她经营的,本来就是这种生意,我们叫姑娘,她干嘛要生气?”
  小黑好像完全清醒过来了,打鼻中一哼,老气横秋的道:“你以为我小黑是个木头人,什么也看不出来,什么也不知道?”
  白玉楼道:“你看出了什么?知道什么?”
  小黑又哼了一声道:“人醉心不醉,我这样说,你该明白了吧?”
  白玉楼道:“我只有更糊涂!”
  小黑道:“还记不记得大前天我在你屋里喝醉了酒的情形?”
  白玉楼道:“记得啊!怎么样?”
  小黑道:“你以为我喝醉了,就像死人一样,什么感觉都没有?请问,当时我醉倒之后,你们捻细了灯头,搂搂抱抱,吱吱喳喳,那是在干什么?因为她是老板,你是顾客,一种老板对顾客的特别招待?”
  白玉楼在小黑背上狠狠捶了一拳,哈哈大笑。“好小子,我一直担心你长不大,想不到你小子早已经成了大行家!哈哈,哈哈哈。”
  小黑依然瞪着白玉楼,显得很认真的道:“不,大哥,我是说真的。如果我们真找姑娘一起洗澡,金凤姑娘会不会不高兴?”
  白玉楼笑道:“我们先去喝酒,在喝酒时,我再慢慢的想想这个问题。”
  他们在大餐厅里,要了一个小房间,点了一桌菜,开始喝酒。
  这一次,小黑没有嫌白玉楼浪费。
  这桌酒菜,大概得花二百两银子。在一个刚赢了十万两银子的人来说,如果连这点开销都嫌奢侈,那就真的不像话了。
  不过,三杯下肚之后,却喝出了小黑很多问题。
  “你说你在柜上有了五千两银子,可任凭我自由花费。”他问白玉楼:“而你刚才竟一注下十万两,那些多出来的银子,是哪里来的?”
  “是我从洛阳带来的。”
  “洛阳带来的?”小黑一愣:“你来时两手空空,除了一个小包袱,何曾见过成担成箱的银子?”
  “带银子出门,并不一定要成担成箱。纵然成担成箱,也带不了多少。你知道十万两有多重?”
  是的,十万两银子合计六千多斤,如果装担装箱,那该装多少担?装多少箱?
  小黑犹疑地道:“那么,你……”
  白玉楼微笑道:“要来扬州这座金凤酒店,是我早就打定了的主意。所以,在很早以前,我就在洛阳中州银号开了一个账户,存入大笔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小黑茫然道:“那跟这一次的赌注又有什么关系?”
  白玉楼笑道:“那是因为你不懂银号跟银号之间的作业程序,一个有名的银号,他之所以受人信赖,除了资本雄厚之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它的通汇业务。”
  小黑道:“什么叫通汇业务?”
  白玉楼道:“讲多了,你也不懂。现在我只举眼前这个例子,你就明白了。譬如说:我在洛阳中州银号存入五十万白银,指定要在金陵帝王钱庄,或是扬州金亿钱庄随时提取。他们答应了,便表示他们跟这两家钱庄有通汇契约存在。而今我在扬州能够任意提取大笔银两,便是凭了洛阳中州银号在扬州各钱庄的通汇功能!”
  小黑噢了一下,点头道:“我懂了!你在来扬州之前,先在洛阳中州银号存入大笔银两,指定将来可能会在扬州提取。你到了扬州之后,先在扬州的金亿钱庄办好手续,然后拿存折交给金凤姑娘,作为你预支的根据。所以你便能在你存款的范围之内,随时要这儿柜上供应你指定的筹码?”
  白玉楼笑道:“你比我想象中的黑小子聪明得太多太多了!”
  小黑对这种赞美显然一点也不领情,板着面孔又道:“你在洛阳中州银号究竟存了多少银子,我不必问。就算你存的数目是一百万两,我也不会感到惊奇。我现在要问的是,你刚才押下这十万两银子,你预估的胜算,大概是几成?”
  白玉楼道:“六成。”
  小黑道:“六成的意思,就是说赢的机会比输的机会多?”
  白玉楼道:“对!”
  小黑道:“你这份自信是哪里来的?能不能解释解释?”
  白玉楼笑道:“可以,只怕你听不懂。”
  小黑道:“你以为我的耳朵有毛病,还是担心我听不懂中国话?”
  白玉楼笑道:“好,那我现在就解释给你听,你能不能理会,那就看你耳朵有没有毛病,或是听不听得懂中国话了。”
  小黑道:“废话最好少说!”
  白玉楼道:“我的看法是这样的,赌博赢钱,基本上有两个条件:一是作弊,一是不怕输。”
  小黑道:“抱歉,这两个条件,我就不懂。”
  白玉楼道:“不要紧,你不懂,我会再作进一步说明。”
  小黑道:“愈详细愈好。”
  白玉楼道:“作弊的意思,应该不难解释。谈到手段,不下千万种,一时也数说不完。我现在只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今天,假如是我当庄家,我要想 作弊,我可以从洗牌砌牌开始,将大牌小牌分堆排好,然后再在骰子上下功夫。”
  小黑道:“怎么下功夫?”
  白玉楼道:“譬如说,我可以用手法抽换一付骰子,要几点便是几点,而我排好的大牌便可配合骰子,让自己抓到。”
  小黑道:“今天你不是庄家啊!”
  白玉楼道:“所以,这一套作弊手法,我便用不上。”
  小黑道:“既然使不了任何手法,又如何控制胜负?”
  白玉楼道:“关于这一点,又得分两层来说。”
  小黑道:“我已经有点糊涂了,不要说得太复杂。”
  白玉楼道:“一点也不复杂,你只须耐着性子听清楚,你就明白了。”
  小黑道:“快说吧!”
  白玉楼道:“第一点,你必须先观察清楚,庄家是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他在洗牌砌牌打骰子方面有没有玩花样?”
  小黑道:“海山和尚在这方面玩了花样没有?”
  白玉楼道:“没有。”
  小黑道:“除了这一点,第二点呢?”
  白玉楼道:“第二点,你必须先了解一件事。庄家输不输得起?”
  小黑道:“一个人输不输得起,跟输赢又有什么关系?”
  白玉楼道:“关系大了。”
  小黑道:“我不懂。”
  白玉楼道:“换一种说法,你也许容易懂些。比方说:一群人赌钱,其中一小部分人手气总是特别好,大赌大赢,小赌小赢。这种人经常笑口常开,红光满面,愈赌愈顺,好像天注定了他们非赢不可似的。你见过这种人没有?”
  小黑道:“见过。”
  白玉楼道:“人说赌台上有鬼,总是帮赢家,那当然是无稽之谈。不过,某种现象,若是经常发生,我们就不能忽视它的存在价值了。赢钱的人,为什么经常赢?说开了,就是他们已经有了底子,他们输得起,不太在意一时的胜负。刚才台子上,夺魂镖金用和海山和尚便是两个最好例子。”
  小黑道:“你意思是说:姓金的资本有限,一输就发慌,愈发慌愈输,这就是他永远是个输家的原因?”
  白玉楼道:“对!海山和尚则恰好相反。根据我暗中调查,这花和尚连日大赢,手头积下的银子,已不下三十万两之钜。”
  小黑道:“照这样说起来,海山和尚应该是个输得起的庄家,你又怎能在这反面占到上风?”
  白玉楼笑道:“我要仔细说明的,便是这一点。这和尚的三十多万两银子,是他的全部家当,在我姓白的来说,却不算什么,这是我占上风的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他推通天无底庄,只是一种心理攻势。其实,他的财力,既非通天,亦非无底。一般人押注,很少超过一二千两银子,偶尔出现一二注,被吃掉了,就无以为继。所以,他尽可以夸海口,为自己助长气势。他这几天来能赢了又赢,便是全仗了这一点。”
  小黑道:“因此,你一注压下十万两,他慌了,也就输了?”
  白玉楼道:“正是如此。一个人心里有了疙瘩,千万不能赌钱,这种说法,也许找不到任何理论根据,但在赌场中,却屡见不鲜。你有没有见过愁眉苦脸的大赢家?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为了偿还一笔债务,先弄一点本钱,想去赌场赢它一票,而结果居然赢了大钱的人?赌场中最正常的规律是,愈心急着想赢钱的人,输的愈快!”
  小黑想了片刻,忽然道:“刚才那一注,你万一输了怎么办?”
  白玉楼笑道:“输了就歇手,慢慢等下一次机会。”
  小黑道:“早上来赌厅时你说,你想把这和尚赢光,好把这和尚逼离酒店。既然你第一注就赢了他十万两,为什么不趁胜追击,继续跟他赌下去?”
  白玉楼笑道:“好个黑小子,你倒风凉!你输了二十两银子,就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现在指挥起别人来,连十万八万的都不当一回事,你好大方!”
  小黑脸一红道:“这……情形不一样,你干嘛拿我比?我的意思是机会难得,中途歇手,未免有点可惜。”
  白玉楼道:“这算不了什么机会,再赌下去,谁也不能保证稳赢不输。再说,这也是心理攻势之一,海山和尚吃了这一闷棍,很可能从此一蹶不振,二十多万两银子,要输起来,也是很快的。”

×      ×      ×

  第二天,白玉楼向邵金凤提出他昨天赢的那十万两银子。邵金凤付给他扬州金亿钱庄的庄票十张,每张面额库平银一万两正。
  白玉楼交代小黑闩上园门,在自己屋子里,好好的练练拳脚,然后便告扬长而去。
  傍晚时分,白玉楼回到酒店,十张银票不见了,换来的是满面春风。似乎在这一整天的时光里,他已以十万两银子,完成某一件得意之举。
  对于这一类的事情,小黑从不过问。
  他绝对信任他这位白大哥的每一项决定,他知道白玉楼虽然拥有亿万财富,却能在不该浪费时,绝不多花一文钱。他如今一次花掉十万两银子,那必然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功德。
  晚上,白玉楼叫了一桌酒菜,并将邵金凤请来,跟小黑一块在他房间里喝酒。
  “在你这座酒店里,到目前为止,一共住了八名黑水大自在教的教徒。”他告诉邵金凤说:“这八名教徒,在大自在教中,都是西藏三大圣寺,甘丹寺、哲蚌寺和色拉寺中‘举巴’甚至‘堪布’级的人物。”
  邵金凤道:“‘举巴’和‘堪布’是什么意思?”
  白玉楼道:“这是喇嘛教中一种官阶,地位仅次于‘法王’。”
  邵金凤道:“‘法王’就是传说中的‘活佛’?”
  白玉楼道:“不是!‘活佛’是一个教派的最高首领。西藏的教派,是由很多寺庙组成,法王的地位,只相当一个大寺的方丈。”
  邵金凤道:“这些人的武功如何?”
  白玉楼道:“说了请你邵姑娘不要生气,如果单打独斗,你店中的伙计,包括燕子云、杨双舞、楚少秋、廖春福、马八、小张、石不破等人在内,可说没有一个是他们的对手。”
  邵金凤皱皱眉头,没有开口。
  白玉楼接着道:“不过,邵姑娘暂时可以不必为这件事担心。他们住到金凤酒店里来,名义上是探查酒店的虚实,其实也是为了满足个人的私欲。大自在教成立的动机,目的就是为了享受,逮住了这种机会,当然没人愿意放过。”
  小黑插口道:“喇嘛教也是佛教的一支,他们也讲修一切戒律,怎么可以接近女色和酒肉?”
  白玉楼笑道:“任何组织或教派中,都免不了会有败类出现,如果这些教徒都是有道高僧,黑水大自在教这个邪教又怎会成立得起来?”
  小黑道:“你出去了一天,就是为了打听这些?”
  白玉楼道:“我今天出去,处理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这些混进酒店的教徒,我早就辨认出来了。”
  小黑道:“你刚才请金凤姑娘暂时不必担心,暂时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白玉楼道:“这个大自在教来到扬州,他们最终的目的,是降服江南道上的所有的帮派,夺取金凤酒店的经营权,成为南方武林的霸主。但是,他们似乎认为,目前时机尚未成熟,显然还有很大的顾忌。”
  邵金凤道:“估计你这位风流太保?”
  白玉楼道:“这也许是他们的顾忌之一,但依我猜想,他们最大的顾忌,恐怕还是一个丐帮。”
  说到这里,一个小使女走进来,她朝邵金凤福了一福道:“燕管事要春云前来传言,金用金大爷要见姑娘。”
  邵金凤道:“好,请他在前庭会客室等,我马上过来。”

×      ×      ×

  邵金凤去了大约半个时辰,又回到白玉楼的房间。
  白玉楼道:“什么事?”
  邵金凤冷笑道:“无聊。”
  白玉楼笑道:“这位金大爷是不是有意拍卖自己?”
  邵金凤一怔,道:“你怎么猜到的?”
  白玉楼笑道:“这正是一个赌徒的下场,我怎么猜不到。”
  小黑好像还没有听明白,眨着眼皮道:“拍卖自己?什么意思?”
  白玉楼道:“你不知道金凤酒店有条规矩:遇上有份量的客人,一旦盘川用尽了,可以凭自己的技艺,向酒店押款周转?”
  小黑道:“这位夺魂镖金用,只是一名普通镖头,除了心肠狠毒,绝情寡义之外,武功方面根本谈不上有何出色之处,要他这种人有何用场?”
  邵金凤道:“金凤的想法,跟你小黑哥完全相同。”她皱了一下眉头,又道:
  “但是,金凤的立场不同,他好歹也是金凤酒店的一位顾客,尽管我没有收留他的意思,话可不能说得太刺耳。”
  小黑道:“你怎么回复他的?”
  邵金凤道:“我说,酒店里现在不缺人手,这件事我好好考虑一下,才能决定。”
  小黑道:“这位仁兄带来的银子不少,真的已经花完了?”
  邵金凤道:“虽然没有精光,但差不多了。”
  白玉楼道:“是不是今天又大输了一场?”
  邵金凤点头道:“是的,今天又输了七千多两,柜上的存款,已剩下三百两不到,再算算房饭钱,大概刚好。”
  白玉楼道:“今天海山和尚的手气如何?”
  邵金凤道:“也不佳妙,据说一连推了三个大瘟庄,共计赔出去四万多两。”
  小黑道:“既然海山和尚推的是瘟庄,下家应该人人有进账才对,金用怎么反而陪他输了七千多两?”
  邵金凤望了白玉楼一眼,微笑道:“你这位白大哥是大行家,你应该找他解释才对。”
  白玉楼道:“这里面的道理,我昨天就跟他解释过了。”
  小黑思索了片刻,忽然一拍大腿道:“对,果然有道理,心里有了疙瘩,愈是怕输,输的愈快。海山和尚推瘟庄,可能也是这个道理。”
  邵金凤道:“据小杨他们说,海山和尚推瘟庄,并不稀奇。因为他昨天被白大侠一注押折了锐气,总会要霉上一阵的。最叫人奇怪的是金用,海山和尚吃吃赔赔,赔的是别人,吃的总是他,他无论押哪一门,总是拣最小的牌点子抓。”
  小黑嘿了一声道:“这其实也不奇怪,他做的缺德事情太多了。”
  邵金凤笑道:“小黑哥也相信因果报应?”
  小黑道:“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因果报应,我只知道,一个人伤天害理的事情千万做不得。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总有寝食难安的时候。如果睡不好觉,又吃不下饭,心头总像吊着一块大石头,这种人赌钱不输才怪!”
  白玉楼伸手拍拍他的肩头,哈哈大笑道:“好极了,小子,做人和赌博的道理,都被你说对了,大哥明天给你一笔本钱,你可以正式上场了!”
  小黑有点气恼,脱口道:“大哥再取笑我,我就要向金凤姑娘告密了!”
  白玉楼一怔道:“告什么密?”
  邵金凤笑着道:“小黑哥,拿点骨气出来,别被他吓着了。他是不是在背后说了我邵金凤什么坏话?快告诉凤大姐。”
  小黑话一出口,本来有点后悔,如今经邵金凤一激,不禁挺了挺胸脯,道:“我怕什么?话是他说的,我完全照本宣科,既不添油,又不加醋,有什么好怕的?”
  邵金凤道:“对,他怎么说,快说。”
  小黑指指白玉楼:“昨天,他赢了那十万两银子,拉我去喝酒,还说要找两个姑娘陪我们洗澡,你说他坏不坏?”
  邵金凤道:“这里的姑娘多得很,一人叫十个都有,那有什么不可以?”
  小黑听了,不觉一呆道:“什么?你不生气?”
  邵金凤面孔通红,笑得很勉强:“我——为什么要生气?”
  小黑是实心眼儿,一点也没注意到邵金凤的神情变化,有点扫兴地喃喃道:
  “你既然不生气,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一直……以为……以为……你会好好的臭骂他一顿……唉,倒楣!”
  白玉楼笑不可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又拍了小黑一巴掌道:
  “小子,一个人伤天害理的事千万做不得,懂吗?这样一来,我明天就不敢出本钱让你上赌台了。”
  邵金凤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得意什么?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小黑这才有了精神,忙道:“对,对,训的好,好好的训训他!”
  三人接着闹罚酒,白玉楼要罚小黑,小黑要邵金凤罚白玉楼,你一杯,我一杯,不到三更天,全都酩酊大醉。
  最后,由两名使女将小黑扶回他自己的房间,这边则由两名使女吹熄了灯,房门由外面轻轻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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