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2024-08-12 15:36:33   作者:南条范夫   译者:萧云箐   来源:南条范夫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居住在静冈市的手岛竹一郎家传的《骏河大纳言秘记》手抄本,是有关宽永六年九月二十四日在骏河城内,于城主大纳言忠长面前举行的御前真刀比武,唯一具备可靠性的资料。根据该手抄本所述,当日共举行了十一场比武,二十二名对战者之中因败北或同归于尽,以致当场死亡者有十四人,已有两人在比武结束后立刻被杀,仅有六人幸存下来,但其中又有两人受了重伤。这场比武若用“血雨腥风”四字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其惨不忍睹之状,除了战场搏杀之外,恐怕是空前绝后了。

  毫发无伤,幸存下来的胜利者包括了以下四人:

  破了盲眼剑士依良子清玄诡异的“无名逆流”刀法的虎眼流独臂剑士藤木源之助;

  为报杀夫之仇向骏河藩士,同时也是今川流高手的座波间左卫门进行挑战,尽管身为年轻女子,仍以薙刀砍死对手的矶田娟;

  以峰打不杀闻名,却在无意间砍死了黑川小次郎的月冈雪之介;

  作为判官流高手,以“疾风阵幕斩”破了进藤武左卫门“神道流秘传阵幕刺”的小村源之助。

  另外,虽然身负重伤,但总算保住一命的人就是——虽被斩破膝盖仍戳死流浪剑士屈木顽之助的骏河藩枪术指导师傅笹原修三郎,以及在左肩被深深刺伤的同时,趁势击破了对手“未来知新流”黑江刚太郎的飞龙斩,甚至获胜后,肩膀上仍插着对方的胁差,属于二阶堂流的片冈京之介。

  然而,就在众人都以为御前真刀比武已经告一段落时,比武场内突然闯进一名自称车大膳的疯狂剑士。这名狂剑士不仅惨杀了月冈雪之介,同时还让前去追击他的小村源之助,腹部遭受重创,(注:车大膳,本书姊妹作《武魂绘卷》中登场的反派角色,使用阴流剑术横行无忌的诡异剑士,视人类为蛆虫,并对未受污染的纯洁少女有着异常执着,乱入狱前比武,惨杀雪之介,重创小村源之助后,遭到骏河剑士、真田家传人——五位鹭志津马击败而自杀)。

  因此完全毫发无伤而幸存下来的人除了年轻美女矶田娟外,最后就只剩藤木源之助一人,但他是个失去了左臂的独臂剑士。不过由于藩厅一开始就公开宣布:凡是比武获胜的人,都会被本藩录用为家臣。因此,藤木很快就接到了藩厅征募他入仕的通知,没想到藤木却当场坚辞了。

  “如此难得的机会?您为什么要拒绝?莫非您嫌三百石的俸禄太少了吗?”家老三枝伊豆非常不悦地追问着,但藤木完全没有高傲的样子,反而显得有些困惑。

  “您千万别误会了,在下能以这无用之身,获得贵藩以如此优厚的俸禄下募出仕,自然觉得深感荣幸,只是在下完全无心为官,”藤木只是拜谢对方的好意,对于当官一事却依旧固辞不受,对藤木这样的态度,就连三枝也束手无策,但城主忠长却下令,无论如何也要征召藤木出仕。三枝当然不可能违背性情乖戾的主君旨意。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不好强迫你,但至少请你暂时留在城内一段时间,帮忙教导一下年轻的剑士们吧,拜托你了。”既然三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藤木当然也不便继续拒绝,只好回答说,“谨遵尊意。”三枝是个老奸巨猾的人,他心想,总之,只要先将藤木留在城内,日后总有机会说服他,在如此盘算后,才会提出这种请求。

  但藤木之所以如此固执地拒绝无数人求之不得的高官厚禄,其实只有一个理由。他会出面讨伐伊良子清玄,并不单纯只是受到想替师父岩本虎眼,以及师兄牛股权左卫门复仇的炽烈欲望所驱使;当然,身为一名剑士的自尊,毫无疑问也是刺激他出马的重要因素之一,但,想要得到虎眼的女儿——三重的芳心,这样的悲愿,才是超越其他一切事物、真正促使他不断努力奋斗至今的原动力。

  三重曾这样说过——只要你杀了清玄,当晚我就是你的人了。而且在过去的三年里,三重随时随地都陪在他身旁,不断激励着他。长久以来,与自己深爱的师父女儿生活在一起,却无法碰触她任何一根汗毛,对年轻的藤木源之助来说,这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不论谁都能轻易地想像岀来。为了脱离这种宛如活地狱般的生活,为了有朝一日能用那残缺的独臂,将三重的裸身紧紧拥入怀中,藤木怀抱着梦想,日以继夜地拼死努力。最后,他终于成功破了清玄的无明逆流。

  只是,藤木万万没想到,他长年来的梦想,竟在顷刻之间被残酷地粉碎了。在清玄倒毙的那一刹那,原本站在幕外窥视比武场景象的三重,竟将怀剑深深刺进了自己的胸膛,当场丧命。——原来,三重在如此强烈要求杀了清玄的同时,对身为杀父仇人的清玄,其实却在心里抱持着一份深情,甚至到了愿意为他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的地步……

  藤木觉得全身虚脱,仿佛身上所有血液都已流尽——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舍身投入剑道的修行之路呢?眼前的一切,仿佛只剩下空虚、愤怒,还有悲哀。正因如此,所以他根本无心为官。不,不只是仕官这件事而已,藤木甚至开始质疑,自己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对于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他完全找不出任何的意义。对于未来究竟该怎么走,他也完全找不到出口。只是为了回报三枝的礼遇,他才答应暂时留下来指导藩士们刀法。

  同样身为比武胜利者的片冈京之介与小村源之助,在各自身上的刀伤癒合后,也与藤木有过几次的见面之缘。他们两人都是骏河藩的藩士。三人都因为看过当日的比武情形,早已知晓对方的存在,同时也非常尊敬对方的刀法,毫无孰优孰劣的竞争想法。藤木也只有在和他们聊起刀法话题时,才能忘记一切,让心里的纷纷扰扰暂时平静下来。三人之间还经常谈起另一名获胜者矶田绢的事。不,或许应该说阿绢的对手座波间左卫门,更引起他们的兴趣。

  “我实在是无法理解哪!对于座波的今川流刀法,我也算是相当了解;虽然阿绢小姐挥舞薙刀的实力也很高,但如果座波拿出真本事来比武,阿绢小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当时那场比武,看起来简直像是座波自己故意要让阿绢小姐用薙刀砍在他身上,所以刻意将身体往前靠过去挨砍的。”非常熟知座波生前为人的小村,狐疑地说着。

  “没有错,当时他看起来,似乎一副对于被砍乐在其中的样子;我甚至怀疑,座波一开始就打算让阿绢小姐斩了他。”片冈也有相同的想法。

  “阿绢的丈夫久之进,曾是座波的好友;虽然因为久之进莫名其妙发狂想斩了座波,逼得座波不得已反过来杀了久之进,但他毕竟是杀了自己的好友,想必因此内疚在心,所以才会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死在阿绢小姐的复仇之刀下吧!”这也是藩内家臣普遍拥有的想法。此时,在一旁听着他们两人谈话的藤木,忽然插嘴问道:“座波这个人和阿绢小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我听说她只是座波朋友的妻子。”

  “不,阿绢小姐应该是座波的表妹才是。”

  “这么说,他们从小就认识了?”

  “应该是吧。”

  藤木沉默了下来。事件发生的本质,恐怕只有此时的藤木看穿了,尽管他也只看穿了一小部分而已。藤木当然不可能知道,座波天生就拥有令人震惊的被虐倾向,他只是有种隐约的直觉,认为座波一定深深迷恋着阿绢。他之所以能察觉这点,大概是因为自己也曾有过那般刻骨铭心的经历吧!也因为洞察到这件事,藤木开始对这个名叫矶田绢的女人产生了好奇心。

  相当不可思议地,比武当天的阿绢身影,一直鲜明而深刻地残留在藤木的记忆当中。一头黝黑的长发被剪成短发,并从发根处牢牢固定住,头上还绑着白布,全身也穿上素白的衣裳,手上抱着薙刀、昂然挺立的阿绢,脸上露出必死的觉悟表情,那凄美的姿态,让观者几乎忘了呼吸。只是,当时的阿绢并不只是美丽而已,她的面容还莫名地神似三重;一定也是因为如此,她的身影才会深深烙印在藤木的脑中一隅吧!

  过了几天后,“矶田的遗孀在那里……”当藤木顺着一名年轻藩士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时,他体内的一股情绪,瞬间以背脊为中心,仿佛绕转了三百六十度般地一阵翻腾——或许,藤木对三重那深刻入骨的执念,就是从这一瞬间,开始剧烈动摇、四散崩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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