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在哪里

2025-03-08 09:55:57   作者：秦红   来源：秦红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魏善：二十年前那一笔账，现在该来算一算了，本月一日朝阳升起之时，当登门造访，请准备你的脑袋瓜子！
　　二十年前老友孙慧龙具。”
　　白纸黑字，上面插着一把飞刀，这两样东西突然出现在我们“魏老爷”的床榻上！
　　魏善：今天六十多岁，虽然识字不多，在这个小镇上却被大家称为“魏老爷”或“魏善人”，因为他跟一般为富不仁的人不一样，他乐善好施，经常慷慨解囊救济贫困，是一位人人称颂的大好人。
　　这样一位大好人，现在居然有人要找他算账，要他的脑袋瓜子，宁非怪事？


　　大清早，老仆魏安端着一碗汤药来到主人卧房门口，一见房门还关着，心里便觉不妙，往常这个时候主人早已在天井上走动，今天怎的还没有起床呀？
　　自从几年前主人心疾之后，大夫曾经悄悄告诉他“你的主人随时会去”，他就天天在担心，深怕有一天早上会发现主人已僵卧床上，所以看见房门还关着，他心中发慌起来，连忙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敲了两下房门，开声道：“老爷，您还没有起来么？”
　　“起来了，你进来吧。”
　　魏安一听，暗暗透了一口气，当即轻轻推开房门，端着那碗还在冒热气的汤药跨入房中。
　　一脚踏入房中，一眼瞥视过去，他不禁吓了一大跳，骇然失声道：“老爷，您怎么啦？”
　　魏老爷倚坐在床上，脸上白得没有一点血色，额头上还挂着一些冷汗珠，那模样就像得了急症一般！
　　魏安赶紧将汤药放下，急趋过去道：“老爷，您不舒服？”
　　魏老爷微微摇头道：“没甚么……”
　　他才不过六十开外的年纪，并不算太老，可是他太胖了，全身累累肥肉，胖得一塌糊涂，这也许就是他得了心疾的原因吧？
　　魏安认定他必是心疾发作了，忙道：“老爷您歇着，小的去请大夫来！”
　　“回来！”
　　魏安应声转回来。
　　魏老爷这时面色已红润了许多，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老夫没事，不必去请大夫，不过老夫要见总管，你立刻叫他过来。”
　　没多久，总管就来了。
　　这位总管名叫“魏熊”，今年才四十出头，原是我们这位魏老爷当年的贴身小厮，现在负责掌管魏老爷的全部产业，由于魏老爷没有儿女，所以魏老爷对他视如己出，大家都料定将来魏老爷一去，所有财产必归这人体承，魏熊自己也这么想，因此平日干得十分起劲。
　　魏老爷见他入房，便将魏安遣退，叫：魏熊关上房门，然后示意他过来坐下。
　　魏熊名虽为“熊”，其实长得白白净净的，说得不好听有些娘腔腔。
　　魏老爷拉着他靠床边坐下，伸手揑揑他白净的下巴，嘻嘻笑道：“小熊，你好几天不来看老夫了。”
　　魏熊有点忸怩，悄声道：“老爷，现在是大白天呢！”
　　魏老爷笑道：“大白天又怎样？”
　　魏熊悄声道：“再说您老最近身子也不好……”
　　魏老爷道：“放心，老夫还硬朗得很呢！”
　　魏熊低下了头。
　　魏老爷含笑打量他片刻，忽然拍拍他肩膀，哈哈笑道：“小熊，你别会错意，老夫今早找你来，是有正事要和你说。”
　　魏熊欣然道：“是，老爷吩咐。”
　　魏老爷收敛了笑容，表情转为严肃道：“你说，你跟随老夫多少年了？”
　　“二十多年了。”
　　“对，二十多年了！老夫无儿无女，所以在这个世上咱们俩是最亲的人，是不是？”
　　“是啊。”
　　“你知道老夫的过去，而你一直守口如瓶，所以老夫很信任你，有事情只有找你商量。”
　　“是。”
　　“你还记得孙慧龙这个人么？”
　　“当然记得。”
　　“他大后天要来取老夫的首级。”
　　魏熊一听这话，整个人跳了起来，大惊道：“他……他不是死了么？”
　　魏老爷沉着脸道：“老夫也听说他十多年前就已经死在狱中，但看来这消息不确．……”一面说，一面将孙慧龙的“警柬”和飞刀交到魏熊手中。
　　魏老爷道：“孙慧龙那老小子，二十多年前身手就比老夫高明，而这十多年来老夫偏又放下了武功，如今连多走几步路就气喘如牛，他若真来了，老夫这颗脑袋只怕真是他的了。”
　　“这……这该怎么办？”
　　“怎么办？老夫把你找来，就是要你出出主意啊！要知道你是跟随老夫二十多年的人，孙慧龙那老小子若真上了门，连你也跑不掉！”
　　“那……那……对了，我报官去！”
　　“你混帐！这件事怎么可以报官？老夫在这镇上已树立了名望地位，无人不知老夫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你要是报了官，老夫岂非原形毕露？”
　　“对，对，那……那可怎么办？”
　　“小熊，老夫还以为你能出出主意……这样吧！你去你打听一下，这镇上几十里之内，可能有武功高强的人，你去找两个来，咱们聘请他们为护院武师，这样也许能够保全咱们主仆二人的性命。”
　　“对，我这就去！”
　　“慢着，老夫话还没说完呢。”
　　“是，老爷吩咐。”
　　“要注意的是：必须是本地人才行，绝不能聘请来历不明的外乡人。孙慧龙那老小子是快七十岁的人了，他说不定不会亲自来，万一他派了人来，知道咱们要聘请选院武师，就冒充武师前来应征，那岂不是引狼入室？”
　　“是，老爷您真细心，我不聘请来历不明的外乡人就是了。”
　　“还有，千万不可将孙慧龙要杀老夫的消息泄漏出去。”
　　“是。”
　　“你去吧！”
　　魏熊辞出老爷卧房后，在院子里碰上老仆魏安，后者便向他问道：“魏总管，老爷有甚么不对么？”
　　魏熊便将孙慧龙要在大后天前来取老爷脑袋瓜子的事告他，最后叮咛道：“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千万不可泄漏出去，知道么？”
　　魏安大惊道：“孙慧龙是甚么人？他为甚么要取我们老爷的脑袋瓜子？”
　　魏熊道：“他是我们老爷二十年前的老朋友，至于他为甚么要杀我们老爷，那与他下狱和一笔钱财有关，此事说来一言难尽，以后有空我慢慢告诉你，现在我要去聘请几个护院武师，不跟你多谈了！”


　　这天下午，魏熊找来了两个武师，都是本地人，一个叫伍金堂，使一条三节棍的；一个叫董昌，使一口九环厚背刀的，两人各在魏老爷面前要了一套功夫，魏老爷心中虽不太满意，但在“聊胜于无”的情况下，只好把他们留下来。
　　“听着，大后天朝阳升起之时，有个黑道上的下三滥要来勒索老夫，届时你们要卖力保护老夫，如能将他摆平，每人赏银一百两！”
　　两个武师听了很高兴，一齐拍胸膛道：“魏老爷放心，您是咱们镇上的大善人，就是不要银子我们也要保护您的安全！那家伙不来便罢，要是来了，我们二人管叫他来得去不得。
　　魏老爷听他们这样说，心里也很高兴，笑道：“他说大后天日出之时要来，但说不定会提早到来，所以夜里你们要特别留意，最好紧紧守在老夫房外面，这样老夫才能高枕无忧。”
　　“是！”
　　“现在你们先下去歇歇吧！”
　　两个武师退去之后，魏安带进了一位替魏老爷看病的叶大夫：这位叶大夫是最近才到镇上来行医的，由于医道高明，魏老爷便定期请他看病开药方，今天又是看病开药方的时候了。
　　他为魏老爷把过脉后，提笔开出一帖药方，交给魏安道：“你照这药方去抓三帖，大后天上午我再来。”
　　魏老爷突然面色一变道：“大后天上午么？”
　　叶大夫点头道：“是的。”
　　魏老爷目光一凝，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问道：“为甚么要大后天上午？”
　　叶大夫道：“这三帖药服下之后，我还要为魏老爷把脉，看看服药后的情况如何，所以大后天上午还要再来一下。”
　　魏老爷“唔”了一声，不再开腔，示意魏安领他出去。
　　当叶大夫退出之后，魏老爷立刻转对一旁侍立的魏熊冷笑道：“听到没有？他说大后天上午要来！”
　　魏熊惊疑道：“老爷，难道……您怀疑……？”
　　魏老爷阴阴一笑道：“孙慧龙那老小子鬼计多端，老夫不可不防——这位叶大夫老夫不要了！”
　　魏熊道：“好的，好的。”
　　魏老爷道：“通知魏安，丢掉刚才他开的药方！”
　　魏熊躬身道：“是。”
　　魏老爷道：“还有，将老夫那口鬼头刀找出来，把它磨利！”
　　魏熊一惊道：“老爷，您还能够动手么？”
　　魏老爷冷笑道：“怎么不能动？要是有人要杀你，你动手不动手？”
　　魏熊不敢多说，就去找出那口鬼头刀，将它磨得光光利利的，拿入卧房交给了他。
　　魏老爷抚刀长叹一声道：“二十年了，老夫只道从此可以退出江湖，想不到孙慧龙那老小子阴魂不散，竟然找到这地方来了。”
　　魏熊说道：“老爷，他要的是当年那笔珠宝，这些年来，老爷赚入的银子已不下十万两，何不给他几万两银子，大家和解算了。”
　　魏老爷怒道：“你混帐！银子可是好赚的么？给他几万两银子，亏你还说得出口！”
　　魏熊道：“可是当年——”
　　魏老爷截口道：“别提当年的事。”
　　魏熊忙道：“老爷，你不要生气，我还有个主意：后天晚上，你老不妨躱入地窖不要出来，这样孙慧龙那老小子若是来了，就不怕被他所伤，因为那地窖的入口只有您我两人知道，老爷以为如何？”
　　魏老爷听了微微一笑道：“到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天刚破晓，魏老爷便起床出房，他年纪大睡眠不多，每天总是很早就起，到天井上活动筋骨。
　　一脚跨出卧房，他就吓呆了。
　　因为，走廊梁上吊着两个人！　．
　　一个是伍金堂，一个是董昌，他们手脚被反剪綑绑着，像綑两头猪一样。
　　而且，咽喉被割裂，鲜血在地上流了一大滩，早已气绝死亡了。
　　魏老爷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发软，扶住房门大叫道：“来人哪！来人哪！”
　　宅中的仆婢纷纷闻声赶到，总管魏熊也赶到了，他们一看伍、董二人死亡的情形，也吓得要死，老妈子和丫鬟胆子小，顿时吓得软倒地上……
　　还是我们魏老爷有胆识和经验，他知道这必是孙慧龙干的，目的在示威，当下把魏熊叫到面前道：“小熊快叫人把尸体解下来，这两个护院武有家属没有？”
　　魏熊战战兢兢道：“有呀，有呀！”
　　魏老爷道：“那么，派人去他们两家抚慰，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要报官！”
　　魏熊煌声道：“出了人命，不报官怎成？”
　　魏老爷沉声道：“可以，只要苦主同意不追究，衙门那边改天由老夫去打点一下就成。”
　　魏熊道：“是。”
　　魏老爷道：“快去，快叫人把这两具尸体解下来——他妈的！孙慧龙那老子当真要跟老夫斗上了。”
　　于是，全宅的人忙成一团，买棺收尸，洗刷地面，忙了老半天，总算处理妥当，然后总管魏熊来报：“两家苦主已去疏解过了，最后每一家同意以五千两银子和解。”
　　“不贵！不贵！”
　　“老爷，再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您有救了。”
　　“怎么说？”
　　“我又替您找到一位武师，这位武师武功十分高强，一定能够保护您安全。”
　　“谁？”
　　“他姓郭是个青年人，山西人氏。”
　　“混眼！说过不能聘请外乡人，你忘了不成？”
　　“老爷，这人十分可靠，他一个多月前就到咱小镇上卖艺，我看过他的本领，真是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有他这么一个人，保证可以对付孙慧龙那老小子。”
　　“当真可靠？”
　　“一定可靠！”
　　“好，把他叫来，不过老夫不见他，老夫要躲到地窖里去，再也不露面了。”


　　地窖很大，有一间堂屋那么大，可惜通风不佳，闷热得要命。
　　这是魏老爷的秘密重地，全宅除了他自己和魏熊知道之外，没有第三人进入过这个地窖，因为这间地窖中藏放着许多财宝珍奇。
　　地窖的入口处有一道铁门，一经下了锁，谁也别想进来。
　　现在，魏老爷躺在地容中的一张临时布置的竹床上，他身上只穿着一条内裤，但全身一直在冒汗，汗出之多，就像下雨一般！
　　他已经在这间地窖住了一天一夜，此刻正是三更时份，再过一个多时辰便要天亮，也就是孙慧龙要登门造访，拿他的脑袋瓜子的时候了。
　　魏老爷子伸手摸摸放在身边的鬼头刀，想起当年和孙慧龙联手做案的情形，脸上不禁展现一丝笑容，喃喃自语道：“孙慧龙阿孙慧龙，咱们当年联手做了大案，刦得了价值十几万两银子的财物，照说咱们本来应该平分了，但是……嘿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夫出卖你，那是因为老夫想洗手江湖……哼，想不到你命大，下狱之后居然没死……你要来拿老夫的脑袋瓜子？嘿……你来吧，老夫在此等着你。”
　　“砰砰砰！”
　　铁门外面有人在外面敲门！
　　魏老爷浑身一震，抓起鬼头刀，努力压抑颤栗，发出低沉的声音道：“是甚么人！”
　　“是我，老爷！”
　　魏熊的声音。
　　魏老爷一听，一颗吊得高高的心才放了下来，而且脸上居然出现了微笑。
　　他一生未娶，身边只有一个魏熊，你若问何故，答案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虽然再过一个多时辰孙慧龙那老小子就要来了，但一听到魏熊的声音，他仍不免心痒痒的有些不克自制，当即下床走去拉开铁门，打开铁门。”
　　魏熊道：“老爷，天快亮了。”
　　他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的青年。
　　陌生的青年手上握着一把长剑……
　　魏老爷面色一变，一指那青年怒问道：“小熊，他是何人？”
　　魏熊一边步入地窖，一边答道：“他就是我说的那位武师……”
　　郭姓青年跟入地窖。
　　魏老爷很不高兴，扳下脸孔道：“老夫不是交代过了么？”
　　他严嘱不准任何人进入地密。
　　魏熊笑道：“老爷，你放心，这位郭武师绝对可靠，他说时候快到了，一定要守在老爷身边，因为……因为……”
　　魏老爷怒道：“因为甚么？”
　　魏熊道：“由于伍、董二位武师的遇害，这位郭武师担心孙慧龙可能早已潜伏在住宅内，所以他认为必须紧紧守在老爷身边才能保护您的安全，我觉得有道理，便把他带了进来。”
　　郭姓武师向他行了一礼，道：“在下郭庄，拜见魏老爷。”
　　表情有些莫测高深！
　　魏老爷不便再发怒了，他很能随机应变，当下点点头道：“把铁门关上吧。”
　　郭庄返身关上铁门将铁门推了上去。
　　魏老爷转回竹床坐下，随手拿起那柄鬼刀头，轻抚刀锋道：“你真有把握保护老夫？”
　　郭庄躬身道：“如果来人真是昔日的江洋大盗孙慧龙的话，在下有此能力。”
　　魏老爷道：“谁告诉你要杀老夫的人是孙慧龙？”
　　郭庄一指魏熊，答道：“是这位魏总管说的。”
　　魏老爷瞪了魏熊一眼，但面上很快堆出和气的笑容，说道：“孙慧龙那老小子已经快七十岁了，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嘿，老夫不信——咦！”
　　他目中突露惊色，好像发现郭庄的身后发生了怪事一般！
　　郭庄回头望去。魏老爷趁机挥出他的鬼头刀，使尽全身之力挥了出去！
　　郭庄待知觉上当时，已来不及拔剑招架，百忙中只得举臂格出——
　　“刷！”的一下，郭庄的一条右臂断了，登时血流如注，他发出一声惨叫，颠退三四步，震骇欲绝的大叫道：“魏老爷！你疯了？”
　　魏老爷厉笑道：“没有！老夫并没有疯，老夫清楚得很，你就是孙慧龙派来的人？”
　　这句话之后，他已疯狂的挥刀攻上，猛劈猛砍，可怜郭庄的右臂已断，全无招架能力，勉强躲过了几刀后终于又被砍中了一刀，砍中腰部，裂开一道大口，白肉里涌出了鲜红的血，倒下去了！
　　魏老爷又砍了他几刀，直到看出他已断了气，才丢下染满鲜血的鬼头刀，哈哈大笑道：“孙慧龙，你的阴谋失败了，哈哈哈，我魏某人是何等人物，你想要老夫的脑袋瓜子，没那么容易！”
　　魏熊呆了半晌，便过去扶他去竹床坐下，道：“老爷，您歇歇，您太冲动了，其实根本没有甚么孙慧龙，孙慧龙确确实实早已死在狱中了。”
　　魏老爷一怔道：“你说甚么？”
　　魏熊道：“我说孙慧龙早已死在狱中，要杀您的不是他。”
　　魏老爷大愕道：“那……是谁？”
　　“我！”
　　说出这句话时，魏熊的袖中已出现一柄锋利的匕首，抵上了我们魏老爷的心口，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道：“是我，是我！要杀你的人是我！”
　　魏老爷刚才杀死郭庄时，已使尽了力气，这时正在喘大气，他听了大惊失色道：“为甚么？”
　　“因为我恨你！”就此一刀下去……

　　(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孤鹤”录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