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受挫纯阴指

 

2023-08-03 16:12:44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玉仪给那女子抱着，一起纵上檐头，忽道：“姐姐，我不能走！”那白衣女子诧道：“你若不走，褚鸿钧就来到了，那时你便有性命的危险，我又不能够在他跟前露面，免和迷踪派种下深仇。”王仪道：“姐姐虽然救了我，可是我师傅现时落在褚鸿钧手里，那忍心独自求生？一会褚鸿钧若是到来，我要向他解释一番，让他知道吴月波之死是咎由自取，如果他要报复的话，那就算在我的身上去吧，不要把我师傅加害，演出同门间自相残杀的惨事。”

　　那女子听了，不禁动容，暗念这道姑原来具有一点正气。忙安慰道：“仙姑，我一定帮你救出令师的，如今急在眉睫，先来避过褚鸿钧的毒手再商量吧。”玉仪又道：“姐姐带我到那里去？路上不怕碰着褚师伯么？”道姑说还未能，那女子忽地扯着她一同伏在耳墙之下，低声道：“不好，你师伯到了，同来的还有一个冯道德。”

　　玉仪探出半边面孔，向坡下一望，落日斜照当中，褚鸿钧和一个小道士正向山坡上走来，不觉有点战栗，颤声道：“我的脚走动不方便，怎么是好？”那女子轻轻拍她的肩头道：“仙姑不要慌，有我在此，如今只有找个地方暂时躲起。”玉仪还是不放心，在她耳边道：“姐姐，庵里没有秘密地方可以躲起来的。”那女子已不再说，背着她拱身向前，几起几落，一刹那已纵落一丛芭蕉树旁。玉仪认得这里是自己卧室后的一块隙地。

　　过了片刻，外面轩房来了息索的声响，那女子立刻带着她向上蹿起，飘过墙头，一同落到墙外，脚下没有一点声息。玉仪知道已有人进入自己的卧室。那女子正在侧耳倾听，约过一盏茶时分，便道：“他走了，还幸进来的不是褚鸿钧。”说了打出手势，叫她在墙边等着。一阵衣带风响，那女子又纵回室里去了。

　　这时玉仪心里忐忑不宁，暗念这女子是密宗女弟子玉雪莲，从额上的三叉暗纹和一口青萍剑看来，已不用思疑了。她是西陲宣抚使平川郡王靖远侯司马长缨的夫人，本身又是清宫里的飞鸾郡主，她的丈夫和自己有着骨肉亲情的关系。不过话虽如此，他们两夫妻投身满洲人，究是贪图富贵抑或别有所图，这点却无从忖测。又记起庆云师傅时常教训，说武林人首重正气，不能屈节事仇还有娘亲的手书，叫自己监视着司马长缨，如果长缨出卖朋友，辱没了司马氏的家声，那就拿父亲遗下的一对阴阳匕首，对他警告，如果逆子不听母命，就算大义灭亲，也不算是有悖伦常。这半年来自己为了娘亲的吩咐，已经暗中窥察长缨的举动。今次因来叩见庆云师傅，正想解决一件难题，估不到因一个吴月波，竟然闹出一番事。还把少林女弟子莫卧儿牵连在内。但这都还未能了，如今王雪莲又跟踪到来，岂不瓜豆相缠，不知弄到了什么田地？又怕王雪莲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番到峨嵋有意把这秘密揭穿。

　　玉仪想到这里，心里便道：“不好！莫卧儿是十三剑联盟反清的一个，以往帮助段一山，打伤了飞凤，清朝久欲得她而甘心，这番和清宮郡主王雪莲碰上，岂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了忽地来一醒，暗道：“我有办法了，这番正好暗窥王雪莲内心的秘密，她的行动无异就是长缨的意志，如果她对莫卧儿落井下石，借褚鸿钧之手反她杀掉，那么她他夫妻都是死心塌地效力清朝的了，倘若不然，那末也可瞧出她和长缨有意摆脱满洲人的势力，才会到大金川来设藩吧。”想念间，突觉人影一晃，王雪莲又复纵出，匆匆拉着她道：“妹妹，我们快走！冯道德找不到你，定会和你的褚师伯一同进来，再搜索一遍。”玉仪不由自主的给她带着一起走。暮色四合，两条人影如飞纵窜，片刻已来到一处竹林。王雪莲把她放在石上，问道：“妹妹足部受伤，如今觉得怎样了？”玉仪答道：“刚才我独个儿在庵里，已经能扶着墙壁走动了。”王雪莲道：“如今试试走几步，看看是否活动了一些。”玉仪晓到她的说话有因，立刻站起，向前走了几步，不觉惊奇地叫出一声，瞪目道：“我的脚没事了，怎会好得这样快呢？”抬头看见王雪莲微笑，心里当堂明白，便上前拜谢道：“姐姐救了我，还替我治愈足伤，我不知要怎样向你道谢才好。”王雪莲道：“你我是自家人，干么要说这客气的说呢。适才带你纵窜之时，我暗把本身纯阴气功施出，替你舒筋活络，想不到果然收效，这也是你的武功根基深厚，同时你我都是纯阴之体，所以能够片刻复元，我真替你欢喜。”

　　玉仪见王雪莲称她作自己人，暗里又是一怔，忙用说话掩盖面色，问道：“姐姐今天怎会跟踪到冯道德？莫卧儿小妹妹又是怎样给他们抓去的？”王雪莲便把上山时怎样遇见冯道德，跟踪于半天，瞧见他把莫卧儿抓得后困在坛子岩，后来又怎样赚庆云中计，一一说了一遍。玉仪心里想道：“她不是有心钉梢冯道德，那么就是为访査我的身世来了，我不能说出和长缨的关系，更不能泄露出师傅命我到金川宫监视着她们夫妻的行动，以免有负娘亲信里的谆谆嘱咐。”

　　王雪莲见她低首沉思，问道：“妹妹在想什么？”玉仪忙的定了定神，答道：“我在想念家师。”王雪莲道：“妹妹，不用焦急，刚才我已留字书案上，要褚鸿钧在天明之前，把令师庆云前辈和莫卧儿一起放出了。倘他还不知悔，那时再对付未迟呢。”玉仪心想：我现时还是不动声色的好，当下便道：“有劳姐姐相助，请受小妹一拜。”说了便深深作一稽首。王雪莲忙扯着她道：“妹妹不要多礼，我这番来到峨嵋，也是专诚访令师的呢。”玉仪听了，更疑心她是前来打探自己的来历，心头不禁卜卜地跳动。

　　忽听王雪莲道：“褚鸿钧走了，妹妹，今夜可回庵里去，等候消息。”玉仪急道：“姐姐何去？今夜不想屈驾敝庵么？”王雪莲道：“我还有一点事要干，救出令师的事，全在我的身上好了。”二人就在山上分手，玉仪这时也另有成竹在胸，又谢过一番，便匆匆转回莲台庵去。

　　书中交代，王雪莲怎会到峨嵋山来？在本篇开端时已经伏下一笔。当日她随司马长缨回到云台，谁料长缨的娘亲误会儿子失节事清，竟自寻短见。长缨发觉她娘自尽的一柄匕首，和在金川宫时，那蒙面人寄剑留书的一柄同是自己家传的名剑，心里便好生惊奇，细看之下，发现剑把刻有阴阳纹，才知是一对阴阳宝剑。不久又在衣笥检出峨嵋山上莲台庵主持庆云仙子的拜贴，一共七张之多，还有新缝的道袍。王雪莲聪明不过，知道长缨家里和莲台庵有关。夫妻商量一番，长缨因守孝日子未满，只得叫王雪莲先行回京。乾隆命她赶返金川找寻飞凤二郡主的下落。王雪莲回到大小金川后，一切政事有范时崇相助。便想起司马家族和庆云仙子的关系，也等不到长缨抵任，便赶到峨嵋山上来，大小金川就在川康边境，离峨嵋不远。王雪莲路上打听到峨嵋山上各道观不久就要举行祭天法会，正好借着凑热闹为名，拜访庆云仙子。

　　这天正在登山，半途入到一家茶寮歇脚，瞥见武当道士冯道德走过，不禁暗地一楞。她知道冯道德早已投身清宫，允褆死后，又转向周日青卖力，这番到来，定有所谋，当下便在后暗暗钉梢。王雪莲在清宫里，穿的是满洲郡主礼服，如今改改穿便装，所以冯道德认她不出。这么一来，冯道德的一举一动，和莫卧儿给囚禁在坛子岩里，都给她一一窥得。

　　王雪莲和玉仪分手之手，峨嵋山上已给夜幕笼罩着。她暗里一想：“我此番到来，原是拜会庆云仙子，打探一下她和司马家有着什么秘密，刚才细看玉仪的容貌，和长缨八分酷似，如果扮作男子那就简直是一个人，世间不会有面貌酷肖得这么十足的，除非是孪生兄弟，或是同胞兄妹，难道玉仪和长缨是有血统关系的？”

　　想到这里，不禁道：“要打破此谜，还是要见着庆云仙子，但庆云正给褚鸿钧关在石牢里，万一老道今夜把她杀掉，替吴月波报仇，那时便没人知道玉仪的身世了。”王雪莲怕褚鸿钧动了杀机，立刻向清虚观赶去。

　　她的夜行轻功，如同夜间豹子出窝一般速度，瞬已来到清虚观里。远望玉洞府射出火光，知道褚鸿钧未睡。便绕道到了禳星台，飘身落到瓦上，双足倒挂檐头，窥向阁里。灯光之下，褚鸿钧和冯道德，正在阁里说话。

　　只听冯道德带点诧异的口吻道：“怪不得她的样子和司马长缨一般，原来是对孪生的兄妹。”褚鸿钧道：“贤侄千万不可告诉别人！我曾当着庆云三丫头跟前发誓，她才肯把玉仪的身世说出，如今她们师徒先对我不起，也怪不得我对贤侄揭破她们的秘密了。”

　　王雪莲剑愈听愈是惊奇，忽听冯道德问道：“师叔，那么玉仪也知道自己的来历了？”褚鸿钧道：“想她自然知道了，二十年来，她的师傅不时到山东云游，名目上是朝拜泰山，其实是暗中和司马长缨的娘亲见面，听说玉仪长大之后，也随庆云回家，拜望她的娘亲两次呢。”冯道德又道：“她的娘怎么不让长缨知道呢？”褚鸿钧道：“这点我可猜不到，贤侄怎么要査根问底？大概当日司马太夫人把玉仪送给别人收养，若非遇到庆云三丫头，玉仪已死在路上了。人家替她从小抚养长大，而且出了家，怎好认回作自己的女儿。二来太夫人一直未把这事对人说出，如果一旦给长缨知道，反会怪她拋弃亲生骨肉呢。”冯道德答道：“师叔说的有理，这事将来再说，如今要紧的，就是刚才在庵里见着的字儿，师叔打算怎么办？”

　　褚鸿钧微微一征，答道：“我看这不过是庵里道姑弄的诡计，你说谁个的口气会这样大，敢来限我天明之前放人？”冯道德作事谨慎，答道：“师叔不可不防！否则玉仪能躲到那里去？何况她一足已折，行动不得，庵里道姑也说未曾见她出外，这样看来，或者真的来了武林高手也未可料。”

　　王雪莲挂身对檐，二人说话都听的真切，暗道：冯道德这厮果然刁钻，怪不得周日青把他收留，这番到来不知要干些什么勾当，今后有他在处，须得着着留神。只听褚鸿钧道：“贤侄主意怎样？我褚鸿钧从来便不受人恐吓的，要我放走二人，万难办到。”

　　冯道德看看窗外，似乎怕有人窃听，然后低声道：“师叔要当机立断，倘不放走她们，便要乘夜解决，不容犹豫的了。”老道瞪了双目道：“你叫我即时把二人干掉么？”冯道德点了点头，一双三角眼垂下，一脸阴险的道：“如今便要动手，趁庆云的穴道给金簪压着，我们进去把她勒死，然后赶往坛子岩，连少林小妖女也一起送往鬼门关去，跟着向千仞峭壁下一扔，那就一了百了。”王雪莲听到这里，不觉捏了的把汗。心想今夜幸而赶来一探，谁料到冯道德狠毒到这般田地呢。当下一势飞云纵离开檐脊，人影一晃，瞬已没在暗处。

　　且说莫卧儿被捆在坛子岩下，全身裹作一团。过了几个时辰，穴道渐渐复通，睁眼一望，眼前惟见一片漆黑，鼻子里嗅到阵阵泥土气息；手足绑的几乎透不过气来，想起日里情形，知道已被禁在地下，但不知这洞穴是什么地方。不禁叹道：“我莫卧儿真的命苦，想我出生未几，爹娘便给满洲人杀了，幸得隐禅师傅把我抚养成人，怎知未出师门，他老人家又丧在飞凤的脚下，如今只落得孑然一身，若果死在这里，岂不是没人知道，死得不明不白吗？”忍不住悲从中来。忽地记起：隐禅师傅在日，曾训示自己，说武林人只要有一寸气，还是未到绝望的，如今我依然活着，那又何必灰心。

　　就在此时，上面呼的一响，一团黑影缘着绳子落下。那人身手矫捷，到了中途，先喊出“小妹妹，我来救你了，不要惊！”认得是玉仪的口音，不觉又惊又喜。忙应道：“姐姐快来！我全身给捆着，一点动不得。”说声未罢，玉仪已双足履地，沿口垂下一根长长的大麻绳。

　　玉仪一晃手里火筒子，她今夜换上一身男子的夜行衣，黑巾扎在头上。她拉出短剑在手，两三下戳去莫卧儿身上捆着的野藤，轻轻把她一带。莫卧儿乘势纵起，举手投足，舒张血脉，忽地唷地一叫捧着左手，才记起五个手指骨都给褚鸿钧抓折了。玉仪惊道：“妹妹受了伤么？”莫卧儿忍痛道：“不要紧，我的手掌给老道抓折，还幸左手没事。”玉仪急道：“快些逃出穴外再说，让我来背你。”莫卧儿道：“不用这样，我一手也可缘上，还有双足帮助。”她伸出双脚，已经没了鞋儿。

　　莫卧儿像猿猴上树一般，双足夹着绳子，向上揉升，手掌使出吸力，一刹那已攀上穴口。玉仪暗嘘一口气，跟着也缘绳来到地面，两条影子迅速离开坛子岩。莫卧儿撕破衣服裹着手掌，边道：“今夜若非姐姐赶来相救，我定会丧在褚鸿钧手里了。”玉仪答道：“不会的，天明之后也有人来救你的了，我不过心急，所以要早一点儿把你救出。”

　　莫卧儿道：“我也猜到令师会前来相救的了。”玉仪摇首道：“妹妹猜错了，我师傅也给褚鸿钧抓起，那能前来相救。”莫卧儿诧道：“那末还有谁？”玉仪便把遇见王雪莲的事说出，又道：“我也是从她的口里，才知道妹妹被囚在坛子岩的洞底的。”莫卧儿暗惊，心里道：“不好！王雪莲跟踪前来，难道是钉梢我的？”忽听玉仪道：“妹妹先回庵里等着，我还要到清虚观救出我的师傅。”莫卧儿才想起自己虽然得脱，但庆云还给褚鸿钧囚禁着。便道：“姐姐救了我，我岂能袖手旁观？让我跟姐姐一起前往。”玉仪推辞不得，只得一同奔向清虚观。

　　她们刚来到牌坊之外，静夜里铮的一响，像金玉交碰之音。一刹儿又是剑风破空，嘶嘶响动。莫卧儿愣道：“观里有人交手！”二人一前一后，展起轻功循声纵去。只见玉洞府前，星光之下，两团光影，一青一白，杀的起落奔腾，一合一分。细看才知褚鸿钧和一个白衣女子斗剑；那女子正是密宗女侠王雪莲，背上驮着的庆云道姑，还是昏迷未醒。王雪莲因要掩护着她，一口青萍剑封闭全身，像笼罩在淡绿的雾影里。老道手里的一口剑，只亮出光影，瞧不出剑锋，飒飒生寒，乍隐乍现，原来这一口正是从莫卧儿手里夺来的北极寒光剑。

　　玉仪早已按捺不住，一势“雁落平沙”斜冲落下，口里喊道：“王姐姐、我师傅怎样了？”褚鸿钧听到风响，也认得是玉仪的声音，一时怒恨交迸，回身就是一掌。这一记迷踪掌里的“天师印”，内功绝伦，专辟向前额俗人称作“印堂”之处，中掌的人当堂天灵盖碎成齑粉。就是一尺之内给掌风冲到，也觉头晕目眩，鼻骨刺痛。玉仪刚迎着他的掌纵落，王雪莲不觉吃了一惊，自己的剑正和老道粘上。这电火般的一霎儿，只有疾发左掌，如电闪雪奔，沥啦一震。这一记密宗“推云掌”，正是藏派武功的一绝，空气受到推动和压迫，像打雷一般，玉仪震的全身摔开，恰恰避过褚鸿钧的一掌。

　　王雪莲把青萍剑一拦，把老道粘过来的剑震开，脚下一踩，已把玉仪抓到身旁来。一边运剑封门，低声道：“这番逼着我要动手了，快把令师背走！”肩头一摆，把庆云姑卸在玉仪的背上。她拿剑向褚鸿钧一指，高声道：“褚道长，我不忍眼看你们师兄妹自相残杀，今夜虽然冒犯，但将来你总会明白我是一番好意的。”

　　褚鸿钧眼看着玉仪背起她的师傅，风一般的纵上檐头。要上前阻拦，又给青萍剑连番挡着，早已气的发抖。他瞪着王雪莲，双目冒火，由怒而变成冷笑道：“好郡主，刚才不是玉仪叫出你的姓来，我还不敢相信郡主会纡尊降贵来到敝观哩。真会说话啊！不愧是个平川郡王的一品夫人，你的来头吓得倒我，但你的说话却骗不倒我呢，哈哈！你的好意，贫道心感了。”他的迷踪剑中已是来去无踪，再加手里一口透明的无影剑，一轮扫戳，加狂风暴雨般袭来，令到王雪莲一点不敢大意。当下只有耳听剑风，眼见光影，着着还招，要用青萍剑削出，对方的又是坚硬无匹的宝剑，不受削戳，斗了三四十回合，还是交个平手。

　　如今且说莫卧儿怎么不见了她的影子？原来刚才玉仪跳射落下的刹那，她也想一起纵落，瞥见禳星台的石级有一条人影向上飞奔，细看却是冯道德。小姑娘想起这小道士口里曾对褚鸿钧献计，要把自己放在坛子岩底，让死后没人知道。如今突然瞧见他，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明。当下一势“鹰隼啄雕儿！”呼的冲下。冯道德这时正惊惶奔避，刚才他见来的是王雪莲，已知不妙，连忙缩身后退，打算跑到禳星台上躲过一时。怎适冤家路窄，给莫卧儿瞧见他的影子。

　　莫卧儿得巴哈罗傅授她的轻功本领，一阵衣带风响，已到了冯道德背后。她身上没了佩剑，右掌五指又给褚鸿钧弄折了，要把这个小道士即时制住，只有挺出左掌二个指头，向着冯道德的“腰府穴”插去。这穴道在第二腰脊髓之下，别名“精宫”，是男子的重要穴门。

　　冯道德全身一震，命门受制，当堂弯腰曲背像个老翁，气喘如牛，喊叫不得。莫卧儿鼻子里哼出一声，抓着他的一条臂膀，放在自己肩头，一路拉到禳星台上。小姑娘定睛一望，见他背着一口鱼尾剑，顺手夺了过来，指着他道：“你这杂毛小道，我和你有什么梁子，正是河水不犯井水，为什么教唆褚鸿钧杀我灭口？”

　　这武当道士还是挺不起腰来，啁过一会气，才能侧着头瞧一眼，不觉惊的一时怔着，刚才他蓦地给点了穴道，像触电一般，还不知道这女子是莫卧儿，如今看的真切，想起她怎能从洞底逃出？不由得心惊胆跳。忙的忍着痛答道：“好姑娘，小道和你没有梁子，这都是褚鸿钧干的好事，姑娘不……不要错怪了小道啊。”他想叩头，可是脊骨像板了一般，只有全身爬在地上去。

　　莫卧儿瞧他这样子，仇恨之中，又是好笑，立刻喝他一声道：“吠！好刁猾的东西！今早姑娘在你背上，分明听见你向褚鸿钧撺掇，教他一石二鸟之计，姑娘若不给你一点厉害，怕你还不会招认出来的吧。”左掌一伸，篷的向台上石栏擘落，即时陷了一个掌印，石屑纷纷坠下。

　　冯道德吓的全身发抖，暗念吃她一掌，还有命儿吗？急的爬在地上道：“姑娘切不可动手！小道招了，一天都是小道怀了歹念，听见褚鸿钧死了心爱的门徒，想他收我作门下弟子，将来承继迷踪派掌门人的地位，所以对他献计，小道实非存心陷害姑娘的。”莫卧儿冷笑道：“冯道德，这还不算存心害我，也亏你说得出，你干的好事多了，姑娘今夜饶你不得！”嚓的把鱼尾剑拉出，在他面前一幌，把剑端双钩倒刺着他的两个鼻孔，作他是牛儿一般牵扯。冯道德鼻孔刺损，血涔涔下，连声喊叫：“姑娘饶命！小道有话禀告。”

　　莫卧儿停手道：“你有什么好话？狗口怎能出象牙？”冯道德忙道：“姑娘啊！我有秘密的消息告诉给你呢。”莫卧儿拿剑指着他道：“什么秘密？要是瞎扯，休想姑娘饶你。”冯道德答道：“那是有关王雪莲和玉仪身世的秘密，姑娘先替小道解开穴道，让小道能够站起，再向姑娘细禀。”莫卧儿双目一溜，想起日前偷听吴月波和玉仪斗嘴，于是拿玉仪的身世作为要挟，想来冯道德的话也是有因的。便道：“冯道德，你休想逃走。”正街上前替他松开脉穴，蓦地传来银铃一般的疾喝道：“褚鸿钧！你再迫揎为，要你看看本姑娘的本领。”这是王雪莲的声音。莫卧儿急的凭栏一望，原来二人已经斗到禳星台下来。

　　只见王雪莲一势倒跃，站在石级上，褚鸿钧把迷踪派五行真力聚在掌心，向她疾劈一掌。劲风拍拍发响，吹的王雪莲衣袂飞扬。可是青萍剑的光影一亮，掌风即时红冲的消失。

　　老道已斗的性起，手里寒光剑乍起，沉声道：“你有什么本领？只管使出来。”剑随声发，一招“银蛇飞舞”，震出缕缕光影，再向王雪莲冲去。

　　王雪莲身形一引，又跃登十余级。居高临下，暗咤一声，伸出两个指儿，向着褚鸿钧一指，喝道：“着！”褚鸿钧正在冲前来，蓦地打一寒噤，即时定了形。像有一股阴寒之气，从毛管渗进，片刻钻进全身，急把气功运出，想要冲散这股劲儿，那料丹田已是运转不灵，气功再施不出，不觉大吃一惊。老道平生搜罗武林秘籍，练功奇书，见闻广博，知道大漠派有一种“纯阴指法”，要女子才能练成的，因为出手毒辣，当日封存铁库，不许流传后代，久已音沉响绝。想不到王雪莲会得到这一手奇功，当下只有凭一点丹田阳气，抵拒着寒气冲心，不致即时晕厥。可是四肢冰冷，渐渐手足僵硬。只听王雪莲纵笑一声道：“明天若要姑娘到来，便把寒光剑送回来吧。”一阵衣带风响，已是去的无影无踪了。观里道士见王雪莲走了，才敢走近来，发觉褚鸿钧面青唇白，站着发抖，忙的和二弟子月清，一起上前把他搀扶着，回到阁上躺下。

　　且说莫卧儿刚才见着二人一路斗到台上来，怕给褚鸿钧瞧见，立刻把冯道德背起，一望玉洞府的屋顶，离栏边只有丈余，连忙飞身跃下，再纵落一道墙头，觅路离开清虚观。小姑娘一想：冯道德说知道玉仪的身世，我正要打破这个闷葫芦，不如把知他带去细问一遍。忽又想道：“我不能把他带回莲台庵去，因他说的正是有关玉仪姐姐的秘密。”

　　她终于把冯道德驮到千尺幢下的竹林，这道士腰脊痉挛，还不能够站立。莫卧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找了野山藤回来，把他全身紧紧地缚住。冯道德哀求道：“姑娘说过饶我，干么把我捆成一双角黍？”莫卧儿冷冷的道：“你还不满足么？我没把你依样葫芦丢进坛子岩的洞底，已算你的运道了。”冯道德果是机警，当下已看出她把自己带到此间来，无非想知道玉仪的身世。便道：“如今四处没人，让小道告诉姑娘，那道姑玉仪是王雪莲的什么人吧。”

　　莫卧儿正想听冯道德怎样说，忽地来了一阵脚声步声响，山坡上有一个人影走下来，忙的把冯道德推进草丛里，让茂草遮蔽着。一边低声警告道：“要命的不要叫喊！”刚转身一望，那人影已奔到十数丈外，细看来的是个穿上夜行衣的女子，背上还驮着一个人，莫卧儿已知来的是玉仪，背着的是她的师傅庆云道姑。小姑娘连忙迎将上前，立刻停步，莫卧儿放低嗓子道：“姐姐，是我呢。”

　　玉仪怔着她道：“小妹妹刚才那里去了，真使我替你担心。”她像有点怪莫卧儿适才临阵畏缩，不知去向。莫卧儿知道玉仪的意思，忙解释道：“姐姐不要误会，刚才我瞧见冯道德那厮逃走，一直追到禳星台下，如果我的手没有受伤，已经把他抓来了，真的可惜。”莫卧儿为什么要撒谎，说自己没有把冯道德抓住，都因自己要打听玉仪的身世，所以逼得隐瞒起来。当下玉仪便道：“我几乎错怪了你，原来你追赶冯道德。”忽听背上来了微弱的声音道：“小娃儿，你的手指伤成什么样子？”说话的是庆云道姑。莫卧儿说道：“仙姑醒来了，我的五个指儿给褚鸿钧捏断的。这番仙姑为了救我，堕进冯道德的圈套里，我的心非常不安。”庆云道：“不要紧，你随我回到庵里，让我替你疗治，保你两天便痊愈了。”莫卧儿忙的拜谢。

　　书中交代：庆云道姑适才给玉仪背出在先，怎么如今才走到来？原来她的脑门压着一管金簪刺在脑神经昏迷不醒。玉仪把他背出清虚观后，沿途喊叫师傅。庆云如何会应她。玉仪是个聪明女子，当下把她放在地上，晃亮手里火筒，照持一遍。瞥见一点金光从庆云的道髻闪出，拨开一看，发觉了那管金簪。玉仪对于点穴截脉的功夫，已有十数年造诣，一望便知师傅知觉已失。忙替她俯身卧倒地上，拔了一把幼草，塞在她的口里，然后轻轻取下金簪，一边推按脉道，过了片刻，庆云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把口里青草吐出。玉仪喜的上前把她抱起，背着飞奔。谁料半途便碰见莫卧儿。

　　书接前文：莫卧儿正想向冯道德打探玉仪的身世，估不到玉仪背着庆云来了，这时候迫得跟着二人一起赶回庆云庵去。也是冯道德命不该绝，所以后来还有一番际遇。正当莫卧儿跟着庆云师徒走后，远远又有一阵衣带声音传来。小道全身绑着，当下将身滚动，从草丛钻出来。放眼一望，这番来的是个白衣女子，腰间挂一口绿澄澄的宝剑，不禁心花怒放。

　　看官们：冯道德瞧见密宗女侠王雪莲，怎么反会狂喜呢？且看他臬对付王雪莲，便知原故了。王雪莲用纯阴指伤了迷踪掌，剉倒褚鸿钧之后，便离开清虚观走过竹林之外，忽听有人喊道：“飞鸾大格格，小道倒在这里。”王雪莲展起夜视本领一望，才知冯道德给人裹作一个肉球般，在草地上滚动，他的脊骨曲成像一只青虾。心里又是爽快，暗念你这狗子定是碰上了玉仪，合该你吃点苦头儿的。当下嚓的掣剑在手。故意唬他道：“冯道德，你也好事多为了，今天夜静没人，让我送你到大罗天上做神仙吧！”

　　冯道德一点不惊，反令到王雪莲一愣。那厮阴恻恻的道：“好郡主，你敢杀我吗？”王雪莲怒道：“我怎么不敢杀你，不要以为我是密宗弟子，不能开杀戒，须知杀你这个武林叛徒，我可以在掌院容前忏悔的。”她的剑嗖的一响，在小道头上掠过。冯道德也忒刁钻，侧着头脸道：“郡主只管剁下来！大水冲塌龙王庙，几时见过自家人杀自家人的，快把小道身上绳子剁开；还要替小道解开命门穴道。”

　　王雪莲见他带着命令的语气，这番真的动气了，以为冯道德不过抓着自己的避忌，因为密宗弟子离开密勒池之前，曾誓过不能杀人，如今见冯道德说出“大水冲塌龙王庙”的一句话来，知道话里有因，不觉记起他是允褆府里一个帮闲，心里微觉一怔。所谓“宁开罪君子，勿开罪小人”。连忙沉住怒气，柔声道：“冯道士，说话弄清一点，我和你有什关系？怎说自己人杀自己人？”冯道德阴笑道：“要小道讲出来，那容易呢，大格格先替我解去捆缚。”王雪莲命青萍剑一晃，索子尽去，跟着道：“快说！”冯道德伸了伸手足，可是脊骨还是曲着。他倚身树下，斯条慢理的道：“大格格，你是清宫飞鸾郡主，又是平南郡王的福晋，这番来到峨嵋，不应帮助莫卧儿，须知这妮子是伤害飞凤二格格的重犯，皇上已有谕通缉归案的。难道郡主不顾司马郡王的前程么？”

　　冯道德一番话，使到王雪莲有点色变，莫卧儿果然是当日击伤飞凤的仇人，如今自己和长缨还要借清朝的力量，丰满自己的羽毛，断不能露出一点破绽。这个道士狡黠如鼠，倘若给他抓到了证据，那时长缨和自己都不有便。想了便道：“冯道士，你说我帮助莫卧儿，那就不对了，我不过前来拜会那庆云仙子，谁料他们同门之间，发生了一场误会，我本着武林道义，不想他们手足相残，所以今夜到清虚观来，把庆云仙子救出。”冯道德冷笑道：“郡主倒会说话，可是……郡主和庆云道姑派别不同，且从没交情，小道看来，郡主是来探听另一个人的来历吧。”

　　王雪莲见他说话有点露骨，心里忐忑不安，为要试探他是否知道玉仪的来历。暗念非替他解开穴道，这刁钻东西未必会透露出来的。当下运用指力，按在冯道德脊髓之上，逐即向下推移，瞧着那厮的脊骨渐渐挺起。一刹那，冯道德翻身站着，向王雪莲深深作了个稽首道：“多谢郡主活命之德，小道无以为报，将来在周将军面前，总会不提此事。”王雪莲蓦地像打个霹雳，暗念“你这厮端的可恶，我岂不能假手莫卧儿把你杀掉！”她的面上不期然地露出一点杀机，立刻给冯道德窥出了。冷然道：“郡主不要以为今夜把小道杀掉了，便会人不知鬼不觉，小道如果没有一道护身符，那会轻身来到这里？郡主不信，让小道给你看看。”

　　他翻开衣袖从夹层里一抽，拿出一张织有虎头纹的黄绢在手，写着“御前三品护驾大将军周，奉皇帝上谕，派冯道士赴峨嵋山，罗聘武林高手，缉拿叛逆，所有当地文武官员，大内巡检，一体协办，不得延宕，须至谕者。”原来是周日青的密谕。王雪莲看了一遍。暗念周日青就是乾隆的刽子手，这一纸手谕实在非同小可。冯道德见她沉吟，便道：“这是周将军的信符，小道一到峨嵋山，早已有大内便衣巡检来接应了。”他没有说下去，拿着一面小金符，在王雪莲面前摇幌着，双眼望着她，似乎在道：“你敢杀我，长缨的靖远侯便断送了。”王雪莲果然投鼠忌器，想到长缨拿性命换取来的大小金川地盘，值不得因一个冯道德便自行毁掉。

　　她强定神色答道：“冯道士，我怎会对你起了杀机？都是你多疑罢了，不这我要问你，为什么你说我来峨嵋山不是为着拜访庆云仙子而来的呢？”冯道德哈哈笑道：“大格格，我们是自己人，用不着隐瞒啦。玉仪和长缨是一对孪生兄妹，想你早就知道的了。”小道士笑得很不自然，面有得色。王雪莲却如晴天霹雳。这件秘密，自己还是疑信参半，怎么冯道德比自己清楚。当下只有含愠答道：“冯道士，你疯了么，这事关系非轻，那得牵涉到司马郡王的身上？郡王从来没有一个同胞妹妹，这是谁也晓到的，干么……”

　　她未说毕，冯道德突然来个稽首道：“郡主，小道好意对你说出这宗秘密来，郡主不信，那就算了吧，今夜多蒙相救，将来回到京里，再向郡主报答大恩，小道就此告辞了。”说了转身便走。王雪莲如何肯让他走，暗念若把他除掉，这狡猾的东西或者真的早有摆布，我也难卸罪名，若不杀他，这件秘密给他抓着，如何是好？她一边想，一边追上前道：“冯道士留步，有话尽可商量。”

　　冯道德回头狞笑道：“大格格不愧是个识相的人，你既重我一尺，我会敬你一丈的，何况大家都是替皇上出力，那分彼此呢。”说了请王雪莲一同坐下。王雪莲道：“你说长缨和玉仪是一对孪生兄妹，可有凭证么？”冯道德微笑点头，答道：“自然有啦，格格不见玉仪的相貌和司马郡王一般酷肖吗？庆云仙子如今还藏着司马郡王娘亲的一封书，那封书是当年太夫人把婴儿送给一位武林朋友抚养的信，估不到那位朋友已经去世，才由庆云仙子收作弟子，抚养成人，二十年来，太夫人和庆云也有消息来往，最近，玉仪曾经化装扮作男子，到金川去了半年，这些事褚鸿钧和吴月波都知道清楚。我想也瞒不过格格吧。”

　　王雪莲一边听，心里一边打特。暗念这东西知得这么清楚，定是从褚鸿钧口里挖出来的；褚鸿钧知道还不要紧，可是给这东西晓到，从此他对我和长缨便有所威协了。想了便道：“冯道士，这也不过是思疑便了，司马郡土自己也不知道有个孪生妹妹，就算是真的，道长也不可胡乱对人说出，如今玉仪已是个上了三十年纪的人，当然不会还俗了，那末，我们又保必多管别人家族里的秘密呢。”冯道德连声应道：“是的是的，小道当然替司马郡王守秘密，不过…”王雪莲问道：“不过什么呢？”

　　那道士耸肩一笑道：“格格要小道替司马郡王守秘密，俗语说得好：礼尚往来，如今小道也有些须小事，求格格答允呢。”王雪莲暗里骂道：“你这贼道不说替庆云师徒守秘密，却偏要扯到长缨身上去，分明是有所挟求了。”只得捺着怒火问道：“道长有何所求，如果是光明正大的，本郡主自然答应相助。”

　　冯道德又边声应道：“光明正大，光明正大，格格是清宫郡主，司马郡王又是个靖远侯，刚才周将军的手谕，格格当然明白了，他奉了皇上圣旨，命小道来峨嵋山公干的，想不到格格也来了，正是皇上洪福，如今小道要求大格格两件事，第一就是把少林娇女莫卧儿抓来，交给小道解回京去。第二……”他抬头望见王雪莲面色沉下，双目冒火，便停着不说下去。冷笑道：“格格，小道如有冒犯，千祈勿怪，这两件事都是替皇上出力，格格如果答应了第一件，小道再说下去吧。”

　　这一下真把王雪莲气的七窍生烟，怒道：“冯道德，你敢威协我？看你有几个脑袋。这番我来到峨嵋拜访庆云仙子，莫卧儿虽然帮助过段一山，击伤飞凤妹妹，但今日段一山已丧命长缨的剑下，莫卧儿的师傅隐禅也给凤妹妹踢伤身亡，从前仇怨，总可以抵消，而且一年来她已遁迹不出，我不想再和少林人结怨，你想要挟我把莫卧儿抓来，让你回去领功，本郡主就算答应你，我的青萍剑也不肯饶你呢。”她一拉青萍剑在手，双目闪闪。冯道德有点惊惶，见王雪莲双眼盯着自己，一时汗流浃背。

　　冯道德见王雪莲面露杀机，一时惊的面青唇白，暗念这时候逃既逃不来，惊慌也无用了。便高声道：“郡主，你杀了我，还有一个褚鸿钧知道玉仪的秘密，你杀了褚鸿钧，又有一个莫卧儿，难道你杀得这许多…”王雪莲暗里一怔，忙把青萍剑插回鞘里，指着他道：“冯道德，你敢胡言来吓本姑娘，莫卧儿怎会知道玉仪的来历？”

　　这小道士偷窥王雪莲的面色，知道她已给自己的鬼话唬倒了，心里道：“好，横竖一死，看你有没有胆量杀我。”便道：“莫卧儿怎会不知，她从星宿海一直钉梢着玉仪，来到峨嵋山，都为着要探查玉仪的身世。刚才好把小道抓到这里来，逼着小道说出，因此，小道只有和盘告诉她知道了。”其实冯道德并没对莫卧儿说出，但王雪莲却信以为真。心里暗道：“你这狗道士忒可恶！实在留你不得。”正欲拔剑，忽然转念道：“我为着这狗才，要犯密宗戒律，忒是不值，若果放他回京，这厮又会向周日青告密，那时就不堪设想。”

　　正在左右为难，忽地心头一动，计上心来，立刻改容道：“冯道士，你何不早说？如果我知道莫卧儿曾逼你说出玉仪的身世，那我定会把这丫头抓来，交给你带回京去领功的。”冯道德见她转变得这样快，一时半信半疑，又惊又喜，望着王雪莲道：“大格格放心，小道刚才有说，如果格格答应替小道士两件事，小道定会守口如瓶的，格格若还不信，小道可以当天发誓。”说了便想跪下起誓。王雪莲忙挽着他道：“不必如此，冯道士，刚才还有一件未曾说呢，莫非要我替你把庆云两师徒一起抓来么？”

　　冯道德还不知王雪莲这时巴不得一剑把他戳几个窟隆，心头怒气，按捺得十分辛苦。那厮还在作状道：“大格格，小道不会如此乱干的，玉仪道姑是司马郡王的妹妹，小道总会念点情份，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那会要格格把她加害呢？小道求格格干的，无非……无非……”

　　王雪莲见他说的吞吞吐吐，忍不住追问道：“无非什么呢？道长快说呀！”冯道德协肩蹈笑道：“无非替皇上出点力，这次峨嵋山上道教同门，举行十年一次的祭天法会，迟几天要选出一对金童玉女，本来限定各派下代掌门弟子才有资格去争夺的，不瞒格格说，小道有心要作迷踪派的下代掌门，刚巧褚师叔最近丧了心爱的门徒，小道如果求他收作弟子，料有几分希望，不过小道本领还是见不得人，只怕登坛比武之时，功夫斗不过人家，到时求格格在台下暗助小道一臂，那末，今次法会里的金童荣衔，定会落在小道的手里了。”原来祭天法会选出的“金童”和“玉女”，是峨嵋道教武林人的一种荣衔，一当就是十年。这十年当中，遇到各地名山道观举行法会，都以聘得嵋峨山上的的金童玉女前往拈香献祭，视为莫大的荣耀，祭礼完毕，例要送赠一笔厚礼，可说得名利兼收，所以从来便有不少下代弟子觊觎。冯道德想骗得金童名衔，自然有他的利用。如今闲话少提。王雪莲当下听了，不禁暗骂道：“你这贼道！原来要我替在祭天法会里捣鬼，你已经死在目前，还没知晓。”

　　她见冯道德双目瞪着自己，忙应道：“冯道士，我估道什么难题，原来只是助你夺得金童一席位，那就容易不过呢，你且走过来，让我先教给你一些小计儿，到时保你得手。”冯道德不觉喜极忘形，边道：“格格对小道真好。”王雪莲早已暗运指劲，出其不意，一手按在他的脖上。那厮骤觉一般阴寒之气从脑后渗到，全身穴道即时冲开，知道中计，要挣脱时，四肢已是活动不得，如同瘫痪了一般。不觉颤声道：“大格格不要和小道开玩笑的啊？”

　　王雪莲冷笑道：“谁给你开玩笑呢，小贼道，姑娘送你到大罗天上当个金童吧。”那厮忙央告道：“好郡主！小道知罪了，求郡主放我回去，那少林小妖女莫卧儿，小道也不要了。”王雪莲道：“干么不要？她是朝廷重犯若果放她逃去，你不怕回去杀头么？”冯道德知道是捉弄于他，要叩头乞饶，却又动不得，只得百般哀求道：“司马侯爷的福晋在上，小道求求你，不要把刚才的话记在心里。福晋如果怒我，作我冯道德是个王八乌龟，倘还不够，我就是茅厕的蛆虫，这样好不好？只要福晋放过小道一次，我愿意一百世打入地狱，变不得人……”

　　他满口“我是小野种，王八羔子”的咒骂自己，王雪莲听了更是讨厌，叱道：“贼毛道，任你怎样说，就算你是忘八的忘八，野种生出来的野种，今天姑娘也不能放你，你这反覆小人，如果回到清宫，就是剁去你的嘴，恐怕也不能阻止你胡说八道呢，不过姑娘不想触犯师训，今夜还算你运道。”冯道德听见王雪莲不杀他，当堂舒了一口气，口里又是千恩万谢的叫着。

　　王雪莲看看山头没人，哼了一声道：“贼毛道且休快活，姑娘虽然不杀你，但要把你的武功废了，还要点了你的哑穴，让你终身变作哑吧，这样保不得你会饶舌，必须把你禁在一处人迹不到的山洞，削了你双足，那时你虽活着，却再不能回到清宫告密了。”

　　冯道德不禁哭道：“福晋要是这样，小道今生便完了，索性让我死在你的剑下吧。”王雪莲已不和他再说，拾起地上野藤，再把他捆作一团，轻轻提起，纵身离开竹林。那厮见哀求无效，便道：“你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王雪莲道：“姑娘把你带回密勒池高峰上，那里闲人没法登上，我把你锁在石林之下，那里有猴儿摘取野果给你充饥，椰浆给你解渴，你的武功虽然废了，却不会活活饿死的。”黑夜里展起飞云纵轻功，一直飘下峨嵋山。暂且按下不表。

　　俗语有说：“隔墙有耳”，王雪莲恐怕冯道德泄出秘密，乘夜把他拿走，以为没人知道。谁想莫卧儿刚才跟着庆云师徒返回莲台庵，这时庆云取下头顶金簪，已经没事。知道莫卧儿五指折断，忙叫玉仪取出药箱，替她敷上接骨活络丹，一边向玉仪询问，王雪莲怎会到来？玉仪道姑便把日里褚鸿钧如何前来搜庵，得王雪莲进来相救的事，细禀一遍。

　　莫卧儿敷药之后，已经止痛，见庆云师徒二人在室里说话，忽地一想：自己的一口北极寒光剑还落在褚鸿钧手里，又念刚才冯道德正要说出玉仪和王雪莲的关系，便给庆云师徒撞到来，如今正好赶回去细问一番。当下乘庆云师徒不觉，偷偷溜身出室纵过高墙，一口气离开莲台庵。

　　静夜山头，一条黑影如飞纵去，将抵竹林，一阵山风吹来，远处似有人的说话声音，忙的放轻脚步，绕到山坡上去。这里是千尺幢下的土坡，向下一望，竹林外果然站着二个人影。小姑娘急的把身伏下，细看却是王雪莲和冯道德。这时，冯道德已经松去山藤缠缚，刚才他给自己点了“腰府穴”，痉挛着身躯，如今连穴道也解开了，立刻明白是王雪莲救他的，不觉恨恨的道：“王雪莲，你还不是甘心作满洲人的狗子么？我已经猜到你这番钉梢到来，不怀好意的了。如今你见到夜里没人，便把冯道德救起，这贼道士是清宫派来的奸细，怪不得你们却是同着一鼻管子透气的。”

　　她恨不得下去和雪莲一拚，那知一摸腰畔，才记起宝剑已不在自己的身旁。只得沉着丹田呼吸，伏着静听下去。高山夜寂，二人说话都一一听的真切。初时冯道德拿出周日青的一纸密令，要王雪莲把自己抓回清宮，这小姑娘更是动火。后来再听下去，知道玉仪和司马长缨是一对孪生兄妹，心里又好生思疑。直到王雪莲把冯道德臭骂一顿，点了穴道，说要把他废去武功，带回密勒池禁闭终生，才明白王雪莲夫妇两口子，虽然奉旨到大金川去设藩，内里定有原因，如今不杀冯道德，就是投鼠忌器。想了不觉暗骂自己性子急躁，几乎误了大事。

　　王雪莲把冯道德抓走之后，莫卧儿便从坡上纵下来，一看竹林里丢着冯道德的一口鱼尾剑，顺手把它拾起，插在背上。一想刚才眼见王雪莲用指把褚鸿钧点倒，这时候或者未更醒过来，何不乘夜到清虚观把自己的寒光剑夺回？想罢连忙展开急纵，向着山腰飞奔。

　　莫卧儿还未晓到褚鸿钧中的是纯阴指，又叫真阴绝阳指，中指之后遍体发冷，气息如丝，只有解铃还须系铃人，要王雪莲才能救他更醒。莫卧儿瞬已到了清虚观，望见禳星台下还有灯光，便向玉洞府走去。这里道路已是了如指掌，便从禳星台后绕到玉洞府阁上，也就是那天碰见和尚穷的地方。

　　这时褚鸿钧躺身榻上，盖着几张鹤瓴被子，还是冷的发抖，寒气不断地从心里透出。幸而老道有着多年修养的根基，适才服过了安魄定神丹后，渐渐更醒，还冷的牙齿打颤，汨汨地响，泄过片刻，喘着气叫月清走近榻边，发出微弱的声音道：“月清，冯道德怎么不见了？为师的中了王雪莲的阴风掌，不……这是大漠纯阴指，啊唷！厉害得很啊！”说了又拥着被子呻吟。

　　月清和几个掌殿道士，几曾见过祖师爷给人打的这样狼狈，当下一起来到榻前道：“师傅觉得怎样？这纯阴指如何解救，师傅定必知得，就算你老人家不能自己动手，细想峨嵋山上还有不少道教武林人，平日对师傅交情不错，想必有人能够治好的，请师傅指示出来，让弟子乘夜把他聘到清虚观来，替你老人家解救吧。”

　　老道微微揺首道：“不！你们不知，这种纯阴指要女人才能练成，也要女人才能解救，峨嵋山上道教同门高手，多是男的，庆云虽是个女道，但我知道她未曾练过这种功夫。”各道士一进面面相覷，月清是二弟子，眼见师傅这样痛苦，忍不住泪如雨下。悲声道：“师傅，你看还有什么方法？如果能够令到师傅没事，弟子就算拚了性命，也宁愿替师傅干的。”褚鸿钧叹道：“可恨庆云这妖妇，竟和清宮里鹰爪儿勾结了，为今之计，只有去恳求王雪莲前来，先替我解开穴道，待等为师的好了，然后去找庆云老妖两师徒算帐，到时定要把她们碎尸万段，才解得这段深仇大恨啊！”

　　众道士正想到解铃系铃，那就非把王寻莲央求到来不可，但不敢说出口，如今见祖师爷先自提出，都道：“师傅说的是，俗语说：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只要师傅早点好了，何愁这口气泄不得，事不宜迟，求你老人家派谁个前去见王雪莲吧。”褚鸿钧瞧了月清一眼，微叹道：王雪莲临走时，已料到我们终要求她解穴的了，她说要她前来，那就非把寒光剑送回给她不可。事到如今，正是肉在俎上，倔强也不行了，月清，你把寒光剑带到庆云庵去见她吧！”说能忍着战抖，从枕边拿起北极寒光剑，瞧了又瞧，像无限惋惜似的，然后无可奈何的递给月清，嘱道：“你千万不要丢失，除了王雪莲，不能让它落到别人的手里！”

　　月清把寒光剑佩在身上，正想离开玉洞府，忽听掌殿道士法清、清明向褚鸿钧禀道：“师傅命月清师弟前去，不怕路上有失么？弟子愿意跟他前往一走。”褚鸿钧已把被子蒙头，听了就在衾底应道：“你们不用愁，庆云师徒就算恨我，明知这剑交给王雪莲，赶着来救我的命，她们未必狠心到这般田地，中途把剑夺去，王雪莲知道月清拿剑送给她，更不会下手，其余就算有人觊觎，但听到这剑是交给王雪莲的，谁敢来动她的念头呢？”说了连接挥手教月清快去，小道士便匆匆离开清虚观。

　　莫卧儿早已挂身檐头，阁里情形和各道士的说话，她都一一听在耳里。当下见月清带剑出门，不觉暗道：“这口寒光剑原是我的宝贝，你这杂毛老道干么不拿来还给我，却双手奉给王雪莲，分明是瞧我不起，忒是可恨，你以为别人不敢下手，那知还有个莫卧儿呢。”她已暗地跟在月清身后。出了牌坊，这里离开清虚观不远，不想立即下手，便远远盯梢着。这时距她从庆云庵出来，相隔已有两个更次，山下晨鸡初唱，天将破晓。

　　小道士月清走过千尺幢下，前面忽地窜出一条人影，脚下飞快，一个闪腾，已躲进竹林里去，月清还是未觉。这人影究是谁呢？世事就是如此凑巧，有时会使人意想不到。原来刚才王雪莲把冯道德抓起，一路飞纵下山，忽地一想：褚鸿钧中了我的纯阴指，定会派人前来求情，要我前去替他解开穴道。可是此去密勒池，最快也要走上七天，回来之时，恐怕褚鸿钧早就一命呜呼了；我和迷踪派没甚深仇大恨，何必要使他丧命呢？

　　王雪莲深悔用纯阴指点倒褚鸿钧，又怕天明之后，莫卧儿会到清虚观夺回寒光剑。想了一番，便决定先回去救起褚鸿钧，向老道取回那口剑，然后到庆云庵，暗地交还给莫卧儿。

　　冯道德见王雪莲正走之间，忽然停下步来，这时他的手足屈曲，被捆成幸福蟹一般，便诈作痛苦呻吟。王雪莲没理会他，四边一望，看见峭壁上生长一株老松，立刻挽着他向崖壁攀登。冯道德苦着脸道：“格格把我带到那里去？”王雪莲捉弄他道：“我怕你走的累了，让你到树上睡过一觉，天明再带你赶路吧。”冯道德知道不会有这么的好对待，却又不敢多问。只见王雪莲像一头壁虎，沿着峭壁上升，一刹那觉得身体悬空，才知身躯挂在老松梢上，摇揺摆摆向下一望，不觉惊悸亡魂，不敢再看，耳边听到王雪莲道：“你好好的睡觉去吧！”循声仰望，她的影子已在崖顶了。

　　王雪莲把冯道德悬挂树上，立刻赶回清虚观救褚鸿钧，这里暂且按下不表。且说冯道德一生福大，每在绝处逢生，险中有救，如今又是命不该绝。王雪莲刚离开不久，便见山谷里来了两点黑影，正展起夜行轻功奔来。他悬挂之处，离地十多丈，从上俯瞰，那二人渐来渐近，原来是一男一妇。

　　只听男的说道：“我们还是走快一点，天明之后，山上便有人来往的了。”说时仰头一望岩顶，跟着道：“不如翻过这面峭壁，可以走少一段路。”女的点头道：“山上道中我还记得，当年我随爹爹来过清虚观拜会青牛道人，那时我还是个小娃儿呢。”男的笑道：“如今妹妹已长大了，而且是陕南武当派的掌门，我想峨嵋道教武林朋友，应该作你是掌门人来迎接呢。”那女的道：“不要说了，气忿。”那男的急道：“妹妹又生气了，我不该提起这些事来，令你不快，让我说些别的吧，这番我二人来到峨嵋，应该先到那里拜访呢？”那女的想了想，答道：“哥哥不是说，从前你有一位玉仪师弟，同在齐太极那里学技，后来回到峨嵋山来，一别多年，未曾接过他的消息，此次正探听她的下落么？”男的应道：“我也是这么的想，不过我还未知道她在那里。”女的笑道：“你的师弟怕作了小道士也未定啦！如果出来江湖上闯，总会送个信息给你的呀。”

　　两人展起贴壁轻功，身子悬空，向峭壁上爬来，冯道德看了，当堂吓了一惊，究竟来者是谁？下一集便有分晓。